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古老的塞瑟山隘口以西,就是廣袤的米達爾平原,平原上空烏雲翻滾,雨點被狂風裹挾着,砸在幹涸的土地上。
距離地面十幾米高的空中,一列老舊的懸浮列車剛剛飛出隘口,在雨中向前疾馳。
車廂裏卻溫暖而平靜。
這是從母星飛船航棧出發,前往聯盟首都的列車。
二等車廂裏,空間不大,過道狹窄,已經超載了,陌生的人們擠在一起挨挨擦擦。
靠車窗的位置坐着一個女孩。
精确地說,是個女性Omega。
她的頭發不長,只到耳下一點,因為半低着頭,落下來的發絲遮住大半臉頰,只能看到挺翹的鼻梁和後腦圓鼓鼓的美好弧度。
雖然上車前就注射過信息素屏蔽劑,但是她的樣子太過惹眼,就算坐在角落,時不時地,還是有目光越過高大的椅背,落在她身上。
女孩沒理會周圍,正在忙着自己的事。
她的手腕上戴着黑色的便攜式迷你光腦手環,手環已經用得很舊了,到處都是劃痕和磕碰的痕跡,功能倒還正常,在她面前投射出巴掌大的虛拟屏幕。
她正在給人回消息。
【車上人不少,幸好這回旁邊座位的人不胖,也不說話。】
【沒看見宮危。】
【他也乘這趟飛船到母星啊?他怎麽會坐這種公共交通工具,就算坐,也應該在頭等車廂吧。】
【那是。要是看見他絕對不會放過,一定要抓緊時間多看兩眼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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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鄰座是個中年女人,起碼比她高了一頭多,腰背挺直,肩膀很寬,穿着條遮得嚴嚴實實的黑裙子,高領長袖,紅棕色的頭發胡亂挽在頭頂。
紅發中年女人原本在看窗外,這時轉過頭,掃了一眼虛拟屏幕上的對話。
女孩注意到了,把虛拟屏關掉了。
她有點想去洗手間,探身看了看擁擠的過道,猶豫片刻,又重新坐好,把頭靠在旁邊的車窗玻璃上,閉上眼睛。
烏雲遮天蔽日,一聲連一聲的滾地雷震得車窗嗡嗡作響。
天與地之間,列車繼續飛馳,掠過荒草和丘陵,雨越下越大,連成灰茫茫一片。
仿佛感覺到某種異樣,紅發女人突然偏過頭,看向窗外。
一聲輕響,有東西穿過雨幕,釘在車窗上。
是一根小指粗,寸許長的尖頭銀箭。
銀箭的尖頭釋放出一股透明的液體,瞬間就在車窗上融出一個圓形的孔洞。
另一根銀箭緊随而至,順着圓孔射入車廂。
銀箭不止穿過車窗玻璃,也穿過了正倚着玻璃小憩的女孩的頭。
從右邊的太陽穴入,左邊的太陽穴出,一穿而過。
一縷殷紅的血順着女孩白皙的臉頰滾落下來,蜿蜒着鑽進她的領口裏。
女孩徹底不動了。
銀箭并不稍作停留,一進入車廂,就目标明确地在空中拐了個彎,猛然一個加速,穩穩地釘在過道對面一個瘦小男人腳邊的行李箱上。
與此同時,又有三根銀箭沿着同樣的路線飛快地魚貫進入車廂。
中年女人從座位上一躍而起,撲向箱子。
瘦小男人慌了,也伸手去抓箱子,卻被空中一根路過的銀箭幹脆地貫穿胸膛。
“嘭”地一聲輕響,打頭陣的銀箭炸開。
聲音不大,沖擊力卻不小,在車廂底豁開一個大洞,另一根銀箭激射出一束銀絲,銀絲在空中找到目标,驟然收緊,每一條都牢牢地纏在行李箱上,帶着它往洞口外飛出去。
大變之下,附近座位幾個普通乘客打扮的人,全都毫不猶豫地向箱子撲了過去。
中年女人敏捷得像只獵豹,最先到了,指尖幾乎勾到箱子把手,可惜還是晚了一步,眼睜睜地看着箱子順着洞口掉了出去,消失在車底。
雨仍然沒停。
順着天地之間億萬點雨滴來的方向,一路向上,再向上。
那裏是蒼穹盡頭。
幽深的宇宙深處,隐藏着亘古以來無數秘密的地方,忽然,有什麽東西進入了這個世界。
給這裏帶來一陣微小的擾動。
在它帶來的擾動中,時空輕微扭曲。
時間突然回退。
只有幾分鐘的時間回退,這世界中沒人能察覺,人們重新聊了幾句天,發了一會兒呆,忙了一陣工作,枯燥無聊的日子原本就日複一日,幾分鐘重來與否,并沒有什麽區別。
然而有些東西卻徹底不一樣了。
又一次,飛馳的懸浮列車重新出現在塞瑟山的古老隘口。
此時,神秘的行李箱還好端端地放在瘦小男人腳下,車窗玻璃完好無損,乘客們一切如常。
女孩剛回完那幾條消息,紅發中年女人稍稍偏了偏頭,目光掃過女孩的虛拟屏幕。
這一回,女孩沒有動。
她的手指還停在屏幕上,迷茫地望着屏幕上的那幾行字,好半天,才擡頭看看周圍。
心中無比震驚。
林紙心想:這就是傳說中的穿越?
出了個車禍,原本以為就此完蛋,沒想到居然還有後話。
這裏是另一個時空。
腦中還殘存着原主留下的一些信息,可是随着原主的消失,過往生活的種種記憶支離破碎,好像一大堆打碎的殘片,湊不齊全。
不過還是能理出一個大概。
這是一個星際時代的ABO異世界,感覺像平行時空,語言文化類似,基本能夠通用。
原主和她同名,是個女性Omega,來自邊遠星系,是星際聯盟帝國機甲學院的大三學生,今天學院假期後開學,原主乘飛船飛到母星,上了這趟前往首都的列車。
林紙冷靜了一會兒,在腦中仔細梳理了一遍當前的情況,緩過神來,又低頭看看手環投影的虛拟屏幕。
屏幕忽然一黑,熄了。
也許是手環沒電了,誰知道呢。
一陣隐隐的感覺襲來——像是有點想去洗手間。
林紙也正要找面鏡子,親眼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
這身體手腕纖細,一看就沒什麽力氣,皮膚倒是好得不像話,毫無瑕疵,白皙到驚人。
林紙看了眼鄰座。
回想剛剛屏幕上原主發出的消息,“幸好這回旁邊座位的人不胖,也不說話”,可見鄰座這個中年女人應該是個陌生人,和原主不認識。
林紙碰了碰中年女人的手肘,“請問你知不知道洗手間在哪?”
女人看了她一眼,仿佛頓了一秒,大概是在奇怪她竟然會問這種問題。
林紙淡定解釋:“我是第一次坐這趟車。”
聽到這句話,女人的眼神更奇怪了。
林紙心想:這句話哪裏說錯了嗎?
不過中年女人很快就恢複了正常,“過道走到頭,把手放在牆上的識別器上。”又補充,“移門會打開,裏面的小門就是。”
林紙謝過她,站起來,小心地從她的膝蓋前擠出去。
過道對面坐着個瘦小男人,腳邊放着個大行李箱,相當礙事,林紙看了行李箱一眼,心想,這麽大個兒,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
她穿過擁擠的車廂,來到兩節車廂的銜接處。
牆上确實有個不起眼的小屏幕,上面有個手掌圖案,這也許就是紅發女人說的“識別器”,林紙試着把手按上去。
光滑無縫的車廂壁果然緩緩滑開了。
移門裏面是相對獨立的空間,藏着三扇小門,每扇門上都鑲嵌着一塊小金屬牌,上面是簡潔抽象的标志,卻不是“男”和“女”。
金屬牌上镌刻的,是各種機甲的剪影。
一只機甲像只大鳥,背後舒展着巨大的雙翼,一只腦袋是倒三角形,如同戴着形狀奇怪的頭盔,還有一只右臂特別粗,和左臂完全不成比例。
林紙推測,這裏是ABO的世界,看這三間洗手間的意思,似乎是按照Alpha、Beta、Omega分的。
鳥翅膀、三角頭和粗胳膊的機甲圖案,應該對應ABO三種性別。
問題是,誰對應誰?
林紙仔細搜索了一遍腦中原主殘存的記憶。
漿糊成一坨,想不起來。
行吧,穿個越,遇到的第一個困難竟然是找不着洗手間。
車窗外的雨點更大了,敲打着玻璃,悶雷落得近,一聲連一聲,雖然隔着一層車廂壁,仍然震得人心髒亂顫。
鑲着粗胳膊機甲标志的那扇門突然一動,有人從裏面出來了。
是個男人。
林紙不知為什麽,有種直覺,覺得他是個Alpha。
他比林紙高很多,唇冷峻地抿着,身上是件考究的藏青色軍裝款大翻領外套,金質徽章扣子在暗處閃着微光,和這節舊車廂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淡漠地在林紙臉上滑過,好像看到的不是人,是一個人形消防栓。
“不好意思……”
人形消防栓開口把他叫住。
“……請問哪間是Omega的洗手間?”
男人停住腳步,低頭重新掃視林紙一眼。
他沒說話,眼神中卻毫無疑問地流露出一絲不屑。
林紙完全理解。類比一下,就像站在标着男女洗手間字樣的門口問哪個是男哪個是女,不是神經病,就是在找個拙劣的借口勾搭帥哥。
男人明顯把她當成了後一種。
見他沒有回答的意思,林紙正想轉身去找別人,男人擡了一下手。
他随便指了指釘着三角頭牌子的那扇門,“那間。”
身後忽然傳來另一個人嬉笑的聲音。
“宮危,你這還沒到學院,就又撞上這朵爛桃花了?”
林紙回過頭。
另一個年輕男人靠在前面一節車廂門口,身上穿着件印着骷髅頭的黑外套。
看來把人當消防栓的這位名叫宮危。
宮危這名字,林紙剛剛就在原主投影屏幕的消息裏看到過,她迅速地搜索了一遍腦中關于這個人的殘存記憶,可惜完全沒想出來。
不過這個叫宮危的,确實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雖然熟悉,卻很冷漠,他身上的禮貌疏離如同一層薄冰,下面隐約透出傲慢的影子。
林紙心想:真拽。好像火車是他家的一樣。
宮危沒說話,也沒再看林紙,從她身邊經過時,後背緊貼着車廂壁,用一只手壓住外套前襟,刻意和她保持着一段距離。
他伸手去按前面一節車廂隔門上的識別器。
隔着朦胧的玻璃,也能看得出,門裏是一節更好的車廂,座椅寬大,人也很少,比起這節車廂來,要整潔從容得多了。
骷髅外套男跟在他身後,繼續說道:“這個什麽林紙,成績稀爛,把心思全都用在這種地方,上學期就像跟蹤狂一樣,到處追着你跑,現在又來?還‘請問哪間是Omega的洗手間’,”他捏細嗓子模仿女聲,“虧她怎麽想出來的。”
然後又對宮危抱怨,“就算是你家公司的車,咱們也不一定非要坐吧?你竟然還到他們二等車廂這邊來。”
宮危淡淡答:“新的全智能列車馬上就要啓用,這種型號的老爺車要淘汰了,服役了這麽多年,我想趁它報廢前坐一次試試,我怎麽知道會遇到她。反正沒有下次了。”
林紙:呦。這車還真是他家的。
林紙的注意力忽然轉移了。
一種奇怪的感覺冒了出來。
非常清晰明确,仿佛身後有什麽東西正在快速地向她靠近。
如果她仔細體會,甚至能感覺出那東西的大小和形狀。
林紙後頸的汗毛全部立起來了。
她猛地轉頭。
只見一個黑色啞光的東西正飛在一人高的空中,沿着過道,飛快地向他們三個直沖了過來。
林紙從小到大,為健身也為了自衛,練了很多年散打,反應迅速,偏頭往旁邊一閃。
她躲得很及時,那大東西擦着林紙的鬓發,掠過她,向前疾沖過去。
一瞬間,林紙已經看清了,這大東西好像是個殘缺的機甲手掌。
它足有行李箱那麽大,通體全黑,被劈掉了一半,只剩三根半手指頭,每根手指都比她的小腿還粗,半蜷曲着。
林紙反應夠快,前面的骷髅頭外套男卻渾然不覺。
機甲殘手毫不客氣地抽在骷髅外套男的腦袋上,他立刻撲了。
宮危走在他前面,并沒有感應到身後飛來的東西,卻聽見了骷髅外套男的動靜。
宮危很機警,反應也不慢,他本來就已經半身進到門裏,在轉頭的瞬間,迅速閃身進門,把隔門關好,一氣呵成。
機甲殘手飛到門前,一個急剎,釘在車廂間的隔門上。
噼裏啪啦一陣脆響,蛛網一樣的裂縫在隔門玻璃上蔓延開來。
緊接着,又有東西飛過來,不過體積就小得多了。
原來機甲殘手後面,正追着三根銀色短箭。
銀箭大概有林紙的小指粗,也飛在空中,發現機械殘掌停住了,迅速在空中變換成包抄的隊形,一擁而上。
機甲殘手只停了一秒,就突然一個急竄,甩掉了銀箭們的包圍,重新往二等車廂那邊飛過去。
銀箭們立刻加速狂追。
它們幾個飛得肆無忌憚,對阻擋它們的障礙毫不客氣,尤其是銀箭,對滿車廂的人和東西視若無物,能走直線就絕不拐彎,逮誰穿誰,一穿一個窟窿,殺人不眨眼。
車廂裏全是尖叫聲,亂成一團。
林紙看到,驚慌的人群中,一個原本坐在過道對面的白頭發老大爺沒有像別人那樣忙着躲開空中亂飛的東西,好像在和人通話。
“它們進到車廂裏來了……對……不知道為什麽,殘手的感應系統突然自己啓動了……正在亂飛,我們控制不了,請求支援……”
這樣站在過道裏太危險了。
林紙按了一下頭等車廂隔門上的識別器,可惜她不是頭等車廂的乘客,門不理她。
隔門裏,宮危正目不轉睛,緊盯着天上亂飛的機械手,完全沒注意到林紙,也絲毫沒有開門放她進去躲一躲的意思。
林紙只得回到移門裏,推開釘着飛鳥機甲标志的洗手間門,火速藏了進去。
外面亂糟糟的,乘客的尖叫聲隔着門也能聽得很清楚,林紙等了片刻,才悄悄把門打開一條縫。
這個位置視野受限,看不見過道和兩邊車廂的狀況。
砰地一聲。
剛剛的機甲殘手竟然又飛過來了,拐了個彎,撞在洗手間門框上,吓了林紙一跳。
殘手的邊緣剛好擦到林紙的手指。
就像碰到什麽機關一樣,殘手在空中停住了,手腕部分忽然打開,一根細絲試探地探出頭,碰了碰林紙的手。
如果細絲有表情,那它一定是又驚又喜。
因為緊接着,一大簇燒得破破爛爛的細絲一股腦從圓環中冒出來,一起歡快地搭上林紙的手掌,向上延伸。
它們帶動得整個機甲殘手都攀附上來,咔噠一聲,牢牢地扣住林紙的左手。
不到一秒鐘,林紙的手上就套上了這個大東西,好像一只超大版黑色機械拳擊手套。
不止大,還很重。
殘手像找到媽媽的小蝌蚪一樣,瞬間關停動力系統,不再飛了,把自己的全部重量統統交給了林紙。
林紙:“……”
撲通一聲,林紙連人帶着它,一起栽在洗手間門前。
手上套着這個起碼一百多斤的超重手套,林紙趴在地上,使勁掙了掙。
力氣根本就不是一個數量級的,掙不開。
不容她細想,一直追着機械手的那三根銀箭到了,氣勢洶洶,一起朝這邊撲過來。
瞧它們那勁頭,像是要順便在林紙身上開幾個窟窿。
林紙一邊火速用右手去掰機甲殘手,一邊想:奇怪,它不飛了嗎?
這念頭一動,機甲殘手的動力系統忽然重新啓動了。
它呼地一下,浮到空中。
它的馬力極足,只輕輕一提,就連帶着把林紙像拎小雞崽一樣,從地上拎了起來。
林紙被它吊着,相當無語:行吧。我是趴着還是站着,全都是你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