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洞房花燭
長箋覺得今日的世子頗有些無厘頭,晌午好好和夫人上香呢,忽然說要去雲糾書院一趟,可坐了沒一個時辰,又讓他備車回府。
他原以為世子是回來陪夫人的,可誰知,世子一回來便待在書房裏,眼下都快兩個時辰了,哪家新郎官像他這般?
公文能有夫人好看?世子可真不解風情。
長箋又在外頭守了兩刻鐘,借着給世子換茶的功夫,大着膽子道:“天晚了,世子還不歇嗎?”
江逾明按了按眉心:“什麽時辰了?”
“亥時七刻了。”長箋的語氣裏藏了幾分埋怨,惹得江逾明看了他一眼。
長箋心虛得很,将燭燈挑得亮了些:“……早時,夫人給的賞銀多。”
傍晚之前,世子夫人見了府裏下人,不管侍從還是媽子都得了賞,長箋在江逾明身邊貼身服侍,自然得的多些。
江逾明嘆了一聲,翻着公文的手停了下來,像是沒辦法:“回去吧。”
“好嘞,夫人早便在等世子了。” 長箋輕快地去拿燈籠,全然沒看到自家世子那幽幽的眼神。
夫人哪可能在等世子?
用過晚膳,姜辭在院中散步,踩了兩刻月光,便讓雲霜備水沐浴。
她累了一日,想上榻歇着了。
今夜起了很淡的霧,月色都是迷蒙。
屋裏油燈悶黃,光線不明,沐浴卻剛好。姜辭解着外衣往內室進,內室裏擱了張屏風,經年的紫檀松木,紅梅紋嵌玉,雙邊鸾花鳥,再往裏頭幾步,才是淨室。
姜辭側頭解衣,沒看到油燈映出的影子,以至挑開紗幔時,瞳孔一縮,看到了站在浴桶前解衣的江逾明——裏衣已經脫下來了,他背着身,上身赤|裸,暖色的燭燈染得水汽發熱。
Advertisement
她只在榻上看過江逾明的背,不全,眸光迷離時,大多只有個觸感,今日還是她第一次這麽一目了然地看他。
江逾明後背光潔,背脊微陷,肩膀寬闊,肌肉結實,是那種讓人看着眼熱的好身材,然而目下,姜辭無心欣賞,因為上頭隐約的痕跡撩得人心口發麻——
淺紅長痕道道,零散地落了滿背,更有甚者攀上後頸,留了個衣領都遮不住的欲蓋彌彰,比這更荒唐的,要數肩上留着的那個半深不淺的牙印,怎麽看怎麽像是女人弄的……
哪個女人弄的?
昨夜洞房花燭,只能是她這個女人了……
姜辭面上一熱,不知自己在榻上竟這般兇,當即燒了耳朵。
江逾明聽到動靜,微微側了身,問她:“怎麽了?”
姜辭身軀一顫,縮回來,聲音小小:“……你先洗。”
她退到外邊,将剛解的外衣披上,手背蹭到面頰時,多了一股濕氣,熱騰騰的,不知是蒸的水汽,還是其他……
不過一刻,江逾明出來了,姜辭不敢看他,背過身,挪着步子進去。
她洗得慢,像是故意磨蹭又好似本來就慢。
再出來時,燭燈熄了大半,只剩榻邊一盞。
見江逾明已經躺下,姜辭吹了燈。
七月光景,氣溫正高,用的床幔都薄,姜辭曲指挑開,看到榻上閉眼欲睡的江逾明,下颌線條幹淨漂亮,月光在上面留了一道陰影。
明明是暗昧的畫面,卻讓姜辭犯了難——她睡在裏面,江逾明睡在外邊,可江逾明個子高,長手長腳的,把整個榻都攔住了,她該怎麽上去?
總不能從他身上跨過去吧?
從前不是沒發現床小,只是先上榻的人總是姜辭,後來發覺床小,姜辭也不記得有跨着江逾明上去的經歷。
可能別扭吧,竟開始在意這些了……
床角人影猶豫了太久,江逾明把遮在眼睛上的手拿下來,問她:“怎麽了?”
這是他今日第三次問她,怎麽了。
姜辭有幾分被抓包的窘迫,別開臉:“……我要上去,你擋住我了。”
四周默了一瞬,緊接着,江逾明坐了起來,讓了些位置給她。
姜辭別扭地爬到自己的位置。
他們好似第一次成親的夫妻,一點小事就能讓人手足無措,姜辭不知道了,當初她剛和江逾明成親時,也會因為這種小事別扭嗎?
姜辭把自己窩進被褥裏。
剛成親時,他們只蓋一床被褥,後來因為江逾明總是晚歸,姜辭又淺眠易醒,榻上就變成了兩床被。
霧色靜了下來,姜辭在這樣的黑暗裏,聽到了自己的心跳,空氣裏熟悉的清檀香幽幽彌漫,在靜谧裏愈發清晰,是她熟悉的味道。
“……不氣了?”
清檀香開口說話了,還是那種很生硬的,明明是疑問句,卻是陳述語氣的問法。
姜辭心裏一咯噔,沒想過江逾明會問這樣的問題,話聲幹巴巴的:“我有什麽好氣的?”
說完,自己都愣了,不知何時,她竟也學會了陰陽怪氣,還是對着江逾明。
果然是感情淡了,愛會消失。
江逾明聲音很沉又很輕:“是嗎?”
她沒有那種和江逾明徹夜談心的經歷,心虛地補了句:“可能是昨日成親累着了,我沒生氣,世子多心了。”
江逾明靜了半晌:“按你心情來便好,不必在意太多。”
姜辭又答:“……江家宮廷侯爵,姜辭承蒙侯爺大恩才得嫁進侯府,不敢逾矩。”
夏日亵衣單薄,兩人又靠得極近,姜辭甚至能感覺到被褥裏,江逾明的溫度透過那薄薄的衣料,黏在了她的身上,明明不熱,姜辭卻覺得變扭至極,忍不住往外挪了幾分。
江逾明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只能再說:“江家家風閑散,你不必處處掬禮。”
這話若是旁人聽去,便知江逾明是在寬慰,可姜辭卻聽不得這話,好似前世三年的克恭守禮都被否認得一文不值一般,她悶聲開口:“世子怕是不知,我嫁進侯府,并不只為我一人,父兄逢難剛平,侯爺又對姜家鼎力相助,我若肆意妄為,只怕會落人口舌。”
真是說一句頂一句。
江逾明沉默了,他不是沒感受到姜辭的疏離,她說了父兄,說了修遠侯,卻對他一字不言,像是在告訴她,她之所以嫁進來,只是為了報恩……
成親三年,他們一直相敬如賓,江逾明不知,他們為何會走到如今這般境地,昨夜,已不是他第一次聽她說和離了。
他常說溫以清有傲氣,自己又何嘗不是?
哪個男子不介意自己的妻子一直想同自己和離?
昨夜又聽到那句話時,江逾明多希望那是一句夢話,他心裏藏了很多為什麽,最後卻沒一句敢問出口……
他一直想知道姜辭到底是怎麽想的,但又不敢,怕那個答案一問出口,便再也無法挽回,可現在,他好像找到了一點方向——她話裏的“不敢逾矩”、“落人口舌”似乎意有所指。
若是這般,重生倒也不是壞事,至少,他能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江逾明猶豫片刻:“……爹承蒙顧老将軍提點,才有了在戰場立功的機會,有了如今功勳,你于我們江家是恩人,不是高嫁。”
他目前只能想到這點。
可恰恰是這點,落在姜辭耳朵裏,聲如刀絞。
這便是承認了吧。
承認當初娶她便是因為這份恩情。
姜辭心頭微苦,但卻奇異的并不是那麽難以接受,許是因為早已知曉答案,所以再聽江逾明談起時,便沒那麽難過。
至少他說,她便信,心裏有底,便不會惶恐難安。
這一日,她想了許多,回顧曾經種種,冷靜下來才發現,江逾明其實對她很好——他行事磊落,從不逛楚館酒肆,對她寬言以待,無有斥責之語,又仕途坦蕩,深得皇上賞識,江家門楣高耀,姜辭與有榮焉……
他其實沒什麽錯,只是不喜歡她。
只是不喜歡她罷了。
是她貪心了。
姜辭阖了阖眼,忍不住又往外挪了點,悶聲道:“知道了。”
江逾明松了一口氣:“那便輕松點。”
“嗯。”
“……再挪便要掉下去了。”
“……”
姜辭不動了,但不知是被發現的緊張還是什麽,她總覺得這話裏,帶着幾分嘆息。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細想,江逾明又說:“睡吧。”
一句話,像是開關,連夜色都驟然靜了下來,蛙鳴小小。
姜辭原以為這一夜會無眠,可她一閉眼,便睡着了。
翌日,晨陽輕輕掃上窗階,暖融融的。
姜辭被暖陽喚醒,舒服地動了動,秀氣地仰了個懶腰,可剛伸到一半,卻僵僵停住了——猛轉頭,一張臉近在咫尺,吓得她後仰,姜辭這才後知後覺,她和江逾明睡在一個被褥裏。
不可置否,江逾明長得是極好看的,眉目如玉,氣質冷冽,鼻梁高挺,唇形很薄。
戲文上說,唇形薄的人薄情,對上了。
姜辭的氣又回來了,掀開被子,從他身邊滾出去。
為了不和江逾明打照面,她悄摸着聲響從他腳邊跨出去。
真是一回生,二回熟。
梳洗後,門扉輕聲作響,屋中重新安靜了下來。
片刻,江逾明緩緩睜眼,坐起來,揉了揉發僵的肩膀,眉心緊蹙,又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下巴,以前倒是沒發現,她頭發,還挺癢的。
作者有話要說:
情侶不興說分手,夫妻不興說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