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是噩夢。
鐘溯醒來的時候, 依稀能聽見旁邊的醫生和護士松下一口氣,他們交談着「人醒了」、「醒了就行」。
鐘溯醒來後,醫生想測試一下他的神志如何, 便問他,“小夥子,你知道這是哪兒嗎?”
身邊的人都穿着外科手術服, 無影燈,還有滴滴滴響着的儀器, 這裏是醫院手術室。
鐘溯不明白為什麽醫生要問這種問題, 所以他跳過了, 強撐着意志和體力, 嗓音嘶啞,“醫生, 我還有個主駕駛,叫夏千沉,他怎麽樣?”
醫護們對視了一眼,其中有個後腳才進來的護士說:“喔, 夏千沉, 他沒事了, 他已經去普通病房了。”
“哦,謝謝。”鐘溯放心地眼一閉睡過去了。
——
夏茗钰趕到新疆的時候, 已經是24小時之後。
她得知這件事, 是查房時,護士火急火燎跑過來告訴她的。當即她懵了一下,大腦觸發了自我保護機制, 像是游戲的敏感詞屏蔽功能一樣, 有些關鍵詞在她的腦袋裏被自動消音了。
所以當時她緊接着又問了一遍, 你說什麽?
護士說,夏主任,夏千沉在昆侖天路翻下來了,車子滾了兩分多鐘,你快找個人頂班,請假去看看吧。
好在立刻就有一位醫生替她頂了班,她買了最近的一班飛機飛往新疆,落地後馬不停蹄地轉車、打車。新疆太大了,新疆有166萬平方公裏,新疆占國土六分之一。
沒人能想象得到這位母親的心境。
不過上天仁慈,夏茗钰趕到醫院的時候,夏千沉已經被轉入普通病房。
車隊經理娜娜告訴她,車隊的醫療隊第一時間進行了簡單的急救,然後送來了市醫院。夏茗钰自己是醫生,她也明白,只要人醒了,轉進普通病房,那多半就沒什麽大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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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領航員傷得很重。”娜娜給夏主任倒了杯溫開水,看看還在睡得夏千沉,接着說,“他的領航員把他安全帶解了,拽去副駕駛,否則那塊石頭砸的就是主駕駛……”
這個夏茗钰聽說了。
“什麽……”病床上的人醒過來,迷茫地看着她們,“媽?你怎麽在這兒啊,娜娜?我領航員怎麽了?”
落石生生砸斷了賽車防滾架,好在防滾架是無縫碳素鋼管,否則當時防滾架鋼管就不是砸在鐘溯背上,而是直接捅穿鐘溯。
夏千沉身上都是一些撞傷和扭傷,幸運的是沒有傷及內髒器官,他媽媽詢問了主治醫師一些問題,又看了他的檢查報告之後才放下心。
對于這次昆侖天路的事故,賽會給出的解釋是:有工作人員揮紅旗,他們沒看到嗎?其他車都停止比賽了呀。
娜娜收到這條微信的時候還在夏千沉的病房裏,夏茗钰正在給他喂水,娜娜摁住了自己的手,沒有立刻轉告給夏千沉,而是說:“鐘溯出來了,我去看看他。”
“我也要去。”夏千沉說。
“你還是歇着吧。”娜娜蹙眉,看着他,“鐘溯手術之後醒了一回,現在在昏睡,你去了也沒用。”
夏主任聽了也勸解他,“別太擔心,只要能醒過來就是好事,你躺着吧,一會兒我去幫你看看他。”
“嗯。”夏千沉悶悶地點頭。
其實他心裏清楚,媽媽去,比自己去更穩妥一些,畢竟媽媽是醫生,自己過去了只能傻看着。
況且SS9翻車,他還沒準備好怎麽面對鐘溯。
另一邊,市醫院的單人病房裏,安靜地躺着一個俊逸的青年。
沒有親屬,沒有陪護,入目皆是冰冷的。儀器、吊瓶、金屬的病床,市醫院的醫療水平已經是當地最好的,雖然比不上A市那樣的條件,但賽會已經仁至義盡了。
鐘溯睡得很沉,沉到像昏迷。
但其實他在做一些光怪陸離的夢,他夢見夏千沉開來一架機甲,四五米高,停不進車隊倉房。夢裏夏千沉說,這機甲可以拆卸,拆開就能放進倉房了。
于是鐘溯跟他一起徒手拆機甲,拆得滿頭大汗,臨到最後終于快要拆完了,幾個部件準備塞進倉房的時候……夏千沉忽然對鐘溯說,我沒跑完環塔,車隊不打算要我了,這臺機甲就傳承給你,鐘溯,你要開着它再來一次新疆,完成我沒能完成的事情。
夢裏鐘溯震驚了片刻,然後說,可我不會開機甲啊。
夢裏夏千沉說,哦,對,那我把機甲的駕駛技術傳給你。
怎麽傳?鐘溯問。
夏千沉走近他,嘴唇貼上來,吻了他。
“做夢啦?”娜娜問,“一頭的汗吶,喝水嗎?醫生說你還不能吃東西,但能喝點水。”
鐘溯懵然地眨了眨眼,“喝……”
娜娜嗯了聲,護士給了吸管,她端着水杯讓吸管湊近鐘溯的嘴邊喂了點。
鐘溯喝了水後緩解了喉嚨幹痛,便問,“夏千沉還好嗎?”
“他沒事了,他媽媽過來了,剛要跟我一起過來看你,他身上跟你一樣,鈍傷多,這會兒麻藥過去了疼着呢。”
鐘溯哦了聲。
病房裏安靜下來,娜娜猶豫着,還是說了,“你們……在昆侖天路上,沒看見裁判揮旗嗎?”
聞言,鐘溯遲緩地,像個久未上油的機器人,偏頭直勾勾地看向娜娜,“什麽顏色的旗?”
“紅色……”娜娜覺得不太對勁,“你們真的沒見到旗?你們翻車滾下去的地方,已經離裁判揮旗點過去了兩公裏多。”
鐘溯篤定地說:“我們沒看到過旗,你可以看車裏的行車記錄儀。”
“你們車裏的監控全爛了,車滾了兩分鐘多,儲存卡不知道飛哪去了。”娜娜說,“賽會有出旗記錄,車隊……車隊還沒給回應,說等你們都出院了回A市再說。”
鐘溯迅速理了一下,賽會說給出了紅旗,但他和夏千沉在路上都沒看見過揮旗。
那麽現在最壞的結果,是他們無視賽會旗語。
娜娜說:“先別擔心,千沉和你是車隊的主心骨,車隊會去跟賽會溝通的。”
“好。”鐘溯很小幅度地點了一下頭,“千沉知道了嗎?”
娜娜為難地抿了一下嘴,“還沒,你知道他的,他要是知道了,能現在就掀了被子去跟賽會的人理論。”
“确實……”鐘溯笑了一下,結果胸腔震得生疼。
娜娜嘆氣,“別笑了,你後背的傷太重了,剛做完手術,這會兒少動。”
鐘溯嗯着點頭,說了句謝了。
“對了,剛夢見什麽啦,眉毛快擰一起了,做噩夢了?”娜娜問。
鐘溯一愣,“不是噩夢,忘了,沒什麽。”
随後娜娜還有點事,她得去把兩個人都沒看見揮旗的事情轉述給車隊,好在周總尚未回A市,人還在新疆,可以當面講。
娜娜離開後,病房裏只剩下鐘溯一個人。
昆侖天路前,他們把手機交給維修工保管,這會兒手機就在床頭櫃上。他瞄了一眼,實在沒有力氣去拿,而且不知道有沒有電。
他有點想夏千沉了,雖然在很多人嘴裏都聽說了他沒事,可沒有親眼看一看,總是不太安心。
夏千沉也是這麽想的。
媽媽倒了杯溫水喂給他,這些心跳血壓監測儀是夏茗钰每天看到最多的東西,但她沒想過有朝一日這些儀器連接的人是她兒子。
應該說,她會主動避開這個問題,大腦會自動規避。
夏千沉喝了點水,麻藥過後渾身每寸骨頭都由內而外地在痛。
“醫生說你外傷多,腦袋做了核磁共振,CT也拍了,都沒什麽問題。”夏茗钰說,“你要好好謝謝領航員,他當時在車裏受到的創傷也非常嚴重,但他還是把你從主駕駛拽到副駕駛去了,否則你現在……估計不能躺在這兒。”
夏千沉點點頭,然後鼓起了非常大的決心,說:“媽,對不起。”
夏茗钰忽然偏過了頭去,不過很快,她調整好了狀态,“你沒什麽對不起媽媽的,好好養傷,別想太多。”
媽媽微笑着摸了摸他頭發,接着說:“不要覺得愧疚,媽媽生你出來不是要你當寵物的,你和爸爸對我的意義不一樣,你和爸爸,在媽媽這裏需要承擔的責任也不一樣。”
夏千沉頓了頓,眼神逐漸委屈,他身上很疼,心也很疼。他心疼面前自己的媽媽這麽堅強,他一睜眼就看見了媽媽,那麽她從A市趕來的這一路都在想什麽,如果今天自己遭遇了什麽不測,媽媽又會如何。
果然,世界上沒什麽事情是媽媽抱抱解決不了的。夏主任俯下身,溫柔地擁了擁他。
不多時,護士來了病房,帶着要更換的吊瓶。
“叫什麽名字?”護士問。
“夏千沉。”
護士哦了聲,娴熟地換下已經空的吊瓶,“鐘溯是你朋友吧,他碰到腦子了,手術室裏我們怕他腦幹受損,不過還好,他一睜眼就很理智地問你怎麽樣。”
夏千沉舔了舔嘴唇,“問我?”
“嗯。”護士拿着空吊瓶,繞去床尾做吊瓶更換的記錄,邊寫邊說,“你們是開賽車的吧,他一醒來就說他還有個主駕駛,叫夏千沉,問完聽說你沒事兒立刻又暈了過去。”
護士笑笑,“你好好休息啊。”
母子倆對視了一眼。
“一會兒我去看看他吧。”夏茗钰說,“代你道個謝。”
不知道為什麽,夏千沉看着他媽媽的眼睛,仿佛有刀光劍影。
但他人只能躺着,半晌憋出一聲「嗯」,仿佛剛才溫存相擁的母子不是他二人。
作者有話說:
晚上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