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晏又玦的粗口還沒爆完, 就被某個一下子從床上彈起,小炮彈似的沖過來的家夥推出了醫務室。
在關門前,游己還不忘黑着張俊臉,将付予還左手掌心躺着的那管血一并塞給晏又玦。
“嘭”的一聲, 年久失修的大門終于被大力合上。
付予還皺了皺眉:“你現在需要卧床休息。”
裸着上半身背對着付予還, 游己似乎在翻找什麽:“你現在需要包紮救命!”
不知為何, 出口的語氣硬邦邦的,聽起來有些冷,像是生氣了。
“……”
從付予還13歲到17歲覺醒異能前這段時期,他睡過腐屍堆, 吃過腐肉, 喝過屍血。
每天的生活不是與一切看得見的活物撕咬搏鬥, 像畜生一樣去搶奪生存權,就是和那些藏在地下的、天上的、呼吸間看不見的死物抗争,茍延殘喘。
而等到付予還覺醒異能之初,他曾有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克制自己多年在輻射區養出來的這種兇性, 他嗜血淡漠, 無法容忍身邊出現其他活物。
因為這些活物會讓他本能地感到威脅。
待在志願軍的三年時間裏,付予還費盡心力想要克制住這種內心的兇性,他試圖用無窮無盡的操練去發洩, 去轉移注意力,這麽三年下來,才算勉強壓住它們。
表面壓住。
也因為如此, 付予還從來不與其他人走的太近。他身體裏的血已經涼了,骨頭僵了, 靠近他的人都不會有好結果。
直到……游己的到來。
被游己一臉嚴肅地按坐到他之前自己躺着的小單人床上, 付予還默不做聲地看着游己為他包紮傷口。
Advertisement
“你之前也幫我包紮過。”付予還突然道。
游己腰背部的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 彎腰不方便就只能單膝半跪在地上給付予還纏繃帶。
聞言,他疑惑地擡眼去看坐在面前的人,卻見付予還對自己笑了下。
不是從前那種僅擡擡嘴角一閃而逝的笑,而是弧度明顯的,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在笑,還買一送一附贈低音炮音效的那種笑容。
游己不可避免地愣了愣,一度忘了生氣:“付神?”
“然後把我包成了一個粽子。”付予還垂放在膝蓋上沒受傷的那只手,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右腿假肢。
噢,是在精神海裏的那次,游己初闖進13歲的付予還記憶成像中,好心辦壞事害人過敏不說,還差點将小家夥生生裹成了一具木乃伊。
揉了揉有些發紅的耳後根,游己頗不自在地辯白:“我那是沒經驗!”
這次包紮得不就好看多了!
“嗯,你都沒受過傷。”接過游己手中不知該如何收尾的繃帶,付予還單手利落地打了個結。
完事之後,游己又不說話了,他起身給自己套件上衣就轉身想走,付予還卻伸手拉住了他。
游己挑眉:“?”諷刺我?
“沒有說你不好的意思。”付予還略顯生疏地解釋道:“你從前沒受過傷真的很好,這段時間讓你吃了很多苦。”
“我吃什麽苦了?”游己挺直身板,居高臨下地俯視還在小床上坐着的付予還,“我好得很,不像某些人不把身體當回事,動不動就捅自己個血窟窿!”
“你就不能對自己寬容點嗎?付神。”
游己呼出口氣,恨鐵不成鋼道:“你捅自己的時候,就不先想想這麽大個窟窿補不好怎麽辦?付神是想這只手也一起換成假肢算了嗎!”
“我有分寸。”這種傷在付予還這裏早就習以為常,甚至沒有泡修複液來的痛感高。
同樣從單人床上站起身,付予還恍然發覺,不過半年時間,現在的游己已經快和他差不多高了。他親手将外衣給對方披上,并一顆一顆扣子地系好。
眼前的青年寬肩窄腰,氣質出挑,他就只是簡簡單單地站在這裏就已經将腐朽陰暗的輻射區徹底割裂,光與暗,炙熱與冰寒——
付予還有些分心地想,有生命的東西大多都是向往陽光的,真的很難有人能抗拒這樣的游己。
“你生氣是因為什麽?”
他看着游己的眼睛:“是因為我還給晏又玦的賠禮?”
“還是晏又玦說的那些話?”
付予還很慢很慢地問。
“喂喂喂,游小己你可別裝死啊。”
被付予還打開醫務室門放進來後,晏又玦大步走到某人伏着不動的單人床邊,擡腳踹向床角:“我就抽了你一點骨髓液,你現在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叫碰瓷!”
游己埋着頭不肯見人,也不回應晏又玦。晏又玦氣得想直接上手,被付予還攔了下來。
“沈思琳怎麽樣了?”付予還問。
“還是老樣子,昏迷不醒。”
說起正事,晏又玦終于放棄将裝死的某人弄起來,轉而看着付予還道:“李康弟弟目前的覺醒情況很樂觀,但是這對他其實算是一種揠苗助長,以後如果可以,希望游己還能再多照顧他點。”
“怎麽照顧?”付予還蹙眉問:“供血?”
“不一定是血。”
晏又玦搖搖頭,故意提高音量道:“有些人抽點骨髓液就這麽虛了,以後還是別用血了,反正他身體裏的其他液體将來都能用,哭哭鼻子流兩滴眼淚什麽的也不是不行哈哈哈。”
“你才虛,你才哭鼻子,你咒我!”聞言,游己圓圓的後腦勺震了震,随即猛地翻身躍起,怒瞪晏又玦。
晏又玦之前的模樣看上去倒确實挺虛的,但接了游己那管血後,如今精神立馬就好上了不少,說出來的話當然也越發欠收拾。
“嗯?不是眼瞎耳聾就剩下最後一口進出氣了嗎?”
晏又玦之所以能被放進醫務室,就是因為游己說自己眼睛看不見,耳朵也聽不到了,他才進來檢查情況。
“我看你現在不是挺好的?還能跟我鬥嘴。”
晏又玦的眼神在游己與付予還之間輕快地轉悠了圈,驀地笑笑道:“有什麽想問的就直接開口吧,我盡量回答。”
“……”游己心說,我就算看不見聽不見,那不是還有精神觸角嘛!
沉默了會兒,游己決定單刀直入,他問:“你所說的十年後都是真的嗎?”
“當然。”晏又玦沒有猶豫,給出肯定答複:“付哥、你、我、王森,還有李康的弟弟将來都會加入異能者管控塔,我們現在面臨的問題未來也都會一一解決。”
“那麽你穿回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游己敏銳地捕捉到漏洞,步步緊逼:“你說過你是回來協助我們的,如果十年後的一切問題都會解決,你回來的意義又是什麽?”
晏又玦身上有太多解釋不通的秘密,游己從剛開始的全心信任,到後來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此刻實在是忍不住提出質疑。
剛剛他背身躺在床上,聽到晏又玦再一次提到他與付神在未來會是“一對”的時候,突然冒出了些莫名其妙的預感。
晏又玦說的這些胡扯瞎編……不會是真的吧?
沒等游己暗自糾結完,晏又玦神色漠然道:“我回來當然有我的目的,我要回來——斷、因、果。”
晏又玦告訴游己他們,無人區地下一層冰棺裏躺着的那個人,是他的父親——晏珏。
“付哥應該一早就猜到了吧?”晏又玦沒什麽感情地扯了下嘴角:“你宿舍裏的那本《聯盟通用語音标注解》扉頁上,有他的名字。”
付予還想讓游己躺回床上休息,游己不樂意,最後被付予還撓了撓後頸給撓屈服了。
被迫圍觀了這對“臭情侶”小動作的晏又玦只覺得狗糧吃到齁,偏偏兩個大男人恩愛秀得飛起,就是誰都不肯點頭承認動心,簡直讓晏又玦大翻白眼。
監督游己老實坐下後,付予還才點點頭,又問:“你的母親是陳晴?”
如果沒有猜錯,晏珏應該就是陳晴之前的丈夫。
“是。”
晏又玦這次連笑容都欠奉,冷嗤道:“不過我和她沒什麽母子情誼,她從我還在她肚子裏的時候就想謀殺我。”
晏又玦的故事是一場關于某類特殊異能者,只能“唯一”存活于這個世界上的宿命悲劇。
晏珏是晏又玦的爸爸,也是輻射區現任區長陳晴的亡夫。
同時也是整個藍星上,第一個覺醒異能,卻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時間系異能者。
這裏的“任何人”指的是所有人,包括晏珏本人在內都不知道。
晏珏從始至終,直到陳晴懷孕前都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普通人,一個普普通通的輻射區志願研究員。
但這一切的未知也就只到陳晴懷孕為止。
在陳晴懷孕後,晏珏的時間異能先是暴漲突破到S級,又迅速衰弱像是在正被什麽強力磁鐵瘋狂吸走。
陳晴懷孕八個月後,晏珏的個人時間流速開始飛快向前,他從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才俊,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一天一個模樣急速衰老。
直到這時,晏珏和陳晴才慢慢意識到,這個孩子好像是在吸食父親的生命?
晏珏命令汪把陳晴看起來,不讓她做出傷害孩子的事,又自己一個人把自己關進無人區淨化實驗室的地下室裏,潛心研究其中的問題與應對方法。
他在進入地下室前曾給陳晴許下承諾,最多一個月時間他就會從裏面出來,到時候如果還是無法解決生命流逝問題,就同意陳晴引産。
而此時的陳晴已經懷孕八個多月了。
“你現在好好活着,所以是你爸爸犧牲了自己……”
其實游己沒有騙人,他的視、聽、味、嗅、觸覺功能在抽過骨髓液後,就開始随機出現了一些時靈時不靈的狀況。
雖然他能有精神觸角的加持不至于完不成交流,但由于他運用這玩意兒來感知世界的次數太少又不熟練。
于是在聽晏又玦講述上一輩往事的過程中,也是聽一半漏一半,聽得稀裏糊塗。
可這些卻不妨礙他感到動容。
故事說到這裏,結局擺在眼前——晏又玦活生生地站在他們身邊,而晏珏永遠躺在了無人區地下的冰棺裏。
“嗯,我爸爸沒有遵守承諾,他沒有從地下室出來。”晏又玦仿佛不是在說自己的事。
他平靜敘述道:“其實在還不到一個月期限前,我媽……陳晴就闖進了我爸所以的地下室。她不願意冒任何失去晏珏的風險。”
“而看着她的汪就是陳晴養的一條‘狗’,是瘋的,他的眼裏只有陳晴也只聽她的,如果不是我爸爸告訴汪,打胎會傷害到陳晴,汪最開始就不會幫着我爸爸看住她。”
“這個‘汪’是……”聽到這裏,游己頓了頓,倏地扭頭望向付予還。
付予還沒等游己說下去,便點頭意會道:“我會處理他。”
汪就是咬死付予還媽媽的那條精神體“鬼獒”的主人。
晏又玦繼續說:“汪大概喜歡陳晴,不過又不敢亵渎她,懦夫一個,只能給陳晴當一條狗,指哪咬哪。”
冷笑了聲,晏又玦又想起什麽,神色微凝地問:“付哥知道他是汪山的……”
“我知道。”付予還打斷晏又玦,“汪山可能也猜到了,他剛剛跟我說,他想改名。”
聞言,晏又玦點點頭:“嗯,汪山把水字旁去掉,又改山為森,就是不想和‘汪’有關的東西再有半點聯系。”
所以這個時空未來的付予還副官最終還是叫“王森”,而不是“汪山”?
游己依舊聽得雲裏霧裏:“汪是那個S級水系異能者嗎?他喜歡陳晴的話,為什麽還會生下王…汪山,汪山的媽媽應該不是陳晴吧?”
這次,回答游己的不是晏又玦,而變成了付予還,他順手撫了撫下游己剛剛蹭床蹭出的一撮小呆毛,短短硬硬的一小撮就是不肯和其他發茬走一個方向。
游己疑惑地擡頭去看付予還,完全不明白付神為什麽又摸起自己的腦袋了,但他也沒有躲開。
付予還道:“不是每一個人都像你的父母感情那樣美滿幸福的,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人,對感情、欲望都不會克制,肆意發洩,得過且過。”
“汪山的媽媽大概率不是自願的。”
付予還緩聲解釋:“在輻射區裏,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太多,這裏的人,不存在基本人權。”
而在這樣畸形的大環境下,弱者想要活下去,就只能付出自己的所有去交換,以求依附強者茍活。
“汪山的大拇指不是缺了半截嗎?”拍拍游己仰着脖頸看着他的圓腦袋,付予還耐心提示:“那個缺口,你會聯想到什麽?”
“……鬼獒?”
被付予還哄小孩兒似的拍了拍,游己都沒來得及計較,難以置信道:“那是汪山爸爸的精神體咬掉的?!”
他們曾懷疑鬼獒會是付予還爸爸的精神體,害怕虎毒“要”食子,可現在換了個人,卻依舊沒有逃過這種命運。
“應該是。”付予還颔首:“畢竟也不是世上的每一對父母都會愛自己的孩子。”
付予還推測,汪山的母親當年之所以把汪山遺棄在輻射區邊境線上,不一定是讨厭嫌棄汪山這個“累贅”。
而事實或許正好相反,女子本弱,為母子剛,她也許是在盡自己所能,保下孩子的命?
“我不能理解。”
游己下意識擺了擺頭,以他與付予還目前的姿勢,一個站一個坐,一個人的手搭在另一個人的腦袋上,他一搖頭反倒像故意在蹭付予還的手掌似的。
付予還平直的唇線驀地彎起一個弧度。
游己看得呆了呆,突然讷讷蹦出了句:“付神,你以後真的會喜歡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游:甜選之子,絕不認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