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養炸毛超兇小童星 (1)
假經紀人說他家小孩在練花樣滑冰, 除了上幼兒園還要訓練,平時就住在俱樂部那邊,可能只有放假才會來。
聞楓燃就只從電視上見過這個, 忍不住擔心:“特別貴吧?你供得起嗎?”
孤兒院有三十多個孩子,當地的民政部門其實來過幾次,考慮實際情況,想把孩子們分散送到另外幾家臨市的孤兒院。
小黃人們哭得嗓子都劈了, 躲在他那屋死死抱着床腳不撒手,吓得好幾天晚上不肯吃飯,灌涼水填肚子就為省錢。
聞楓燃實在不舍得, 一個個連兇帶唬地摟回去喂香噴噴肉餡兒大包子, 抱着哭睡着的小崽子哄, 就這麽一拖再拖。
民政那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組織了好幾次捐款,也只是杯水車薪。十三歲的小少年固執死守着一個破破爛爛的孤兒院, 每天從睜開眼睛就開始想怎麽喂飽三十多張嘴。
所以聽穆瑜說起這些,聞楓燃的第一反應,也是要花多少錢、要怎麽供:“你是不是因為這個,所以才這麽忙?”
他們這兒別的人肯定覺得這是亂花錢, 挺多人甚至覺得讀高中都浪費, 不如早點去學門手藝或者學開車,跟着大人跑生活掙錢。
但聞楓燃不這麽想,他總覺得就是因為這樣,這裏的人一代又一代, 才會一直困在筒子樓的亂電線下:“你家小孩學得好吧?學得好就讓他接着學。”
穆瑜點了點頭, 拿出手機, 找出訓練時錄的視頻。
智能機幹幹淨淨的純黑屏幕亮起來, 讓聞楓燃不自在地捏了下自己那個破爛直板。
“公司發的。”穆瑜像是站累了,擡手扶他的肩,“入職就給發,人手一臺。”
聞楓燃眼睛“噌”地亮了:“這麽合适啊?!”
穆瑜笑着點頭,他在小少年的肩膀上借力,聞楓燃當即挺起肩膀,穩穩當當把他扶到了大院牆角的木頭椅子那兒坐下。
小黃人們特別懂事,嘩啦啦湧進院子就主動幹活,有人去接水有人去燒火,幾個大一點的孩子去做晚飯。
穆瑜摸出他那件外套上根本沒幹的水,做了個手勢,示意他把校服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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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楓燃不太好意思,捏着拉鏈摳了兩下:“沒事,你趕緊先說手機——在大城市這麽好嗎?上班就發手機?”
“也不都是,一部分公司會發,崗位有學歷和專業的要求。”穆瑜拿過公文包,“還有筆記本電腦。”
聞楓燃眼睛都放光了,理解了一遍他說的話,往院子裏威風凜凜掃了一圈,一揮手就抓過來兩個學習最好的小屁孩:“看見了嗎!看見了嗎!”
“好好學習能找好工作!”聞楓燃給他們指黑亮的手機跟筆記本,“好工作發這個!”
兩只學習最好的眼鏡小黃人:“!!”
一群眼巴巴躲在附近偷看的小黃人:“!!!”
聞楓燃借機又狠狠敲打了一遍這些小屁孩,徹底斷了他們辍學打工的念頭,這才把人放了,把衣服盡力拽平整,坐回穆瑜身旁。
他坐椅子也不老實,一條腿曲起來,另一條腿也不安分地晃悠着,抱着膝蓋探頭看穆瑜的手機。
上面播放的視頻畫面清晰又漂亮,四周黑靜的冰場裏,追光照得冰花都璀璨,穿着黑金色訓練服的小不點真像個小童星,縱身躍起的樣子漂亮得讓人說不出話。
“必須讓他接着練。”聞楓燃生下來就在淤泥裏打滾,在這種事上的眼力卻近乎直覺,毫不猶豫替他拍板,“得供,俱樂部貴嗎?”
穆瑜搖了搖頭,收起手機:“我在裏面有份兼職工作。”
聞楓燃這就懂了。
他在武館練拳的時候,負責掃地的大爺家小孫子也能免費跟着蹭訓練,踢沒人踢的空靶。
這種事一般沒人管,看見了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一份工作是不是不夠?沒事,我雇你——你有時間的時候過來就行。”
他大概猜到對方的意思了,訓練不光是訓練,這東西要營養費的,聞楓燃練拳也不是張個大嘴喝空氣:“教教他們念字什麽的,還有那個ABCJQK。”
“錢可能不太多,管你吃住。”聞楓燃一揮手,“回頭俱樂部跟幼兒園要是都放假了,把你家小孩也帶來住,大家一起吃飯,添雙筷子的事。”
他說得既輕巧又随意,好像真就是添雙筷子加兩個人。
聞楓燃橫了橫心,又看了穆瑜一眼,心說值,有這麽個好大人給小屁孩們當榜樣,請來當老師都值。
不就是再多掙點錢,他能掙。
“搞咩啊……答應嘛。”聞楓燃屏着呼吸等了半天,還沒等到回答,忍不住用力揪袖口斷了的皮筋,小聲嘟囔,“不會你也不會ABC吧?”
聞楓燃這輩子都沒幹過這麽冤大頭的事,硬着頭皮給對方找補:“不會……不會也行,誰買菜還用英語啊?你就教他們——教他們為人處世什麽的,為人處世你會吧?”
他其實是想表達“教他們怎麽能做像你這樣的大人”,可又說不清,絞盡腦汁也就搜刮出一個學過的成語,還半懂不懂的,不知道是不是用對了地方。
冷酷血紅大野狼等着對面點頭,心裏不自覺地緊張,越緊張腿就越停不住,把兩個人坐的破木頭椅子晃得嘎吱作響。
穆瑜單手撐住搖搖欲墜的木頭椅子,側過身看他,靜了片刻,眼裏透出笑。
聞楓燃啪地炸毛:“又!”大野狼的脾氣就撐住了一個字,被摸了摸腦袋,聲音瞬間熄火越來越小,“又笑什麽……”
“會。”穆瑜手上的力道很輕,胡嚕了兩下有點紮手的硬紅毛,“以後簽合同,所有條目都要仔細看。”
他的聲音很溫和,說話時輕緩,掌心暖洋洋的力道透過剛染的紅毛,落在聞楓燃發頂:“不要貿然相信陌生人,要懂得保護自己。”
聞楓燃第一個反應就是“你又不算陌生人”,想了想他倆的确剛認識一天,好像的确也沒多熟。
大野狼不服氣了一會兒,自己給自己悶悶不樂順毛,下決心改口成“我看人賊準,一眼就能分出好壞人”,深吸口氣揚脖:“我——”
穆瑜剛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搭在他身上,聞言就松開手,好奇擡起視線。
忽然就被從沒有過的暖意蓋下來,聞楓燃愣愣坐在椅子上,濕透了的校服藏着裏面髒兮兮的舊半袖,頂着穆瑜那件西裝外套。
聞楓燃慢了不止一個半拍地聽懂了那句“會”。
……這是答應了。
這是在教他!教他為人處世!
聞楓燃一把抓住他的襯衫袖子:“你答應了是不是?你這是答應的意思是不是,你快說話!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他,聞楓燃,血紅牛逼大野狼,真把看上的特別好的大人叼回來養了!!!
興奮過頭又緊張過頭的大野狼又化身小話痨,緊緊攥着穆瑜的襯衫袖子,忐忑得手都有點抖。
穆瑜啞然,暫時放下準備教他理解的合同條目,把文件收回公文包:“小老板,我腿不好。”
穆瑜問:“住一樓行嗎?”
住房頂上都行!!!
聞楓燃怕弄髒特別暖和的西裝外套,狠狠忍住了去楓樹林的落葉裏打個滾的沖動,舉着啃大肉包的小傻子轉圈:“有老師了!你們這群小屁孩!有老師了!”
小傻子坐在石頭上吃了十分鐘的包子,咬了一圈包子皮,樂呵呵把熱乎乎的肉餡剝出來喂他。
聞楓燃平時都不舍得吃,他今天太高興了,啊嗚一口吃了一半,又探頭問穆瑜:“你叫莊衍吧?讓他們叫你莊老師行不行——你住楓樹林那間屋,那邊朝陽,暖和還亮堂!”
小黃人們對他的情緒特別敏感,扔下手裏的事,嘩啦啦聚過來,一個個踮着腳想要哥哥抱。
聞楓燃這輩子好像都沒這麽高興過,他披着那件外套不舍得脫,心想晚上一定悄悄洗幹淨再還回去,來者不拒地抱着小屁孩舉起來,教他們脆生生喊莊老師。
穆瑜撐膝起身,被一群叽叽喳喳喊莊老師的小黃人圍着過來,扶住聞楓燃的肩膀,溫聲提醒他回去換件衣服。
“就換,就換。”聞楓燃放下一個小屁孩,抓着走過來的穆瑜不松手,“我太高興了,你不知道,他們終于有個像樣的人教了。”他一口氣不停地說,“我不行,我教不好,他們跟着我沒出息,你帶帶他們,我給你開工資,我歇一會兒……”
話說着說着就沒了音,聞楓燃晃了晃,一聲不吭地倒下來,摔在穆瑜手臂間。
跟那群混混打架裂了根肋骨、轉天沒事人一樣辍了學,穿着濕透的衣服還在風裏硬抗。
十三歲的男孩子閉着眼睛,被一群驚慌失措的小豆丁拽來拽去都沒反應,手腳都軟軟垂下來。
言出必行,說歇就歇,脊背微弱地打着寒戰,吃力地張着嘴喘氣。
穆瑜覆上他的額頭,一試溫度,燒得燙手。
系統慌得和小黃人們一樣滿地亂跑:“啊啊啊啊宿主!!!”
“不要緊。”穆瑜單手護住他的右胸,掌心光芒微亮,從商城買來的康複卡已經生效,那片骨裂帶來的青紫正迅速褪去,“他太累了。”
第一次見聞楓燃,穆瑜就想起了隊裏那只紅毛小公雞——聞楓燃和項光遠乍看很像,但其實完全不一樣,不能用戳小紅雞的辦法來養炸着毛龇牙的大野狼。
倘若也生在同樣的家庭,甚至只是生在父母雙全的普通家庭裏,聞楓燃或許也有機會像別的孩子那樣長大,盡情做他喜歡的事,長成個又驕傲又嘚瑟的張揚少年。
可聞楓燃偏偏生在楓樹林的落葉底下,困在孤兒院,長在這片電線密集處看不見天的小筒子樓。
一個自己都還沒長大的孩子,拖着三十幾個更小的孩子,渾身是傷筋疲力竭,榨幹能榨出的最後一點力氣。
他把自己早早當成大人,沒求過人沒低過頭,繃到極點護着自己的家,連驕傲都是傷痕累累的,連帶着強烈的自毀傾向。
聞楓燃和穆瑜說過幾次“別管我”,他在潛意識裏已經種下自棄的本能。就連掏錢雇穆瑜留下,那麽開心那麽高興,也是在托付孤兒院裏其他的孩子。
沒有鞘又鋒利無匹的刀,固然危險,理當警惕。
但其實調轉過來,好好擦拭妥善照顧,就會發現上面原來早就傷痕遍布。
刃口銳極必傷,最易折損。
燒昏過去的聞楓燃還抓着穆瑜的袖子,那只手上全是傷,指節虎口都有粗糙繭痕。
穆瑜單手将他抱起來,少年的胳膊脫力垂下去,滾燙的額頭被西服遮住,臉上是大片的淚。
“出門向右拐,跑三百塊磚是一家藥店。”穆瑜拿出聞楓燃給他的報酬,交給旁邊那個臉色蒼白的孩子,“買一盒退燒藥,手掌這麽大,盒子是藍白綠三種顏色。上藍下綠,中間白。”
除了上學,孤兒院的孩子平時從不跟外面打交道,一切都是聞楓燃出去辦。那孩子愣了下,随即用力點頭,攥着錢就往外跑。
小傻子拽着穆瑜的褲腿,用力扯着他往聞楓燃的房間走。
穆瑜一邊走,邊給寸步不離跟着的一群小不點發任務:“需要用盆裝一些冷水,還需要一條毛巾,對的,要熬姜湯。”
“姜在菜市場有賣,菜市場在出門左拐那條街上,要走三個路口,第二個路口有紅綠燈。”
“不用都去,兩個人就夠了,燒熱水也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對,哥哥的病必須要熱水,姜和熱水都很有用。”
“需要被子和幹淨的床單,被子不用太厚,你們幾個屋裏都有嗎?抱過來的路上小心一點,不要滑倒。”
……
系統逐漸恢複冷靜,抱着毛巾往冷水裏按,敬佩地跟着它的宿主。
要知道,任何一個未經訓練的成年人——不論有多強,也絕對無法徒手控制住三十幾個情緒失控、年齡在三歲到十歲不等的小孩子。
那就不是小孩子。
那是三十幾只會哭、會跑、會尖叫,會自己把自己絆倒,說不定還會咬人的人形小野狼。
孤兒院的孩子從沒見過聞楓燃就這麽倒下去。
傷了的聞楓燃不回家,病了也不回。像他這麽大的孩子要麽被領養、要麽去給人家當學徒早離開孤兒院,只有他不開竅地死守着這個地方。
他是這個家裏的主心骨,主心骨不能有半點兒毛病,沒了他護着,會有壞人來欺負小屁孩。
這還是第一次,聞楓燃生出“小屁孩們以後有更好的人管”的想法。
他實在是太累了,累到全靠腦子裏那一根弦死撐着,甚至完全來不及細想、來不及歇下來緩口氣,就被陡然松下來的心神拽進脫力的昏厥。
吓瘋了的孩子們亂成一團,好幾個都摔了跤,系統扶完這個扶那個,終于被一串互相絆倒的五六個小黃人壓在底下。
但穆瑜把聞楓燃安置妥當,只是不斷溫聲低頭分配新的任務,原本混亂的局面就也跟着逐漸穩定。
最小的兩個扯着嗓子哭的小豆包,也被穆瑜撈起來,一左一右塞進被窩裏,給燒昏過去的聞楓燃當了人形熱水袋。
“要感謝花滑隊。”穆瑜和系統讨論,總結經驗,“一回生,二回熟。”
做教練之前,穆瑜也沒有接受過相關訓練。
演戲和做任務的确可以開拓見識,但穆瑜生性喜靜,接任務也大都以平淡溫和為主,不會主動去招惹程度過界的刺激局面。
他生平曾見過最混亂的場面,也只是去黑土星種樹時,不慎打擾了兩千只正在決鬥的野豬。
#人類幼崽的戰鬥力勝野豬遠矣#
花滑運動員的啓蒙年齡很早,大多三四歲就開始正式訓練,五歲都已經算是晚的。
項目的特殊性使然,作為伯格黑德花滑隊少年組的教練,要面對的人類幼崽不光會跑、會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會飛。
一個手插兜冷酷巡場的雪團,就能把原本不聽話偷懶玩鬧的小隊員原地吓飛,穆瑜練就了一手徒手撈崽的本事,在這裏剛好用上。
上個世界能搞定二十個花滑小隊員,這個世界自然也能搞定三十個驚慌的小黃人。
系統相當信服:“宿主再進化一個世界,甚至可以統領四十個崽!!”
穆瑜正替聞楓燃用冷毛巾敷額頭,聞言放下疊好的毛巾,和系統讨論:“下個世界為什麽會有四十個崽?”
系統:“……”
是啊。
他們是來打反派的,又不是來養崽。
“思,思維定式。”系統想起來,“對了,宿主……局裏說這次的意外,應該是負責關鍵詞定位的模塊出現了誤判。”
系統之前殺回去問時間線,得到回複後,還一直沒來得及彙報。
按理來說,他們應當被投放到“聞楓燃給莊衍發短信,約莊衍私下見面”的時間節點。
但意外就意外在,這個世界裏,存在兩個這樣的時間節點。
一次是成年的聞楓燃準備對莊衍下手,一次則是十三歲的聞楓燃雇經紀人,兩次的關鍵詞完全一致。模塊誤判後,把他們投放到了更靠前的那個。
穆瑜點了點頭:“錯得很好。”
“是啊。”系統也忍不住高興,它更喜歡現在這個會高興會炸毛血紅大野狼,“局裏還說,這是他們的問題,要給我們賠錢。”
穆瑜:“……”
系統:“……”
系統:“我,我拒絕了。”
穆瑜從後臺給它包了個辛苦紅包。
系統被紅包的數額刺激出一串感嘆號,含着熱淚在工作群一口氣炫耀一百條,變回個冰袋啪一聲貼在聞楓燃的額頭上。
有穆瑜從商城買來的康複卡,路上摔了好幾跤的小黃人舉着退燒藥、紅着眼圈一陣風一樣跑回來的時候,聞楓燃其實就已經退了燒。
燒一退,人自然也跟着清醒,睜開眼睛的聞楓燃愣了好幾秒鐘,才遲鈍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
大野狼沒想到自己居然能活活燒昏過去,羞得整個人跟頭發差不多紅,拿被子蒙腦袋:“啊啊啊我沒臉見人了……”
被窩裏兩個小豆丁抱着他,哭着哭着就累睡了,被動靜吵醒,一左一右揉着腫眼泡擡起臉。
聞楓燃:“……”
#血紅冷酷大野狼·卒#
卒歸卒,吓壞了的一堆小屁孩還不是得哄。
聞楓燃假裝豪邁吃了藥,喝了三次熱水、五次加鹽的溫水、七碗被搖搖晃晃端來的姜湯。
把小屁孩拎到一塊兒點了名,發現少一個。
聞楓燃撐着爬起來,裏裏外外找了三趟,終于找到了躲在床底下的小傻子,心力交瘁地把一只蜷着不出聲的小土球撈出來洗幹淨。
聞楓燃蹲在水池邊上給小傻子洗頭發,反反複複保證了十次自己只是生病了、現在完全好了、絕對不會死,絕對比他這個只會啃大肉包的小傻子活得長。
回來看見房間裏的穆瑜,聞楓燃甩着兩只手上沒擦幹的水,還有點兒不自在:“那個……你,你也去休息吧。”
穆瑜把一盒紅色的口服液遞給他,告訴他這是保健藥品:“都送回去了嗎?”
聞楓燃看都沒看就接過來,咬着吸管,心不在焉大口大口喝:“嗯。”
保健藥原來是奶味兒的。
還挺甜。
“都睡了。”聞楓燃松了口氣,“一個都沒少。”
他也沒想到這些小屁孩居然這麽能幹,竟然能去藥店買藥、去菜市場買姜,去的時候沒迷路,還能帶着買對了的東西跑回來。
除了上學,聞楓燃平時都不準他們出孤兒院的大院門,需要的東西都是他帶着司機開車拉回來。
聞楓燃自己其實也知道,他總有點兒超出常規過了頭的擔心——要麽怕這些孩子過馬路出意外、不小心跑丢,要麽擔心有拍花子拐小孩兒的,把哪個抓走賣錢。
他有時候離家遠了,當天晚上回不去,躺在床上睜着眼睛睡不着,腦子裏全是這些吓人的事兒。
“去買菜的孩子都滿十歲了,個頭很高。”穆瑜摸摸他的額頭,“那個時間也過了晚高峰,路上車不多,我問過了,他們都會看紅綠燈。”
小狼崽的身體确實抗造,只是一張修複卡,體溫已經完全正常了,一腦門冰冰涼涼的汗。
聞楓燃忙活了一通,好不容易才安撫下這一群小屁孩,連小傻子也一塊兒轟回去睡覺。氣勢還沒撂下,就被額頭上的溫度暖得一僵:“啊?啊……哦。”
屋子裏清淨了,就剩下一盞臺燈,一個假經紀人。
聞楓燃蔫了半天,發現對方好像沒有立刻要走的意思,松了口氣,磨磨蹭蹭跟着假經紀人回到床邊,低着腦袋坐好:“哦。”
他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換過了,被子和床單也都是幹淨的。小屁孩們大概是打算拿被把他埋了,還是聞楓燃一個一個拎着耳朵吓唬,才不情不願把每個屋的被子抱回去。
“謝謝……你。”聞楓燃不習慣說這種話,每個字都硬邦邦往外蹦,跟機器人似的,“麻煩,你了。”
穆瑜反倒溫聲學他說話,拿過挂在一旁的西服外套,示意他披上:“拿工資嘛。”
聞楓燃眼睛微弱地亮了一下,像是給自己找到了理由,身後看不見的尾巴忍不住甩了兩下。
他接過那件外套,稀罕地摸了摸,撫平皺褶才披在自己身上。
“對……我肯定給你多開點兒工資。”聞楓燃學着看過的架勢,特別沉穩地拍他肩膀,“你放心。”
穆瑜點了點頭:“好。”
他眼睛裏有些笑意,聞楓燃看見了,卻不知怎麽,沒和之前一樣炸毛。
可能是因為畢竟還是發了次燒,多少還有那麽點虛。可能是今晚确實冷,可能是第一次能把病生得這麽舒服……聞楓燃中間其實醒過一次。
他習慣了,再難受也繃着根弦,要是咬着腮幫子靠疼清醒,其實能掙紮着爬起來。
可被他叼回來的這個大人不松手,還用那件外套蓋住他,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血紅大野狼一人單挑十幾個小混混,木棍板磚輪流掄下來都砸不斷的骨氣,愣是都被那兩下輕飄飄地拍散了。
睡得好舒服啊。
他好像十年沒睡過這麽舒服的覺了。
聞楓燃抱着膝蓋,把臉埋進胳膊裏臊得不擡頭,憋了半天才悶聲說:“我不是小孩。”
“我不是小孩了,我能養一家人,我是戶主。”聞楓燃用力咬腮幫子,“你別把我當小孩。”
“我想叫你聞先生。”穆瑜從容翻舊賬,“是你要我叫小老板的。”
聞楓燃:“……”
可!惡!
還!真!是!
他憋了半天,挪了挪,小心翼翼戳穆瑜胳膊:“那還能改嗎?”
他當時是怎麽想的,為什麽要拒絕“聞先生”?
聞先生多帥啊!!
“能是能,但影響運氣。”穆瑜拿過一旁爐子上熱着的青菜瘦肉粥,攪了攪,遞給他,“開口叫的是什麽,後面最好就不要改。”
“一以貫之會更順利,如果開頭就改的話,後面也會有波折。”
穆瑜溫聲解釋:“小老板很了解我們這一行,應該知道,我說的是不是假話。”
聞楓燃僵硬地接過來,僵硬地拿勺子舀粥,僵硬地嘎嘣一聲咬住了勺子。
……可惡啊!
他!不!知!道!
原來這一行還有這種規矩!
沒關系,不要緊,必須沉穩必須得裝成早就知道只是随口一說的樣子……
聞楓燃從容地點了點頭,生硬微笑:“哦。”
穆瑜問:“要腐乳嗎?”
“要!”大野狼嘴裏快淡得升天了,火急火燎遞碗,“要大塊的!”
紅亮鮮豔的腐乳塊高臺跳水,一二三蹦進粥碗裏。
淡淡的玫瑰色散開,把米粥和綠菜葉也染成漂亮的楓葉紅。
聞楓燃連刨三口粥,舒坦地長出一口氣,幸福地咬着勺子,研究起了今天的粥為什麽這麽好吃。
系統在邊上旁聽,也信以為真:“宿主,原來娛樂圈裏還有這種說法嗎!”
“怎麽會。”穆瑜在意識裏回答,“我說的是假話。”
系統:“……”
聞楓燃低頭唏哩呼嚕喝粥,他的确餓壞了,喝得太急,有一點不小心掉到了衣服領子上。
穆瑜打開一包紙巾,聞楓燃一手端碗一手拿勺子騰不開手,被穆瑜打了手勢示意,下意識就坐着讓對方幫忙擦。
房間裏的東西雖然陳舊但很整潔,臺燈的光柔和,燈罩是個包着布的綠雪碧瓶子,邊緣剪出來了漂亮的花邊。
十三歲的小少年,乖乖坐在床上被擦衣服領子,舒舒服服晃悠着兩條腿,鼓着的腮幫子裏還有一大口粥。
穆瑜單方面認為“小老板”比“聞先生”更适合這個場景。
有他來兜住這個底,聞楓燃可以不必那麽着急地長大,不必獻祭似的逼着自己長高,削肉剔骨地長成一位聞先生,去替一個孤兒院的孩子遮風擋雨。
小紅楓可以先紮根,把根紮得足夠深足夠穩,去吸取足夠的養料和水分。
紮好根,然後再抽枝散葉,去擁抱太陽。
穆瑜問他:“還要不要喝保健藥?”
“要!”聞楓燃眼睛歘地一亮,“這個藥貴不貴,對身體好嗎?對身體哪好?在哪能買到?”
這裏的小賣部裏不會賣超過一塊五的零食。所謂的“甜牛奶”是那種香精甜味素勾兌出來的,五毛一袋,喝在嘴裏既甜又有種古怪的回苦,已經是這些孩子最珍貴的飲料。
穆瑜又拿出一盒托S03世界AI代購的特産旺崽牛奶,插好吸管遞給他:“我家小朋友上幼兒園的地方,喝了可以變聰明。”
聞楓燃正大口大口喝牛奶,聞言動作一頓,晃了晃手裏還剩的小半盒,趁穆瑜不注意,悄悄往身後藏。
……喝了可以變聰明!
小傻子那個轉不過軸的腦袋,要是喝了這個……
“還有一箱,是幼兒園發的,免費提供。”
穆瑜問:“我拿過來,小老板能給我加一百塊工資嗎?”
“能能能!”聞楓燃眼睛一亮,又扯着他确認,“你家小孩有沒有喝的?我們當大人的可不能和小孩搶。”
雪團的口味随穆瑜,S03世界的特産旺崽牛奶對小家夥來說有些太甜、奶味太濃了,只喝了一次就不感興趣,依舊沉迷于用奶糖泡水。
穆瑜點了點頭,和聞楓燃解釋清楚,又約好下次來就把那一箱保健品都帶過來。
聞楓燃樂颠颠地在記賬本上又給他加了一百五十塊工資,想了想幹脆劃掉,豪氣地改成兩百塊。
那小半盒能讓人變聰明的“保健品”,他還是沒舍得喝,小心翼翼捧着藏床頭櫃抽屜裏了,準備明天哄小傻子喝下去。
冷酷的大野狼蹲在小床頭櫃旁邊,狗狗祟祟藏了半天,一擡頭就剛好看見去而複返的穆瑜:“……”
穆瑜溫聲打招呼:“小老板。”
“……嗯。”聞楓燃有點心虛,生硬地一屁股坐在了床頭櫃上,“小老板腦子挺聰明,不用補了。”
他不敢擡頭,盯着穆瑜的肩膀,從肩膀盯到袖子,從袖子盯到手,然後盯到了穆瑜手裏自己的成績單:“……”
“你教他們就行,不用管我了,反正我也不讀書了。”
聞楓燃頂着張大紅臉,去搶成績單:“別管我,我沒救的。”
“有救。”穆瑜說。
“沒有沒有,我一看書就腦袋疼。”聞楓燃說完這句才意識到這跟“小老板腦子挺聰明”有矛盾,結結巴巴補充,“我是說,我在別的地方挺聰明,比如賺錢。”
“嗯。”穆瑜把成績單看了一遍,折起來收好,“有救。”
聞楓燃愁得不行:“你有沒有聽懂我說話?我說了你不用管我,你管他們就行,我雇你是讓你教他們——”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沉默着站在了原地。
穆瑜的手放在他頭頂,揉了揉硬得紮手的小紅毛,掌心的溫度攏着他的發頂,然後落在後腦。
聽不懂話的大人攬着他的後腦,有很溫柔的力道加上來,一點一點等他允準,攬着他靠在盯了半天的肩膀上。
聞楓燃的手又開始抖,他下意識去攥胸口的衣料,大口大口喘氣,嗓子疼得破音:“放開。”
他的腦子和身體好像在做兩件事,他拼命呵斥自己,命令自己現在立刻掉頭就走,可就像是個戲臺上孤零零的将軍,號令半天不見回應。
不見回應,因為有人輕輕摸他的頭發,對他說“有救”。
“放開。”聞楓燃低聲重複,“放開,放開,放開,放開……”
“你有救。”穆瑜把手放下來,背在身後,“我是做老師的,我知道。”
“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會動手,你惹我我就會動手,他們說讓我退學,說我沒救了,我遲早要闖大禍。”
聞楓燃不敢讓那群小屁孩聽見,壓着嗓子幾乎不敢出聲地喊:“我早晚會闖禍,會闖那種以後要死掉的禍你懂嗎!”
聞楓燃耳旁全是嗡鳴,根本聽不清他說什麽:“你別浪費時間管我,你是好人,你去救救他們,我求你去救救他們,他們都乖,我弟弟……”
溫暖幹燥的手掌忽然隔絕了一切聲音。
包括他腦海裏嘈雜的、好像停不下來,好像永遠也不會停下的極度焦慮的念頭。
他被藏在外套遮住的空間裏,渾身發着抖。
他發現自己正抓着對方的袖子——不是攥領口,也不是揮拳頭,他抓着那件襯衫不放,像個自己最不想當的小屁孩。
那兩只溫暖的手覆在他的耳朵上,然後好像就真的什麽都聽不見了,聽不見謾罵、聽不見鄙夷,聽不見或遠或近的指指點點。連同腦子裏的聲音也消失不見,安靜得能聽見心跳。
急促激烈的、快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的心跳。
“你對我幹什麽了?”聞楓燃嗓子發幹,“我聽說有人拐小孩——我聽說拍花子……”
穆瑜溫聲問:“小老板是小孩?”
聞楓燃像是被揪了尾巴:“當然不是!”
可他現在就像個自己最不想當的、又軟弱又沒用的、什麽都保護不了的小屁孩,絕望地躲在不論怎麽都逃不出去的軟綿綿的奇怪籠子裏。
龇牙炸毛的小狼崽自己抵在人家肩膀上,根本意識不到是他自己在往那個溫暖的懷裏戰栗着躲,是他自己死死抓着人家的袖子不放手。
抖得不成,半點力氣都使不上,還在惡狠狠地、全無力度地吓唬不知怎麽就把自己抓住的讨厭大人:“放開。”
“小心我扭斷你的手。”聞楓燃帶着哭腔吸着鼻子吓唬他,“我告訴你,你再敢碰我,我真能扭斷你的手。”
穆瑜想了想,拿過冰涼哆嗦的小爪子,摸出一個熱水袋正反兩面焐熱暖,然後幫忙把暖和過來的手放在自己手腕上。
“咩啊!”血紅大野狼當場就被氣哭了,“你這人怎麽還真碰啊!!”
穆瑜輕聲笑出來,溫聲學他口音:“你是老板,擰嘛。”
聞楓燃氣死了,原地火冒三丈地亂蹦着要給他點厲害看,在那件外套裏抵死掙紮半天,別說擰人家的手脖子了,竟然連件衣服都沒掀開。
這個大人還在笑!
這個!被他!叼回來的!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