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養炸毛超兇小童星 (1)
聞楓燃沒跟別人提過這件事。
那場選拔裏, 那老東西曾經問過學員們的偶像。
沙陽洲最擅長先裝和善跟學員們談天,等這些學員說了心裏話,再瞬間變臉用最惡毒的話狠狠嘲諷打擊, 進而建立絕對權威。
聞楓燃學着那個聲音,字正腔圓地說“穆瑾初”,被奚落得夠嗆。
具體說了些什麽,聞楓燃不大記得了, 也根本不想記,只記得那時候強忍着不揮出去的拳頭。
那間練功房寬敞明亮,地板的木頭好到長這麽大都沒見過, 他的衣服全是不合身的二手, 才練了幾天鞋就磨破了, 每天都因為踩不對點完全沒底子被罵得什麽都不是……即使是這樣,聞楓燃也從沒覺得窘迫。
血紅大野狼從不覺得自己丢人,他靠本事活, 靠本事掙錢,靠本事養弟弟妹妹。
但凡做不成這麽牛逼一個壯舉的,都沒資格看不起他。
就連偷着去參加能當大明星的選拔,聞楓燃站在因為衣服太舊懷疑他是小扒手的保安面前, 也理直氣壯把胸卡拍過去, 他沒偷沒搶堂堂正正。
那是第一次,十一歲的聞楓燃站在有回音的練功房裏,面紅耳赤胸口起伏,差一點把後槽牙都咬碎。
不因為貧窮、不因為粗魯、不因為是個被當垃圾掃出來的野小子。
因為幾句話。
“原來真有人喜歡穆瑾初。”那老東西低着頭打量他, 拉長聲音, “他的粉絲都是你這種貨色……怪不得。”
“什麽樣的人, 就有什麽樣的粉絲喜歡。”老王八點他, “他和你一樣沒救,都是教不出來的廢物。”
十一歲的聞楓燃死死攥着拳,大口吸氣大口呼氣。
他告訴自己深呼吸,那個好聽的聲音在廣播臺裏有個念信的節目,每天晚上十一點,他從修車行老板那軟磨硬泡弄來了個車載收音機,稀罕地抱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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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會念各個地方寄去的信,寫信的都是些被欺負了的小屁孩,有幾個慘得聞楓燃都想殺過去幫忙打架。
好聽的聲音會教小孩子怎麽保護自己——教沒人管的小孩怎麽自己在睡前鎖門、怎麽自己買菜、怎麽自己坐公交車;教挨欺負的小孩怎麽求助,怎麽冷靜,怎麽反駁不講道理的話。
好聽的聲音說每個小孩子都有救,哪會有沒有救的小朋友,那是不講道理的大人胡說八道的。
“他不是廢物,你才是,他是大好人。”
聞楓燃生硬地咬普通話:“不對,你不是廢物,你是垃圾。”
那個地址聞楓燃刻在孤兒院牆角的水泥地上了,他自己打着臺燈,搬着小板凳寫了八百回信,塗塗改改沒好意思寄出去……這次來他也帶在身上了。
講道理的小孩都能給那個電臺寫信,寫信的小孩有機會收到回信和禮物,有機會見到偶像。
聞楓燃的字很醜,有點不太好意思寄信,所以他自己做了個更帥氣的計劃。
十一歲的小屁孩容易有一些過于樂觀的腦補。
比如上清華還是北大,嗨呀哈佛聽說也還行,就是不想念經。
比如他咔吧一下成了大明星,咔吧一下進了電視,咔吧一下見了偶像。
那他不是就能挺胸昂頭直接握手,跟他偶像說,您好我叫聞楓燃,藝名血紅大野狼,我十一歲,喜歡您三年八個月零七天了,我想跟您抱一下。
聞楓燃昂着頭,瘦出骨頭的脊背拼命挺直,拳頭攥得發抖:“我是這種貨色,我沒救。”
這他認了,可穆瑾初那麽好的人,只不過是被他當偶像,憑什麽跟他一起挨罵:“你放屁,穆瑾初天下第一牛逼。”
最後幾個字的尾音被爆笑聲吞沒,聞楓燃沒忍住,腦子裏轟一聲,朝笑得最狠的老王八撲上去。
第二天,動手打人的聞楓燃賠了鑲滿口的烤瓷牙錢,被嚴重警告,再有類似情況當場開除。
聞楓燃一瘸一拐來練功房的時候,聽見老王八跟學員吹自己教出了不少人,最不成器的是穆瑾初。
聞楓燃數了數兜裏的錢,應該還夠一副烤瓷牙,外加收拾鋪蓋滾回去的路費。
他推開門,動手之前,用來放娛樂新聞的屏幕上跳出新聞播報。
有架飛機在很遠的地方墜毀,離得很遠,遠到他們這的風都不被驚擾,窗外還是青灰色雲疊着雲的天。
……
牛逼轟轟的大野狼自己記不太清這些事了。
聞楓燃那天出乎意料的平靜,他撕了胸卡,一路走去了他們這兒唯一的機場,看着那些轟鳴的龐然大物,想不通這東西怎麽還能掉下來。
他也不可能去找那個偶像掉下來的地方,太遠了,他沒有路費,他要養家,硬邦邦的現實冰冷地硌着他。
十一歲的聞楓燃當着所有的練習生,把一個爛西紅柿砸在那老王八腦袋上,被當場開除,自己坐了三個小時的公交車回家。
他沒打第二場架,自然也沒賠第二副烤瓷牙,他把錢給孤兒院的小屁孩們買了城裏才有的麥當勞,自己在房間裏就着涼水啃饅頭。
晚上小傻子來他屋,扒着門框探進腦袋看他。
聞楓燃抱着小傻子,坐在門檻上,低聲說哥好難受啊,哥沒有偶像了。
小傻子聽不懂,把藏着的雞腿拿出來給他,髒兮兮的小手一條一條地撕雞肉,往他嘴裏塞。
“哥沒有電臺聽了。”聞楓燃知道他聽不懂,所以放心說,“哥沒有人哄了,以後再沒人哄了。”
有沒有人把電臺裏的聲音當真……聞楓燃不知道,反正他沒爸沒媽,他稀罕地抱着那個電臺聽着好聽的聲音睡覺,就像也有了家。
他還記得昨晚聽的那一期,好聽的聲音告訴他們了個秘密,這裏其實是保險公司,小孩有特權,用一張糖紙就可以自己給自己投保。
自己給自己投保的小孩,能健康平安地長大,還能收到偶像送來的神秘禮物。
聞楓燃往信封裏一口氣塞了三十四張糖紙。
那個信封被他連夜出門扔進了最幹淨的一個郵筒裏,深夜做賊一樣狗狗祟祟扔的,生怕叫人看見。
聞楓燃在信裏忐忑地寫,天下第一牛逼的穆jin出先生,你過得好嗎?我想你開心,你要好好活,天天高興長命百歲。我想在你這裏給我和我弟弟妹妹投bao,他們都是乖小孩。要是有0.000001的可能,我還想要一個你的qian名,你能再寫一句話嗎?就寫給天下第二牛逼的小孩。
聞楓燃說:“哥以後不當小孩了。”
小傻子幫他抹臉上的水,低頭舔舔,發現是鹹的,又擡手抹。
“飛機怎麽會掉下來啊。”聞楓燃想不通,“我要是死一下,能不能換飛機別掉。”
小說裏是這麽講的,重生啊穿越啊,大野狼最愛看都市牛逼戰神。
他要是牛逼戰神就好了,肯定要打掉老王八的第二口烤瓷牙。
還要徒手接飛機。
飛機那麽大,飛得那麽穩,怎麽會掉下來啊。
小傻子懂什麽叫“死”,吓得死死抱着他。聞楓燃也就是這麽一問,随手胡嚕小傻子的腦袋:“沒事沒事,哥瞎說的,學校自然與科學課講了……”
他抱着小傻子站起來,想去關燈,忘了自己已經三十幾個小時沒睡覺,腿一軟就栽在了地上。
自然與科學還講了,人太久不睡覺會昏倒。
小傻子用力推他,聞楓燃昏昏沉沉地發抖,醒不過來,夢裏都是飛機往耳朵裏紮的嘶吼。
兩個小時後,聞楓燃醒了,爬着去拿水喂給把嗓子喊劈了的小傻子,手抖得灑出來一半,把電臺給泡壞了。
聞楓燃沒去修,他對着電臺愣了一會兒,沒想起這是什麽東西。
十一歲的孩子大腦承擔不了這麽多事,他的腦子把最難受的那一部分藏起來,密密麻麻纏上最結實的黃膠帶。
人會回避最不想回顧的記憶,血紅牛逼大野狼把那個電臺放進倉庫,他沒再想過追星的事,一想就頭疼,只記得自己沒救了、自己不是孩子了。
沒有一個大好人會在沒人聽的深夜電臺,等小孩的信、念小孩的信,哄沒有家的小孩睡覺了。
沒人會來救他了,那封信沒寄出去。
他沒有偶像了。
穆瑜抱着睡着的聞楓燃,放在校長室的休息間,替他蓋上被子,又用浸了溫水的毛巾把臉擦幹淨。
孤兒院那群小黃人打過來視頻,一看到哥哥在睡覺,立刻牢牢用小手捂着嘴。
霜天從雪團哥那裏知道了人必須睡覺、不睡覺會“啊哦”,小黃人們深信不疑,安靜迅速地給莊老師展示了他們鋪好的床和被子。
圖書館的一樓早就被老師們布置得很好,考慮到孩子們不适應分開住,特意做了兩間大通鋪。現在一群小黃人已經洗漱過了,換上“武術隊和長跑隊本來就統一發的”秋衣秋褲,正在暖暖和和的電褥子上無敵興奮地打滾撒歡。
血紅大野狼蜷在柔軟的被子裏,被光晃得往枕頭裏蹭了蹭,拿爪子擋眼睛吭叽了一聲。
一群小黃人擠在鏡頭裏小小聲地“呀”。
小黃人們被莊老師用三塊錢封口,隔空拉鈎鈎,絕對保密,假裝沒看到楓燃哥睡覺的時候會撒嬌。
……
視頻電話結束後,穆瑜放下手機,坐在床邊。
他摸了摸聞楓燃滲着冷汗的額頭,想要畫一個方框,卻又在最後一點線條即将閉合時,擡手輕輕揮散。
系統小聲在旁邊假裝臺燈:“宿主。”
“我有一些錯誤的想法。”穆瑜和系統讨論,“我剛才在想,這段經歷帶來的記憶,或許加重了他的負擔,他原本不必活得這麽辛苦。”
系統也認為這種想法不對:“穆瑾初是大好人。”
穆瑜啞然,他從口袋裏取出手帕,把血紅大野狼濕漉漉的毛毛擦幹。
小狼崽睡得咂嘴,舒服地甩甩毛,用腦袋一下一下笨拙地拱他的手掌心。
系統主動變成手帕替換裝,溜進穆瑜手裏:“宿主在想什麽?”
穆瑜展平棉花手帕,把系統疊成了一只帶篷小船,放在大野狼的腦門上:“沒什麽。”
他現在的确沒在想什麽——幾分鐘前,他在想那個電臺。
他在想如果沒有那個電臺,聞楓燃是不是會活得輕松些,倘若不是獲得過某個渺茫的希望、又眼睜睜看着希望被奪走,是不是就不會被自我毀滅的深淵吞噬。
但很快,穆瑜就及時糾正,意識到這種侵入性的負面念頭并不應當被發散。
他決定轉而思考雪團和大野狼疊在一起,會不會變成糖霜山楂。
系統把時間線的記錄拉回幾年前,搜索了半天聞楓燃記憶裏的那個頻道,錯愕地發現并不存在:“宿主……這個世界裏沒有109.95這個頻道。”
穆瑜從商城買了一袋糖霜山楂:“是啊。”
系統忽然反應過來:“這是全世界頻廣播!宿主——”
全世界頻廣播是穿書局的一項特殊業務,每個下屬的子世界都能聽到,相當于對着整個穿書局所屬的世界廣而告之——所以要租借一個頻道的價格也非常昂貴。
系統這才意識到,原來聞楓燃聽的那個廣播,在意外停播之前,一直都是穆瑜在做:“宿主為什麽要租借頻道做廣播?”
穆瑜:“因為價格非常昂貴。”
系統:“……”
穆瑜:“……”
系統:“好,好的”
好有道理。
它的宿主為了能多花錢,真的嘗試了很多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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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猶豫半晌,小心翼翼問:“那宿主為什麽……沒有繼續做下去?”
系統就沒聽過這個廣播。
它還在上系統學校的時候,要是聽見了這麽好的廣播,一定會哭着寄一千張糖紙過去的。
穆瑜分給它一顆糖霜山楂,并不隐瞞:“我生病了。”
系統立刻高度緊張:“什麽病?!”
穆瑜其實也不太清楚:“不知道。”
只知道像是陷入了一片白霧,無人的懸崖下如刀的峭壁不管用,瘋狂的浪濤間唯一亮着的燈塔也不管用。
他最後做了那樣一期廣播,是打算把自己的財産,以“保險公司”的名義,分給所有寄去糖紙、自己給自己投保的小朋友。
大野狼聽電臺聽得不認真,他白天要打工晚上要打拳,還要做練習生,太累了,經常聽着聽着就睡着了,沒聽到寄信是要把信放在樹蔭下的郵筒裏。
必須是樹蔭下的郵筒——因為那些郵筒其實都是樹們幫忙長出來的,偷偷僞裝成郵筒,沉穩地混進每個世界的郵政體系裏。
穆瑜和樹的關系很好,每個世界的樹都會幫忙,把信轉送到一顆大榕樹底下。
那顆榕樹獨木成林,盤踞在一座島上,絞殺了一切敢靠近的植株,卻也庇護一方水土,有數不清的鳥獸栖居其間。
榕樹只肯接納一個人上島,連穿書局的員工去,也要被那些粗壯的氣生根冷冷盯住,随時提防着被一條氣生根掄出十萬八千裏。
穆瑜連續幾個任務沒去報到,被穿書局的工作人員發現時,就靠在那棵樹下,被迷宮似的板根層層疊疊護住,意識波動淡得只能讓最精密的探測儀出現丁點漣漪。
“是過去的事了,只是個小插曲。”
穆瑜說:“現在我又變成了很慘的打工人,錢稍微多一點,就要被抓進最終考核世界。”
系統假裝沒聽到,棉花手帕疊成的小船繞着穆瑜轉:“宿主現在有工作熱情,打算通過最終考核了嘛。”
穆瑜笑了下,輕輕點頭:“是啊。”
他幫棉花小船推了一把,讓美滋滋到處亂漂的校長在辦公室裏自己玩,又順手畫了個方框,幫大野狼做了一場心心念念已久、怎麽都做不成的“和童年偶像親切握手擁抱并肩回到孤兒院”的夢。
雖然大野狼估計不會信……但穆瑾初其實也住過孤兒院。
從三歲住到五歲,然後被領養。領養他的人叫林飛捷,是穆父的舊友。
林氏在娛樂行業深耕,外帶諸多極限運動俱樂部之類連鎖副産業,最拿得出手的是峰景傳媒——頂尖的經紀公司,電影起家、培養的明星藝人數不勝數,在業內有相當程度的發言權。
兩家的家境其實天差地別,會有聯系是因為賽車——穆父名叫穆寒春,和妻子同為某極限運動俱樂部的教練,林飛捷是那家俱樂部的老板。
一次相當慘烈的意外,讓穆瑾初失去了父母,也讓林飛捷欠了穆家兩條命。
新聞裏的畫面很清楚,穆寒春把林飛捷推出嚴重變形的賽車,然後賽車被劇烈的爆炸瞬間吞沒。參與救援的妻子撲進火裏,等到火撲滅時,只剩下兩具無法分開的骸骨。
兩年後,有媒體借題發揮造勢“林氏忘恩負義不顧恩人之子”,林飛捷才得知老友的兒子竟然流落到孤兒院,于是将五歲的穆瑾初接回了林家,當親兒子養大。
林家還有兩個兒子,大的那個當時已經出國留學,小的比穆瑾初還小一歲,因為這件事還鬧了好大一通脾氣。
平行世界的同一個人,命運通常大致相同,只在細節處有所差別。
系統忍不住問:“宿主,您也是這樣長大的嗎?”
“有些不一樣。”穆瑜給它畫有區別的地方,“我沒有兄弟。”
到被林家領養這裏為止,穆瑜的經歷都相差不多。但他所在的那個世界,林飛捷妻子早逝,并沒來得及留下一兒半女。
林飛捷其人野心勃勃,沉迷賽車帶來的腎上腺素飙升,也沉迷于博弈較量所帶來的刺激,卻不在乎箕引裘随一幹身後事。
在穆瑜的印象裏,林飛捷最後是找了些分家的孩子過繼挑選,在過世前簽署遺囑,将公司和財産散給了滿意的分家子弟。
系統拿着和血紅大野狼同款小破本,偷偷摸摸記“雞飲球随是什麽意思”。
“……箕引裘随。”穆瑜換了個詞,“子承父業。”
系統:“……”
穆瑜五歲就被按着背《道德經》,的确沒有足夠設身處地體諒系統,給它包了個紅包:“我下次注意一些。”
系統其實也挺想學新詞,歡天喜地收了紅包,把新知識點記下來,跟宿主一起繼續分析世界線:“宿主……林家有沒有兒子,好像影響不太大。”
林飛捷沒有兒子,即使後來為了繼承公司,随便從分家過繼了幾個,穆瑜也是影視公司在鏡頭下從小養起來的大公子。
所以穆瑜理當背負起公司的責任,理當改志願去讀表演學校,理當被一個叫沙陽洲的瘋子老師往死裏不依不饒折騰。
所有人都覺得他應當走這條路,而他最終也的确做成了所有人都想看到的:少年成名一路登頂,成了三金影帝。
而在這個走向相似的平行世界,林飛捷有兩個兒子,發展卻也并沒任何變化——長子從小就出國留學,讀的是商科,将來等着接林氏的班。幼子被全家寵得驕縱且嬌氣,吃不了苦受不了累。
于是被交給沙陽洲的還是穆瑾初。
這也就算了,這老東西居然還敢百般打壓嫌棄,大肆說穆瑾初的壞話,把穆瑾初批評得一無是處。
穆瑜啞然,安撫了下龇牙炸毛的系統:“也存在一種可能。”
平行世界的兩人本質不會差出太多,他對自己大致有數:“或許我的确做得不好,并不能叫他滿意——”
系統凸皿凸:“呀呀哩個呸!”
“……”穆瑜輕輕敲它的喇叭:“不要和楓燃學罵人。”
他正準備糾正大野狼慣用的口頭語,要是系統也跟着學,另一邊能聽到系統打電話的雪團又在不明含義的情況下“學習新語言”,就要一口氣糾正三個了。
系統在投影出的老東西臉上砰砰撞了幾下,悶悶不樂回到宿主身邊:“沒有宿主做不到的事。”
“也不一定。”穆瑜合理舉例,“我做不到左手捏耳朵、右手指着地面轉七千圈。”
系統:“……”
穆瑜笑了笑,把棉花手帕疊成的小船收回來,換成千紙鶴造型:“他這種教法,我的确做不到。”
峰景傳媒造星,有點像是把每個藝人當作展品,往合适的展臺上擺放,通過操控流量來獲取最大的利益。
——就以原世界線的聞楓燃舉例。
明知道聞楓燃身上的劣勢是野路子、業務水平差,卻依然讓聞楓燃繼續不停走秀上舞臺,因為這樣能帶起最高的話題度。
一部分人最喜歡看貧民窟的野小子橫沖直撞燈紅酒綠浮華場,另一部分又會痛罵劃水混子滾出舞臺。誇的人和罵的人一樣可以帶來流量,品牌和節目都樂見其成。
而明知道聞楓燃不會面對鏡頭,依然要送聞楓燃上綜藝,自然是要用他當背景板,來襯托一些長袖善舞、要靠綜藝吸粉的嘉賓。
明知道聞楓燃念不好臺詞,依然要把他往劇組送……當然是因為任何一個做營銷的都清楚,一條“無威亞真實跳八層樓”的視頻能掀起多少風浪,能顯出劇組拍攝中的多少“誠意”。
娛樂圈和花滑這種競技體育項目,從根源邏輯上就太不相同了。
沒有技術難度、沒有标準評判,足夠努力未必能出頭,玩命練習也不一定就能擠出一席之地。
這個世界的沙陽洲沒有“虛拟現實”這種神器,所以用的方法就只剩下投機取巧……可惜的是,這些投機取巧的手段,穆瑜比任何一個人都更為熟悉。
系統氣得夠嗆,疊成千紙鶴的棉花手帕用力拍翅膀:“就像那部花滑電影!!”
“是啊。”穆瑜想了一會兒,“就像那部電影。”
就像當初那部花滑題材的電影一樣。
人們被“斷腿五十次”的噱頭吸引,唏噓感慨,嘆服不易。
讓沙陽洲暴怒的是穆瑜二十歲的時候接受訪談,面對鏡頭時,對後來者說:不要學我。
“不要學我。”二十歲的穆瑜反複試驗,終于确認了這件事,在采訪中告訴後來的新演員,“砸三次就能找到感覺,五次會有肌肉記憶。”
穆瑜平靜坦白,承認當初那部電影的采訪存在作秀成分,告訴所有人:“沒有任何必要把腿砸斷五十次的。”
在校長室飽飽睡了一覺,精神抖擻醒過來的聞楓燃,聽說校長拍着翅膀去瘋狂叨人了。
血紅大野狼有點愕然:“啊??”
“端着飯碗去食堂敲門了。”穆瑜替電話裏的系統糾正,“校長的普通話不太好。”
“這也太不好了!”聞楓燃陡然有了自信,“我比他都強不少。”
穆瑜笑了笑,揉揉小狼崽睡得亂七八糟的紅毛:“是啊。”
聞楓燃做了個特別好的夢,醒來的時候半點兒都不記得了,但神清氣爽,繞着假經紀人晃尾巴:“我們今天有幾個通告?我不累,給我多安排幾百個嘛。”
“今天的第一項通告”
穆瑜給小老板的雄心壯志鼓掌,打開記事本:“去洗漱,然後去食堂吃飯。”
大野狼支棱起來的耳朵一趴,蹦跶着邊穿鞋邊指控假經紀人:“你這根本就是哄小孩。”
穆瑜合上記事本:“小老板是小孩?”
“不是!”聞楓燃矢口否認,又改口,“根本就是,根本就是想讓我消極怠工。”
穆瑜把外套遞給他,拿過噴壺,往小老板的一腦袋紅毛上噴了點水:“怎麽會。”
聞楓燃已經跟他配合熟練,兩只手給自己順毛,對着校長室的鏡子,用力按下去兩撮翹起來的頭發:“不行,我消極怠工将來就掙不到錢,掙不到錢就不能給你發工資了……我們對一下行程。”
他自己偷着補了課,學會了好幾個像模像樣的詞:“我上午陪我弟上課,下午去搬一趟磚,抹兩個小時灰,就沒別的事了。”
“工地離這裏特別近。”聞楓燃特地托修車行老板幫忙找的,拍胸口保證,“幹完活就回來,總共不超過四個小時。”
穆瑜摸摸他的頭發:“很缺錢?”
“我不是還欠他個排氣管嘛……還有拜托他當司機,送小屁孩們的錢。”
聞楓燃喜歡被他揉腦袋,臉一紅,拽了拽袖口:“那邊工地日結,我多幹點,幾天就能搞定。”
他本來想用那輛寶貝自行車抵的,結果讓老板扔回來了,說誰要這破自行車,騎着除了車鈴铛不響哪都響。
“其實老板是好心,他怕我沒了自行車,又拿兩條腿跑。”
聞楓燃小聲給穆瑜解釋:“當初我從他那順零件,他都假裝抽煙,還故意讓我去賣廢品。”
修車行老板愛抽好煙、又舍不得花錢,每次都假裝抽得有滋有味,站房檐底下潇灑得不行,其實連火都沒點。
聞楓燃學人叼着煙都叼反了,老板得負很大一部分責任。
穆瑜打開時間表,把他說的幾個時間都填進去:“好。”
“我……我能不能再請一個小時假?”聞楓燃盯着一段空出來的時間,支吾半天,“我還想去發個傳單。”
穆瑜在意識裏戳了戳系統,托系統幫忙查一查,買下修車行需要哪些手續:“還欠修車行老板什麽?”
“不是。”聞楓燃臉上一燙,“我,我想給二丫她們買小裙子。”
他昨天翻來覆去想了半天,還是覺得,孤兒院的小丫頭會打架确實很重要,但小裙子也很重要。
小丫頭不就得幹幹淨淨、漂漂亮亮的嘛。
怎麽能都穿舊褲子,到時候跟新交的朋友一起手拉手出去,袖口洗得發白不說還抽絲。
要不怎麽都說,養孩子的确是在養吞金獸。
十三歲的大野狼還沒有自覺,但已經分明開始有了相關的趨勢。
——吃不起飯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是怎麽弄錢,怎麽給小屁孩買大肉包子。
等買得起大肉包了,就想重新修瓦房,再弄幾扇不漏風的好窗戶。
天上掉下個大餡餅,有這麽好一個機會,所有小屁孩都有飯吃有校服穿、能安安心心念書,不用再時刻擔心着會不會叫人欺負針對。
聞楓燃就又開始合計着……能不能再搜刮出點錢,給二丫她們每人買條漂漂亮亮的小裙子,再每人買一盒那種香噴噴的擦手膏了。
不大點的小丫頭,天天在涼水裏跟着他洗衣服淘米擇菜,那個手總得保護吧,小小年紀手皴了可就不好養回來了。
聞楓燃自己說着都覺得自己離譜,鬧了個大紅臉,低着頭吭哧半天:“我是不是……特別不像話?”
他本來想說“特別沒救”,但假經紀人說他有救,假經紀人說的什麽都是對的。
聞楓燃決定暫時認為自己還有一點救,但還是特別不像話,憋了半天才小聲說:“你罵我吧。”
穆瑜剛記好這幾件事,放下筆擡頭,有點驚訝:“罵你什麽?”
“我不幹正事。”聞楓燃的興奮勁兒消了,埋着頭,聲音越來越低,“這哪還有時間跑通告,我這叫自甘堕落。”
十一歲的那次培訓,他有天實在太急着給孤兒院的孩子交學費了,跑出去打工被抓,就是這麽讓老王八劈頭蓋臉罵的——小小年紀掉錢眼裏了,不知上進自甘堕落,這輩子都只配打零工賺那幾個蠅頭小錢,被人踩在腳底下的命。
說來也怪,聞楓燃沒正經好好上過幾堂課,都用來逃掉打工或者是補覺,本來應該聽不懂這些的。
可他就是聽懂了,不光聽懂了還記住了,即使聞楓燃甚至都不知道這個詞具體是哪幾個字。
聞楓燃看見假經紀人的神色難得嚴肅,他心髒狠狠跳了下,不自覺往下咽:“我,我——”
穆瑜放下手裏的筆和本子:“聞楓燃。”
血紅牛逼大野狼下意識一個閉眼立正,夾着尾巴扁着耳朵,手指頭都嚴嚴實實貼褲縫。
他屏着呼吸等了半天,沒等到教訓也沒等到批評,一只手落在他頭頂,輕輕揉了揉。
聞楓燃愣了半天,遲疑着睜開眼睛偷瞄,卻從頭頂刷地涼到脊背。
假經紀人一只手扶着桌沿,永遠挺直的肩背稍彎下來,微閉着眼睛,臉色看着分明是很不舒服。
聞楓燃慌得什麽都忘了,撲過去扶他:“怎麽了怎麽了?你別——你別動,不對,你坐下,我扶你坐下……你別生氣!是不是我太混賬了?生氣你就罵我,不行,你直接打我!”
假經紀人被他攙着坐在椅子上,聞楓燃蹲在他膝蓋旁邊,蹲得太急了,差點腿一軟就摔到地上,嗓子軟得都有點抖:“怎麽了啊,是不是難受……”
“……”穆瑜只是和系統狹路相逢,躲閃不及,被叨完人殺回來的校長撞到了腳趾頭:“不要緊,別怕。”
撞得力道有點大,系統剛把棉布千紙鶴的喙換成了钛合金材料。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校長現在還在辦公桌底下捂着嘴哭。
穆瑜幫校長設了個靜音,握住聞楓燃的手臂,把快急哭了的小狼崽拉過來:“坐。”
聞楓燃臉色蒼白,他手腳都軟得厲害,站了幾次都沒站住:“我……我蹲着吧,我不累。”
穆瑜就也撐着地面,和他一起盤膝坐下:“你沒有自甘堕落。”
聞楓燃慌得什麽都聽不進去,只是胡亂點頭哦了幾聲,又怕穆瑜着涼:“我給你拿個墊子好不好?你別這麽坐着……”
穆瑜搖了搖頭:“小老板。”
聞楓燃聽見這三個字臉色都白,被穆瑜按着脈搏,按對方要求深呼深吸,好不容易才把心跳降下來:“要不……”
他想說“別叫我小老板了”,話還沒出口,就被假經紀人先截住:“我剛剛的确有些難過。”
聞楓燃一顆心哐當沉到十八層地底下。
他就知道。
他肯定說錯話辦錯事了。
他傷誰的心不行,怎麽能傷假經紀人的心,他是個什麽品種的不知好歹沒良心天字第一號王八蛋……
“不是因為你。”穆瑜慢慢地說,“是你剛才說的話,讓我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
聞楓燃怔了怔,遲疑着擡頭。
他小聲問:“想起什麽了啊,怎麽難受成這樣?”
穆瑜擡起手臂,輕攬住他的肩:“過去的事嘛。”
穆瑜問他:“你就沒有不願意和別人說的、一想起來就難過的事?”
聞楓燃想了半天:“……有。”
聞楓燃慢吞吞挪過去,被揉了揉腦袋,那一口氣才稍稍松下來,小心翼翼地替穆瑜按胸口:“吓死我了,我還以為是我太混賬,惹你傷心了……”
穆瑜溫聲打斷他:“不會發生這種事。”
聞楓燃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麽可能——”
“不會,因為我的情緒足夠穩定,我随時都可以提醒你。”
穆瑜及時打斷聞楓燃慣性的焦慮思維,迎上聞楓燃的眼睛:“你相信我嗎?”
聞楓燃毫不猶豫點頭。
“如果你說了什麽話,讓我很傷心,我就會好好和你聊,告訴你我因為這件事難過了。”
穆瑜說:“如果我們坐下來聊,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想個辦法,讓我不傷心?”
聞楓燃急得快破音:“願意願意願意!只要你跟我說,讓我幹什麽我都願意!”
穆瑜笑了笑:“那就好了嘛。”
“我永遠不會生你的氣。”穆瑜認真保證,“我們意見不和,就一起坐下來好好聊……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