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古鎮裏被拉着走了一路,姜默就是不還眼鏡給他。
暈頭轉向。
視線裏一片模糊,眼前的世界讓沈朝文沒有安全感,這會導致他在短時間內十分依賴身邊的人,幾乎是對方說什麽他就乖乖做什麽。被拉進一家店,沈朝文還沒搞清楚狀況,姜默掏出孫哥給他開的臨時身份證往桌上一拍……
前臺問大床房還是标間,姜默看他一眼,問标間行不,他說行。前臺要證件,沈朝文乖乖拿身份證出來,前臺說二百一,他又乖乖掏手機出來付錢,再乖乖被姜默拉上三樓。
開房嗎?好像也沒什麽反抗的理由。生日,男朋友,小旅館,聽起來不錯,更何況他倆還是個小別後見面的情況,不睡一覺實在是說不過去。
人們會把性定義成感情裏十分重要的一個階段,還有人會用這件事來解決問題,當成感情的潤滑劑。某些時候沈朝文也很希望自己和姜默的問題可以用性解決,可惜姜默不耽于此,認為精神享受高于肉體享受,從前甚至有過做到一半突然停下來給他講故事的經歷。
姜默走到窗邊去拉窗簾。沈朝文在床前思考了幾秒。默默脫掉西裝外套,走過去抱住他的背。
姜默給他抱得一愣:“怎麽了?”
沈朝文不說話,手直攻他下盤。姜默發覺不對,按住他的手腕。沈朝文不死心,換了只手往下摸。姜默把他兩只手都按住,死死壓着。推三阻四的,沈朝文惱了,用力掙開他,扯他衣服。
姜默感覺他不高興了,沒再繼續躲,張開手讓他脫。
他不反抗了沈朝文反而感覺沒意思,撒手不鬧了。
姜默看他兩眼,推他在床上坐下,說:“你睡會兒。”
沈朝文思考幾秒,擠出一種哀怨的語氣道:“你都不想碰我了?”
一個有點面癱,性格還有點冷冰冰的人講出這種話來,頗有些詭異效果。而且他演技拙劣,姜默一眼識破,睜大眼瞪過去:“你是在沒事兒找事兒是嗎沈朝文?”
沈朝文點頭:“是,我今天非睡你不可,脫衣服。”
姜默擰他耳朵,“累了就別鬧,躺下休息。”
今天一見面姜默就斷定這人昨晚肯定沒好好睡覺,眼睛裏全是血絲,想着讓他休息會兒才把人拖來旅館睡覺的。
可目前沈朝文還是抱着他不撒手……偏要跟他擠一張床上,說自己不累,不想睡,摸他,手不停往他衣服裏面鑽。
無奈又好笑,姜默只能先順着他來,假模假樣地幫他脫衣服,解扣子的時候問:“扣子怎麽了?”
“昨天下午被我那當事人前夫拽掉的。”沈朝文說,“倆人在法庭上打架,我去拉,那男的拽我衣服。”
“受傷沒?”
“沒。”
姜默還是皺着眉:“你為什麽穿着昨天的衣服過來?”
哦,他發現了。沈朝文轉移視線,低頭去看姜默的下巴,裝傻。
姜默把他的手扣住,問:“昨晚幾點睡的?”
沈朝文沒吭聲。
姜默皺了皺眉,又問:“你幾點到這兒的?”
算了。沈朝文道:“淩晨四點。”
姜默氣得拍他頭:“我會跑嗎?!慢慢來就好,急着跑過來做什麽?”
“我能不着急嗎?”
“你最近總是反應過度。”
沈朝文冷笑:“到底是誰反應過度吵一架跑了的?幾歲的人了還玩離家出走,你自己不覺得搞笑嗎?”
姜默深吸一口氣:“請不要妄自定義我的正常出行,什麽叫離家出走?”
“在我眼裏就是離家出走。”
“你沒想過我為什麽走嗎?”
“顯而易見,你心虛。”沈朝文盯着他,“不心虛你跑什麽?”
“我心虛?我有什麽好心虛的??”姜默拔高聲音,“你不如好好回憶一下我們上次吵架是因為什麽。”
因為什麽?
太多原因了,說不清,都是生活裏細碎的矛盾,避無可避的摩擦。只要有一個人不想讓,不想妥協,最後必定會是不歡而散。
于是這次沈朝文決定把問題推給別人。
“當然是因為酒精和那位深夜和你在外灘擁抱的艾瑪女士。”
又來了。
“你永遠都對我的朋友抱有敵意。”
“你覺得是朋友,別人或許并不這樣認為。”頓了下,“你敢說盧娜不喜歡你嗎?”
“我只管自己,不管別人。”姜默道,“我的工作就必須跟各種人打交道,你到現在還不能理解嗎?”
“我理解,我怎麽不理解,你的工作需要,演藝圈,名利場嘛,就那一套,我懂,理解。嗯,反正你幹什麽都是為了工作,為了藝術。”
姜默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沈朝文還在努力輸出:“行,別的我可以不提,我們就說酒。你成天跟我不認識的人喝到半夜三更不過分嗎?你能确定自己喝醉後還有行為能力分辨身邊是誰嗎?你沒想過你有可能酒後亂……”
“沈朝文,你過了!”姜默大聲打斷他,“麻煩你不要把我說成那種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我有腦子!并且熱愛思考!”
“但我不喜歡!我不喜歡什麽盧娜,艾瑪!”沈朝文大聲吼了回去,“我這人就是獨,別人多看你一眼我都覺得是要跟我搶!”
姜默:“……”
沈朝文其實算是個情緒穩定的人,但很不幸,只要碰上跟自己有關的事就很容易失控。
姜默奇異般地平靜了下來,看着對方通紅的眼睛,嘆了口氣。
他現在這樣子很像一只憤怒的小獅子,正在龇牙咧嘴地護食。
嗯,這人還是獅子座,絕了,很形象。
某些時候,姜默喜歡沈朝文身上這股倔勁兒,某些時候,姜默又十分頭疼沈朝文的偏執。
“不說那些,你現在睡一覺。”他道,“不管你是委屈傷心憤怒想跟我分手分居以後老死不相往還是怎麽樣,睡一覺起來再說,能聽明白嗎沈朝文?”
他快生氣了。
說歸說鬧歸鬧,該聽話時要聽話。沈朝文立刻躺下,拉好被子,用行動表示自己的讓步。
姜默檢查過他的被角,表示滿意,拉了個椅子坐他床邊,打算監督他睡覺。
窗簾拉着,房間裏光線不太好,想仔細看看他,看不真切。
沈朝文輕輕喊了他一聲:“哥。”
姜默眉頭一跳。
還真挺奇怪。沈朝文現在天天對他直呼其名,也就偶爾上床的時候能聽見他叫哥,今天居然叫了兩次!奇哉怪也。
姜默嗯了一聲,問他幹嘛。
“對不起。”
甕聲甕氣的。他半邊臉還埋在被子裏,只露出一對紅通通的眼睛。頭發很亂,看上去有些狼狽。
可姜默感覺他這樣還挺可愛。
小獅子累了。
“我也有錯,不說那些。”姜默語氣軟下來,“睡吧,我守着你。”
“我睡覺,那你幹什麽?”
“看你睡,什麽都不幹。”語氣很溫柔。
那句話不知怎麽觸動了沈朝文,他鼻子一酸,趕緊把整個腦袋都埋進了被子裏。
“按你們拍電影的走向……如果發展到我倆這樣,是不是得分手了?”
姜默想了想,搖頭:“那不行,還得有些波折。照進度,現在該進入回憶線了。”
“那如果拍我倆肯定沒什麽好拍的,沒人看。”
“這個不好說,再爛的片子也會有人喜歡。愛情,時間,夢,這三個主題本來就是電影反反複複在拍的東西,大家拍來拍去也就那樣,大同小異。”
“那你會怎麽拍?”
怎麽拍?
都說每個導演拍東西都有自己終其一生追求的母題。姜默很清楚,自己的母題是矛盾。關于生活的矛盾,成長的矛盾,愛情的矛盾……
如果他拍愛情,大概會跳過相識相知相愛,直接拍愛情裏最殘忍的那部分,拍争執和懷疑,拍感情裏那些脆弱的,不堪一擊的瞬間。
他對愛情的理解就是矛盾的。
“我拍的愛情片,你肯定看到一半就睡着了。”姜默笑,“不過我喜歡的愛情片故事線都很簡單。從理論上講,越簡單的東西越難拍。”
“那我們算簡單嗎?”
姜默想了想。
“算吧。”
“我倆的事兒太普通了,拍成故事估計很無聊。”
姜默笑:“可是你在我這兒不普通。”
他最會講這種話。聽着假,可語氣又那麽真。
“可我們現在總是吵架。觀衆喜歡看吵架嗎?”
“那不好說,看怎麽吵吧。”
“很多人吵着吵着就散了。”沈朝文小聲道,“幫人打那麽多官司,看過太多了這樣的夫妻了。一開始或許只是小事,瑣事,到最後就變成三觀不合,性格不合……”
“不合有不合的過法。”姜默道,“你願意天天吵也行,家裏熱鬧。”
靜了會兒。
姜默感覺可以進入下一個階段了,随便撿了個瑣事問他:“我的貓還好嗎?”
“不如問問我好不好。”
“不要引戰。”
“我買了同事推薦的貓薄荷給它,人家天天吸,快活得很。”
“隔壁那家人還裝修麽?”
“嗯,社區群裏邊天天有人投訴他們家吵。”
……
聊了會兒沒營養的內容,心反而靜下來了。
沈朝文窩在被子裏聽姜默刻意放輕的聲音,感覺自己好像在被一種很虛無的幸福感包圍。
床也很舒服。雖然不是什麽高檔酒店,姜默随便帶他進的一家民宿而已,和這個古鎮一樣,很舊,但沈朝文喜歡這種恰到好處的舊,覺得這裏跟他記憶中的故鄉在氣質上有奇異的重合度,很親切,很安全。
沒多久他真睡着了。
姜默撐着頭,坐在椅子上看沈朝文睡覺。
房間很靜,時間久了,靜出一種溫情來。
他無聊地開始設想,如果自己來拍這一幕,該用什麽機位,什麽燈光來呈現。
這一刻能留下來就好了。可真正好的時刻,似乎都是無法被複制的。
說不出是感動還是感傷。姜默突然想到,沈朝文今天27歲了。
他們認識的時候,他才18歲。
那時候還沒現在這麽兇,年紀小,對什麽都一知半解,假正經一小孩,逗起來好玩死了。
有些人還活着,但已經開始被人懷念。姜默撐着頭笑,開始仔細回憶關于過去那個沈朝文的點點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