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秦峥深邃的眼瞳放大,好似訝然昨夜虞摘星都未提出讓他借住,此刻卻忽而同意,他呼吸重了兩分,低聲道:“不必了。”
他瞧了眼虞摘星,頓了頓補充道:“這樣不方便。”
虞摘星白皙無暇的面頰飛上紅霞,有着被少年輕言揭破心思的赧然,這弟弟未免也太懂事了些。
虞摘星握緊手頭舀南瓜粥的不鏽鋼勺子,重申道:“南風跟我說了你家住得遠,他害你傷了腿上學不便得負責,而且我在家也住不了多久。”
秦峥沉默不知是否是在考慮,賀南風一巴掌拍在他肩頭宣布道:“考慮什麽啊考慮?就這麽決定了,你腿好之前我全權負責!”
說罷賀南風又扭過頭讨好地看着虞摘星,“當然還是姐最好,這麽慷慨無私,我保證這一年絕對不會給你再惹麻煩。”
虞摘星聞言輕嗤了聲壓根不信,只把賀南風湊近的腦袋無情推開,讓他趕緊去上課,又道:“秦峥,既然你請了假,那等會兒我開車送你回家先把東西搬過來。”
賀南風也不敢再耽誤,他最近被班主任盯得緊,不敢又遲到頂風作案,單肩背着書包快步出門。
用過早餐後,出門前虞摘星拿過車鑰匙看向秦峥,想想問道:“能走嗎?要我扶你出去嗎?”
秦峥搖搖頭,拿過一旁的醫用拐杖。
到底不是怎麽熟,虞摘星也不好去攙他,只是放緩腳步靠近他,方便到時候伸手幫忙。
從電梯直接去了地下一層的停車場,二人來到一輛轎車前,虞摘星把罩在車上的車衣扒拉下來,一邊皺着眉用手扇着空氣間嗆人的灰塵。
車衣取下露出珍珠白色微閃的車身,以及那寶馬的車标,秦峥定定地看着,車庫裏這樣的車不在少數,而他立于這裏顯得格格不入。
虞摘星把車衣放進後備箱裏見他不上車,郁悶地問:“你也不敢坐我的車?我車技其實挺好的,別信賀南風造謠我。”
這輛車是她高考結束後考到駕照,父親送給她的禮物,只是剛出4S店時就蹭了一下,自此賀南風再也不坐她的車。
秦峥搖搖頭,把醫用拐杖收起,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坐上去,系上安全帶。
“是我耽誤姐姐的休息時間了。”
半大的男孩兒乖巧的話就是好聽,虞摘星沒覺得是麻煩,詢問他家地址輸入到車載導航裏,開車若不堵車都需要大半個小時。
虞摘星也不問他為什麽住那麽遠,手閑适地搭在方向盤上,車內放着舒緩的輕音樂,車從繁華喧嚣的都市一路開到城外,眼中的高樓逐漸被小平舊房取代,目光所及全是牆上的大大的“拆”字。
虞摘星在一扇鏽跡斑斑的大紅鐵門前停下車,看到遠處還有拆到一半的石牆,磚頭淩亂地壘成小山,前面還有小商販擺着菜攤,自主形成了一個小型菜市場,人員流動大又很是吵鬧。
虞摘星這是頭次見到江城還有這樣亂糟糟的地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秦峥解開安全帶拿過醫用拐杖,囑咐道:“姐姐鎖好車門,在車上等我就好。”
她和這兒亦是格格不入,這裏的喧嚣會髒了她的白裙。
他下了車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進那扇大紅鐵門內,虞摘星坐在駕駛座上,皺眉看着不遠處有幾個混混青年用毫不顧忌的眼神打量着她,以及她的車。
那些眼神露骨又絲毫不掩飾,虞摘星被看得心底七上八下,幹脆下車追進紅鐵門,樓梯內的光線變得幽暗起來,她噔噔幾步上樓便追上了秦峥。
秦峥錯愕道:“你下來做什麽?”
看着少年清澈的眼眸,虞摘星不想說她是被這裏的人吓的,于是改口道:“我怕你不方便,上樓幫你提東西。”
畢竟他曾經也住在這裏。
秦峥看看她微微喘氣,顯然是急匆匆跑來的,二人互不戳破到了二樓三號門前。
秦峥拿出鑰匙開門進去,這只是一間不到二十平的小單間,卻收拾得極為幹淨,休息區、學習區乃至廚房都劃分得很清楚。單間屋頂上面鋪着石棉瓦,在夏日裏很是悶熱。石棉瓦下面鋪着幾層防水的塑料布,塑料布被木梁直起來。
虞摘星忽然想到自己以前在網上看到的一句話,“房子是租的,但生活是自己的”,放在他身上就恰如其分。
秦峥也沒什麽東西,收拾了些書本、衣物和一把粉色雨傘就夠了。抽屜裏那一摞獎狀也要全部拿走,秦峥不在意獎狀,卻知道這些獎狀能讓他獲得一筆不菲的獎學金。
虞摘星見他把一塊黑色有線的板子收進包裏,有些像是數位板,也不多問。
東西收拾好,秦峥給房東打電話交房退鑰匙,石棉瓦太過悶熱,秦峥瞥見她額上全是汗水,當即給她開了電風扇吹着,他拉出一張幹淨的木凳,又用帕子擦了擦,沖虞摘星道:“姐姐先坐,房東要等一會兒才來。”
虞摘星還未坐下,上面突然傳來吱吱的聲響,透過光還能夠看到防水塑料布上有東西快速踩過。
虞摘星被那聲音吓得抓住少年緊實的手臂,有些驚慌:“什麽聲音?”
秦峥垂下眼看着她緊緊拽着自己手臂的手,悶着聲道:“是……是老鼠。姐姐不用怕。”
虞摘星能夠感覺到少年手臂瞬間的緊繃,當即心裏一悔,這顯然是秦铮早已習慣的日常生活,虞摘星有些擔心自己這脫口無心的一句話傷了少年的自尊心。
虞摘星正考慮着怎麽開口,外面就傳來一陣腳步聲,剛才她看到的那幾個青年來到門口探頭探腦,吹起口哨:“峥哥,這妞誰啊?你找的女朋友?”
“她開那寶馬至少百萬吧?秦峥你傍上富婆了?”
“……”
幾個青年你一言我一語,目光下流地在虞摘星身上打量。
秦峥神色間閃過一絲陰戾,起身攔在虞摘星面前,他的身影落在她身上,明明是看起來那般清瘦的少年,身影卻把她整個人都籠罩住,一眼看去他肩雖瘦卻很寬,她能夠嗅到他背脊T恤上的淡淡洗衣液清香,不安的心漸漸平穩下來。
秦峥拿過他的醫用拐杖,警告呵斥:“滾。”
幾個青年看着那形似鐵棍的拐杖,不知想起什麽心有餘悸連連後退,其中一黃毛青年讨好道:“只是聽房東說峥哥你要搬走了,我們來送送你而已,沒別的意思。”
秦峥嗤笑了聲,“是嗎?你們這麽夠意思,那就幫我把行李搬下去,正好我腿腳不方便。”
他嗓音淡然,卻在無形中帶着一絲壓迫感,直逼而來。幾個青年互相看了看,考慮了幾秒應下。
很快房東就過來了,結了房租水電後,秦峥就扭頭看向虞摘星,嗓音溫和道:“姐姐,那我們走吧。”
虞摘星也不想再在這裏多待一刻,見他這麽說立刻就答應下來。
幾個青年老老實實地幫他們把行李搬下去放到後備箱裏,虞摘星還拿出了一百塊請他們喝水,然後這才開車離開這裏。
車駛出這片待拆遷區域,虞摘星餘光瞥見道路兩旁飛逝的草木,暗暗松了一口氣。
可算是離開了,那樣的地方她不想再去第二次。
車開進望江水岸的地下停車場停住,秦峥解開安全帶,下車前虞摘星忽然叫住他,“秦峥。”
虞摘星考慮着措辭問道:“剛才那幾個青年是你的朋友嗎?”
車庫裏視線有些昏暗,她開口回聲落下後寂靜無聲。
秦峥漆黑的雙眸定定地望着她,搖搖頭答道:“不是,是那邊幾個混混,以前找我讨過保護費,被我揍過。”
虞摘星倒是想到他會否認與那些青年的朋友關系,只是卻沒料到他會這般坦誠自己揍過他們。幾個混混都揍服了,難怪能幫賀南風對付幾個小流氓。
虞摘星直視他清澈的眼眸,秦峥沒有絲毫回避躲閃,眸中似含着細碎的光,就像是他的行為理所當然,純該如此。
虞摘星欣賞他的坦誠,更相信自己的眼光不會引狼入室,在逆境裏努力生存卻未活成那些人的模樣。
虞摘星拍拍他的肩膀,眉眼溫軟:“下車回家。”
少年安靜了會兒沒有動,反而從自己的書包裏取出了一個名片大小的卡片塞給她,“姐姐,這暫時放在你這裏。”
虞摘星詫異地低頭看去,手裏竟是他的身份證,上面的照片要比現在要更稚嫩些,都說身份證照片是照妖鏡,卻已壓不住他五官的俊逸漂亮。
她看了看上面的出生年月,有些驚訝地道:“你八月二號的生日,已經十八歲了?比南風大半歲。”
秦峥點點頭,打開車門下去來到後備箱處,把上面的東西一件件取下。
虞摘星來回翻看他的身份證,心底早已軟得一塌糊塗,更明白少年這舉動的含義。把身份證壓給她,讓她放心,所有的擔心和揣測在此刻都蕩然無存,虞摘星還不由生出一絲愧色。
虞摘星翻找包中東西,透過後視鏡見他取完東西便熄火下車,把東西一起遞給他。
秦峥看着她白皙的掌心平攤着他的身份證,而那身份證上面還放着一把鑰匙和門禁卡。
虞摘星的白色雪紡連衣長裙襯得腰肢愈發纖細,她嗓音溫軟:“秦峥弟弟,歡迎來到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