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領導發言你卡麥,領導夾菜你轉桌
“因為好看。”鐘溯說,“你長得好看,我拍得好看。”
答得坦坦蕩蕩,答得光明磊落。
他回答過于正氣凜然, 竟讓夏千沉一時間萌生出“啊原來是因為好看啊, 我還以為是什麽呢”的感覺,甚至還有點想反思。
等等, 夏千沉定了定神,心裏譴責自己, 為什麽要反思, 你反思一下。
見夏千沉半晌不出聲, 鐘溯以為他睡了, 便翻過身去, 留了一條胳膊壓在棉被上。
黑暗中, 夏千沉微不可察地松下一口氣,他把自己的被子往上拽了拽,好擋住胸口嘭嘭嘭的心跳聲。
傍晚那會兒他們在攤子上吃烤羊肉串兒,鐘溯剛拍完照, 順手就設置成了朋友圈的封面。
事實上那張照片無論從氛圍、環境, 還是大漠邊上, 快到晚上八點時太陽将落不落的色調,都可以說是網上精修過的圖。
遑論照片中夏千沉不加粉飾, 這些天在新疆被曬得皮膚有些糙。很正常, 這裏紫外線強,夏千沉又不願意塗防曬。好在他夠白,被紫外線侵襲了幾天, 反而顯得野性的帥氣。
——
SS4, 橫穿無人區。
這個賽段的發車區域只剩下六十多臺車, 隔壁PEM車隊的摩托組全軍覆沒,前驅組剩一輛領克03,四驅組剩一輛POLO。
GP車隊也沒好到哪去,摩托組剩兩人,前驅組兩人,四驅組一個獨苗夏千沉。
SS4臨到發車的時候,娜娜忽然在無線電裏說周總來了,連夜坐飛機趕來的。這有點沒道理,拉力賽塵土飛揚的,車隊管理層幾乎不會到賽段現場來,更別說大沙漠的無人區。
夏千沉沒想那麽多,不鹹不淡地「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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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想說來就來呗關我屁事,但忍住了,誰知道娜娜那邊是公放的還是用的耳機。
沒成想下一刻,周總直接拿過無線電,“千沉啊!我是周哥!千沉你聽得到嗎!?”
那震天的嗓門讓夏千沉和鐘溯同時有一種摘掉頭盔砸出車窗的沖動。
“周總,您輕聲點兒。”鐘溯說。
“喲,小鐘也能聽見哈?”周總笑了笑。
夏千沉一個白眼翻到天上去,“是啊,不然他怎麽給我領航呢,周總您有事趕緊說,一會兒我要發車了。”
“千沉啊!你無論如何一定要跑完昆侖天路啊!我們贊助明年在昆侖山有個項目,點名要你在昆侖天路上讨個彩頭!咱們明年的股價就看你啦!姓曹那小子不争氣,你現在是我們全村的希望!”
周總還想說什麽,無線電裏傳來鐘溯的聲音——
“周總,您這不是賽前施壓嗎,大老遠的跑過來,不會就為了敲夏千沉一棒子吧?別人家管理層都是安全第一,到您這兒了跑完全程?”
無線電裏滋啦一聲,約莫是信號不太好。
周總說:“這叫什麽話呀,安全當然第一,但你倆不都是……”
接着一陣滋啦啦的聲音蓋過周總的話,然後無線電斷了。
車裏,兩個人對視一眼,笑笑,他們知道是信號斷了。
沙漠頂上的太陽曬得人皮肉發疼,雖然賽車服隔溫,但車裏的二人依然能看見沙地的熱浪。
“起步準備。”鐘溯說,“地表溫度65,能見度11公裏,周總說話你別聽,這人根本不是做領導的料,煤老板為什麽高枕無憂日進鬥金,因為煤老板有安全生産的原則,他不去幹預煤礦工人的作業。”
“自檢完畢。”夏千沉剛說完,忽然無線電又響了。
又是周總,不知怎麽,原本信號斷開的無線電又有信號了。
顯然周總聽見了鐘溯那一番煤老板發言,在無線電裏惱羞成怒,“小鐘啊話可不是這麽說的,我為的是大局!是我們GP的……”
無線電的信號不好,斷斷續續。不過似乎只是他們這邊接收的信號不好,鐘溯幹脆攤開了說了。
“話就是這麽說的。”鐘溯字正腔圓。
旁邊夏千沉倒先一怔,連忙伸手按了按他胳膊,示意他差不多得了。
然而鐘溯并不打算收手,他接着說:“周總,夏千沉是給您打工,不是給您搏命,難道過幾天昆侖天路給天雷劈一道斷崖,夏千沉還得踩油門飛過去?他是在真實的路上開車,這不是什麽賽車游戲,頭頂上還有一組複活幣。”
“上發車線。”鐘溯說。
無線電裏徹底沒了聲音,剛好前方輪到夏千沉等待發車,鐘溯恢複常态,“倒數120秒,賽車手做發車準備。”
“準備就緒。”夏千沉迅速瞄了他一眼,“你何必跟他理論,他就是個只權衡利弊的生意人。”
鐘溯搖搖頭,“生意做久了,就容易把活人也當成數字,他這次火急火燎來新疆親自盯着環塔,保不齊是給上面贊助押了個大的。”
可以想見,贊助明年在昆侖山有個項目,那麽今年如果頂着贊助商标的GP車隊在兇險無比的「魔鬼賽段」SS9昆侖天路上拿一個賽段冠軍,來年得有多風光啊。他們的獎金,GP來年的贊助,都有着落了。
夏千沉幽幽一嘆,只說:“我從來不管這些,但他們總愛拿這些東西來壓我,聽多了也有點……”
有點什麽呢,有點企業精神了?有點代言人的使命感了?鐘溯望着他。
“聽多了也有點技巧了。”夏千沉說,“就是大腦自動屏蔽,你懂吧,就像是打游戲罵人的那些話,壓根發不上去公屏。”
多慮了,鐘溯想。
“倒數五秒。”鐘溯說,“四、三、二、一,發車。”
——
精誠合作的兩個人沖進沙漠,09號斯巴魯翼豹的四個車輪揚着兩米多高的沙塵。
不出半分鐘,這廣袤無垠的大漠上,從發車線便再也看不見那輛翼豹。
拉力賽能讓人體會到自己有多渺小。航拍畫面裏,三百多萬的S級賽車宛如一顆沙礫。
可沙漠也是沙礫鋪成的。
“左100米曲直向右,1公裏右直,滿油。”鐘溯說,“別怕陷車,這時候就算陷車也要全速。”
鐘溯的判斷很果敢。
沙子松軟,兩個人下來挖沙不過三四十秒,但如果因為害怕陷車而戰戰兢兢慢吞吞開進蘆葦叢,那落後的可就不止三四十秒。
而且,夏千沉的控車,業內聞名。
“看見前車了。”夏千沉說,“前面能超嗎?”
鐘溯:“超了。”
“沙丘後進蘆葦叢。”超車後,鐘溯正常報路,“視野差,收油,讓我判斷一下方向。”
夏千沉翻越沙丘,依言減油退擋,“你還分東西南北呢?”
“你對我業務能力這麽沒信心嗎?”鐘溯哀嘆,“偏左20度,別怕。”
沙漠裏蘆葦長得比人還高,莖稈直且粗壯,夏千沉進擋給油,“我那是詫異,不是質疑,而且現在看不見太陽,你是怎麽分辨的?”
“進蘆葦叢之前找了一下太陽。”鐘溯思考了片刻,進蘆葦叢後轉了兩次彎,他需要倒放回憶一下太陽//具體在哪個方向,“是左偏20度,沒錯。”
越往深處,蘆葦越密集,有一段幾乎必須要用車頭擠開才能開過去。
這種駕駛情況非常危險,如果領航員對方向失去判斷走錯了路,那保不齊這簇蘆葦擠開後面是什麽,斷沙梁,還是幹涸的河床。
在蘆葦叢減速的人很多,因為要給領航員思考的時間。
這時候金牌領航員的含金量就體現出來了——
“右35度曲直向右,油門焊死進沙石。”
賽車手最喜歡的四個字,油門焊死。
蘆葦叢過于密集,直升機看下來就像倉鼠穿行在灌木叢,只能看見蘆葦叢頂端在左右晃動,卻也不知是車擠的還是風吹的。
然後——第一輛以最快速度、完全沒有走錯方向的賽車沖了出來,09號斯巴魯翼豹。
翼豹開進沙石。
4公裏的沙石。
視野開闊後夏千沉不再那麽緊張,“剛才你跟周總說的那些話,應該是得罪他了。”
“嗯。”鐘溯認真看路,“15米躲石頭。”
夏千沉一個漂亮的手剎輔助鐘擺,“擔心嗎?周總那人心眼小,保不齊以後為難你。”
“不擔心,前70米過沙丘曲直向左,別分心。”
夏千沉知道,周總一向把贊助當親爹。當初他開網約車,為了哄贊助,周總能扣他一個月工資,這回鐘溯在無線電裏這麽駁他面子,無線電裏那麽多人聽着,說不定裏面就有贊助跟來的人。
果然——
SS4結束後,在收車點的小鎮上,晚餐餐館裏周總旁邊坐着幾個陌生面孔。
二人草草沖了個澡,随手穿的上下不協調的衣褲,甚至夏千沉上面磚紅色連帽衛衣,下面是黑灰格子睡褲,因為吃完就要立刻躺下睡覺養足精神,衣服褲子都是随便穿的。
雖然看上去依舊帥氣,但對比周總及左右三位陌生男士西裝皮鞋,顯得就有些随意得過分了。
鐘溯挑了個和他們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下,夏千沉跟着坐下。
周總說:“菜已經點好了,要不你倆看看再加點什麽?”
夏千沉先瞄了眼娜娜,娜娜盯着手機在發消息。
又瞄向鐘溯,鐘溯嗯了聲,跟服務員要了份菜單。
他是真不拿自己當外人,夏千沉看着鐘溯用短短的鉛筆在菜單上勾着。
周總面子上有點拉不下來,轉而笑着對旁邊兩個人說:“來新疆啊,就得吃……”
“油炸羊肉?!”夏千沉驚喜地看着菜單,同時也卡了領導的麥。
鐘溯嗯着點點頭,溫聲說:“羅布泊賽段不是取消了麽,店裏有炸羊肉,嘗嘗。”
之前說好了的,如果有羅布泊賽段就去吃炸羊肉。羅布泊的SS6賽段被取消,今年是無緣了。
被卡麥的周總終于忍不住了。
“還沒給你們介紹吧。”周總非常殷勤地站起來,剛想給那三個人倒茶,“這位是咱們上屬集團的張……”
不巧,鐘溯在他說話的時候,把餐桌圓盤轉走了,因為他習慣性地先給夏千沉用茶水洗洗碗筷和杯子。
場面一度尴尬了起來。
周總維持着探身的姿勢,胳膊筆直地伸向那遠離他的茶壺。
鐘溯則是四根手指摁着轉盤,一時進退維谷。
茶壺剛剛好在鐘溯和周總距離的中間,按理說這時候合格的打工人應該賠着笑,把轉盤推回去,然後乖巧等着領導數落。
可鐘溯不喜歡他,因為他讓夏千沉無論如何都要跑完SS9,賭上性命的那種無論如何。
僵持了大約兩個呼吸的時間,終于娜娜收起了手機,一擡頭就是這幅畫面。
剛巧,這茶壺就在娜娜正前方。
娜娜方才在處理工作,完全不知道餐桌上的層層暗湧,十分自然地端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說:“喲,你們也要倒茶啊,抱歉啊,我腦子裏想事兒呢。”
鐘溯那邊搶先開口了,“是啊,賽期一切車手優先,抱歉啊。”然後把轉盤轉過來,拿起茶壺先給夏千沉的碗和杯子過了一遍茶水。
全程,夏千沉都抱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态度。
周總那邊的人笑說應該的,只有周總本人的臉比大漠上的柽柳還幹巴。
然後夏千沉小聲問他,“領導夾菜你轉桌,不想幹啦?”
鐘溯倒掉他碗和杯子裏的茶水,再給他倒上一杯,放回茶壺,轉盤轉過去,“不是領導說話你先卡麥的嗎?”
夏千沉挂着吊兒郎當的笑,“喔,你嫁狗随狗了是吧?”
鐘溯實在忍不住笑了。
等等,為什麽要說自己是狗……夏千沉抽了抽嘴角,咬着牙低聲狠道:“還笑?這麽多人別讓我扇你。”
娜娜很大聲地清了兩下嗓子,周總給那三位倒茶。
娜娜笑着轉移話題,“幾位怎麽稱呼?”
作者有話說:
晚上九點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