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糙了
宋檀自小凡是打定了主意要做的事情,便一定會竭盡全力地去做好。
現下的找活兒做,她更是想着要将此給辦妥貼了。
多日的孤身尋覓無果,讓她不得不去尋別的法子。
劉氏劉敏很多時候雖說話确實不大中聽,但一身的靈通消息可不假,小到哪戶人家昨日裏吵了架、大到郡上将有哪家鋪子開業,就沒有她不知曉的事兒。
劉敏上下掃了一眼宋檀,不信問:“你想要我給你介紹這郡上有沒有什麽女子可做的活兒?”
宋檀強忍下面上傳來的灼熱感,半僵硬地點了個頭。
她聽周圍的好些人都說劉敏最是能幹,知道好多可做的活,就連鄰裏間有四五人就是經劉敏介紹找着的。
她對于淮武郡的了解肯定比不上劉敏,于其自己悶着腦袋找,還不如來問一問。
就只是宋檀想起與劉敏見面的第一回 ,自己因踩着了雞糞當着人家的面落了淚,她此番上前來,頭皮簡直繃得緊,完全是自己逼着自己。
“真要找活兒?”劉敏不可置信地再問。
經過上一回的事情,宋檀在劉敏的眼底,到底是嬌氣得不能再嬌氣,哪兒還能做活兒呢。
怕是要麽什麽也不會,要麽就是只說說罷了吧,堂堂大小姐,怎麽受得了做粗活呢。
宋檀迎上劉敏帶了審視的目光,堅定點頭,“我聽她們說……”
“打住!”
宋檀話還未說完,忽地被劉敏截住。
“你會什麽?”劉敏開門見山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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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檀的确還沒怎麽想過這個問題,前幾日她只是單純地想找活做,未曾往自己的身上想過半分,如今一下子被劉敏直白問,她一時還真答不上。
“琴棋書畫算嗎?”
足足半晌,宋檀才思付說出這麽一句,聲音之小,她自個兒都沒底氣。
“你當你繼續去別人鋪子裏做千金大小姐?”劉敏聽笑,輕嗤一聲,“你倒是想得簡單。”
宋檀紅着臉垂了垂頸,指甲一下一下地扣着掌心。
整整十七年,她所學的,只是閨房姑娘家們所學的那些。琴棋書畫和女紅這些表面功夫等,應就是她所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了,但花拳繡腿的,就像劉敏說的,誰會要啊,花瓶一個。
劉敏瞧見宋檀掐着掌心的這個小動作,緩了緩神色,別過臉道:“東街有一家酒樓,上個月方才開的張,我聽人說,裏面缺個彈小曲兒的,你要去嗎?”
劉敏話說完,微提唇欣賞着自己雙手剛染上蔻丹的指甲,這年頭,小地方的酒樓都想追求什麽所謂的風雅之趣,結果弄得不倫不類的,真是可笑。
“酒樓?”宋檀瞪圓了雙眼,一個勁兒地搖頭,光是想想要當着那些男子的面彈琴,她就夠嗆的,更別提真的要彈了,那還不如殺了她吧。
“有沒有什麽可以不在那種地方露面的。”宋檀一邊比劃一邊問。
劉敏瞥了她一眼,彈飛蔻丹上的一粒細小塵埃,“你倒是還講究,蒙個面紗不就得了?”
“那也不成。”宋檀再次一個勁兒地搖頭,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劉敏深深皺眉,忽地想起賣文房四寶的周浦和,靈機一動,“我帶你去你男人的兄弟那兒看看。”
宋檀一聽見劉敏口中的“你男人”三字,打了個寒顫,胳膊上雞皮疙瘩快起來,誰男人啊!
可劉敏早就扭着腰肢轉了身。
宋檀咬咬唇,只得提裙跟上。
正午的天兒,太陽正毒辣。
宋檀與劉敏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其實并未走多久就到了周浦和的鋪子處。
暫且還隔得老遠,宋檀便見着了站在鋪子門口處的周浦和,以及,兩位買東西的姑娘。
兩位姑娘一人手持一扇,慢條斯理地挑選着合适筆墨,臉頰上泛起的點點笑意就未消下去過。
周浦和站在其身後,兩手裏握了好大一把葉扇,一會兒扇扇這位姑娘,一會兒又扇扇那個姑娘的,可謂是将人伺候得好不妥帖。
宋檀站在大街對面,也不知該不該上前去。
劉敏撞了撞她的肩,示意她一下,自己先上前去了,“周浦和。”
恰那兩位姑娘已買好筆墨,周浦和待到人一走,立馬扔了葉扇,将銀子揣進了自己的兜裏。
啥都是假的,只有銀子才是真的。
他見着劉敏和宋檀,喊道:“劉姐,嫂子!”
最後的那一聲“嫂子”二字,喊得那可叫個喜慶,跟個過年一樣。
宋檀聽得頭皮發麻,硬着走上前。
倒是劉敏啐了一口,“憑啥我就是姐?我有那麽老嗎?”
“劉姐說的是哪兒的話。”周浦和笑笑,側頭見着宋檀了,立馬繞到她身邊去,問:“嫂子怎麽想起到我這兒來了?想找趙堰的?”
宋檀連忙擺手,“沒有,沒有。”
“嫂子坐。”周浦和搬來凳子,倒上茶,一口一個嫂子。
宋檀不敢坐,着實聽不慣“嫂子”二字,自聽到一聲“嫂子”後,耳尖都紅了。
奈何周浦和倒是認為自己個兒喊得是絲毫的沒有問題,以為宋檀其實定是喜歡的,是以句句不離口。
最後宋檀實在忍不住了,再聽下去,她會瘋的。
“我們就先走了,改日再來你這兒。”宋檀拉起劉敏。
劉敏似是瞧出了個大概,拍拍衣裙上的灰,幫着宋檀想了個借口,二人一同離開。
宋檀方踏出鋪子門口,身後又忽地傳來一句,“劉姐、嫂子慢走!”
宋檀心中吓得又是一個咯噔,甚至在門檻上絆了一下,要不是還有劉敏扶着,今日她怕是非要在周浦和的鋪子裏結結實實的摔倒。
二人到了無人隐蔽處,劉敏冷聲道:“你這也不做,那也不做的,你自己說,你想做什麽?”
宋檀也不好受,她踢了腳小碎石,低聲諾諾,“我不想和趙堰沾上邊兒。”
“婚都成了,床也滾了,還有什麽不想沾邊兒的。”劉氏直道,她本就直腸子,饒是說這種話,依舊能做到面不紅心不跳。
宋檀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立馬解釋道:“沒有!”
于劉敏這邊,宋檀越解釋便越是心虛,這種事情有什麽可遮掩的嘛,真是矯情。
“我不是,我和他……”
“好了好了,不說了。”劉氏再一次出聲打斷宋檀的話。
劉氏問:“洗衣裳,洗衣裳會吧?”
“應該,應該會的吧。”宋檀支支吾吾,以往在京中時,府裏有嬷嬷和丫鬟,洗衣裳之類的活都是別人做的,她只是來了淮武郡後,才慢慢嘗試着去學做。
雖第一回 洗時,把衣裳給搓出來個洞,第二回又是差點把衣裳給擰壞,但,應該,大約,可能,多洗幾次就會了吧。
劉氏悠悠道:“那就去給別人洗衣裳吧,工錢按你洗的衣裳算。”
“真的要洗嗎?”
“不然呢?”
宋檀喃喃,一時生出□□分恍惚感,宛如夢中。
好像別人叫自己一聲“大小姐”的日子還只是在昨日,今日她就真的要去給別人洗衣裳了嗎。
此時天色已不早,劉氏拍拍宋檀的肩,“你先自己好好想想,想好了與我說。”
宋檀像是怔住,宛如石化,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她垂頭看着緩緩擡起的雙手,百感交集,她自己也不清楚此時的自己該是怎樣的心境。
玉手纖纖,十指指甲修剪圓潤。
若是不仔細看,一雙手倒是真的和往昔一樣,如同青蔥。
宋檀望着自己的手,眉頭微蹙,默默哀傷。
以前在京中,臉上用的胭脂水粉先不說,就連這手上該塗抹的東西每日都不會少。
什麽玉荷膏或是凝脂,都不會落,加上她從未做過粗活,用“十指不沾陽春水”來形容不是誇張,那時的一雙手,才堪稱白白嫩嫩。
而如今什麽都沒了,還時不時地要做好些活,手都粗糙了。
整整一日,宋檀不時望着自己的一雙手嘆氣。
“趙堰,你有沒有覺得我都變了。”終于,宋檀不忍看下去,幹脆問趙堰。
趙堰搖頭,“沒有啊。”
宋檀伸出手,湊到趙堰的面前,“你仔細看看呢?”
趙堰一臉懵逼,望着遞到自己面前的一雙嫩手,下意識地握住,再望着宋檀誠懇地道:“挺軟的。”
“誰讓你碰的了!”宋檀一下子縮回手,氣得一手叉着腰,“我只是叫你看,看和以前有沒有什麽不一樣的!”
趙堰也不生氣,他只是忽地竟覺宋檀生起氣來,腮幫子鼓鼓,有點可愛。
他清了清嗓音,認真看着宋檀的手,屏息再認真地說:“沒什麽不一樣,和以前一模一樣啊。”
宋檀紅了眼眶,“你都沒覺得它糙了嗎?糙了啊!”
“一點兒都不好看了。”她一字一句像是控訴地道。
趙堰扶額,縱然心底早已有一萬句“女人家就是麻煩”策馬奔騰而過,不過他卻什麽也不敢說,依舊正經地說道:“好看的。”
這句他沒說謊,眼前的一雙手,可比他自己的好看多了。
“你都不懂我,它哪裏好看了?比以前的差遠了。”宋檀一想起自己怕是要去洗衣裳,一雙手整日泡在涼水中的,眼底包着的淚就不争氣地往下墜。
趙堰一拍桌,“誰說不好看了!”
“我要去給別人洗衣裳了,這雙手到時肯定看都不能看。”宋檀抽抽噎噎道,原來自己表面風光了十七載,結果來了淮武郡,什麽也不是,亦什麽也不配。
趙堰可算是明白過來,他想也不想,直接對着宋檀格外大方地道:“我有錢,我養你啊!你要什麽,我都給你買!”
“誰稀罕你的那點碎銀子了。”宋檀還沉浸在自個兒的憂傷之中,小聲地道:“我都找不到活兒做,就只能去洗衣裳。”
趙堰笑:“這還不簡單,你來幫我賣豬肉!我給你工錢!”
宋檀縮了縮脖子,俨然平靜不少,“那我還是去幫人洗衣裳吧。”
“嗐,多大的事兒,我是說真的,我有銀子的,我可以養你的。”趙堰再道,他始終能記得當初自己說下的話。
說了要給人當爹,就得将爹給當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