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深夜，院子裏的燈全滅了，有人輕手輕腳回來了，瘸着腿推開岳爺爺家門，進去躺下。
岳佳佳一直等着呢，聽見動靜把毯子扒拉開，露出一張小臉。
寧放能感覺到她在看他，沒吱聲，也疼的不敢翻身，用手背蓋住臉。
小床上，那小小一坨突然動了動，坐起來，掀開毯子，又安安靜靜看了哥哥好一會兒。
就在寧放想吓唬吓唬她趕緊睡覺的時候，那麽個小小人兒磨磨蹭蹭下床，又鼓起勇氣攀爬，爬上來，跪坐在了哥哥身邊。
寧放：“……”
她借着月光湊近自己的小臉，瞪大了眼查看他身上的傷，先是看見寧放手背上的粗/長的紅痕，然後是小臂上。
她的小爪子一點一點扯開他的薄毯，真以為他已經睡熟了。
寧放嫌衣服磨得疼，回來就脫了，現在打着赤膊更方便小娃娃觀察。岳佳佳長這麽大受過最大的傷是走路沒走穩摔破了膝蓋，而她長這麽大見過最嚴重的傷是這一晚寧放身上橫橫豎豎的皮帶印，單薄的身體沒一塊好地方，經過半天的發酵全都紅腫發紫，瞧着滲人。
小孩軟嘟嘟的手輕輕摸摸，又湊近往皮開肉綻的地方呼呼吹涼氣，最後整個人靠過來，張開短短的胳膊抱住了她認為睡着的寧放。
這一刻，總是淡漠地看待世界、等待長大、刺猬一樣保護自己的男孩從未有過的柔軟，他擡手回抱住了他撿回來的小孩。
岳佳佳吓得動了動，疼的寧放悶哼一聲。
寧放坐起來，把她帶進懷裏，用薄毯圍住，薄毯裏是安全的世界，只有他們倆。
這姿勢似曾相識，他嘗試抖了抖腿，小孩往上颠了颠，卻沒覺得有趣，眼裏噙着淚，咬着小嘴巴，睫毛一眨巴，眼淚滾下來。
少年好聲好氣安撫她：“不怕啊……不疼。”
她肉嘟嘟的手指摸摸哥哥，嘟哝：“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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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喲了聲：“還會心疼我了？”
小孩卻不笑。
寧放眼裏星星一樣亮，啞聲問她：“我好不好？”
心裏的答案是否定的，畢竟這丫頭從頭到尾不親他，喜歡宋亦喜歡得緊。
可出乎他意料，岳佳佳小動物似的蹭蹭他，說心裏話：“哥哥好。”
“小白眼兒狼。”寧放聽了，得意地揉了她一把，揉小狗似的。
小娃娃憨憨笑，一頭亂毛，指着哥哥的眼睛：“月亮！”
窗邊，挂着圓圓的滿月。
寧放抖抖腿：“親親我。”
軟乎乎的小孩似乎有些期盼，有些害羞，在薄毯裏湊過去，吧唧一聲，特響，完了摸摸哥哥的臉，另外一邊又吧唧一個。
寧放笑出聲，心想宋亦可沒這待遇。
他用手指戳了戳小孩臉蛋蛋，感覺跟蛋糕似的軟，心情很好，叫她：“岳小豬。”
她聽了，仰起腦袋，結結巴巴問哥哥，丁滿歷險記裏的鵬鵬是不是小豬?
那是長獠牙的野豬。
和白胖的小豬仔怎麽一樣？
但見她好像喜歡，寧放于是點點頭。
果真，小娃娃十分願意地接受了自己的新外號，覺得彭彭可善良可好了！
寧放低喃：“小豬。”
她歪着腦袋語調揚起：“恩？”
兩人對上暗號，在被子裏一起嗤嗤嗤笑起來。
仿佛兩只受傷的小獸，釋放可以互相取暖的信號。
這一夜後，有什麽不一樣了，這其中的感覺只有他們倆知道。
第二天早晨，宋亦來喊妹妹起床。看見寧放牽着岳佳佳出來的時候，都以為自己在做夢。
小孩揚聲喊：“哥哥！”
倆少年齊齊低頭看她。
她費勁揚起小脖子，左瞧瞧，右瞧瞧……
寧放指指自己：“哥。”
指指宋亦：“2哥。”
挑着下巴問宋第一同學：“咱按月份來，沒意見吧？”
宋亦無所謂，怎麽都成，很高興，牽着他倆出去買早飯。
哥倆一人端豆漿一人提油條，矮嘟嘟的小娃娃噠噠噠跟在後頭，笑臉比太陽還明豔。
吃飯的時候，捧着寧放帶回來的糖火燒，一氣吃了倆。
滿嘴餅渣，舉高手，要讓寧放嘗一嘗。
寧小爺桌下踢踢宋亦：“哎，傷心不？這回沒你的。”
宋亦問妹妹：“我能嘗一口麽？”
小閨女另外摸了個新的給他。
唐老師笑出聲，問：“我們佳佳喜歡小放哥哥啊？”
岳佳佳重重地：“恩！”
唐老師又指指宋亦：“喜歡小亦哥哥嗎？”
她也點點頭，朝2哥笑，露出一排小米牙。
寧放瞅着她那傻樣兒，突然做個很醜的鬼臉，他模樣好，鬼臉不吓人，小丫頭捧着肚子咯咯咯笑開。
吃完飯，寧小爺碗一放：“走着。”
宋亦一臉茫然瞧着他。
岳佳佳一臉茫然瞧着他。
他啧了聲：“要我說第二遍？”
那是不需要的，宋亦立馬牽着岳佳佳跟上，小孩噠噠噠追着，想追上寧放，寧放回頭等了等，等她到身邊，默默牽住她舉高的小爪子。
岳佳佳就高興了，幸福地抿着嘴，一手一個哥哥，她不知前方是哪，但她不害怕。
...
附近的小公園一如既往熱鬧。
這個時間，太陽還沒那麽曬，家裏剛喂飽，正是撒歡玩耍的時候。
寧放和宋亦小時候也是這麽過來的，這個小公園，在前幾年是他們倆地盤，誰都搶不着，後來覺得沒意思不好玩了，才換了新老大。
岳佳佳輕車熟路往旁邊一蹲，手掌捧着臉，和從前爺爺牽來時一樣，巴巴瞧着永遠都不會輪到她的蕩秋千。
那個蕩秋千很舊了，咿咿呀呀的，還生鏽，可她就是覺得是全世界最好玩的玩具。
寧小爺都無語了，倆這麽大高個哥哥跟着來，就只知道蹲旁邊看……
出息！
他踢了趿拉板兒（拖鞋），光腳踢踢小孩肉嘟嘟的屁股，差點把她撅一大馬趴（摔倒）。
換別的小孩早就鬧了，岳佳佳不是，她安安靜靜看着哥哥，然後把那雙藍色小拖鞋套寧放腳上了。
寧小爺都笑了，把她提溜起來，下巴很橫地一揚：“過去，我看看誰敢趕你。”
她搖搖頭，覺着自己就應該在這裏。
宋亦都瞧不過眼，一把捧起妹妹，幾步到中心位置，哎了聲，跟蕩秋千上的小男孩說話：“你起開。”
寧放直接動手拎走，騰出了岳佳佳長這麽大從沒玩過的秋千。
宋亦很穩地把她放上去，一開始還擔心會掀，下邊是沙地，這要栽下去不得了，可寧放一點不擔心，手指勾了勾小孩軟嘟嘟的下巴颌，嗤了聲：“我就知道，這丫頭沉。”
岳佳佳聽了，蠻不好意思撓撓頭。
寧放小聲笑着喊：“岳小豬。”
她應了聲。
寧放：“抓緊。”
她乖乖聽話，小爪子牢牢攥着秋千上的鐵鏈。
寧放和宋亦一人站一邊，前後護着她，宋亦從後邊輕輕一推，秋千帶着娃娃緩緩揚高。寧放見她不怕，後退一些，推回去。
向後蕩的感覺可比向前可怕，小丫頭又笑又叫，叫：“哥哥，哥哥！”
到底是沒喊停。
寧放問她：“好玩吧？”
她光顧着玩了。
小兔子褲衩下的兩條腿在揚高時也跟着擡起，她忽然悟到了這個玩具的玩法，在下一次宋亦把她用力推高時，她再次高高擡起腳——
這樣就能蕩得更高。
她迫不及待讓哥哥們看，看她那麽厲害。
寧放在她落下來時兩手握住了鐵鏈，将她鎖在懷裏，問：“還要不要？”
岳佳佳這才顧得上瞧瞧周圍的人，這一瞧，發現整個小公園的小朋友都蹲在一旁，巴巴望着她——
她突然成為了別人羨慕的對象。
她得到了她最喜歡的玩具。
這種感覺很奇妙，在這一刻，她仿佛是宇宙的焦點。
但她是個好娃娃，指了指那些沒得玩的孩子。
意思是很明确的，她還想玩，但別的小朋友也想玩，怎麽辦，哥哥？
寧放是不在意其他人的，松開手，讓岳佳佳緩緩蕩起來，一臉冷漠：“玩你的，他們不敢搶。”
從這天起，整條胡同的小朋友都知道了——
那個不會說話的岳佳佳！她有兩個很厲害的哥哥！
也是從這天起，小公園的這個秋千，只要她來就是她的，因為她有兩個看起來很不好惹的大哥哥。
...
這個知足地、坐在秋千上笑、還會善良地分享心愛玩具的小女孩，還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因為這兩個小小少年将會發生多麽大的變化。
現在的她并沒有變得勇敢，她只是依照岳老爺子期盼的那樣，在這個暑假過後，成為了一名小學生。
宋老師給她買了大書包，報名那天全市都開學，兩位老師只能各忙各的，哥倆也照舊自己去交學費領課本，順便輕車熟路地把好好收拾過、梳了三七小分頭、別着紅色發夾的小不點兒領到了一樓。
這裏是一年級，牆上貼着分班名單，岳佳佳在一班，這一層的第一間教室。
恰巧，這個班的班主任以前實習的時候在宋亦和寧放班級，對這個小學霸印象很深，見他領着妹妹來交錢，特別問了句：“是你鄰居家的妹妹？”
宋第一同學嗯了聲，說：“老師，往後要有什麽您就找我，我能做主。”
但凡學校的事，宋老師和唐老師對兒子就沒不放心的。
寧放在這檔口連包帶人把岳佳佳往座位拎，宋亦抓緊時間把家裏情況跟班主任說了一下。哥倆配合默契，小不點兒什麽都不知道，有點害怕地攥着哥哥的手，又有些期待地瞧着滿屋子和她差不多的小豆丁。
寧放要笑不笑：“行了，哥就在樓上，教你的忘沒忘？”
她小聲嘟哝：“四，四年一一班。”
“什麽一一班，是一班。”寧放揉揉小腦瓜，“有事上來找我，甭被人欺負了知不知道？”
他真是難得這麽事兒媽，沒法子，這丫頭在小公園的可憐樣兒讓人不敢期待她在學校能有多厲害。
“走了。”寧放在這教室裏待的不自在，滿屋子豆丁，全都看着他。
可想而知高年級的大孩子對低年級小孩是多麽需要仰望的存在。
宋亦在門口露了個臉，小聲喊：“妹妹！”
岳佳佳扭頭瞧他。
宋亦揮揮手：“放學接你。”
她就安心了，乖乖朝後門兩個高高的身影揮揮小手，然後一點一點把書包裏宋老師翻來覆去準備了能有一禮拜的學習用品拿出來，按照唐老師提前教過的，一一擺放好，最後挺直腰杆、胳膊疊在桌上，後腦勺都透着認真勁。
寧放看笑了，和宋亦搭着肩膀上樓。
作者有話說：
把我自己寫萌了，嗷嗷叫，嗚嗚嗚閨女你好可愛啊嗚嗚嗚
明兒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