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養一只萬人嫌崽崽
和系統的預測不一樣,燕父沒有在三秒內掐死穆瑜。
看到穆瑜拿出的印章後,燕父的臉色就一直在變,攔住要過來插話的妻子,走到僻靜處,一連打了幾個電話。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邊急促詢問邊擡頭看,焦灼地不斷踱步。燕溪見燕隼被人抱着,想要過去,還不等擡腿,就被燕父用力壓住肩膀。
穆瑜單手抱着小雪團,另一只手掏出手機,低頭發着短信。
系統棉花糖在冷風裏随風飄搖:“宿主,燕隼的養父母……會同意嗎?”
穆瑜發完了短信,收起手機:“會同意的。”
反派暫時沒有能力把他撞出去,他們還要在這個世界滞留一段時間,穆瑜不打算太過張揚,所以也克制了些,沒提出太過分的要求。
他只是繼續走原本的劇情,以燕隼老師的身份,友好地加入這個家,又不是來拆散這個家的。
系統:“……”
穆瑜向四下裏看了看,在一堆器材的夾縫裏,找到了寫有燕隼名字的小背包。
親子向的互動綜藝,這種小背包是節目組統一發的。橙色亮面布料,兩側有反光條,小朋友背着足夠顯眼不容易跑丢,還能用來裝些自己收集的小“戰利品”。
燕隼的背包上沾了不少灰,背包帶擰得皺皺巴巴,塞在五歲小孩子根本夠不到的夾縫角落,顯然是被人故意藏進了那種地方。
穆瑜拎着那個背包,找工作人員要了兩包濕巾,抱着燕隼回到休息區坐下。
小雪團被他的外套裹着。
離開了燕父,小家夥依然木木僵僵,不動不說話,圓圓的眼睛黑靜空茫。
系統檢測了半天,監測不到燕隼的任何情緒波動,有點不放心,在意識海裏戳了戳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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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系統說,“他可能是為了自保……這是種應激狀态。”
在自然界,有些動物在感受到嚴重危機的時候,會進入一種強直靜止、近乎完全封閉的狀态。
被困在這種環境裏五年,一個不受父母庇護的孩子,境遇連動物也未必比得上。
系統還隐約能探測到燕父往這邊看,一大團棉花糖吭哧吭哧挪了半天,擋住了那個方向刀子似的威脅視線。
“這個世界對他來說,到處都是刺激源。”系統剛拿到情緒分析儀的結論,“不論什麽都很冷,碰到了都很疼……”
穆瑜打開後臺,點開報告大略看了看,就收回心神:“嗯。”
系統遲疑:“但是……”
穆瑜說:“有我。”
系統微怔。
穆瑜抽出張濕巾,放進燕隼手裏。
藏在袖口裏的小手凍得青白,手指不會着力,捏不住濕巾,一動就落下來。
穆瑜攏住他的手指,帶着他一起,一點一點捏穩那張濕巾。
“連碰都疼的話,是沒辦法撞我的。”
這個過程實在有些漫長,穆瑜很有耐心,一邊教燕隼,一邊和系統讨論分析:“捏不穩餐巾紙,也就捏不穩方向盤。”
系統:“……”
它都差點忘了這個計劃,花了幾秒才跟上:“是的,宿主。”
系統糊着燕隼的臉,看了看年僅五歲的反派,難得的有些憂愁。
握穩方向盤以後呢?
宿主被一臺碰碰車撞飛,帶着一團棉花糖,用足夠合理不至于浮誇的姿勢飛出世界……
穆瑜沒想那麽多,只是說:“我來教他。”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又有些不同,和那句“有我”一樣,不像是對系統或是燕隼說話。
……就好像只是句平平無奇的陳述。
系統又想起穆瑜的那個“老師”。
那個老師口中的穆瑜不是良才,不堪造就,不值得一教。
系統不了解穆瑜,它對穆瑜的印象來源于前輩的筆記,一個在最終考核的世界裏用非正常方式強退了幾百次的離譜任務者。
這一次的時間線出了BUG,找不到反派,就沒辦法自行退出考核。
因為這個意外,穆瑜暫時中止了連續十七次的死亡嘗試,開着車穿過風雪,和系統一起回到這個世界。
系統答應穆瑜,會幫宿主盡快死在反派的手上。
“學得好慢,看來要耽擱久一點。”穆瑜輕聲說,“沒關系,不急。”
他用意識和系統交流,沒有說出聲音,燕隼卻有了微弱的反應。
木木愣愣的小雪人,冰冷的小手在穆瑜掌心回暖,手指蜷起來,軟軟勾住穆瑜的尾指。
系統不再出聲,縮回去繼續當一團棉花糖。
穆瑜低下頭。
小雪團跟他學,捏住濕巾,因為暖和過來,臉色不再那麽白,多了些淡粉。
又軟又糯的小臉向下埋,藏進他那件外套的衣領裏。
穆瑜:“系統。”
系統有叫必應:“宿主。”
穆瑜:“可以把你變成能吃的棉花糖嗎?”
系統:“??”
穆瑜想了想,也覺得不太合适:“沒事了。”
他攬着懷裏的燕隼,攏着那只暖和過來的小手,一點一點用濕巾清理背包上的髒污。
背包的布料原本就防水防污,髒的時間也不長,其實不難清理。濕巾抹上去,污漬灰塵被帶走,就露出原本的顏色,連同“燕隼”的名牌也變得幹幹淨淨。
……
燕父終于挂斷電話,臉色難看地走了回來。
穆瑜已經帶着燕隼擦幹淨了那個小背包。他還挺敬業,一看到燕父,就自動把人設切換回了餘牧。
于是,身無分文的“餘編劇”拎着那個紅色塑料袋,當着燕父的面,把一袋子印章全嘩啦啦倒進了燕隼的小書包。
倒完以後,還把那個紅塑料袋疊吧疊吧,窸窸窣窣疊成了個小方塊,塞回了褲兜裏。
燕父:“……”
穆瑜知道他們還有演技分析儀,他有段時間沒演過戲了,一邊塞塑料袋,一邊問系統:“演的還行嗎?”
系統:“……”
還真行。
演技分析儀直接給到了九十七分。
剩下三分是常規扣分,不是什麽特別凸顯演技的大劇情,都得象征性扣那麽一下,以免測試者太驕傲。
穆瑜塞好那個塑料袋,把小背包給燕隼重新背上,友好擡手:“燕先生。”
燕父咬了咬牙,還是伸出手,同他握了下。
打過這幾通電話,燕父的态度顯然有所收斂,甚至隐隐透出忌憚:“餘編劇……你和坎伯蘭先生,是什麽關系?”
坎伯蘭·威廉,伯格黑德國際銀行冰雪俱樂部的老板,有名的笑裏藏刀手段狠辣,為人又一向锱铢必較,凡是得罪他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
這些年坎伯蘭隐退幕後,沒怎麽出來管俱樂部的事——聽說是在某次高山滑雪的時候,意外遭遇了一場雪崩。
那場雪崩極為慘烈,随行人員死傷慘重,坎伯蘭本人也受了不輕的傷,足足休養了好幾年。後來雖然康複,卻也似乎沒了在商場浮沉拼殺的心氣。
可要是沒頭沒腦,沖撞了這麽一號人物……和心血來潮跑去無繩蹦個極也沒什麽區別。
燕父只是俱樂部的一個滑冰教練,還要仰仗這份工作過活。他之所以能認出那枚印章,并不是偶然,伯格黑德的人都認得這枚印章。
他們俱樂部有個失蹤在雪崩裏的經理人。
坎伯蘭從醫院醒過來,就瘋了一樣滿世界找這個人,恨不得把那幾座雪山都掀開翻過六七遍,到最後也沒能找到。
在那種地方失蹤,其實誰都知道兇多吉少,偏偏坎伯蘭·威廉就像是進了這個死胡同,絕不肯更換新的經理人。凡是在俱樂部供職的人,從上到下都見過這枚印章的照片,都知道這位已經舉辦了葬禮的經理人身上有他們老板拿合同當紙錢燒過去的三成幹股。
……
系統扒出了燕父的幾通電話錄音,聽得格外震撼:“宿主,您還有三成伯格黑德俱樂部的幹股嗎?”
穆瑜有點麻木:“不知道。”
他好像知道把自己坑進最終考核的那筆巨款是怎麽來的了。
坎伯蘭騙他。
當初說好了,只給他一個經理人的虛職,把他軟禁起來,一分錢也不讓他拿的。
系統實在太好奇了,抱着筆記本,追着他八卦:“宿主,這個世界的上任反派就是坎伯蘭——您上次來這個世界,是死在他面前了嗎?”
穆瑜:“……不知道。”
他其實也不太确定。
但既然那一次成功退出了世界,說明坎伯蘭當時可能确實在邊上。
他只是在某天忽然想離開,就挑了個雪崩的天氣,拽着安全繩把擋在冰縫中間礙事的人拎出來,自己割斷了繩子掉下去,凍進冰川一路自由地飄走了。
……回過神時,燕父的臉色已經比之前又難看了幾分。
穆瑜笑了笑,回答對方的問題:“我不認識坎伯蘭。”
他說:“印章是假的,我用蘿蔔刻的。”
燕父信他就是傻子:“那個經理人叫穆瑾初,坎伯蘭先生一直在找他。”
沒人有膽量僞造伯格黑德經理人的印章。
上個動了這種心思的人,消失的悄無聲息。有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說是被坎伯蘭拎去雪山,親手扔進了冰縫裏。
燕父不是沒抱着僥幸的心思,可打了那幾個電話下來,卻得知印章內置芯片居然真的收到了用于激活的驗證碼,就在幾分鐘前被重新激活了。
“不認識。”穆瑜站起身,“我只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燕先生。”
他示意燕父身後:“開始錄制了。”
燕父深深看了他一眼,把話嚼碎了吞回去,深吸口氣,過去牽燕隼的手。
這次系統棉花糖配合得相當果斷,毫不猶豫迎風展開,啪地糊了燕隼一臉。
穆瑜牽着燕隼的手,空着的右臂擡起來,隔住燕父。
燕父原以為對方只是要借燕隼的事發作、給自己個下馬威,沒想到穆瑜居然來真的:“餘編劇,就算……您是燕隼的老師。”
“下個環節,是以家庭單位,合作完成的項目。”燕父險些把牙根咬出咯吱聲,終歸不敢貿然頂撞穆瑜,語氣生硬,“您把燕隼帶走,不合适吧?”
穆瑜敲了敲系統:“下個環節是什麽?”
按照資料,在這檔綜藝中,餘牧是作為補位編劇,接替某個臨時退出的編劇中途進入節目組的。
在他來之前,綜藝已經拍攝了一部分,穆瑜知道大概流程,卻不清楚現在正處在哪個階段。
“是做飯,宿主。”系統已經偷了一圈臺本,飛快翻流程,“孩子負責收集食材,家長負責做飯……這附近有一條小商業街,山腳下還有一片溫泉地帶,附近有植被和常綠葉林。”
系統彙報:“上個環節裏,食材已經收集完了。”
穆瑜和系統在意識海裏對情報,對到這裏,同時想起了燕隼被搶走倒空的那個小背包。
沒有語言能力的孩子,在這種環節裏,本來也占不到任何優勢,最多就是去那片小樹林找一些野菜,運氣好或許能拾到一兩個鳥蛋,
不用猜也知道,燕隼找到的食材,早就被其他人搶幹淨了。
“沒關系。”穆瑜說,“我們還有棉花糖。”
系統:“?”
穆瑜只是開個玩笑,他打了個手勢,示意燕父走遠,和對方單獨說了幾句話。
系統盡職盡責擋着燕隼的視線,遠遠看見燕父的臉色又難看了兩個度,卻終歸半個字都沒再說,在原地站了半晌,轉身匆匆走了。
穆瑜單獨回來,在入場那塊板子上的“親子關系”一欄,握着小雪團的手一筆一劃寫了師生。
系統問:“宿主,您跟燕隼的養父說了什麽?”
“他說我們沒有用來做飯的食材,我帶着燕隼,沒辦法進行拍攝。”
穆瑜看了一眼不遠處:“我和他說,沒關系,坎伯蘭會給我投送龍蝦和魚翅。”
系統:“……”
系統有點饞:“會,會嗎?”
“怎麽會。”穆瑜只是按照“餘牧”胡亂攀扯順杆爬的人設,說出了合理的臺詞,“坎伯蘭不會來。”
穆瑜會選擇拿出印章,就早未雨綢缪,已經把可能牽扯出的麻煩處理周全:“我剛才發了短信。”
他對坎伯蘭的脾氣還有印象,知道怎麽攔住對方:“如果坎伯蘭敢來找我、或是叫人來找我,又或者像以前那樣,自以為是地出手幹涉我要做的事,他就永遠不會再見到他的經理人。”
系統悄悄翻了翻穆瑜的手機,看到了來自坎伯蘭的一連串回複。
完全語無倫次,明顯是在強烈的不安慌亂之下作出的解釋、保證和極度小心翼翼的忐忑問候。
……
系統追憶了三秒鐘上任冷酷陰鸷大反派“笑裏藏刀”、“佛口蛇心”的描述詞。
穆瑜牽着燕隼,低頭看了看時間。
節目組沒有對他的出現提出異議,也默許了他來帶燕隼,說明燕家夫妻還算識趣,已經處理好了相關的瑣碎細節。
離正式開始錄制還有五分鐘,還來得及去找一些食材。
那片常綠葉林就在附近,穆瑜準備去看看,領着燕隼走到一棵樹後,忽然察覺到手指間傳來的細微阻力。
系統擋的很嚴實,有段時間沒有直接接觸燕父,燕隼的狀态比剛才好些。
小家夥穿着他的大號外套,背着小背包,仰頭看着穆瑜。
有點像他在某個世界看冰雕的時候,極地館放出來溜達的背書包的小企鵝。
穆瑜蹲下來。
小孩的手腕很細,蒼白細瘦的腕骨硌在挽起的袖口間。
穆瑜握住那只小胳膊,和小企鵝臉對臉沉默着對視了一會兒,理解了對方的意思,幫忙拉開外套的拉鏈。
燕隼學會了在脫衣服的時候轉圈圈,一邊的袖子被穆瑜扯着,滴溜溜轉了兩圈,脫下了那件外套。
接着,燕隼又脫掉了羽絨馬甲和小毛衫,還有裏面的兩件薄夾襖。
這樣一層層剝下來,小家夥瘦得幾乎有些伶仃。
穆瑜沒有打斷他的動作,只是專心地看,空出的左手畫了個方框,不着痕跡地修改了這一小塊區域的溫度。
風進不來,暖意融融,藏在積雪下的葉芽探出頭。
小雪團轉得有點暈,晃了晃,被穆瑜穩穩當當扶住。
燕隼套娃似的脫了半天,剩下一件機器貓的薄衛衣,深藍色底,胸前有個白色的大口袋,還有個黃色的小鈴铛。
系統:“宿——”
穆瑜:“噓。”
系統捂住喇叭,看着年僅五歲的反派低着頭,一樣一樣從機器貓的大口袋裏掏東西。
一個大號松塔。
兩顆榛子。
燕溪的限量款耳機。
一顆不知道怎麽保存下來、竟然沒摔碎的超小號鳥蛋。
兩根灰漆漆的羽毛。
燕父的錢包。
三根刺猬掉的刺。
十來顆顏色各異的小石頭。
……一朵小花。
黃色花蕊白色花瓣的小花,開得怯生生,花瓣有一小塊被揉爛了,看起來有點狼狽。
燕隼把它們全放在一塊,和那件外套一起,推到穆瑜面前,然後低頭開始穿衣服。
他的頭埋得很低,穿得也很慢。
要是想帶着所有東西走,這麽長的時間,足夠走得很遠很遠。
小家夥低着頭,穿好最後一件衣服,變回圓滾滾的小雪團。
他慢吞吞擡起頭,猝不及防,看見仍然蹲在原地的穆瑜。
小雪團愣在原地。
……
穆瑜從沒哄過孩子。
系統也沒哄過。
穆瑜沒少見大反派蹲在自己墳頭哭,但還沒弄清小反派只是自己穿上了衣服,為什麽忽然開始默不作聲大顆大顆掉眼淚,怎麽哄都止不住。
情急之下,他也只能兵行險着:“系統。”
系統也急,手忙腳亂有叫必應:“宿主。”
穆瑜:“你比較喜歡什麽口味?”
系統:“啊?”
“草莓的行嗎?”穆瑜說,“不喜歡的話,下次我換成香蕉的。”
系統:“??”
系統眼睜睜看着穆瑜對着自己畫了個方框,緊接着,它實體化的成分似乎就出現了些相當微妙的變化。
……
主要表現為散發出了某種相當近似于草莓的香甜氣息。
還一沾水就化。
系統震驚地随風飄舞,沒等問清楚,已經被穆瑜交到小反派手裏。
“不哭。”穆瑜說,“吃棉花糖。”
系統:“???”
作者有話說:
上任反派·坎伯蘭·威廉·火葬場視角:被自己軟禁折磨的宿敵,暗中借給自己錢,舍身救自己的命,多年後孤身歸來,心如死灰,只想過平靜的生活。
系統視角:?????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