第18章
虞摘星饒有興致地垂眸看過去, 就見一只修長有力的手臂以極為快速的速度伸過來奪過那張草稿紙,旋即藏在自己身後。
虞摘星順着那修長的手看向那只手臂的主人,秦峥俊逸非凡的臉上飛過一團紅霞, 接觸到虞摘星的視線, 他立刻垂下眼避開虞摘星的目光。
虞摘星只是笑笑沒放在心上, 她倒不是非要湊上去看一眼。
老劉嘆着氣把請假條交給秦峥,起身拍拍他的肩鄭重地道:“自己選擇的路就不要後悔, 早日回校繼續複習。”
老劉停頓了片刻,取出一把小鑰匙打開自己的抽屜,從中取出一個鼓鼓的紙包把兩人送出辦公室後, 無人之際這才遞給秦峥, 歉意地道:“昨天是我心裏太替你着急, 說話也就沒顧忌考慮那麽多,你別放在心上。”
“劉老師一直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孩子,希望你求學路上一切順利。”
秦峥朝那紙包看去,入目是一疊大紅鈔票, 他的眼眶瞬間紅住,驚道:“劉老師,您這……”
老劉拍拍他的肩膀, 嘆氣道:“拿着,藝考這條路不好走也要用不少錢, 這點錢杯水車薪,你先拿着用。要打鈴了,我要去上課了。”
說罷老劉似乎生怕秦峥把錢還回來, 三步并作兩步走, 很快就消失在他們倆的視線之中。
是五千塊錢, 對于普通人來說五千塊真的不少了。虞摘星知道老劉雖是特級教師, 但他的妻子也就是他們的師母生了病,一個月需要不少錢。
這五千塊怕是老劉很艱難湊出來的。
秦峥緊緊握着那疊錢,手在輕輕顫抖。他漆黑的眼底逐漸氤氲出迷茫,輕聲問:“姐姐,我是不是選錯了?”
虞摘星帶着秦峥穿過博望中學的花園,看着路兩旁的盆栽花兒,道:“這些花兒也不是從一開始就這麽燦爛美麗的,它們要經過風吹遭受雨打,還需要無數環衛為它們澆水,要經過那麽多天才終見盛開。”
虞摘星轉過頭看着那高大卻清瘦的少年:“哪怕是懸崖峭壁上的寒梅,也需要陽光雨水的滋潤。”
所以——
努力盛開綻放吧,秦峥。
秦峥定定地看着面前溫柔的年輕女人,她的眼神,她的目光,她唇邊淺淺的笑意,逐漸深入骨髓。
距離藝考只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幾乎每一天都是金錢浪費不得。
虞摘星一回到家,連水都沒有來得及喝上一口,吩咐秦峥告訴他養父要簽字,又忙不疊站在陽臺處給認識的朋友通電話。
“琪琪,是我呀摘星,嗯我最近還不錯比較順利……我打電話就是想問問你當初集訓的畫室怎麽樣?我有個弟弟想臨時插進去集訓……”
“文博,我想問問你在江城有推薦的畫室嗎?嗯要好些的精品班那種……嗯,你說我記。”虞摘星一只手拿着手機,快速走來拿過桌茶幾上的便簽紙在上面快速寫字,“南天畫室?是城南那家,不是城北那家?紅象畫室、新天地也可以?謝謝呀,過年回江城一起出來聚聚。”
秦峥凝視着虞摘星,看着她往沙發上一坐,繼續跟她圈內的朋友通電話。
明明他什麽都不是,明明他與她也沒有什麽關系,她卻為他忙前忙後。
秦峥習慣了一個人,一個人吃,一個人睡,一個人在這人世間艱難活着。他明白這世間的惡意,也知曉社會的殘忍,卻又控制不住地……貪戀着她帶來的溫暖,明知道這是她天生的善意。
虞摘星說到口幹舌燥,一杯不冷不熱的溫水遞到了她面前。
虞摘星擡眸看過去,秦峥看着她乖順道:“姐姐喝水。”
她接過喝下,幹澀難受的喉口頓時被滋潤了,忽然就覺得自己不是在白忙活。
秦峥:“其實姐姐不用替我着急,我……”
虞摘星皺眉打斷道:“你知道你現在還有多少時間嗎?”
秦峥頓住,虞摘星把水杯随手放在茶幾上,看到來電眼眸輕輕亮起,當即拿着手機去陽臺接電話。
“在替人找畫室?怎麽不聯系我?我還是剛才從文博那裏知道的。”電話那頭傳來男人溫柔含笑的嗓音。
“這不是你從沒去畫室集訓過嗎?”虞摘星無奈笑道,“你有什麽好推薦的嗎?”
“南天吧,那邊還不錯,畫室的老師也是從A城美院出來的佼佼者。”秦逸考慮着道,“不過南天畫室收費稍貴,除了南天就是……”
虞摘星搖頭道:“先不考慮收費價格。”
秦逸不由問道:“摘星,你替誰問畫室?”
虞摘星看着秦峥,彎彎唇道:“一個弟弟。”
“親戚家小孩?”秦逸資助替她補充,嗓音愈發溫和,“南天那邊的老師和我挺熟,你到時候可以提我的名字……”
大致确定好,虞摘星心裏有了些譜,挂了電話看着面前的秦峥道:“我們先去畫室看看?”
見他突如其來的靜默,虞摘星心中了然,愈發溫和道:“畫室集訓的錢,我先替你付。”
秦峥卻道:“姐姐,我養父剛才發消息說他在家,我想先去把請假條簽了字再說。”
這确實是,得拿到了學校放行的假條才能安心去參加集訓,虞摘星沒有多想便讓他先去。
秦峥轉身回到自己的卧室,拿出手機看了看手機銀行裏自己僅有的一萬出頭存款,剛才劉老師給了他五千,但他以後一定是會還的,加在一起一共也才一萬五。
秦峥輕抿着唇,拉開抽屜從裏面取出那一大摞的獎狀,又從書包裏取出他的試卷,收拾好所有東西這才走出了門。
秦天海的工作是輪休制,今天妻子在醫院上班,兒子秦梓辰在校上課。兒子總吵着說吃不慣校內的菜,秦天海趁着自己休假預備做些飯菜給兒子送去。
一直不聯系的養子秦峥給他發了消息,希望能和他見一面。
廚房裏抽油煙機哄哄作響,油煙嗆鼻,門外傳來門鈴聲。
秦天海穿着圍裙,拿着鍋鏟咳嗽着走出來開門。
秦峥正站在門口,看着他平淡地叫了句:“爸。”
秦天海立刻招呼着他進來,這是秦峥第一次來到養父母在江城的家,房子不大但布置很是溫馨,開發商贈送的五六平陽臺被兩夫妻特意做成了兒子的游戲活動區,裏面堆滿了秦梓辰的玩具。
不遠處的牆上貼着好幾排秦梓辰獲得的獎狀,足夠看到他的養父母對秦梓辰有多驕傲,就像小時候媽媽也曾那麽驕傲地向旁人炫耀他的畫作。
秦天海面對秦峥有些尴尬,他用手擦擦圍裙問道:“小峥,找我什麽事?今天中午要是沒事就和爸爸一起吃一頓吧。”
秦峥垂下眸看到餐桌上的幾個餐盒,道:“不用了,我找您是想您替我簽個字。”
秦天海挺懵的,什麽需要他簽字?秦峥高中這些年來,從來沒有麻煩過他,就連家長會都沒有要他們參與分毫。
秦峥把學校的假條推到他面前,秦天海大致看了看驚道:“你要向校方請假好幾個月?你要幹什麽?”
“我要參加藝考,需要請假抽時間去畫室集訓,”秦峥聲音頓了頓,從随身的書包裏取出一大摞一大摞的獎狀和那讓人驚嘆的高分試卷,“所以,我想向您借點錢,我之後會連本帶利的還給您。”
秦天海一直知道秦峥成績很好,卻沒有想到他竟然好成這樣。
沒有一張試卷成績下過一百四,這其中還有不少滿分試卷。
秦梓辰貼在牆上的那些獎狀還不夠秦峥這一摞的零頭!
每張試卷和獎狀似乎都在無聲無息地告訴秦天海,把錢借給他,他未來會有實力償還。
秦天海翻看着獎狀和高分試卷,激動得臉頰發紅,“這麽好的成績能沖擊清北啊,還學什麽美術?”
半晌沒有得到秦峥的回應,秦天海擡頭朝對面清冽的少年看過去,看到他淡漠的眼神那一刻便明白,秦峥這次來不是為了征求他這個做父親的意見,而是早已自己做了決定。
“這麽大的事,你怎麽能自己決定?學美術再好也就能上那什麽美院,能比得上清北?全國無人不知的第一學府啊,多少學生做夢都想進的大學。你這孩子糊塗啊,怎麽能私自決定?”秦天海忍不住訓斥起來。
秦峥垂着纖長的眼睫毛,磁性的聲音很是平淡聽不出起伏,“您能替我做決定的時候,可您并不在啊。”
簡單的一句話讓秦天海如遭雷擊,他整個人僵在桌前。
他們也曾能為秦峥做決定,只是他們放棄了,如今他已成年,再也不是那個需要監護人的未成年人。
秦天海有些愧疚地垂下頭,看着那張假條許久,嘆了口氣起身去兒子房間的書桌上取了一根筆,走過來簽上自己的名字。
看着那高高大大的少年,在秦天海的印象中當初那麽大點的孩子,轉瞬就長成了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子,而他對這孩子的成長毫無印象。
愧疚像海水般鋪天蓋地而來,秦天海回到與妻子的卧室,找到自己的私房錢拿給他,“這裏是兩萬塊錢,就當……就當爸爸對你的補償。”
秦峥搖搖頭:“您放心,我會連本帶利的還給您。”
秦峥從包裏取出準備好的本子,拿出筆在上面果斷寫上了欠條,又在自己的簽名處摁了一個大大的紅手印,做好這一切才遞給秦天海。
秦峥起身帶上東西,靜默了兩秒,語氣真誠道:“真的很謝謝您願意借錢給我。”只需要借錢給他,就足夠了。
秦天海看着那份欠條,欠條上是他并不熟悉的字跡,秦峥的字跡如他這滿身是刺般冷厲又有棱有角,每個字卻似熱碳般燙得心口直發疼,他望着秦峥離開的背影,有些悵然若失。
或許他真的已經失去了這個兒子,在很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