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養一只萬人嫌崽崽 (1)
自動駕駛發揮得非常完美
穆瑜不暈車, 他的第二部 電影甚至是個賽車手,沖過山川湖海、沖過滾滾黃沙,最後墜毀在星空下的山谷。
像極了那個關于人生的奇妙比喻。
這一次沒有故障、沒有意外。自動駕駛的人工智能一路風馳電掣, 漂亮的流線型車身還在培育中心門口潇灑甩了個尾。
心有靈犀一樣,穆瑜剛下車,就接住了一路沖出來的小雪團。
——從“溫室”裏剛出來的孩子,第一次來到現實, 通常都不能很好地掌控自己的身體。
就算是剛拿了兒童組的分站花滑冠軍、短節目創下了有史以來最高分數紀錄的伯格黑德少年組大哥也不行。
小家夥比預估的常規清醒時間早了五分鐘。
醒來以後,工作人員和穆瑜這邊聯系,還很是驚訝:應邀離開溫室的不只是這一組家庭, 但一系列流程下來, 少有這麽穩重、這麽乖的小朋友。
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間裏, 醒了也不哭不鬧,自己抓着衣服一點點穿、自己挪到窗口等老師來接。
結果電話還沒撂下,自動駕駛的人工智終于聽到車主“能快一點嗎”的提問, 一個激動,直接就油門焊死原地起飛,生龍活虎蹿過了最後的三個立交橋。
而培育中心這邊,工作人員還舉着手機發愣, “這麽乖的小朋友”一看見那輛車上熟悉的迎風飛舞的棉花糖, 也扭頭就往門外沖。
……雖然手腳都不太聽使喚、跑出去的時候是同手同腳、下樓梯差一點就是滾下去的,但花滑運動員對身體的天生掌控,還是讓小雪團靈活地掙脫了工作人員,一路沖出了培育中心的大門。
穆瑜剛下車, 就看見小雪團跌跌撞撞沖出來, 一邊還指着立交橋, 大聲回答工作人員“要去哪兒”的追問:“家!!”
工作人員追得直喘, 相當錯愕什麽樣的家能從立交橋飛過來:“你家是個移動城堡嗎?!”
小雪團跌跌撞撞地撲進自己無所不能的移動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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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瑜向工作人員颔首致謝,笑着攏住小家夥,按照慣例額頭貼貼:“歡迎回家。”
小家夥身上穿的是穆瑜早叫人準備好的衣服——酒店那邊的金鑰匙絕不會在這種細節出岔,穆瑜那個當設計師的夢想雖然夭折,但也在夭折之下,側向發散得相當廣闊。
比如不只是滿足于設計房間,還挺想設計小帽子小衣服小背帶褲。這會兒一個戴着頂小鴨舌帽、穿着襯衫格子馬甲馬丁靴、攥着老師同款縮小版手杖的小紳士就特別酷。
特別酷的小朋友像個小炮彈一樣,一頭撞進老師的懷裏,大口大口喘着氣,小胳膊勒得特別緊。
穆瑜攏住小雪團的後背,一手輕輕掀起壓得低低的小鴨舌帽,聽見仍未平複的急促呼吸聲,認真迎上那雙仍有餘悸的黑眼睛。
“歡迎回家。”穆瑜攏住小家夥的後腦,慢慢幫他收驚回神,“我們一直在一起。”
哪會有小朋友不害怕一睜開眼睛,看不到老師、看不到爸爸媽媽,在的地方不是家。
餘雪團小朋友的語言功能是真恢複得非常好,一口氣五個字都不帶含糊:“一直在一起!”還自帶回音,“在一起!”
穆瑜笑着點頭,把他攏進懷裏,呼嚕呼嚕毛吓不着。
也不知道這麽容易掉眼淚的小哭包,怎麽就能咬着手腕狠下心,計劃送老師出溫室,自己躲在衣櫃裏悄悄絮窩。
怎麽就敢每天晚上都鑽進被窩裏,一點都不怕第二天一睜開眼睛,老師就不見了。
小雪團手忙腳亂地想要抹眼淚,又不舍得弄髒新衣服,更不舍得往老師身上蹭,系統貼心地變成了塊棉花手絹。
棉花手絹想得還挺全,上面歪歪扭扭繡了行字“不準擤鼻涕QAQ”,旁邊一個打着叉哇哇哭擤鼻涕的小火柴人。
眼淚水剛要夾不住的餘雪團小同學:“……”
穆瑜單手重新調整了座椅間距,抱着小雪團坐回駕駛室,關上車門。
等他和自動駕駛的人工智能商議好,慢慢開回去看看風景以後,就發現小家夥在懷裏繃不住地樂,一塊有着自我意識的棉花小手絹上下飛舞地躲。
工作人員趕上來給他們送定位器和名牌,還忍不住感慨:“餘雪團小朋友真棒。”
雖然最後關頭出了點小意外,但整體來說,情緒調節能力這麽強的小孩子依然不多見——上個家庭的家長晚來了三十秒,培育中心差一點就被眼淚淹了。
哪像這個小朋友,乖乖被老師領着說“謝謝”,還有心情從老師懷裏探出小腦袋,好奇地往外面看。
工作人員一邊感嘆不愧是兒童組花滑冠軍,一邊實在好奇:“雪團小朋友就叫這個名字嗎?”
藝術相關的競技體育賽事在S03世界熱度非常高,溫室內火,溫室外更火,工作人員也看了那只驚鴻一現的小白鷹,對那天的頒獎典禮印象相當深刻。
怎麽說呢……熱情洋溢的頒獎詞在那一瞬間,都相當微妙地卡了個殼。
漫天金雨、燈光明亮,稍顯暗淡的冰面襯着一身璀璨的小白鷹。
曾經在打罵裏跌跌撞撞的幼童,已經脫胎換骨一樣徹底重生,仰頭站在冰場中心,黑眼睛像是幹淨堅硬的寒潭。
整個場景都美得叫人恍惚失語。
……如果不考慮頒獎詞生硬地念“這位雪團小選手”、現場解說員生硬地念“這位雪團小選手”、西蒙斯一直在追問“不是途安嗎為什麽是雪團小選手”直到被搭檔惱羞成怒掐了麥的話。
穆瑜其實也很欣賞解說員的文采,單手攏着小雪團,稍一沉吟:“其實——”
雪團小選手緊緊攥着名牌搶答:“嗯!”
“……”穆瑜輕咳一聲,沒忍住笑了:“嗯。”
其實穿書局有個規定。
要是任務者導致劇情背離原世界線75%以上,就代表所領到的角色身份失效,想要繼續留在這個世界的話,就要改回任務者自己的名字。
——這也好理解,你幹的都不是這個角色的活了,沒道理還拿着這麽個角色的身份。
通常情況下,穆瑜是習慣用“穆瑾初”這個名字,不過這次他打算就用本名,找個時間讓S03世界的AI幫忙改一下。
不是什麽大事,反正劇情的偏差值早就超過75%了,他這個身份的初始職業又是編劇,直接就解釋說是筆名。
小家夥對這件事沒有任何意見,堅定表示老師姓什麽自己就姓什麽,只不過依然貫徹着自己的審美,堅定地相當滿意且喜歡“雪團”這個名字。
滿意到聽見有人叫就特自豪地答應,小胸脯挺得可高,答應聲可清脆。
隊裏每個少年隊員都有、所以大哥當然也有的訓練日志裏,暫時還不能熟練使用文字的雪團同學,一筆一劃地用火柴人記日記:要在所有的賽場上,都刻下“雪團”的名字。
也不知道這麽中二的臺詞是誰教的。
穆瑜和系統暗中調查良久,九成九的疑點,都指向某只翹尾巴的紅毛小公雞。
“就先叫穆雪團吧。”穆瑜揉小家夥軟軟的頭發,“長大一點再讨論。”
要是有朝一日叱咤風雲、統治冰壇的雪團選手依然特別喜歡這個名字,一直叫這個也沒什麽不行。
……
怕就怕長大以後,審美發生一些不可控的疊代升級。
系統對人類心态随年齡發生的變化好奇不已:“宿主,一個人長大以後,審美變化會這麽大嗎?”
“會吧。”穆瑜要陪家裏的小朋友,依舊把方向盤交給人工智能,“我五歲的時候,還想叫穆·蘇格拉底·沙卡拉卡·biubiu。”
系統:“???”
穆瑜沒壓住笑,輕咳了兩聲:“開玩笑的。”
其實是三歲的時候。
因為啓蒙和上學都很早,他五歲的時候已經讀完了《道德經》,讀到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于是把三歲時想出的最佳名字改成了“穆大象”。
……總歸,誰還沒有個不堪回首的二三事。
人嘛,還不是在“我小時候腦子裏究竟都裝了些什麽七彩橡皮泥”的靈魂質問裏,摳着別墅不斷成長的。
系統自然不清楚這些,只是落在小雪團腦袋上,一起扒着車窗往外看。
外面的世界很熱鬧,一大一小兩個雪團,一眨眼就被轉移了注意力:“宿主,宿主!”
自動駕駛的人工智能檢測到有兒童在車上,切換成安全駕駛模式,加之以這條路實在非常相當之堵,正以觀光的速度慢悠悠往前晃。
外面的街道十分熱鬧,有家高端手工定制考斯騰的店鋪,直接弄了塊大屏幕循環播放這次全聯賽各個分站的精彩片段剪輯,剛好切到他們的那一場。
一直待在俱樂部,穆瑜習慣了切近景逐幀分析賽場,還真沒怎麽從這個遠景角度看過,也有些好奇,跟着看了一會兒。
伯格黑德冰雪俱樂部在最後一任經理人手中攀至巅峰,那之後有過波折,有過風浪,但始終沒從山頂下來過,粉絲基數依然十分可觀。
紅毛小公雞出場,觀衆席舉着寫有“項光遠”的紅色燈牌,晃着火炬形狀的應援棒。
被全隊揪着當陪練的冰塊兒出場,觀衆席舉着寫有“張文達”的藍色燈牌,舉着藍色的冰塊應援棒。
振翅沖天的小白鷹出場……觀衆席舉着的條幅上,寫的是“全隊的大哥·教練的崽崽·超酷墨鏡·手插兜·雪團”。
太長,做不了燈牌,應援廠商為補償,還免費贈送了一堆又糯又軟的白團子小挂件。
還帶表情。
臉紅的小白團子、超拽的小白團子、眼淚汪汪的小白團子、龇着牙超兇炸毛的小白團子——這個的材料跟別的還不一樣。
居然還有套裝,一連串不同表情的小白團用魔術貼粘着,一個扛一個扛一個,串成一串,氣勢洶洶跟別人家應援棒幹架。
……
由于家庭緣故,穆瑜對“從小長在鏡頭下”這件事也有些經驗和心得,看着視頻裏異常顯眼的條幅和挂件,相當有遠見地忍不住展望了下未來。
距離那場比賽結束,其實已經又過了一段時間。
小家夥是真的很喜歡冰,即使在沒有比賽、也暫時不用訓練的時候,也會跑去冰上練習。
穆瑜會靠在場邊靜靜地看——小白鷹的成長是迅速到恐怖的,尤其是叫賽場上的對手覺得恐怖。
有次隔壁俱樂部來學習交流,恰好隊員們在場上練習,教練瞪圓了眼睛指着某處,幾乎錯愕:“之前比賽的時候,他是這麽跳的嗎?!”
橫空出世的小白鷹已經足夠驚豔,但畢竟年齡和經驗擺在那,動作難免有不夠到位、處理得不夠細膩的地方。
四濺的冰花裏,那個穿着訓練服的小小身影,似乎完全沒受比賽奪金的影響,依然在不厭其煩地練習同一個跳躍動作。
過去五年如幽靈也如影子的生活,不值得感激、沒必要回顧。穆瑜駁了所有“苦難塑造天才”的通稿,苦難賦予不了任何東西——這是對堅韌、勇敢、專注、不服輸……一切抵死鬥争的品質的诋毀和蔑視。
那個跳躍變得越來越漂亮,越來越流暢,起跳高飄,落冰的清脆聲響恰好與場邊用于找節奏的節拍器相合。
習慣于一組跳完立刻飛回老師身旁的小白鷹,因為老師被陌生教練和記者占據,一個人在場邊沉默着活動身體、補充水分。
纖長的睫毛半垂,掩着漆黑的眼睛,視線仍落在冰場上。
與同齡孩子區別鮮明的氣質,顯著沖淡了精致外貌帶來的乖巧,反而隐隐透出某種尚且稚嫩、卻已開始有了端倪的侵略和壓迫感。
這種能給人留下極強印象和沖擊力的壓迫感,在冰場上,珍貴罕見得就跟王冠上那顆黑珍珠一樣。
它與生俱來不可習得,倘若一路有人護持引導、端端正正走那條康莊大道,就會轉化為絕對的統治力——在那一刻,大概不止一個人在想,這孩子在伯格黑德那位教練手下,只要平安長到十五歲,站在場上,一場短節目能跳崩多少運動員的心态。
伯格黑德的那位教練則在想,小家夥長到十五歲,站在場上,要怎麽面對寫着雪團的橫幅、寫着雪團的燈牌和小白團子腦袋上頂小白團子的應援小挂件……
……到時候再說。
在許多事情上,穆瑜都保持有“不急于立刻處理,就不急着立刻考慮”的好習慣。
以後的事,以後再擔心。
如果長大成人的雪團同學實在無法面對這段歷史……也不是不能再捐一顆星球。
反正S03世界的AI也幹過删錯誤預測的事,到時候篡改一下比賽記錄,差不多也業務對口。
應當是不會有什麽太大問題的。
“宿主,一套考斯騰好貴。”系統盯了一會兒那家高端手工定制店鋪,發現了新的重點,“最少也是五位數。”
這件事也讓穆瑜的心情不錯:“是啊。”
他拿出一張地圖,攏着小家夥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講,把帶一家人玩一天的計劃全權交給小雪團負責:“表演服都很花錢。”
考斯騰是花滑運動員專用的比賽服,既要貼合比賽時所選節目的主題,又要考慮料子、做工和視覺效果,還要保證重量足夠輕,大多都價格不菲。
一個運動員不可能只有一場節目,不同的節目要搭配不同考斯騰,而小運動員随着身量的迅速變化,也需要不斷換新的訓練和比賽服,這些都是持續性的支出。
穆瑜已經苦于無處花錢很久了——他不是沒建立過類似基金會、扶助機構之類的組織,可就連伯格黑德經理人在留下的信中,明确說了要用遺産資助貧困運動員,這一點願望也被伯格黑德銀行早早就強勢接手了。
穆瑜抱着小雪團,難得體會到了系統所說“四腳吞金獸”的快樂,找地方泊好車,把小雪團定下的計劃輸入面板。
先去吃飯、然後去坐商場裏的小火車、然後去游樂場、然後去動物園。
可惜不能從動物園買一只長頸鹿回去。
穆瑜知足常樂:“養孩子真好。”
系統難得能幫到宿主,同樣無比快樂:“對對。”
穆瑜簡單算了算:“我們花出去好多錢。”
系統樂陶陶地按計算器:“對對對。”
穆瑜和系統碰了個拳,以示慶祝,被超級厲害的小吞金獸牽着手領去餐廳。
……然後他們在餐廳的套餐裏,發現了一份由芒果、糯米、椰漿、一小把葡萄幹做成的“雪團套餐”。
香甜的糯米飯澆上椰漿,金色的芒果亮眼,薄荷葉剪出眉毛,葡萄幹拼成了生動的小表情。
好兇一個橫眉立目小雪團!
“這是特色主題套餐,本店銷量最高的一款!”店員熱情地介紹,“請放心,我們選擇的是分成支付商标費,童叟無欺!”
S03世界的商标體系十分完善,雖然“雪團”不具有絕對商标效果,也完全沒申請過什麽商标,但近期跟風的商家,還是會自動申請備案。
每賣出一份套餐,就會有1%的收入轉到那位雪團小朋友的賬戶,并與綁定的老師完全共享!
還提供打包帶進溫室的服務,随着伯格黑德那位教練和雪團小朋友的爆火,這份“生氣雪團”的主題套餐已經賣出19248份了!
系統:“……”
“沒關系。”穆瑜和小雪團一人一副墨鏡,沒有被認出來,“只是一點意外。”
一大一小都很沉穩,沒有被這一點意外影響,在餐廳角落點了樸素的蛋炒飯。
系統看着心滿意足大口吃飯的小雪團,有點發愁:“可是宿主,我們為什麽要點蛋炒飯?”
“一點意外。”穆瑜說,“我們家的小朋友有點好養。”
在溫室內,雪團對食物的執念就僅限于糖——除此之外,剩下的只要能吃飽,都能大口大口吃下去。
這個習慣在離開溫室後也沒有變,很有事業心的小朋友一心鑽研炒雞蛋,所以上來就點了蛋炒飯。
小家夥最近在攻占廚房,對自己的手藝有和審美一樣的強烈自信,放下勺子:“我做的好吃。”
穆瑜在一切投票上都無條件站小雪團,點了點頭,詳細和他一起分析:“雞蛋不如雪團做的香。”
小雪團烏黑的眼睛亮了亮,用力握住小拳頭。
穆瑜和新任大廚小雪團讨論:“炒雞蛋可不可以放松露和金箔?”
完全沒聽過“松露”和“金箔”的新任大廚愣了下:“好吃?”
“不。”穆瑜有些遺憾,“算了。”
只是貴。
不是所有人都能适應昂貴食材的味道,破壞了炒雞蛋的原汁原味,得不償失。
吃飽了蛋炒飯,穆瑜陪小雪團一起去坐商場裏的小火車,大手牽小手,一起來到自助投幣十元一次、雪團哥哥帶你開啓神秘冰雪之旅的特殊主題小火車前。
小火車被做得特別精致,幹幹淨淨的小雪團車廂前後相連、每個都能獨立轉圈圈,親子車廂的票價稍貴些,一個車廂五十塊,一邊走還會一邊撲扇軟乎乎的小翅膀。
現在從溫室裏出來的孩子還不算多,卻已經拖家帶口,拉着爸爸媽媽把座位坐得滿滿當當。
系統:“…………”
“應該也是分成的商标模式。”穆瑜久經風浪,投了五十塊錢,抱着小家夥一塊兒坐進親子車廂,“沒關系,只是暫時的熱度。”
系統選擇相信宿主:“只是一點意外。”
陪小雪團玩的時候穆瑜一向很專心,抱着小家夥坐在腿上,全神貫注,一起坐得特別直。
小火車的速度不算太快,帶着小朋友們在商場裏轉一個圈,然後就進入“冰雪之旅”——其實是隧道內投影出的裸眼3D,但配合上涼風和水霧,真像是在神秘瑰麗的冰雪城堡裏穿行。
有風變成的精靈、有雪和冰組成的怪獸,火車模拟出嗡嗡震動,好大一個雪怪嗷嗚一聲撲過來,小雪團毫不猶豫張開胳膊就擋在了穆瑜身前。
這些影像都是固定的,設計師只是為了吓唬小朋友,理論上,即使小雪團把大雪怪擋住,幻影還是會咬上穆瑜的喉嚨。
穆瑜不着痕跡地畫了個方框,讓那部分光影變化,讓雪怪被小英雄揍得一邊嗷嗷慘叫一邊扭頭就跑:“這裏的設計應該修改一下。”
孩子的身高相對更矮,雪怪在小朋友視角簡直是超級恐怖的龐然大物。其他小朋友都吓得鑽進爸爸媽媽懷裏,緊緊捂着眼睛,完全沒有發現這個環節的變化。
小雪團轟走了怪物,喘了兩口氣,握緊小拳頭不安地回頭看穆瑜。
穆瑜毫不猶豫豎大拇指:“好厲害。”
面對怪物都不害怕的雪團砰地變紅,熱騰騰鑽進老師懷裏,下意識想要摸一摸那個小英雄勳章,才發現這裏不是溫室。
現實中的觸碰,似乎和虛拟空間有着細微的差別——說不清,但就是有溫度交彙、有氣息觸碰,更能确定一切是真的。
是真的,不會消失、不會遠走,不是一場醒來後一切不見的夢。
小家夥即使沒有明确區分開兩者,卻也本能的發現了這一點,一有機會就要貼在老師身邊,又變回了兩個月前那個不撒手的小挂件。
穆瑜讓小雪團窩進手臂撐起的空間裏,輕輕拍着背,一點一點耐心講新的道理。
他們家的小朋友在飛快長大,要學的道理也在變多。
不止要學勇敢、學誠實、學正直。
也要學什麽是保護自己,要學會不能輕易受傷。
穆瑜和小家夥排排坐,嗓音還是一貫的沉靜柔和,先講“老師是大人,能打得過各種各樣的怪物”,再講“雪團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先保護好自己,才能去當小英雄。”
于是,在接下來的旅程裏,系統就眼睜睜看着宿主帶着小雪團,一邊循循善誘地講道理、一邊寓教于樂地講故事來說明這些道理、一邊順手收購了這家小火車公司。
關于最後這件事,穆瑜也沒有辦法——他先嘗試了提建議,然而負責主管這趟冰雪之旅的甲方不接受。
甲方認為,做成感應模式、增加互動環節,讓雪怪可以被勇敢的孩子趕跑,實在太浪費錢了。
負責設計的建模團隊這一頭,其實也提過意見,認為太兇狠的怪獸會吓到小朋友,還可能讓小朋友回家以後做噩夢。
但甲方是爸爸。
甲方認為刺激驚險的大雪怪有必要,所以也只好硬着頭皮做。
系統羨慕地從喇叭裏往外倒水:“所以您就幫他們換了個新滋啦爸爸嗎?”
“也不算。”穆瑜想了想,“是老朋友了。”
……這就要從一個被伯格黑德精益求精的經理人逼瘋、毅然辭職跳槽、只為逃離虛拟冰場的建模團隊核心程序員說起。
這位程序員痛定思痛,認為不如白手起家單幹,于是經過多年拼搏,組建起了一支新的建模團隊。
系統:“……”
真是冷酷的生意人。
但沒辦法,它的宿主目的是賠錢,所以就要做這樣冷酷的生意人。
以後還能以“植發基金”之類的理由給這些員工發補償款,這樣就又花出去好大一筆錢。
系統打起幹勁,幫忙完善細節工作并彙報:“您收購了這家小火車公司,讓建模團隊重新設計,把雪怪改成可以交戰、可以被趕跑的互動模式。”
穆瑜:“那個甲方說,這樣特別浪費錢。”
系統也想起來了,立刻打起精神:“對對對!”
系統繼續确認:“建模團隊還說,他們其實早就做了類似的交互設計,還有其他的,比如雪花碰一下就會發亮,冰河摸一摸就會閃藍光,極光可以被抓住,風還會逃跑……您把這些項目也都重啓了。”
穆瑜:“那個建模團隊說,這些方案比雪怪交互還更浪費錢。”
系統更激動了:“對對對對!!”
就是因為特別浪費錢,這些方案才會在設計之初,就被甲方全數斃掉的。
在不擅長的事上,穆瑜一向秉承多聽、多看、多學,多參考業內人士意見的宗旨。
他在商業上是真的沒有多少天賦——并不是自謙,每個人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部分。
比如穆瑜,他擅長做飯和種樹、擅長用針線縫自己,擅長做教練。因為接受了長期訓練,又有大量經驗,或許也較為擅長演戲。
但經商這種事,不擅長就是不擅長。
如果穆瑜當初有什麽一鳴驚人的商業天賦,也不會被要求用“必須讀表演院校”這種方式,來迂回拯救企業岌岌可危的股價了。
“節源開流,會好起來的。”
穆瑜不太懂做生意,但他願意去參考專業人士的意見,也願意和系統讨論:“我們多找一些浪費錢的項目。”
系統覺得一切都好起來了,滿心歡喜:“對!!!”
……
聊到這裏的時候,這趟短暫的神秘冰雪之旅開到終點,穆瑜和雪團已經離開了商場,準備去游樂園坐過山車。
小家夥還在努力消化吸收新學的道理,緊緊牽着穆瑜的手,小臉繃得特別嚴肅。
一看就是在糾結“一定要不計代價保護好大火柴人”和“保護好自己”之間碰撞出的矛盾部分。
穆瑜不急于帶他去觸摸一個确切的答案——這個矛盾原本也沒有标準答案。倘若我們有一個特別在乎、重若生命的人,究竟是要不惜代價保護好對方,還是為了不讓對方傷心而保護自己,并沒有一定之規。
真到了某個節骨眼上,也容不得在那一刻按下暫停,仔細思考權衡利弊,然後再做出反應。
穆瑜只是希望,他的小朋友可以學會珍視自己。
不要把自己當成是可傷害、可消耗、可抛棄的。
要足夠珍視自己。
面對大雪怪也好,面對以後成長的過程裏,不可避免的某些抉擇和傷害也好,不要把自己放在可以随意犧牲的那個位置上。
任何時候都不要。
“因為雪團在老師這裏。”穆瑜蹲下來,把小家夥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雪團受傷了,老師這裏也會痛。”
穆瑜教他将心比心:“老師受傷的話,雪團痛不痛?”
小英雄立刻就懂了,用力拼命點頭,抱着老師的肩膀,在穆瑜心口的位置小心翼翼吹氣。
穆瑜笑着揉小家夥軟軟的頭發:“好了,雪團想玩哪個項目?”
又軟又乖、長得像個特別精致的雪團子、低頭幫老師呼呼的小朋友,想玩雲霄飛車、大擺錘、跳樓機和創極速光輪。
幸好被年齡和身高限制遺憾攔下,又被一個棉花糖光速哄好,牽着老師的手,高高興興跑去玩旋轉木馬。
這東西怎麽看都長得很像帶杆子的大號搖搖車。
而且也分明不是“木馬”,是一堆可以坐進去的白色小球球,在空中上下劃過優美軌跡,背景音樂是《雪孩子》。
穆瑜有點懷念,對旋轉木馬變身旋轉小雪團也已經适應良好,被小家夥拉着一塊兒坐進去,請系統幫忙拍了好多照片。
小家夥玩兒得特別高興,暫時把那個相當深奧的問題抛在了腦後,抓着游樂場發的“雪團轉轉卡”繼續到處跑,很快就集齊了“雪團蹦蹦卡”、“雪團跑跑卡”和“雪團飛飛卡”。
這些小卡片做得特別精致,不光塑封了帶鐳射光的保護膜,還附贈一個小小雪團鑰匙鏈。別說來游樂園的小朋友喜歡,不少大人都忍不住去集了一整套。
S03世界的娛樂行業、服務行業都相當發達,商家對熱點極為敏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商機。
這種不管三七二十一跟風的迅猛勢頭,讓穆瑜和系統一度有些擔憂,動物園會不會幹出點什麽喪心病狂的事。
還好,熊貓依然是黑白色的。
S03世界的動物園也是個半公益性質的賠錢項目。
由于資源的極度緊缺,這裏說是動物園,倒不如說是珍稀動物保護所——連竹子都是他們這個世界的AI苦哈哈出去打工,才從別的世界好不容易掙來的。
動物的種類很少,游客自然也不多。根據S03世界的AI分析推測,這個世界的人類對動物和自然并不感興趣。
所以,系統跟AI那邊一交流,說它宿主想找點地方浪費錢,AI當時特別機智地立馬就想到了這兒:“要不把動物園買了吧!”
系統跟它确認:“是不是特別浪費錢,穩賠不賺?”
“肯定是!”AI這麽多年的工資,一半都拿去給熊貓買竹子了,“我們有一顆救星對吧?”
系統:“……”
AI的諧音梗沒人理,有點失落,随即又振作:“這個世界的人不去野外,不愛出遠門,對野生動物的興趣也不高,統計相關搜索數據的93.46%都是寵物。”
“接手動物園就是純賠錢做好事。”AI相當專業地分析,“在那顆黑土星上根據植被劃分合适的栖息地,把這邊本土的動物送過去,這就又是一大筆錢。”
穆瑜帶小雪團消毒穿防護服,嚴格按照飼養機器人的指揮,一起喂熊貓吃竹子去了。
系統拿着宿主托付給自己的巨額資金,相當謹慎,再三和AI确認過了一切數據标明會賠錢,才一口氣轉了過去。
這下不光是買一只長頸鹿回去了——整個動物園的動物都是他們的。
錢是人類貨幣流通的産物。這個世界的人不喜歡自然、對動物沒有興趣,別說資産調查團來,就是天王老子來了,系統也能一口咬定動物不值錢。
穆瑜花掉了很多錢、系統花掉了很多錢,小雪團發現外面到處都是雪團的蹤跡,背着裝滿了雪團卡、雪團鑰匙鏈、還有一份打包的雪團套餐的小書包,堅信自己起了世界上最好的名字。
一家人在溫室外,度過了充實而圓滿的一天。
……
這份快樂持續到了三個小時後。
暮色悄然垂下,路燈的光芒漸次亮起。
玩累了的小雪團在回家路上睡着了,窩在老師懷裏,一只手還攥着穆瑜的衣擺。
穆瑜這具身體的質量不算太好——不像是在溫室裏,能夠被意識強度補足,回到現實之後,種種問題就顯露出來。
他輕咳了兩聲,盡量放輕震動不吵醒小家夥,換了只手,讓小雪團往更暖和的衣襟裏靠進去。
系統小聲問:“宿主,要不要我來抱雪團?”
穆瑜搖了搖頭,往掌心呵了口氣,讓手變得暖和一些,輕輕捏小家夥的手指。
小雪團立刻回攥住他的手,迷迷糊糊間覺得涼,想也不想就抱着穆瑜的胳膊往自己懷裏塞。
“要保護好自己。”系統打開筆記本,複習穆瑜給小朋友講的道理,“不要把自己當成是可傷害、可消耗、可抛棄的。”
系統在意識海裏大聲複習:“要珍視自己,不要把自己放在可以犧牲的位置上。”
穆瑜被它吵得啞然:“我沒有……”
他低下頭,輕輕碰了碰小家夥的額頭,重新說了一遍,聲音變得輕緩認真:“我沒有,也不會再這麽做。”
因為有個小朋友會眼睛亮晶晶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