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投井
趙堰面上笑容僵了下,“這怕是不合适吧。”
“有什麽不合适的?”
要不怎麽能說宋檀還是點兒小姐脾氣在身上的呢,只要稍稍地沾了點點好處,她身後的尾巴就能翹得老高。哪怕此時,她還故作鎮定地看了眼雙手指甲,反問道:“萬一你再踹我怎麽辦?我可還是疼着的。”
趙堰咬咬牙,委實擱不下面子,幹脆迅速櫃子裏拖拽出一卷竹席,随随便便拍兩下,抖兩抖攤開,先一步地鋪在地上。
枕頭擱竹席裏頭一扔,人再這麽翹腿往中間一躺。
已經是收拾妥當的模樣,仍誰也趕不走。
趙堰側頭,睨着宋檀的方向,“我覺得這樣就挺好的。”
“還涼快。”他又正經再加三字。
宋檀徹底被趙堰此人的厚臉皮給噎得無話說。
終究是長夜綿綿,有人無眠。
新人成婚的第三日,按照習俗得回門,也就是兩人一同回娘家。
宋檀從一始就沒任何想要回去的打算,天将明時,趙堰問過她,是否要陪她回宋家一趟。
宋檀的嘴比誰都硬,認定了不回去就絕不會回去,趙堰将她問急了,她倒是将趙堰和媒婆幹的這件事給重新說一遍。
末了,宋檀還道:“要回去,你自己一個人回去,反正你不是我爹娘的好女婿嗎?”
“行,那我去江水巷了。”趙堰怎麽說還是懂得一點,知道宋檀這句話裏的每個字都是損他來着,他摸摸鼻尖,灰溜溜地跑得比誰都快。
院門“砰”的一聲關上,坐在梳臺前的宋檀緩緩放下木梳,銅鏡裏的那張小臉上毫無神采,甚至連帶着眼神也黯了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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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檀脾氣怪,自小到大都是,亦從不會低頭,在她這兒有的只能是別人先來給她道歉。
就像這次,她的的确确是不滿爹娘給她做主的這樁婚事,可她不還是嫁了嗎,他們也就不能多來哄哄她嗎。
原本該是回門的日子,宋檀才不想回去,只想着要是爹娘若是發現她沒有回來,也能試着來尋一尋她,看看她過得好不好。
可宋檀動也不動,足足等了一兩個時辰,別說等到宋家有人來尋她,屋外就連一只麻雀也未飛過。
宋檀的心拔涼拔涼。
又是一個時辰,莫約晌午時刻。
宋檀再也忍不住,起了身出門。
不過她卻不是走回宋家,而是行至鎮口處,坐在那裏等。
三日前,她被喜婆扶着坐在花轎後,曾悄悄掀開車簾子,往路旁看了眼,她記得鎮口的這個地兒。
恰有一棵兩人粗的老槐樹,還有一口枯井,是宋家到趙家的必經之地,還顯眼。
一始,宋檀是站着的,總想着她站得高,望得遠,總能将爹和娘或是小弟給認出來,生怕他們和自己走錯過。
到最後,宋檀的腿都快站麻,也未曾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內心深處唯剩的半點希望,宛如碎紙,正一點點的被刀子給割開,化為不聚灰燼,風一吹就散,随同着的還有逐漸紅透的眼眶。
宋檀的身子骨本就瘦弱,今日她穿了件淡紫色衣衫,襯得背脊更是薄,加上濕潤婆娑眼眸,叫人看了都不免要多想,還當她是怎麽了。
有位好心婦人着實瞧不下去了,上前問道:“這位小娘子是怎麽了?”
宋檀捶了捶酸痛右腿,瞬時坐在枯井上,淡淡道:“沒什麽。”
怎知婦人見她一坐下,眸裏驚恐,趕急再問,“有什麽事兒好好說啊,你別,別想不開啊!”
宋檀擡起頭,望見婦人年紀和娘應該差不多大,一時間悲從中來,“大嬸,你說,你說她為什麽不要我了啊?”
“怎個了?怎個了?誰不要你啊?”大嬸是真的被宋檀的模樣給吓到,想陪她坐下卻又不敢,只得哄道,“你這孩子,年紀輕輕的說什麽傻話呢!”
宋檀咬唇,想說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俗話說得好,家醜不可外揚,難不成她還能為了此事跑去擊鼓報官嗎。
宋檀揪着袖口,眼淚直在眼眶裏打着轉,因最後的那點傲骨,始終不落下。
才不到半個時刻,周遭圍了有兩三位來看戲的路人。
淮武郡小,過來過去就也那麽些人,終有人認出宋檀是趙堰剛娶的媳婦兒,才剛剛三日,怎麽就鬧得媳婦兒要投井的地步了?
原來趙堰竟是個這樣的人!沒出息!
那人咬咬牙,轉身就奔江水巷的方向跑了去,話都未多說一字。
宋檀自也不知人群中到底發生了什麽,還沉浸在陣陣憂傷之中。
要是半個時辰後,她真等不來他們,她再也不想和爹娘他們說話了,關系斷了就斷了吧,她還巴不得呢
婦人搖頭嘆了聲長氣,一個勁兒地寬慰着宋檀,“你這姑娘,不能這麽死心眼兒的,不能只因一個男人,就要死要活的啊!天下好男人多的是,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還尋死覓活的。”
“啊?”宋檀張了張口。
婦人一副什麽都懂的模樣,拍拍宋檀的手背,“聽嬸兒的話,別多想了,回去睡一覺,什麽都過去了。再不中,要不我給你說你一個?你長得這般水靈的,何愁沒有心儀的男子?”
宋檀總算是明白過來婦人說的什麽是意思,耳尖不自覺的紅了個圈,支支吾吾道:“我沒有,我真沒有。”
“我就只是,有點兒想我爹了。”宋檀最後一句說得格外小聲,以後她再也不要想了。
婦人有點兒耳背,攥着宋檀的手問:“你說什麽?”
宋檀往身後該是宋家的方向看了眼,背脊塌了一分,焉兒了般地道:“沒什麽了,我就只是沒爹娘了。”
婦人聽清,又是長嘆了一聲氣,正想要再說個一兩句節哀的話,忽地,大老遠傳來一聲充滿急切與緊張還有不安的喊聲。
“宋檀!宋檀啊!宋檀啊!你別想不開啊!”
宋檀自也一字不落地聽見了,和同樣怔愣的婦人站起身,尋着粗狂聲音來處看了去。
目光穿過層層人群,宋檀望見的是左手還執了把帶血彎刀的趙堰,以及,跟在他身後一路跑了過來的人們。
至于為何帶了“們”字,宋檀粗粗數了下,沒有十五六七人,也得有十二三人,個個臉上表面繃的是緊張,實則老底下還是看熱鬧的說笑。
“你過來做什麽?”宋檀被眼前的陣勢吓到,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
怎知趙堰更是驚慌,刀一甩,啥也不顧地心驚再喚,“宋檀,你過來啊,別再退了,危險!你有什麽沖着我來好不好?別想不開啊!”
要知道趙堰在半個時辰前,聽見傳信人嘴裏說的那幾句話,他差點沒把自己的豬肉鋪子給卸了。
“趙堰,你家媳婦兒要投井了!你還不趕快去看一看,好說歹說要先将人給攔住呀,有什麽事兒想不開的,你說你,才娶媳婦兒沒個三四天,就逼得人家要投井,你還是不是男人了!別去晚了,人就自個兒浮起來了。你當我說笑?呵,那麽多人看着呢,你家媳婦兒哭得那可叫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全是被你給逼的,說不定這會兒就跳下去了!”
當時那人說的一席話,可謂是字字句句都往趙堰的心中紮了去。
這不,趙堰的刀也未來得及放,直接就握着沖過來了,絲毫不敢想象自己若是晚了一步,宋檀會發生什麽。
一路跟在趙堰身後,從江水巷跑來看熱鬧的人接二連三附和道:“就是,小嫂子,你有什麽事兒,就跟趙堰直說行不?別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再不濟,趙堰實在惹你生氣了,你跟咱說,咱們替你揍他一頓。”
宋檀差點一口老血直接吐出來,她這輩子就沒這麽被人看過笑話,她垂在身側的兩手發起顫,臉色沉到極處,“你們哪只眼睛看到我要投井的?我就坐坐,坐坐,不行?”
趙堰試着小步小步地靠近,“你就別騙我了,哪有人想着跑來這兒投過人的井坐?你說說,我到底那樁那件不入你的意了,我改就是了,你倒是回來啊。”
“什麽?”宋檀喃喃,自趙堰說出“投過人”三字時,她的後背宛如猛地灌來一陣涼風,嗖嗖的,陰冷得很。
加上宋檀是背對着枯井站着的,恐怖感更甚,她更是不敢回頭看一眼,甚至腳步也如灌了鉛,反胃感一陣冒上心頭。
這時站在宋檀的婦人欲言又止,思索再三,開口補充道:“都是四五年前的事兒了,那人跟你差不多的年歲,黃花大姑娘一個,只可惜為情自困,想不通來了這兒,要不是當時,唉……”
婦人的最後幾句話宋檀沒聽得清,腦中全然是一個時辰前,她自個兒将将在井邊坐過,手掌心甚還拂過井口時的場景,只覺心中的反胃感越盛。
那時她還納悶着好端端的一口井為何荒廢枯了,怎想,怎想……
宋檀扶住婦人的手臂,忍不住閉眼彎了腰。
趙堰趁機一個箭步跑上前,扯住宋檀的手便往懷中拉,直至人兒結結實實地落了懷,趙堰還覺不夠,捧住宋檀的臉,佯呵道:“以後不許這般了,你有什麽事兒都可以和我說的,不許動不動就鬧着要投井!”
宋檀腦袋暈沉,因隔得趙堰極近,像是自己全被趙堰的氣息給籠罩住,半點逃離不開。
趙堰方才從鋪子上跑來,身上氣味多少沾了點血腥味,饒是被風吹了一路,依舊還有點淡淡的味道存在。
宋檀一時沒忍住,捂嘴也來不及了,直接當着趙堰的面吐了出來。
吐了趙堰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