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人紀

第16章 第九朵桃花

到底是随便的小劉，還是做作的采薇。

這棵海口市生長的小水蕨的名字，就這麽成了一道堪比兩難的選擇題。

理論上，小水蕨要是會說話，茯神和十二塊也可以讓她自己來選擇到底叫哪一個名字。

但可惜，植物不能開口。

那這兩個家夥在面對難得和雙方意見不一致的情況下，又一塊幹了什麽呢。

他們竟然，決定打了一個賭。

這個賭。

恰恰就建立在了他們誰都更喜歡自己起的名字，也誰都不想第一次放棄自己想法的前提下。

……

“打~賭？什麽是打賭啊？”

“打賭，就是你和我只有一個人能贏，沒有你自願服從我，也不是我自願輸給你，是我們靠着實力去贏了對方，這就是打賭。”

此時，地球的中午，已經快接近63°的太陽還在頭頂直射着。

這段對話發生時，兩條同物種的氐人龍躲在沙子裏還一本正經唠嗑上了。

他們倆個性都很随性，照理不會意見不一致。

可當茯神這次把這件事說給它聽的時候，十二塊竟然也全程看着他聽的很認真了。

“哦~就是去比誰更強嘛？誰贏了就去聽誰的話，對不對啦？”

“沒錯。要是你贏了我，外頭那棵水蕨就叫小劉了，這樣不是比我們倆自己比來比去更有意思麽？”

茯神見它一下了解了打賭的‘精髓’也沒覺得意外，但看到它現在會對打賭産生好奇，茯神也不足為奇。

因為，十二塊雖然是一個幼體，可它也是一個具備自我獨立思考能力的生命。

在它心中，它不會一輩子是一個幼年龍。

一個人要認可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不去服從任何人對自己的評價。

尤其，這還是十二塊第一次沒為了說話氣氛就贊同他人的意見。

十二塊是很聰明，很優秀，它總是能适應任何環境讓自己在末日中生存下去。

所以，它最初給人的感覺才會是情商永遠異于常人的高，一般人第一次認識它，也根本不會去不喜歡它。

但一個生物的情商很高，腦子很聰明，不代表它是必須逆來順受，求得他人的認同感。

它也可以有個性，當它想要什麽，也可以說它自己也想要，它可以靠着自己去争取。

叫小劉，是十二塊想出來的。

不管最後小水蕨有沒有叫這個名字。

這件事，最重要的是十二塊是否堅持了它的想法，這才是它。

所以，當這個新鮮又有趣的‘小玩法’一說出來。

之前‘争論’中的茯神和十二塊一起在沙子後，去看對方雙眼的樣子都是‘興致勃勃’的。

“……诶，聽上去~好像真的很好玩啊~好呀~賭就賭呀~那你說~我們兩風個要怎麽賭呀~”

十二塊這輩子看來是從沒和人打過賭，口氣都上揚了。

這個小游戲，也是真的是激起它的好勝心了。

它自帶桃花暈染的臉因為內心感興趣而變得‘紅’了起來，一興奮就四處亂動的小尾巴也不安分了。

茯神對此沒說什麽，但當他嘴角一邊上翹時，也看了一眼它這種‘滿面春風’的樣子。

可當他裝作自己在低頭‘思考’什麽般後。

這條過往經歷龐大未知的黑色海怪也用他比人類要手指要更長的獵食者手掌，落在了十二塊的頭頂上沒有放下來。

“哦，是嗎？你真的要和我賭？”

“你知道我們倆現在還差多少吧？萬一你輸給了我怎麽辦？”

問這話時，茯神也在用自己的‘大腦’去端詳着十二塊，而不是用他的‘眼睛’。

來自深海的海洋龍早就不用自己眼睛來看事物的顏色，結構和大小了。

大腦，才是他活在這世上去注視所有物種死亡的‘眼睛’。

所以，當茯神大腦中那種穿透十二塊的身體。

此刻他去‘看’到的十二塊也和世界上所有人都不一樣。

因為，他所看到的也不會是十二塊表面的樣子。

而是它的血管流動，心髒跳躍和每一條大腦神經的生命軌跡。

茯神這個人去看東西，看得從來不是外表，是這個生物的……生命力。

畢竟，如果拿眼前的人對比億萬年來茯神見過的東西，它也真的太小了。

但不得不說，這條淡水龍眼中那光明又熱烈的情感，才是它日後‘真實個性’要出現的預兆。

年輕，朝氣，還有鮮豔，這就是茯神眼中十二塊的樣子。

它從沒經歷過死亡，所以從不害怕強大。

所以，它也的确在利用這種沒見過死亡的天真來挑釁着茯神。

但這種‘挑釁’，也是一種正面，積極，永遠不會去對強大未知生物認輸倒下的挑釁。

正因為它年輕，現在還敢去用自己的身體挑釁整個世界的所有人。

茯神現在才會跟着它一起覺得這個小游戲對他來說會很有趣。

“對哦~十二塊可是~不會害怕你的！這次~一定也要讓你~看看我的厲害~”

看來，淡水龍不僅是出于害羞會臉紅。

當它要為自己而努力時，也會臉紅了。

舉起小爪子，臉又‘通紅’的小淡水龍笑着說完這話，還根本不知道怕般和黑色大爬爬叫板上了。

“因為~十二塊~也是一條氐人龍~诶~我可是完全不輸你哦~”

這話，它說的倒也沒錯。

畢竟，桃花龍的祖先可是從古至今的淡水之王。它們是名副其實的長江第一風流才子，是氐人龍去往另外一條進化之路的對手。

在它眼中，自己的優秀從珠江說到長江都說不完，要讓它發自內心去服別人确實是比較難。

在淡水龍看來，輸贏根本沒什麽大不了，平時認個輸哄你兩句也無所謂，重要的是我開心就行，反正輸了我也比你更強啊。

這麽一想，十二塊老順着人去笑眯眯說話的心态，果然是它的自戀在作祟了。

它對自己很自信，才不和你計較，但它一旦碰上另一個大腦進化強大的龐然大物。

我們寫作高情商·實則真自戀的‘小桃花’也果斷要被大爬爬勾引到‘乖乖’地上鈎了。

“……”

想到這裏，黑色大爬爬哪怕是活的早已經脫離了正常生物感，但也又一次配合它了。

而且，他還主動抛出了這個玩法背後的規則了。

“那好，不如就這樣。”

“我們倆在這塊沙灘的盡頭，位于不同方向的兩個目的地中間劃一條線，左邊的終點上插一塊‘采薇’的小牌子，右邊的終點上插一塊‘小劉’的小牌子。”

“中間的這條線，代表物種進化方向的不同，兩個牌子就是水蕨生長的兩個方向。”

“地球上每棵植物一生是不會停下自己腳步的。”

“只要她還在生長，一定會有一個目的地，一個屬于她自己的目的地。”

這一刻，黑發的海洋氐人龍抽離了自己喜歡注視別人的大腦，手垂下來把氧氣包裹在掌心氣味中的眼神也有點高深莫測了。

一種來自深海無盡的黑暗吞沒感在他身後擴散。

仿佛，是要張大嘴巴無聲無息去吞下所有被他掌握在手掌心中不屬于海洋的顏色了。

此時此刻，但凡這朵桃花的顏色再刺入他眼睛瞳孔一點，讓他感覺到被挑釁了。

被冒犯到的海洋龍身後那濃稠寂寞去永久注視人的黑，都會利用自己的體型去抱住它的手腳和尾巴，二人一起壓迫而緩慢地墜入這深海。

然後，海洋龍還會讓它的身體和自己一起從此溺死在底下，永遠再也不上岸了。

因為，失去氧氣，逐漸溺亡，鹹澀的海水一次性沒入口腔和鼻子。

最後，睜着眼睛開始緩緩下沉，親眼看着身體失去溫度。

其實是所有海洋生命眼中最沒有痛苦，最舒服，最快樂的死亡方式了。

死亡，才是地球所有生命的歸宿，一動不動死在類似母體美好夢境中去往那個死亡的世界，大概也是一種世上最令人窒息，卻最逃不走的浪漫了。

這種行為在海洋生物們眼中甚至不代表殘忍。

因為，它才是給予海洋真正的神秘性，令人永遠不敢去冒犯海洋的原因。

這更是一種本能，一種終于讓多數深海生命能夠擁抱岸上陸地陽光的本能。

只是，茯神以前或許也用自己的大腦窺探過其他海洋生物大腦中這種紮根的死亡浪漫。

可是，當他此時面對這個人也并沒有做。

大概這也是他一生中罕見的更接近人性的這一邊吧。

因為，不管是43°，還是63°。

他現在……就是好像比較喜歡海口本身的炎熱。

深海的聲音告訴茯神，溺死是一種對于生命歸宿的浪漫。

可茯神卻覺得死于光下，才是一種浪漫。

這種奇怪的情感，他當然不會和十二塊說了。

所以這時，又一次去理解了生死含義的茯神也去讓自己擺脫‘大腦’裏中的生物本能開口說話了。

“如果，她最後長的比較接近線的哪邊，就說明她心裏比較喜歡哪個名字，那一定就是她想要的人生，你要不要和我賭一次？”

“好~那我們兩個~就這麽決定啦！”

“你可千萬~不要輸了就耍賴~最後一定還要願賭服輸哦~哎呀——十二塊這一次一定贏定啦~”

聞言，小淡水龍剛剛公開‘挑釁’完大爬爬，自己也打了個滾從被他背上下來了。

等它一路奔跑到找到二人固定睡覺的小沙坑。

它才趴下來撅起小尾巴，先快速刨開埋在底下的粉色小本子和圓珠筆，才沖着茯神的這一邊高高地舉了起來大喊了一聲。

“喂——！”

“你不要一直——躺着在那裏——啦！快一點——過來呀！”

“趁着——天還沒黑~我們兩個~現在就來——一起給小劉寫一個~名——字——牌吧！~”

……

3月27日

海口

就是從這一天開始。

一棵中國刑氏小水蕨也在海口市，陪着兩個來旅游的氐人龍一起正式住下了。

春季裏第一道已經步入回春後半段的季風，此時還在整個地球的大範圍內不斷蔓延。

現在各個中國本土地方的陸地和淡水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狀态。

經歷二十年前的那場末日，地球此時真正迎來的第一個春季，到底會催生怎麽樣的物種大爆炸，目前還沒有人知道。

但兩個大小爬爬最近的注意力，的确也在這四周內被如何讓‘小水蕨’的小葉子長得更好，更快而吸引走了。

十二塊為了這件事，甚至已經算是兩個禮拜沒有好好睡一覺了。

它對‘好朋友’真摯而純真的友情，也足以讓它一次次選擇半夜爬出去，給‘小水蕨’的裙擺悄悄澆上一點水了。

可要說，中國刑氏水蕨也不愧是一種海口市滅絕消失，又回來的本土物種了。

哪怕，海口此時環境是很惡劣。

但這棵‘小水蕨’還是靠着和自己外表不符的頑強生存力，一點點趴在這塊沙子地上長大了。

她沒有對濕潤度要求太高，也沒有要求任何土壤酸堿度，仿佛心中堅持千裏迢迢回來只懷揣着一個念頭。

那就是，這裏是海口。

是自己從前出生過的地方。

她既然回來了也不會再離去，然後就一步步紮根了。

這種本土植物們必須回到家鄉的強大毅力，真的是讓人欽佩了。

所以，光是從十二塊每天半夜爬出去觀察她，又用小爪子來丈量的進度來看。

這棵‘小水蕨’如果再經歷大約兩個星期左右的生長。

其實，就可以接近他和茯神在沙灘盡頭設下的兩個‘名字牌’了。

到底她是叫小劉，還是叫采薇。

仿佛，只要再過上大約兩個星期，茯神和十二塊也可以有一個真正的輸贏了。

不過，它和茯神這段時間第一次出現意見上的不同，也并不能說明他們現在就是生氣吵架了。

事實上，他們都沒生對方的氣。

他們倆還是會每天半夜鬼鬼祟祟到一起起床認真照顧‘小水蕨’。

給她認真澆水，疏松沙子。

白天又躲在旁邊，一起在酷熱高溫下貼貼，然後玩天貓精靈找點樂子。

因為，他們的個性天生就是這樣的。

他們對外界情感和理想世界的領悟和了解，不會使他們去輕易看低對方的做法和想法。

他們真的只是覺得這麽幹很好玩罷了。

至于，那些寶貴到只能論滴的淡水，其實也都是十二塊最近自己用一個沙灘底撿到的鳥蛋殼一點點積攢下來的。

從小蛋殼的碎裂程度來看，原本的那顆鳥蛋早就在二十年徹底死亡。

只有半個小蛋殼，可以當做小淡水龍自己的喝水容器。

現在小水蕨來了，十二塊就把這個小蛋殼讓出來，用來給小水蕨收集淡水。

這些露水一點不鹹澀，是真正的淡水，也可以讓它激動地用小蛋殼收集起來。

然後，它再悄悄爬出來，去留給自己的好朋友——小水蕨。

‘小水蕨’每次白天累了睡得很香。

所以，她也就從來沒有察覺到還有大小爬爬就在附近照顧着自己。

但海口市四面都是海。

理論上，現在一滴正常淡水都沒有，所以往常這裏的淡水就只有等到每天淩晨3點到3點半了。

只要，海口的時間進入3點到3點半。

瓊州海峽更遠一點的珠江就會刮來一陣風。

此時，這團風在白天炎熱的礁石上遇熱凝結，落在活物身上就會變成一滴滴露珠。

海口市唯一的兩個有心跳生命跡象的活物。

目前來說，就是茯神和十二塊了。

他們各自是海洋和淡水的寵兒。

他們的生命和姿态，原本就是最符合世界上最柔美，最神秘的東西——水對他們眷顧和愛戀的。

水不會不愛兩條來自水裏最美的生命。

茯神和十二塊當然就是水的情郎，丈夫和兒子。

所以，當他們兩個每晚一起沐浴在月光下去，然後頭靠頭手拉手睡覺。

他們一次次浸透了水的身體和尾巴上，總是能在此時這個氣溫下沾上一點來自更遙遠陸地的‘水珠’。

每一次，這些‘小水珠’都像是大自然對他們美麗而神奇的身體的另一種輕撫。

讓兩個半夜身處于末日最南端小島的氐人龍閉眼都能一起感覺到了一種心靈和肉/體上的清涼和惬意。

但也就是在——2041年3月28日這一天晚上。

當茯神這一天想保持平常的睡姿趴下，又偶然性低下頭時。

他竟然看到十二塊一個人還趴在小沙子坑沒睡着，還在若有所思地用一雙黑暗中‘眼睛’盯着處于近處的自己。

“又怎麽了。”黑色大爬爬對此是懶散地先躺下，又攤開一條長長的手臂枕着頭，并保持一個普通睡姿去指了指遠處問它。“你‘女朋友’剛剛又說夢話了？”

“……”

一聽到他說這話，那個在小沙子坑裏趴着，靜悄悄露出來的‘眼睛’還時機很恰好地笑了。

但半天，十二塊卻沒像平時那樣開玩笑，而是小小聲對水裏的黑色大爬爬笑着開口了。

“小劉才不是我女朋友嘞，她有自己喜歡的人啦。”

“哦，為什麽，你之前不是說過她長的很漂亮麽。”

“是呀。”十二塊又回答。

“那這麽漂亮，還不能做女朋友麽。”

茯神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在想什麽，只是莫名順着它的話，又眨了下眼看了下遠處接着淡淡問一句。

“不能哦。”

某條今天心情好像很好的小爬爬又搖搖頭了。

“為什麽呢。”

茯神大概是今天真的是很無聊了，竟然還和它這麽一句接着一句大半夜地看着海水聊上了。

但這時，這兩個水的情郎，丈夫和兒子已經在這夜色中對視上了。

然後，一個‘小爬爬’已經徹底将某種小小的愉快，自由，浪漫的情感蔓延到眼底，并悄悄随着水聲很自然和純真地說了一句話。

“……因為，在十二塊的眼中，動物是不會想要植物做自己的女朋友的。”

“雖然，它們有時候也會覺得彼此很可愛，但可愛這種想法，其實是每個人的眼睛能感覺到的。”

“可真正的‘喜歡’……一定不是靠眼睛去看，是要靠心去感受的，‘喜歡’，從來不是面對着世界上任何一個人的，它一定要有心。”

“要是沒有心。”

“一開始也沒有喜歡了。”

“要是，沒有心。”

“那‘喜歡’，也就不是‘喜歡’了……對吧？”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茯神又要被感動了。

他們倆目前的‘喜歡’肯定不是一般人類理解的喜歡哈，應該說是一種認同感吧哈哈哈~我覺得這樣更有非人類的感覺。

不過，這章有沒有感覺到有一種很安靜，很夢幻的奇怪氛圍在蔓延，好像海風在耳邊慢慢地吹——啊，這就是海洋和淡水逐漸交融的奇妙感覺啊——

末日下這一種始終忘卻死亡和危險的愛，大約……就是這種感覺啊吧？

下一章！！讓我們繼續！！！！也請給我們劉采薇小姐一點掌聲！！！畢竟她是唯一在認真上班沒有去談戀愛的人了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