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冷風無情暖月有心
楔子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李白《三五七言》
三月初始,陽光微醺,空氣中滿是桃花甜甜的香味。
桃紅樹下,一白衣男子負手而立,溫柔的注視着面前的江月之景,嘴角露出了淺淺的笑意。月光悄悄把他全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銀白色光華,顯得飄逸出塵。只是幾朵嫣紅輾轉飄零在他的肩頭,憑空添了幾分孤寂。
突然,一股腥甜泛上了喉嚨,男子神色一變,急忙掏出懷中繡有江月桃花的絲帕捂住了嘴,手中頓時一片溫濕。好久,男子才穩住了體內紊亂的氣息,臉色卻較之前更加的蒼白,仿佛随時都會随風而去。
看着絲帕被染紅,男子心中一陣着急,忙蹲下來用江水不停的洗,紅色暈了開來,可是,無論他怎麽洗也洗不掉,上面總是留有淡淡的紅痕。他等的人就要來了,要是讓她知道,一定免不了一陣擔憂和唠叨。雖然男子很喜歡這種感覺,但是,他不要她為他皺眉頭。他的月兒,要一直都開開心心的。
月兒躲進了雲裏,江邊越來越涼,男子身邊的小童見了,連忙拿着一件白色狐裘走了過來。“公子,我們回吧,怕是月兒姐姐不來了。這裏風大,您身子不好,要是染上了風寒該怎麽辦?”
男子不為所動,只是摸了摸他的腦袋,因為吹了涼風聲音有些沙啞了:“煥兒要是累了,先回竹屋裏睡覺吧,我再等等,要是月兒來了,找不到我了怎麽辦?”
“公子。”被喚作煥兒的小童急紅了眼,“您的身子要緊啊,我在這裏等,月兒姐姐來了我再去叫你。公子,您就聽煥兒的吧,您這樣,月兒姐姐來了,又該心疼流淚了。”
男子只是搖了搖頭,看着遠處,思緒有些飄渺起來。“你不明白的,煥兒,等你長大了,有了自己愛的人,你就會知道了。我答應你,我一會就回去。”
“可是,公子……”
“你相信你的月兒姐姐嗎?”男子突然打斷了小童的話,“我相信她回來的,因為她是月兒,是我的月兒。”
“我當然相信月兒姐姐,可是,可是……”小童握緊了拳頭,咬了咬嘴唇,終是沒有說出口。
男子看出了他的心思,淺笑着說道:“你想說是因為風南舒嗎?”
“不是嗎?公子,他畢竟曾經是月兒姐姐的愛人啊。”小童吼出了聲。
可是,男子卻不以為然的一笑,“煥兒,你都說了,是曾經。現在月兒愛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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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就那麽肯定嗎?”小童不甘心的問。
“是啊,我為什麽會這麽肯定呢?”男子喃喃的說,似是在低語。“月兒,我怎麽會這麽的害怕,你會不會來呢?”心開始很疼起來,嘴裏忽的再次吐出了一口血紅,白色衣襟沾上了朵朵紅梅。
“公子,公子,你怎麽了?”小童急忙慌了神,扶住了男子搖搖欲墜的身子,眼淚啪啪往下落。“公子,是我錯了,你怎麽了,我們快點回去好不好?公子,你說句話啊,公子,公子……”
“咳咳咳……”男子穩住了身形,“我沒事,煥兒,我沒有事,你別擔心。”
“公子,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月兒姐姐一定會來的,她一定會來的。”
“煥兒,我知道,月兒,她會來的。”最後幾個字,他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的,與其說給小童聽,倒不如是說給自己。
一抹苦笑浮上了嘴角,男子神色有些自嘲起來,我是什麽時候,這麽的不自信了呢?我應該相信月兒的,可是為什麽我會這樣,這不是我啊?如果,如果月兒真的找到了幸福,和南月在一起了,我是該祝福他們的。畢竟,畢竟我這個身子,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徹底垮了。不能給月兒永遠,我不能給她永遠的承諾。
“公子,那是什麽?”小童驚叫出聲,看着逐漸接近的黑影,不由自主的往男子身邊靠了靠,拉了拉男子的衣角,另外一只手指了指遠處。“公、公子——”
男子順着小童手指的方向看去,朦胧中,一個紅色衣服,不,是血色,是鮮血染紅了的。似乎,還可以聞到空氣中飄過來的濃濃的血腥味。男子皺了皺眉,突然間瞳孔睜大,沖着那個身影跑了過去。怎麽可能會看錯,那個早就已經根植在心底的身影。那是,他的月兒。
只覺得眼前一花,回過神來小童才發現男子已經跑了好遠,急忙追了上去。“公子,公子,你去哪裏?公子,公子——”
“月兒,月兒——”男子的心早就已經撲到了遠處的身影上,所有的話,所有的擔心早就化作聲聲的呼喚。那裏,是他的月兒,他心心牽挂的人。
聽到男子的呼喚,小童這才反應過來,臉上湧出了一抹欣喜的笑容。公子,終于等到月兒姐姐了,這一次,他們一定會在一起了吧。想到這,小童的步子輕快了許多。“公子,月兒姐姐——”
男子終于來到了那個女子的身邊,接住了她就要撲倒的身子,緊緊抱住了她。剛剛只是在遠處看不太清楚,現在走進了才看清,這根本就是一件白色的衣裙啊。血已經盡數染紅了它,鼻息之下全是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可是,此時男子的心中已經悲痛不已。顫抖着撫上了她的臉,嗓音都已經變了,“月兒,你怎麽了?月兒——”
聽見他的聲音,感受到他懷中溫暖的氣息,女子繃緊的神經頓時放松了下來,渙散的瞳孔終于找到了一點焦距。嘴角浮上了淺淺的笑意,女子緊緊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雪夕,雪夕,我終于回來了,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我知道,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我一直想着要回來,所以我終于回到這裏了。雪夕,沒有人再可以分開我們了。”
男子眼中一片氤氲,更加用力地抱緊了她。“對,沒有人,可以分開我們了。你回來就好,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女子展顏一笑,擡起了手想摸他的臉,“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雪、雪夕……”突然間一陣暈眩,女子再也看不見男子擔心的神色,也聽不到他說的話,轉而陷入了更深的昏迷中。
“月兒,月兒,你怎麽了?月兒,月兒——”
“公子,月兒姐姐。”小童終于追了上來,不住的喘着氣。“月兒姐姐,你終于來……啊,那是什麽?”小童指着女子身下流淌的液體,驚呼出聲。“血,是血!”
男子連忙看去,這才發現地上已經流了一攤血。一檢查才知道,她的背後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劍傷。“煥兒,快吹笛子,讓他們過來,快,快。”俯身又對着懷裏的人說道:“月兒,你不要睡得太沉,我會救你的,我一定會救好你的。不要睡,不要睡,知道嗎……”
“是的,公子。”小童在身上一陣亂摸,好久才把碧玉笛找了出來,吹了一小段曲子。沒多長時間,一隊人跑了過來。齊齊跪在了他的面前。“公子,有什麽吩咐?”
“禦醫,快叫禦醫。”
“是,公子。”
“月兒,我這就帶你去,你不要睡着好嗎?月兒,我帶你找禦醫,月兒……”男子抱起了女子,朝着竹屋奔了過去。
體內突然翻湧起來,男子身形一顫,抱着女子向前倒去。快要摔倒在地面時,身子一轉,把女子緊緊的護在了懷裏,重重的倒在了地上,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公子——”
“公子——”
所有的人都圍了上來,男子卻只是看懷中的女子,見她身後的血沒有加快流淌這才松了一口氣。接着對所有人吩咐道:“先救月兒,違令者,斬無赦。”說完最後一句話,也陷入了昏迷當中。
“公子……”
“公子……”
男子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了,睜開眼便看見了在一旁睡着的女子,這才放松下來。剛想爬起來,右手一扯,才發現自己昏迷時竟然是不願意掙脫女子的手的。一句話浮上了心頭,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樣,真的很好。
男子撫上了女子的臉,看着她蒼白的臉色,心中自是歉疚心疼。“月兒,你來了,這一次,我真的不會放你走了。”喃喃的話語随風飄散好遠,似乎一切未曾有過。
“公子?”剛進來的小童開心地走了過來,把藥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公子,你終于醒了。”說着說着,眼淚便掉了下來。
“這麽大了,還哭鼻子像什麽話。”男子假裝嗔怒道,忽又想起了什麽,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小聲點,月兒姐姐還沒有醒呢。”
“公子。”小童不滿地嘀咕道,“我才沒有哭,我是個男子漢,可以保護公子了。哦,對了!”小童忽的提高了聲音,一拳擊在掌上。
“煥兒,我剛才告訴過你什麽的?你再這樣,就給我出去。”男子看了看女子,見她沒有被吵醒這才低聲訓斥道。
“公子,我知道錯了。”小童低下了頭,誠懇地道歉,“我只是想說的是,月兒姐姐昨天就醒了,您的舊疾還是月兒姐姐醫治的呢。”
“你說什麽?月兒醒過了?”
“是啊,月兒姐姐第二天就醒了。要不是月兒姐姐,公子您的病不知道要拖到什麽時候去呢。那一幫禦醫全是吃白飯的廢物,公子病了一點用處也沒有,整天就只知道糊弄人。”
“別亂說,煥兒,他們都是最好的禦醫了。只是我的身子我知道,除了月兒,沒有人可以稍微壓制住了。對了,你說是月兒治好我的?”
“當然了,公子。”小童的眼中盡是對她的崇拜和敬佩,“你都不知道,月兒姐姐的傷有多麽的重,可是她醒來看到你還沒有醒,知道了整件事後不顧衆人的勸告就給您施針下藥。剛寫完方子,便又暈了過去了。公子,你還是趁熱了喝藥吧。”
男子心中一片感動,開口時聲音有些哽咽起來,“月兒,你待我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可知道我也會心痛?”
“公子……”小童端起藥拿了過來,遞至男子面前。
“罷了,罷了,喝藥。”男子擡起左手端過來一口飲盡,複又把碗遞回給小童。“煥兒,是誰幫月兒換的衣服呢?”
“是月兒姐姐的四個随從,當晚她們就趕到了,全部都負了傷,只有白術姐姐受了輕傷。”
“這幾天可有什麽可疑的人出現過?”
小童用食指抵在了嘴角,想了一想,搖了搖頭道:“沒有。”
“那就好,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陪着月兒一會。”
“知道了。”小童轉身離去,順便帶上了門,腳步聲逐漸遠去。
男子這才轉過來看着女子,俯身吻在了她的額頭上。“月兒,下次斷然不可以這樣了,知道嗎?”
似是回答他的話,女子的睫毛動了動。就在男子以為女子要醒時,女子卻不再有任何的反應了。
風聽到了他的呼喚,片片桃紅灑進窗子。隔着窗看遠處江上的那輪圓月,男子的眼中浮現了濃濃的笑意。如果一切重新來,他還是會愛上他的月兒的,因為她可是雲江月。
“雪夕,雪夕,不要走,不要走……”喃喃的夢呓打斷了男子的思緒,他着急的看着一旁不停揮舞手臂的女子,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心裏忽的開始疼了起來。月兒,她在夢裏,都是這樣害怕我離開的嗎?我為什麽還會質疑她對我的愛,我竟然還……
月兒,以後我不會亂想了,我相信你,真的相信你。
“雪夕,是我不好,我不應該跟風南舒走的,你傷心了,失望了,不再理我了嗎?雪夕,不要走,雪夕……”
聽到這裏,男子心裏萬般思緒,突然間想起了什麽,附耳問道:“月兒,你愛我嗎?”
這個問題似乎問住了她,她嘟着小粉唇,似是很無辜地反問:“那你愛我嗎?雪夕愛我我就愛雪夕。”
男子哭笑不得,心想,這個小丫頭在夢裏也舍不得吃虧。“我當然是愛你的啊,月兒呢?”
“月兒也愛雪夕,愛雪夕……”
“月兒,月兒……”再喊,卻是不再回答了,男子為自己得到的答案沾沾自喜,月兒終于說愛自己了,她終于說了,雖然是在夢中也好。為她掖了掖被角,男子含笑着在她的身旁躺下。
月兒,一生白頭,無論付出什麽,我都願意。
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柳永《晝夜樂》
這已經是開春的第二周了,空氣中沒有一點春的氣息。乍暖還寒,最是嚴寒,到處都是一片枯敗蕭條的氣息。
冷,好冷!女子蜷縮成了一團,渾身顫抖,臉色蒼白若紙,毫無血色可言。
“求求你們了,放我進去,三小姐還在裏面。求求你們了……”門外的哭訴一如既往,只是染上了些許哽咽而變得嘶啞起來。
是白術!女子的神思有些恢複,想正開口,卻發現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開裂的嘴唇有血絲流了下來。
不要,白術,快回去,快回去啊。可是任憑自己怎麽在心中呼喊,也終是無濟于事。
“小姐,你還好吧,都是白術沒有用,白術沒有本事把你帶走。小姐,你怎麽樣了,小姐,小姐……”
“小姐,你說句話啊,小姐,你怎麽了?你們快開門,要是三小姐出了什麽事拿你們是問,快開門啊。”
“對不起白術姑娘,不是我們不開門,只是莊主有交代的,我們不敢抗命啊。請你體諒我們做下人的好嗎?”
“可是三小姐如今這情況你們是知道的,再這樣下去,三小姐,小姐她會有危險的啊。”
“白術姑娘,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我們才不敢開門。今日二小姐大婚,我們務必保證婚禮不能受到一點的破壞。我們只是下人,沒有權力,你還是去找管家吧。”
“對,管家。小姐,我去找管家,你再堅持一下,我這就去找他……”話音落,便是急忙離去的腳步聲。
屋內的女子有心無力,如果有銀針在就好了,可是在跌落山崖的時候就已經掉了,醒來便已經在了這?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南舒,南舒,你在哪裏?南舒……可是沒有人回答她,很快,便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這是一座閣樓,在禦劍山莊最偏遠的角落。
此時,禦劍山莊卻是一片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遠遠的還可以傳來絲竹的樂聲,偶爾還有贊禮者喜慶而莊嚴的贊禮聲。前廳,所有的賓客都圍在了兩旁,身着紅色喜服的一對新人正在贊禮者的一聲“夫妻對拜”中緩緩俯下去。
“禮成,送入洞房——”贊禮者高呼道,所有人皆是一陣興奮,簇擁着新郎新娘走入洞房。爆竹聲聲聲炸響,晚宴的氣氛随之進入了高潮。
“景深,恭喜了,這玉兒和南舒能夠結成佳偶,實乃當今武林的一段佳話。來,我敬你一杯。哈哈。”風逸之端起酒杯,對着身旁的雲景深說道,仰頭一飲而盡。接着,把杯一反,杯中未有一滴酒落下。
“好。”雲景深也豪邁地端起酒喝盡,眉眼皆是濃濃的笑意,越看那個場中紅色顯着的身影越加滿意。伸出手捋了捋胡須,大笑着道:“逸之,多虧你教育出這麽優秀的兒子啊,否則我到哪裏去找這麽好的女婿。”
“玉兒也是個難得的奇女子,不僅容貌豔麗,小小年紀便有一身不亞于同輩人的武藝。能得到她當我風家的兒媳,應該是我的榮幸才對啊。”
“你啊。”雲景深笑着指了指雲逸,搖了搖頭,拿起酒壺給各自倒了一杯,“來,再喝一杯如何?”
雲逸之拍手叫好,豪雲萬丈的一揮衣袖。“不醉不歸。”
“好,不醉不歸,不醉不歸。”
幾杯酒下肚,兩人的臉都有些微紅起來。這酒皆是二十年以上的女兒紅,入口香醇,後勁也是極大。風逸之吃了一口紅燒獅子頭,突然問道:“咦,怎麽不見江月那丫頭,今日可是她姐姐的大喜之日,這丫頭不會又到哪裏瘋玩了吧?”說起雲江月,風逸在心裏微微地嘆了一口氣,雖然這丫頭在禦劍山莊不怎麽受寵,可是自己卻是喜歡得緊。本來以為她會是自家的兒媳的,沒想到……哎,玉兒也不錯,看着也喜歡。
雲景深及其夫人皆是一怔,雲夫人連忙擡眼看雲景深,略微有些不安。雲景深給了她一記安定的眼神,轉過來對風逸之說道:“月兒早些日子出門了,正趕回來,未曾想下了一場大雨,山路崎岖,夫人便囑咐她不必那麽趕,萬一出了什麽意外就不好了。未曾想江月那丫頭非要回來,結果腳下一滑,跌落下山去,今日還在房間裏養傷呢?”
雲景深的話一半真一般假,風逸之未曾他想,只是擔憂地問道:“有沒有傷到哪裏?這丫頭平日裏就愛熱鬧,如今這般場面不能參加,心裏一定很不是滋味。”
“可不是,那小丫頭今日還跟我較真呢,早上吵吵鬧鬧不少人可是看見了,一點沒大沒小的。”雲夫人接過了話,捂着嘴笑着打趣道。
風夫人用絲帕擦了擦嘴,關切的問:“如今可是安好一點?”
“自然是好多了,大概休養個十幾日,又可下床瘋耍去了。”
“那就好了。”
話至此,為避免風逸之夫婦發現什麽,雲景深忙舉起了碗,“來來來,我們喝酒,今日大喜,我們應該說些開心的事。”
“好。”風逸之欣然應允,心中想着酒宴後再去看雲江月也不遲,繼續同雲景深痛飲起來。
一輪酒過之後,風南舒已經有些站不穩了,看着遠處的那個閣樓的暗影怔怔出神。
月兒,你會不會怪我,可是不這樣的話,你又怎麽才可以出來呢?月兒,你痛,我自是比你痛千萬倍。可是如今,傷你的,還是我風南舒。
“風公子,今日你大喜,恭喜了,來,我敬你。”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一個青色衣服的男子來到了他的身邊,風南舒眯起了眼睛打量他,好久才笑着說道,“好。”
酒宴正酣時,沒有人注意到管家匆匆忙忙的走了過來,在雲景深的耳邊耳語了幾句。雲景深臉色大變,吩咐了幾句,連忙站了起來,雙拳往胸前一抱,抱歉地說道:“各位吃着,喝着,莊內有事,我暫且離席一下。待會再來與各位豪飲一番,在這,我先幹為盡了。”說完,端起酒喝了起來。
衆人一見,立刻鼓掌稱贊,紛紛舉起酒杯站了起來。“雲莊主見笑了,我等一定會把禦劍山莊的美酒佳肴吃個幹幹淨淨。哈哈……”
“雲莊主,我們等你回來再痛飲三百杯……”
雲景深見狀,點了點頭,跟着管家起身離去,漸漸步入黑暗之中。風南舒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兩道好看的劍眉緊緊的皺成了一團。
那個方向,是閣樓。難道月兒……想到這,他急忙閃身離開了酒宴,跟在了雲景深的後面。
雲景深繞過了亭臺樓閣,穿過了前後院,終于來到了那一個閣樓前。白術已經等在了那裏,看見雲景深,連忙走了上去,跪在了他的面前,雙手拉住了他的衣擺。乞求道:“莊主,求您開門,小姐她的身子不好,今日未曾飲用過任何湯水。莊主,您就放我進去,送一碗藥給小姐好嗎?”
雲景深用內力掙開了她,白術立刻飛出去好遠,狠狠地摔在了地方,一口鮮血頓時吐了出來。她掙紮着起來,跪着來到了雲景深的身邊,“莊主,求您了,小姐畢竟是您的女子啊,我不敢請求也沒有任何的資格請求你放小姐出來,您就讓我給小姐送一碗藥吧。莊主。”
“成何體統。”雲景深怒斥道,“讓別人聽了,還以為我雲景深虐待親生女兒,你将我禦劍山莊的威嚴、名聲置于何地?”
“白術不敢,只是希望、希望莊主可以讓我進去喂藥就好。求您了。”說話間,白術已經在地上留下了一個血色的紅印,額頭有些許血跡滲出。她暗自握緊了拳頭,為小姐忿忿不平。同時,也對這個江湖中人人稱贊的雲莊主深惡痛絕起來。
雲景深孰視未睹,袖袍一甩向後背起,聲音不嚴自威。“管家,三小姐今日有何舉動?”
管家身子微曲,畢恭畢敬地回道:“莊主,未曾有,今日小姐不打不鬧。沒有任何的動靜,可能是身體過于虛弱。”
“這真不是江月的風格,難不成……”想到這裏,雲景深的臉色大變,眼裏閃過了一絲擔憂和着急,很快又變得淡漠起來。沖着守門的幾人說道:“開門,快開門。”
“是,莊主。”那幾個人連忙掏出了鑰匙開門,門上上了兩把鎖,每一把鎖都是玄鐵打造,除非有鑰匙,否則大羅神仙也打開不了。可是,雲景深卻用它來困鎖住自己的親生女兒,一用,就是禦劍山莊對待惡霸所用的頂級之鎖。
門打開了,白術第一個走了進去。初春的閣樓是極為嚴寒的,這裏卻沒有一盆炭火,沒有一點蠟燭,又黑又冷,小姐是怎麽熬過了一天一晚的?
眼圈紅了起來,白術終于找到了榻上躺着的那個人。她的身上除了衣服就沒有任何的遮蔽物,全身上下因為寒冷而變得徹骨的冰冷。“小姐,小姐我是白術啊,你醒醒,你醒醒啊……”眼淚不停的往下掉,往日的聰明伶俐全部變得遲鈍起來,只是用自己的身體,緊緊地抱住了她,試圖溫暖她的身體。“小姐,是白術不好?白術來晚了,是白術不好……”
第二個進來的是雲景深,看着黑漆漆的屋子,感受到這撲面而來的嚴寒,皺着眉說道:“怎麽沒有亮光,沒有蠟燭,你們是怎麽照顧三小姐的。”
那幾個人齊刷刷跪在了地上,“莊主,是您吩咐不許任何人進去的,我們是奉命行事啊。”
“我有要你們這樣對待三小姐嗎?傳出去,世人怎樣看待我雲景深。辦事不利,置三小姐于險境,來人,拖下去關起來,要是三小姐有個三長兩短,你們通通都要為她陪葬。”黑暗中,雲景深的眼睛變得嗜血而兇狠,沒有人看到。
雲景深的話讓幾人瞬間變色,一個勁的往地上磕頭。“莊主饒命啊,莊主,是我們的錯,求莊主開嗯啊——”
“莊主,我們只是奉命辦事啊,莊主……”
“莊主……”
看着地上的衆人,雲景深感覺到一陣煩躁,呵斥道:“再有人說話,直接殺無赦。來人,把他們帶下去好生看着。”
“是。”聽到命令,門外的護院走了進來,把一幹人等拖了下去。這個時候,沒有人再敢說一句話了。
房間裏終于安靜了許多,只有白術的低低的哭泣聲。雲景深揉了揉眉心,吩咐道:“管家,叫人送一些熱水,蠟燭,被褥之類的東西過來。”
“是。”管家拱弓着身道,猶豫了一下,還是對雲景深勸谏道:“莊主,還是讓三小姐回去吧。二小姐大婚已經結束了,三小姐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威脅了,可以回去養傷了。要是再拖下去,我怕三小姐的腿傷會讓整條腿廢掉的。而且,莊主把三小姐送回去,也是以防風丞相會探望三小姐的病情,這樣也可以堵住衆人悠悠之口舌。”
管家的話不無道理,雲景深也思考了起來,如今玉兒的婚禮是結束了,可是月兒長得也不差,要是弄得太僵,到時候也不好。思及此,連忙說道:“好,你去找莊內最好的大夫,給三小姐看看。安排一下,讓三小姐回到閨房去吧。”
“是的,莊主。”
“我先下去了,有什麽事,再來找我。”說完,不願再多呆一會,拂袖離開。
看着雲景深走遠,管家嘆了一口氣,才對門外的兩人說道:“你們過來,扶三小姐回房。”
“是。”
“慢着,我來。”黑暗中緩緩踱出了一個影子,大紅色的衣服顯得格外的刺眼。來人便是追過來的風南舒。
“姑爺好。”
“姑爺好。”
風南舒剛走進屋子,身體一怔,心開始很疼起來。月兒,她就是在這樣的地方呆了一天一晚嗎?那個人,可是她的親生父親啊?同樣是正室所生的女兒,差別怎麽會這麽大?“月兒……”風南舒喃喃出聲,才走了幾步,管家便攔住了他。
“姑爺,您這樣,會害死三小姐的。”
管家的話提醒了悲痛中的風南舒,就是因為他,月兒才會回來,也才會受到如此的待遇。
見自己的話起了作用,管家繼續說道:“姑爺,您還是先回去吧,要是莊主看不到您,又該責罰三小姐了,您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三小姐的。”
“記得你說過的話,要是月兒她……不會的,月兒不會有事的。她醒來,你告訴她,是我負了她。不過,相信我,我一定會來找她的。”風南舒轉過身,不再去看那個黑影一眼,擡腳走了出去。他怕自己再多呆一會,他一定會失去理智,不顧一切帶她走。可是,他不能。
白術抱緊了懷中的人,她以為風南舒會帶小姐走的,可是,他沒有,他還是把小姐給丢下了。這一次,傷得還是那樣的徹底。“小姐,你一定要好起來,你還有白術,連翹,白薇和蘇葉啊。所以,你一定要好起來。”
這時,沒有人看見,黑暗中那個虛弱的女子拉了拉白術的手,在她的驚訝中寫下了三七粉、黨參等藥。白術跟了她好多年,自是明白了她要表達的意思,心下一喜。
“白術姑娘,請讓一下,我們扶三小姐回房。”家仆打了一個火折子,走過來說道。
“不用了,我自己自會扶小姐的,你們打一盆熱水回小姐的房裏放着,再加上幾盆炭火就好。”
“是的,白術姑娘。”
見家仆離開,白術慢慢讓她躺在榻上,只身來到管家的面前,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管家一驚,連忙俯下身子,可是白術卻不願意起來。請求道:“請管家幫幫三小姐。”
“白術姑娘,你先起來,能幫的我一定會幫。但是,你知道我只是一個管家,很多事,都是莊主做主,我們做下人的不敢逾規了。”
“不會的,我知道的,我要管家幫忙的,是給我拿幾味藥,還希望管家不要告訴任何人才好。”
“只是藥,這是小事,我一定會辦到的,白術姑娘你快起來吧。”
“謝謝你了,管家。”白術在地上磕了一個頭,這才站了起來。走到床邊,将女子背在了背上,輕聲說道:“小姐,我們回去了。”接着,才一穩一步地向外走去。
朦胧中,背上的女子喃喃的說了一句,終于離開,閣樓了。南舒,南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