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活着
換班期間, 從管控終端出來的同事，憂心忡忡談論秦嶺以南的天氣。
“你剛剛手裏有飛南方的單嗎？”
“有，怎麽了？”
“南方那邊有強烈的雷雨天氣, 隐隐有往北方發展的趨勢，飛南方的飛機可能要臨時改道。”
孟清念聽到同事的對話，左眼睛跳的厲害, 右手掌拇指下方陣陣發疼, 左手輕柔的按壓右手肉掌試圖将這股不安按下去。
走到管控臺, 顧東旭臨時道：“清念、唐蕊，去管控終端室。”
孟清念對顧東旭的指令沒有異議，管控臺和管控終端室換人常有的事，她走到管控終端室接替區調的工作。
孟清念坐在管控終端室, 盯着屏幕上漸漸逼近的飛機, 心裏的不安更加強烈。
她戴着耳麥指揮高空區域的飛機。
“國際聯航9981，您已偏離航向, 請盡快回歸正确航線。”
看見雷達裏的飛機, 沒有絲毫轉向的趨勢, 她用标準的英語再次警告，“重複一次, 國際聯航9981您已偏離航向, 請盡快回航。”
耳麥裏傳來渾厚帶笑的聲音, “oh, good, 我只是想去看看長城, 沒想到還是被管制員發現了。”
孟清念觀察飛機的位置, 再稍微偏航确實能看見長城的景色, 但飛機不能擅長離航, 必須盡快矯正航向防止撞機。
“歡迎您降落首都機場，親臨長城感受中國深厚的歷史。”
“yes，我一定會去，中國是個很美麗的地方。”
值班到中午，天有漸漸變暗的趨勢，風速也在不停地增加，管控終端室四周都是監控飛行的儀器，沒有能夠看見室外的窗戶。
孟清念依靠風速推測外面天氣變化。
心裏更加慌亂，謝南骁近段時間往返各個航空公司，她不确定謝南骁的航線，擔憂他遇到這種極端天氣會出事。
北翼航空A320駕駛艙。
“北翼航空1211，上高度8200，170度，爬升。”
坐在主駕駛的機長，眉心微皺8200的高度對他來說有點難，飛機太重推不上去。
他不想在謝南骁面前露怯，緩緩推動操縱杆往高空飛，他擔憂地詢問謝南骁，“骁哥，前方雲層亂流，視線能見度很低，飛機好像有點不受控制。”
謝南骁拿着iPad正要檢查數據。
飛機忽然颠簸，機長驚得冷汗都出來了，這種該死的天氣不會遇上氣流颠簸了吧。
謝南骁覺得有些不對勁，他低眸檢查飛機各項儀器。
機長不經意側眸看向窗外，神色變得驚恐，吓得寒毛矗立，“骁哥！左側機翼引擎掉了！”
機長慌得想要立馬跟謝南骁交換位置。
謝南骁穩住他，“別慌，沒事，國內外引擎爆炸安全降落的事例也有，我們一定能安全降落。”
謝南骁聯系區調說明現在的情況。
“塔臺，北翼1211左側引擎掉落，飛機失控□□。”
塔臺那邊聽到的信號斷斷續續，唐蕊覺得機長的聲音有些熟悉，但看見是北翼航空她打消自己的疑慮，艱難地聽着北翼1211傳來的消息。
“北翼1211，請再重複一遍。”
謝南骁神情變得凝重，再次重複，“重複，北翼1211左側引擎掉落，飛機失控□□，請求雷達引導下臨降附近機場。”
唐蕊迅速通過北翼1211應答機，跟蹤飛機的航向、高度和速度，但是掃視幾遍，她都沒有看見北翼1211的位置。
“北翼1211，雷達看不到你的位置。”
這對于謝南骁無疑來說，是巨大的考驗，雲層能見度低，飛機失去引擎，區調無法為他們指導航線。
他們只能自己摸索飛行降落。
但他們前面是高山。
如果徹底迷失航向，極有可能撞山機毀人亡。
孟清念看見唐蕊神情緊張，着急地不停在雷達搜尋。
她關切地問道：“出什麽事？”
“北翼1211在爬升時引擎掉落，現在雷達無法定位他們的位置，給不了他們正确的航向。”
唐蕊猶豫道：“副機長的聲音，聽着有點像謝南骁。”
孟清念覺得腦袋有什麽東西炸開，她穩住自己的氣息，努力不讓自己崩潰繼續指揮飛機航線。
但劇烈的沖擊讓她無法思考，現在這種天氣引擎掉落，管制員無法給予正确航向，這代表什麽。
在機場和民航待過的都知道。
唐蕊見孟清念臉色不對，她連忙安撫，“念念，這是北翼航空的飛機，謝南骁不可能在上面，你不要着急。”
孟清念盯着雷達，無意識地說道：“謝南骁最近都在各大航空進行技術交流。”
唐蕊呼吸一窒，知道自己幹了件什麽蠢事。
“念念，放心，謝南骁肯定會安全降落，他都能在國外極端條件下降落，這次他肯定也能安全降落的！”
孟清念眼盯盯地盯着雷達，視野裏迅速幫唐蕊找北翼1211。
既然孟清念知道謝南骁的狀況，肯定不會放得下。
“念念，我們換位置。”
孟清念沒有猶豫，果斷跟唐蕊交換位置，盡可能地幫助謝南骁定位。
“謝南骁。”
清冷溫和的聲音響起，謝南骁有片刻分神，緊接着視線再次被機長吸引過去。
“骁哥！飛機開始下墜了！”
謝南骁還沒有理出一條思緒，機長失控大喊，“飛機下墜速度越來越快了！”
“骁哥！怎麽辦啊！”
“冷靜。”謝南骁聲音平淡，鎮定安撫失控的機長，緊盯儀表盤，随後切換供電系統。
供電系統切換的那一刻，孟清念的聲音也出現在謝南骁耳畔。
“謝南骁檢查飛機供電系統，以往有飛機引擎爆炸，導致雷達失效的案例，你檢查檢查供電系統是否正常運轉。”
孟清念的話剛說完，北翼1211出現在雷達上。
孟清念輕舒一口氣。
謝南骁比她想象中更了解飛機，怎麽會解決不了這麽一件小事。
她冷靜下來，“謝南骁，左轉紫南機場。”
謝南骁得到孟清念的指引，迅速給出判斷，“左轉，臨降紫南機場。”
飛機的左引擎掉落，導致飛機向□□向，現在要左轉，機長費力地控制操縱杆，但氣流颠簸太大，自動駕駛失靈，機長根本無法正常轉向。
“骁哥！轉不過去。”
謝南骁傾身過去幫他，機長害怕的手腳發軟，心理一度面臨崩潰。
強烈的氣流抖動，機長撐不住操縱杆，手發軟的略微松懈，再也控制不住徹底失向的操縱杆。
飛機迅速傾斜，客艙裏的乘客尖叫連連，随身攜帶的東西，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
謝南骁悶着聲，及時掌回操縱杆，停止飛機傾向掉落。
機長吓得冷汗直流，不停地跟謝南骁道歉。
“骁哥，我不是故意的。”機長吓得臉色發白，語無倫次，“剛才的氣流颠簸太厲害，我手忽然間沒力才不小心放開的。”
“骁哥，對不起。”
謝南骁沒有怪罪他，任何時刻人都有心理崩潰的時刻，他不會蠻橫無理地怪責。
但機長現在的狀況完全不适合駕駛飛機。
謝南骁果斷道：“換位置。”
他用手卡住操縱杆，強勁的壓力落在謝南骁手臂上，壓得謝南骁手臂緊實的肉變形，機長快速從駕駛座出來。
謝南骁單手撐着中間的盒子，迅速調換位置，抽出手控制操縱杆。
氣流再次颠簸，雲層漸散，高聳的山峰出現在眼前。
“骁哥。”
這次機長沒有大吼大叫，他眼眸恐懼地盯着近在眼前的高山，手都在顫抖，甚至已經準備好拿黑匣子錄遺言。
過來詢問情況的乘務長，看見駕駛艙東西散落一片，曾經高不可望的山峰近在眼前即将撞上，呼吸變緊話都說不出。
謝南骁沉穩地調轉飛機，極盡全力避開山峰，轉眸間，他看見左側機翼的引擎不止掉了一個。
左側機翼兩個引擎都沒了。
謝南骁悶着聲沒将這件事說出來，機長的心理防線已經崩潰，沒必要再雪上加霜。
“謝南骁！謝南骁！”
耳麥裏不停傳來孟清念的呼喊，飛機抖動厲害，謝南骁穩住聲線，不讓孟清念知道他現在的情況。
“嗯？”
輕描淡寫的聲音，像是無事發生，孟清念得到他的回應，心裏的擔憂減少不少，她掃視雷達。
看見北翼1211在航線上緩慢行進，沒有察覺到他那邊的異常。
“你那邊情況怎麽樣？需不需要什麽幫忙？”
飛機越來越近，近到馬上就要逼到臉上，乘務長終于忍不住驚聲尖叫，“骁哥，想想辦法！”
謝南骁緩緩使力調整操控杆，飛機漸漸飛離山峰，但還不夠。
孟清念聽到乘務長尖叫，心裏跟着焦急起來，“謝南骁，我可以幫你什麽嗎？”
“讓我幫你！”
孟清念眼圈發紅，眼淚砸在雷達屏幕上，她看不到謝南骁，只能通過雷達上的飛機位置，想象謝南骁的情況。
唐蕊在旁邊看的心疼，得到消息的顧東旭趕到塔臺終端室，看見孟清念無助的模樣，心裏也有些難過。
但他們都無能為力，飛機出故障只能依靠機長出色的能力飛回來。
謝南骁聽到孟清念的啜泣聲，沒有以往的煩躁，也不覺得孟清念的聲音聒噪，青筋暴起的手臂再次發力，失去平衡的飛機，硬生生被他調整平衡向左飛行。
過度的用力使謝南骁說話都難。
他竭力輕松地跟孟清念說話，“我說過我很喜歡你的聲音。”
孟清念眼裏噙着淚水。
她壓抑着噴湧而出的擔憂難過，在管控終端室同事的矚目下，她調整好呼吸，努力壓下翻湧的難過，笑道：“謝南骁。”
剛喊出謝南骁的名字，孟清念淚水控制不住往雷達砸，她深呼一口氣，不想謝南骁知道她的狼狽。
她努力笑問，“你知道我什麽時候喜歡你的嗎？”
“跟你在首都塔臺第一次交流，我就注意到你想要把你找出來，想看看你是什麽樣的人。”
“我還沒有在機場找你，到職工食堂吃飯時，我再次注意到你。”
“你很高，身材很好，腿部肌肉很有力量。”
“來機場兩年，我從沒有這裏留意一個人，你讓我留意到了。”
說到後面孟清念已經有些泣不成聲，她聲音哽咽，堅持着想要繼續說，但剛開口哭腔就壓抑不住。
她失聲落淚，“謝南骁，至少把命留下來。”
不求完好無損的降落，只求留下一條命，能夠好好活着。
無論以什麽樣的姿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