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養炸毛超兇小童星 (1)
修車行老板捏着那半包紅塔山, 額頭上的汗往外冒。
這裏連三歲小孩也會被教,絕不準在這條街惹事——幾個牽頭辦黑拳賽的武館,就開在不遠的地方, 那些人動手甚至不用水管。
聞楓燃連命都不要了,跟那群水蛭一樣扒着人吸血的混混扭打在一起的時候,這些人其實就在不遠處,抱着胳膊旁觀。
聞楓燃的身手不錯, 這回終于見了血,以後只要輕輕推一把,就知道要怎麽狠。
這些人對聞楓燃很滿意, 打算讓他去打成年的黑拳賽, 但聞楓燃昨晚居然沒去。
昨晚逃了拳賽, 今天還要送弟弟上什麽學。
搖錢樹要跑,可沒那麽容易。
“傻小子,快跑!”修車行老板從牙縫裏往外擠字, 狠命扯聞楓燃,“上車,你會開車吧?開着車快點跑,能跑多遠跑多遠!”
那個叫莊衍的居然下了車, 帶着孩子去跟那幾個人講道理。
——和那種人能講什麽道理?!
就該先帶小崽子跑啊!
連那一堆改裝的豪車都能跑贏, 沒道理跑不過這幾家黑武館吧?
就算這些人惱羞成怒,又要殺雞儆猴,應該也不至于對孤兒院那群無依無靠的孩子下手,再怎麽說也先顧眼前……
聞楓燃被他扯得一晃, 沒走, 踩着自行車後腳撐, 讓那輛寶貝自行車立穩。
他把小傻子抱起來, 放進了修車行老板懷裏。
“你幹什麽!”修車行老板胳膊上多了個孩子,快急瘋了,“要管你自己管,拿走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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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楓燃說:“老板,自行車送你,抵排氣管。”
修車行老板皺緊了眉,胸口反而騰起濃濃不安,一把沒抓住,眼睜睜看着聞楓燃走過去。
少年的身板還單薄得明顯,瘦得能看出骨型,拳攥得太緊,肩背微微戰栗。
那雙眼睛的光往深暗的漆黑裏滲,陽光很烈,一根電線的影子落在他臉上,像是割開一道口子。
四周的視線越來越多,驚恐的,不安的,怕惹火燒身的,別有用心的。
孤兒院沒了聞楓燃,就是等着叫人撕扯的肉。
修車行老板其實知道聞楓燃跑不了。
成年人的本能,會在實在沒得選的時候忍着痛和良心趨利避害,但少年心性凜冽,鮮血淋漓不知回頭。
“這是我經紀人。”聞楓燃走過去,對武館的人說,“你們有事和我說,他什麽都不知道。”
這些人沒哄堂大笑,反倒愈發有了興致,頗為興奮地上下打量他:“經紀人?要當明星啊?”
聞楓燃攔住假經紀人和他家的漂亮小孩。
他在發抖,但藏得很好,尖銳的耳鳴聲淡了,能聽見隔着一條街的喇叭聲。
一道高牆隔開兩個世界,對面是車水馬龍的主幹道,這邊石板早被超載的車壓裂,路旁全是小攤小販,髒水橫流。
“好啊,有的是人喜歡看明星打拳,拴着鐵鏈子在籠子裏,打到爬。”
為首的拳師在脖子上比劃了下,笑着去捏聞楓燃的下巴:“長得不錯,是個好苗子。小子,你要真成了明星,分成給你提一點五……”
聞楓燃“啪”地一聲重重打開了他的手。
那人臉色驟然陰沉,爬在臉上的疤猙獰起來,盤踞在陰影裏。
像是條蜈蚣。
深秋了,風卷過樹梢,一片叫霜打過的紅楓葉打了個圈,曳着墜下來。
那只被打開的手收回去,按着手背慢慢揉了揉,活動了兩下手腕。
聞楓燃嘴裏咬得滿是血腥味,他拼命逼着自己繼續還手,可在武館被打得人事不省、揪着頭發往臺階上撞的恐懼扼着喉嚨,像是真有條鐵鏈拴住手腳。
他像是忽然被抽離了身體,第三視角在看着自己渾渾噩噩挨打,看着那只能砸碎不知多少磚頭的手高高舉起來,看着一個不大點的影子——
看見那個拳師擡腿要踹假經紀人家的漂亮小孩,聞楓燃腦子裏像是被針狠狠紮了下:“別動他!”
聞楓燃不要命地沖上去,抓住那塊早就看好了的灰青色硬磚頭,閉着眼睛重重砸下去,他甚至聽見了自己手臂骨頭用力過度的咯吱聲。
砸了個空。
手上揮空的力道反饋很明顯。
聞楓燃抱着那個漂亮小孩在地上滾了一圈,手臂牢牢護着小孩,踉跄着爬起來。
他攥着什麽也沒砸着的磚頭,紅着眼睛喘粗氣,有些發愣,看着遠比自己狼狽、遠比自己滾得遠,撞翻了好幾個攤子的剽悍拳師。
……整條街都在這幾秒裏靜了靜。
拳師掙紮了兩下想站起來。
一條凍魚晃了晃掉下來,又把他咣叽砸回去。
另幾個跟班木頭樁一樣呆在原地。
漂亮小孩挂在他胳膊上。
精致得像個年畫娃娃一樣的小臉滿是嚴肅,比他還處變不驚,擡起小手給他了個大拇指。
聞楓燃:“……”
“不,不是。”大野狼臊了個大紅臉,結結巴巴解釋,“不是我。”
不是他用磚頭把人拍飛的。
……
他剛還懷疑是這小孩鋼筋鐵骨十萬馬力,把人給撞飛的呢。
首先得排除錯誤答案吧。
假經紀人的腿不好,昨天奔波肯定是真累到了,今天用了手杖,斯斯文文站在不遠處合理避險。
不論怎麽看都不太像。
包子鋪老板娘和面是一把好手,但也應該沒有這種深藏不露的本事。
賣花布的老板娘應該也不對。
修車行老板……修車行老板正在全力控制小傻子,不太成功,胳膊上已經被咬了一排牙印。
……唯一的正确答案,就只剩下“漂亮小孩深藏不露,原地起飛,撞飛邪惡壞拳師”了。
辍學前就讀于初中二年級、看武俠小說小人書無數的血紅大野狼,在除了這個答案無法解釋的靜默氣氛裏,看着假經紀人家的離譜小孩,陷入了無法言明的隐隐敬畏。
但漂亮小孩好像也非常認定,是聞楓燃用那塊磚頭把人拍飛的。
為此,還把地上的楓葉撿起來仔細擦幹淨,別上一枚小別針,給聞楓燃頒發了“英雄勳章”。
漂亮小孩面無表情,整理好衣服,自己回了假經紀人身邊。
那雙黑眼睛冷淡沉穩,從他胳膊上蹦下去的時候,有種“不用謙虛、做得不錯”的特別威風一方大哥的氣勢。
聞楓燃顧不上太多,捧着帶別針的楓葉屏着呼吸裝口袋裏,把磚頭扔了,擦着手過去接小傻子。
小傻子嗓子都哭啞了,被修車行老板不小心掉地上了好幾次,出門前仔仔細細收拾得幹幹淨淨,這會兒又成了個小泥球。
“沒事沒事,沒事啊,哥這不沒事嗎。”聞楓燃不嫌髒,把小傻子抱過來,“好好不怕,不害怕啊。”
小傻子情緒失控起來,根本無法交流溝通,哭喊咬人拼命掙紮,大人都要頭疼不已。
聞楓燃一點也不生氣,任他咬任他踹,把人抱在懷裏晃着拍着小聲哄,耐心地一遍一遍重複“沒事啊沒事嘛”。
他抱着尖叫個不停的小傻子,向修車行老板道謝賠禮,後者冷哼一聲,扛着他的自行車冷酷走了。
聞楓燃苦笑了下,有點不舍地跟自己的自行車道了個別,又重重咬了咬腮幫子,把有點渙散的意識拉回來——事還沒完。
不光沒完,還鬧得越來越大了。
他得接這個場子,得讓這些人記恨他,記恨他一個。
不能牽扯假經紀人和他家小孩,不能牽扯孤兒院,不能牽扯修車行的老板。
聞楓燃狠了狠心,他又去撿起那塊磚頭,拎起來握了握。
聞楓燃領着小傻子去找穆瑜,喉嚨艱難地動了幾下:“你——”
“沒關系。”
假經紀人點了點頭,把小傻子接過去:“我找個臺階,照顧得過來。”
聞楓燃:“…………”
他進化了。
他已經能從這樣一句簡單的話,自動填詞并擴句了。
#沒關系,只不過是昨天累到了,腿有點不舒服#
#雖然腿不舒服到必須用手杖,但也可以找個冰冷的臺階,坐在又濕又冷的臺階上等你#
#只不過是同時再帶一個會撞飛人的崽、一個哭起來會玩命踹人玩命咬人的崽,雖然身體不好腿也不好,但是能照顧得過來#
血紅大野狼被愧疚噼裏啪啦砸中,張着嘴說不出話,估計今晚睡不着,還得坐起來咣咣給自己兩拳。
餘光又瞥見熟悉的笑意,聞楓燃快急哭了,氣急敗壞蹦着炸毛:“你這人怎麽這樣啊!!!你走你的,回來接我幹嘛?你知不知道——”
假經紀人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輕按了下。
帶着哭腔的少年嗓音跟着一滞。
穆瑜攬着他的肩,讓他轉向那個狼狽不堪爬起來的拳師,溫聲問:“在怕什麽?”
聞楓燃愣住:“……什麽?”
在怕什麽?
聞楓燃不知道。
他只是聽見這句話,骨頭裏就跟着本能地狠狠一悸,有什麽往外鑽,卻沒能答得上來。
穆瑜并不準備要他立刻給出答案,只是依然将手放在聞楓燃的肩上。
十三歲的孩子,骨質瘦削得近乎鋒利,不自覺地微微打着顫。
像抵死掙紮,也似不甘絕望。
系統去做了确認,在原本的世界線中,聞楓燃在成名之後,依然被這些人所牢牢轄制。
就如那個拳師所說的,有的是人喜歡看明星打拳,喜歡看外面光鮮亮麗的人物在黑不見底的深淵掙紮,拴住鐵鏈戴上鐐铐,躺在血污裏奄奄一息。
聞楓燃能被牽制的理由太多。小傻子,孤兒院的孩子,幫過他的店鋪老板。
他要錢,所以要當明星,可他的過去經不起扒,一身把柄滿是破綻……于是只好飲鸩止渴。
飲鸩止渴,一步深淵一步人間,黑拳賽有個戴面具的漂亮明星,打架不要命。
聞楓燃嘗試和這些人割席,是在他十九歲那年,因為他聽說直系親屬有犯罪記錄影響前途……他是小傻子的監護人。
地頭蛇并不如想象中那樣好壓制,這些人做事下手狠辣利落,又懂得打通關節,罕少留下證據把柄,真鬧大了就找人頂罪,狡詐到滑不留手。
原世界線,老片兒警的家就燒在他們這些人手裏,沒了愛人,沒了個乖巧懂事的小姑娘。
聞楓燃試着遠遠躲開,只寄錢回來,然後他遭到了警告——孤兒院的孩子們被拐丢了。
那些小孩被他保護得太好,不知險惡,又太心疼他,一心要幫哥哥的忙。
在醫院的太平間,聞楓燃看着成真的夢魇,尖銳耳鳴吞沒世界。小傻子被白布蒙着,不哭不喊不尖叫不會動不會醒,安靜乖巧,破爛衣服沾滿血和泥,藏着不肯交出的幾塊錢。
破破爛爛的、要給哥哥的幾塊錢。
……
“我害怕……”
聞楓燃死死抓着穆瑜的袖子,他和自己的聲音一起在打顫,他聽見自己碎開的聲音:“我害怕,我夢見——”
“是夢。”穆瑜問,“對嗎?”
聞楓燃在他手臂間怔住,蒼白着臉色,恍惚擡頭。
……對。
是夢。
他從懂事起,就在做數不清的噩夢。
夢裏的弟弟妹妹丢了,有時候是被拐走,有時候是出意外,有時候是過馬路的時候被車碰了,有時候是被領養以後的家庭虐待折磨。
小傻子最讓人擔心,又不會說話,又不會照顧自己,情緒一旦失控,除了他根本沒人能哄住。
原世界線裏,聞楓燃在一次綜藝節目中做過測試,醫生說他有重度的焦慮症,必須入院治療。網上質疑聲頻頻,都覺得是作秀——這麽年輕,事業一帆風順,好好的怎麽會焦慮。
“我們來整理思路。”穆瑜的聲音溫潤沉靜,“現在有哪些問題,讓你非常擔心,擔心到害怕?”
聞楓燃無聲咽了下。
他覺得現在不是談心的時候,可搭在肩膀上的手實在太穩定有力,暖意透過衣服源源不斷地滲進來。
“我,我怕我弟弟,挨欺負。”聞楓燃下意識說,“除了我,沒人能聽懂他要幹什麽,他——”
聞楓燃:“……他。”
聞楓燃:“咩啊。”
#==咩啊#
他,弟弟,在畫畫。
在和那個漂亮小孩,用磚頭碎畫畫。
蹲在臺階上畫火柴人,一邊畫一邊比劃,一邊用他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啊啊哦哦”。
這種青磚質地硬,沒有紅磚好畫,沒有水泥地就畫不上……怪不得假經紀人要找個臺階。
漂亮小孩幹淨利落地打了個手勢,配合一幅“火柴人一磚頭掄飛壞反派”的簡筆畫,以及一些完全無法講給常人的短促音節,講清了事情經過。
漂亮小孩盤膝坐在棉花小墊子上,和這片擁擠又混亂的小巷格格不入,卻一點也不嫌髒兮兮的小傻子。捏着青磚碎,指着拎板磚的火柴人,打了個手勢。
剛才還在哭喊尖叫的小傻子,坐在臺階上,捏着紅磚頭,睜圓了眼睛看着漂亮小孩,然後扭頭目光發亮地盯着聞楓燃。
聞楓燃無師自通地看懂了這一眼:“……不是我拍飛的!!”
漂亮小孩神色沉穩,小胳膊一擡,右手搭在左肩彬彬有禮颔肩:謙虛。
同樣有一塊棉花小墊子坐的小傻子抱着膝蓋,信服地用力深深點頭。
聞楓燃:“……”
“好,這個問題解決了。”
穆瑜揉了下他的後腦:“下一個呢?”
聞楓燃有點恍惚,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結結巴巴:“孤,孤兒院,我弟弟妹妹……”
穆瑜想了想:“想帶他們一起去上學嗎?”
聞楓燃:“??”
穆瑜稍一沉吟:“我可以去試着運作。”
他低頭看向聞楓燃:“小老板,如果我們一起去保證,你有一天能當上頂流巨星,并且給他們代言,我應當能說服他們接收孤兒院的所有孩子。”
聞楓燃:“???”
聞楓燃現在同意修車行老板的看法,也覺得那個私立學校冤大頭到有點離譜了:“寫,寫血書,當不上就把我剁了賣還債那種嗎?”
穆瑜笑了笑,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可以嗎?”
“寫!”聞楓燃狠狠咬了下腮幫子。
要真有這好事,就是有油鍋他都敢往下跳,剁了他他也認了,“我回去就拿刀拉大腿!”
穆瑜适當提建議:“買只雞就夠了。”
聞楓燃還是覺得不放心:“夠嗎?會不會不夠有誠意?”
穆瑜搖搖頭,揉了揉他的腦袋:“夠了。”
——事實上,要解決這裏的問題,最好的方法是斬草除根。
解決掉盤踞在這裏的這些黑武館,還有那一整條匿在暗處見不得光,拿人命當刺激的暗鏈。
但這件事無法一蹴而就,S13世界是法制世界,不能直接把那些人送去黑土星。
而且,穆瑜也打算把這件事,留給長大一點的聞楓燃。
他會用一些方法,限制這些人在接下來的行徑,不再牽涉無關的人。
至于鏟除掉這些人,應當由長大的聞楓燃,和那些輪流值班、就為了給孤兒院留個耳朵及時出警的片警們親自來做。
這一次,老片警的家不會再毀在一場抓不住兇手的火災裏了。
……
聞楓燃還有點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但又不像夢。
他哪能做出這麽好的夢。
“不用都減免學費——我能掙,能把他們都帶去嗎?”
聞楓燃抓着穆瑜的袖子,他覺得自己現在又分成了兩個,理智知道這種場合不該說這個、該拎着磚頭去和那些人打架,可嘴和腦子根本停不下來。
“能不能先借我們幾間宿舍?空的大教室也行,桌子拼上我們就能睡。”
“被褥什麽的也不用,我們都自己帶……枕頭也自己帶,我回頭租輛貨車。”
“校服必須要買統一的嗎?有沒有二手的轉賣?要是沒有我就請花布店老板做,肯定保證差不多,不影響校風校紀。”
“學校有打工的地方嗎?有沒有用我們幫忙的,他們都能幹活……”
聞楓燃有時候都會想,他可能就這點出息了。
要是有一天,把他架在火上當烤串烤,能換弟弟妹妹安安穩穩長大,聞楓燃都能自己給自己刷調料自己翻面。
一邊翻面一邊撒孜然,被烤得裏外都熟透了,還要小心翼翼地問,您看我脆嗎,能不能給我那群弟弟妹妹每天一袋牛奶啊。
給他們喝點牛奶好不好,聽說喝牛奶長得高。
聞楓燃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他一口氣問個不停:“我們可能吃不起食堂,能自己帶菜自己做飯嗎?大毛驢蛋都可會做飯了,大孩子會給小孩子喂飯,不用老師管,我拉菜過去——”
幾道漆黑的陰影由他身後陰魂不散投下來。
其中一個被另外幾道影子谄媚攙着,帶着濃濃魚腥味,又有新來的人,帶鐵塊的靴子底重重踩碎磚塊的腳步聲。
聞楓燃剎住話頭,猛地清醒過來。
他的肩膀條件反射地發緊,攥牢手裏的磚頭,想要回身,卻被穆瑜的手按住。
“有事嗎?”穆瑜溫聲說,“我在和我的老板說話。”
那些人你看我我看你,又上下打量這個弱不禁風、斯斯文文的“經紀人”,都忍不住奚落着噴笑出聲。
剛才那一下意外太過離譜,沒人會認為那個蹦起來頂人的小屁孩真能把人撞飛,也沒人會認為聞楓燃的磚頭能把人拍出那麽遠。
——當常識無法解釋的時候,人的本能是決定把那當做是場意外。
至于究竟是什麽意外,或許是恰巧踩了某塊翹起來的磚,或許是那時候恰好有陣風刮得太猛了。
“識相點就滾。”有人啐了一聲,“我們找這小子,他跟我們簽了生死狀,得跟我們走。”
那人過來就要扯着聞楓燃走,卻還沒來得及拽到少年手臂,肩頭露出的惡鬼文身就被一柄手杖抵住。
穆瑜神色平和,他今天穿了件休閑款式的工裝夾克,并不如西裝乍眼醒目,不明就裏的人看不出這些衣服和工裝的區別,只當他氣質特殊才看着不同。
大片文身的效果一向醒目,在有些幫派裏用來鬥勇耍狠,甚至還有門道區分等級。也是因為這些負面影響,才會讓許多人見文身就想到不正經、走歪路。
那柄手杖抵住惡鬼猙獰的青面,不躲不讓,已經算是明晃晃的挑釁。
那人臉色驟沉,擡手就要撥開:“你他媽——”
他只說了三個字,就被肩頭寸勁炸開的痛楚掐住聲帶,踉跄着向後跌出幾步,難以置信跌坐在地上。
先前摔出去的拳師瞳孔一縮,猛然扭過頭,按了下仍疼得仿佛針刺的胸口。
當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聞楓燃的身上,他看見了聞楓燃抄的磚頭,也看見了那找死的小孩,卻唯獨沒注意這個站在角落、腿腳不方便的所謂“經紀人”。
只有拳師自己知道,那一下根本不是什麽風太大了,他是被什麽東西給砸了劍突。
劍突那地方最怕重擊,他沒防備,一下就重重岔了氣,疼得往後急躲,又眼前發黑看不清,才會那麽狼狽地摔出去。
是這人在暗地裏幫忙搗鬼——這人不知道用什麽東西,一下就差點砸掉了他半條命!
這是個貨真價實的硬茬子,手上真有點要人命的東西!
一時間,有幾個看出端倪的人彼此對視,看向穆瑜的視線都有些錯愕驚懼,誰也沒敢立刻再上前。
“生死狀不合法。”穆瑜說,“是可以作廢的。”
後面一個愣頭青嗤笑出聲:“你說作廢就作廢?當這裏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是吧?”
拳師在魚攤子裏掙紮了半天,回頭瞪過去,臉色已經連白帶青。
偏偏後面的人不知好歹,還在語帶嘲諷地威脅聞楓燃,要野小子認命,老老實實回去,給他們繼續打拳掙錢。
聞楓燃看不見身後情況,聽見這話,急得用力掙,額頭都憋出了一腦門子汗。
“小老板。”穆瑜低頭問,“要認命嗎?”
聞楓燃剛看都不看地給自己又簽了份賣身契,換了弟弟妹妹好厚一摞貨真價實的入學邀請,惡狠狠咬着一嘴血沫子:“認個屁!”
“命認我我不認識它!”
“我他媽要帶我弟弟妹妹過好日子,堂堂正正做人的好日子!”
少年嗓音凜冽得透着血,一磚頭狠狠砸碎禁锢自己的籠子:“誰他媽還要攔,來啊!打——”
他記住了假經紀人說的,不提“死”,把“打死我再說”咽回去,好好一段特別有氣勢的發言就卡了個殼:“打,打——”
穆瑜啞然,溫聲說:“打一場吧。”
“痛痛快快打一場,以後再不打了。”穆瑜在他背上輕輕一按,“以後去過好日子。”
聞楓燃狠狠拿袖子一抹臉。
他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胸口燙得像是剛拿開水潑在天窗上。
那是他十三年裏最高興的一天,也沒什麽特殊的事,快過年了,他們擦幹淨了孤兒院所有的窗戶。
一群小黃人被他帶着,人手一塊抹布玩命擦,擦幹淨一層疊一層的污垢機油,擦得玻璃咯吱咯吱響,放進來亮堂堂的太陽光。
血紅大野狼拎着塊磚頭,炸着毛兇狠地沖了上去。
一起沖上去的還有和小傻子順利溝通完畢、聽說這裏有三十幾張糖紙可以發的雪團。
大野狼一板磚一個大混混,總覺得自己手裏的磚頭隐約沒砸實,一低頭就看見不約而同出手的漂亮小孩。
雪團一腦袋一個大混混,總覺得和平時的力道隐約不同,一擡頭就看見不約而同出手的128號紅毛朋友。
雙方一致認為對方果然是好身手,相互抱拳,并禮貌互贈大拇指。
穆瑜有修車攤老板悄悄還回來的自行車代步,從容見縫插針,用手杖往外清人,一邊詢問小老板對住宿方面還有沒有什麽具體要求。
系統剛被宿主當高爾夫球打出去,威風凜凜地把那個拳師砸進了魚攤,現在又被當臺球打得到處亂飛,激動到不行,用雪團能聽見的頻道歡呼:“咩啊!!”
穆雪團小同學很喜歡這個詞,雖然聽不懂,但覺得很有氣勢:“咩啊!”
從沒開過口的小傻子緊緊攥着小棉花墊,目不轉睛盯着哥哥用板磚掄人,第一次放聲大喊:“咩啊!!!”
宛若置身羊群的聞楓燃:“……”
本來就沒想打、只想快跑的拳師:“…………”
穆瑜把手機放回上衣口袋,捏了下閘,撐住自行車,打開筆記本:“小老板,那個學校有一項實驗。”
聞楓燃從沒這麽痛快過,大汗淋漓大口喘氣:“什麽實驗?”
“喝牛奶對長高的影響。”穆瑜說,“正在征集對照組,每天必須喝一袋牛奶,報酬是免費提供一個學期的營養餐。”
聞楓燃已經放棄動腦思考這所學校的神奇邏輯了:“報名!!”
穆瑜點了點頭,翻過一頁,手杖橫欄擋住一個見勢不妙要跑的打手:“還有,學校很注重體育項目,如果報名學校的武術隊和長跑隊,可以免費提供校服。”
因為夏練三九、冬練三伏,平時也需要保證訓練,所以校服也會相對應地提供夏、秋、冬三季。
訓練量會非常大,目标是把每個孩子訓練成能跑能打、身強體壯的優秀隊員,所以校服會提供兩身以供換洗。
聞楓燃做夢都不敢這麽做,喊得就差破音了:“報名!!報名!!!”
穆瑜點了點頭:“學校沒有多餘的空教室,也不提供宿舍,是走讀制。但圖書館的一樓閑置,可以借給勤工儉學的學生暫住。”
勤工儉學的內容是整理三樓的圖書、打掃二樓的機房,定期維護四樓的天文臺和觀星裝置。
如果有亂放的圖書沒有歸位,那就要先閱讀一遍書的內容,然後根據內容分類,把書放在相應的書架上。
打掃二樓的機房,不只是打掃衛生,也要負責電腦的殺毒和清理,所以會派老師專門指導勤工儉學的學生操作。
天文臺的儀器需要定期調試,當然要實際觀測才能知道是不是好用,也會有老師來指導教學。老師沒有時間時,還可以用投影房的機器來放幻燈片。
聞楓燃已經酣暢淋漓地打完了架,開始渾身上下搜刮錢,挨個賠償不小心掀翻的攤子了,聽得按着小傻子的腦袋才沒腿軟。
血紅冷酷大野狼這會兒毛亂得像是打了八百個滾,完全沒有雪團兄弟的利落整潔,大口大口喘着氣,腿肚子都在玩命打顫:“我一定要給這個學校的校長磕一個……”
穆瑜穩穩當當扶住他:“只是學校的正常運轉,這些條款恰好對你們有利。”
聞楓燃正在和他雪團兄弟搶着賠錢,聞言抹了把汗,咧嘴笑了下:“也是。”
既然是私立初中,在裏面就讀的學生應當都家境很好,不一定能看得上這些福利。
但這不是他不感激的理由……不論對別人來說,這些機會是不是重要,值不值錢珍不珍貴、
這都是能把孤兒院裏的孩子從泥裏往外拉的救命稻草。
這麽多的救命稻草,能搓成一根巨粗巨結實的麻繩,能把這些孩子從被抛棄的命運裏救上去。
聞楓燃把全身上下的錢都拿來賠償路邊攤,他其實盡力小心了,但那些拳師打手動起手來半點不顧,還是弄壞了不少。
“對不起,添麻煩了。”超兇的大野狼牽着小傻子,這會兒規規矩矩地彎腰鞠躬,還牢牢記着假經紀人的話,鞠躬肩膀都挺得筆直,一家一家道歉,“添麻煩了,添麻煩了。”
小傻子被他領着,眼睛裏茫然,也懵懵懂懂跟着鞠躬,不清不楚地跟着說話。
大顆的汗砸在青石板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深色的圓點。聞楓燃從街頭賠到街尾,要靠小傻子努力扶着才能站直。
他幾乎是被小傻子連拉帶拽地拖回來,抓着假經紀人的袖子,聲音低微得聽不清:“帶我去給校長磕一個吧,我認他當大哥,我真不知道怎麽還了……”
穆瑜把他抱上那輛五菱,聞楓燃躺在後座上,小傻子跟着滾進去,死死抱着他的兩條腿。
“我今天該帶霜天去學校的,耽擱了,我給耽擱了。”
聞楓燃把力氣全用完了,努力睜着眼睛:“校長會不會覺得我不守信用?會不會不相信我能當大明星了?”
“不會。”穆瑜摸摸他的額頭,溫聲說,“校長今天也有事。”
聞楓燃愣了愣:“什麽事?”
穆瑜:“打臺球,打高爾夫。”
聞楓燃總算松了口氣:“哦哦。”
還好,休閑娛樂。
聽起來就很清閑和高雅。
他也落了點傷,汗水蟄的傷口疼,就又有點擔心:“校長看我有傷,會不會覺得我愛打架,擔心我敗壞校風校紀啊?”
“不會。”穆瑜拿出一包紙巾,交給努力用髒兮兮的袖子給聞楓燃擦汗、把一只血紅大野狼也擦成了泥球的詹霜天:“校長也喜歡打架。”
聞楓燃:“啊?!”
“真的。”穆瑜說,“把人打飛的時候,還會喊咩。”
聞楓燃樂得肚子疼,捂着肋骨龇牙咧嘴:“诶呦不行,別逗我別逗我……”
穆瑜笑了笑,摸摸他濕透了的一腦袋紅毛,拿過放在車上的薄毯:“我送你回去,睡一會兒吧。”
“不行,我弟害怕……他不敢看我閉眼睛。”聞楓燃吸了口冷氣,扯扯嘴角,“有次我在他面前昏過去了。”
也沒昏太久,差不過一兩個小時,那次聞楓燃差不多能有三十個小時沒睡覺,實在熬不住了。
醒過來的時候小傻子已經哭不出聲,不知道尖叫了多久,嗓子全喊壞了。聞楓燃爬起來給他喂水,往外冒的都是血沫子。
從那以後,聞楓燃就沒再在小傻子睡覺前合過眼。
一見如故的雪團兄弟踮着腳,拍了下他的肩膀。
聞楓燃還沒來得及跟新交的好兄弟道謝,撐着胳膊學小人書抱拳:“對了,雪哥,剛才——”
他話還沒說完,就眼睜睜看着雪團兄弟在小傻子面前揮了揮手,從小書包裏拿出素描本,刷刷畫了一大堆火柴人。
小傻子看了半天,有點猶豫,向後瑟縮了下,依然抱着聞楓燃的腿。
雪團兄弟單手按着聞楓燃的肩,繼續打手勢,閉眼比“睡覺”,打叉,然後:“啊哦。”
每個人都要睡覺。
不睡覺就會“啊哦”。
小傻子吓得立刻松開聞楓燃的腿,按着聞楓燃的眼皮讓他閉眼,自己滾到座位底下當一顆球。
聞楓燃:“……”
剛得知宿主買了所學校、剛得知自己居然是校長、忙着喊咩打臺球和高爾夫,沖過來準備教書育人的系統:“……”
“好了。”穆瑜抱起手插兜超酷的雪團,“小老板,在你睡着之前,我們來聊聊你的通告。”
聞楓燃發誓要找好兄弟學會這一套神秘的語言體系,閉着眼睛在後座上躺平,一口氣熟練地張口就背:“行得正坐得端站得直,睡覺,上學。”
穆瑜點了下頭:“接下來還有三千五百七十六項。”
聞楓燃:“……”
聞楓燃:“?”
拎着水管幹翻混混、拎着板磚幹翻打手都沒慫過的大野狼,在聽到“三千五百七十六”的時候,耳朵哆嗦了下:“這、這麽多嗎?”
穆瑜問雪團:“多嗎?”
雪團冷酷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