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焚湖
吳天要逃!
這一劍即便刺進眉心, 鶴不歸深知以吳天血肉的重塑能力,普通攻擊就只夠撓癢癢的,可攻擊并非無效, 短暫的停頓, 恰好讓鹿屬順利把人劫走。
火海潑天而下, 枯水牢囚禁百年的上古兇妖,竟無一人後退,全都魔怔地護在吳天身邊,用血肉之軀把他包得裏三層外三層的嚴實。就連那只求生意念極其強烈的龍鳳蚌妖也不例外,此時的她大概是恢複了不少法力和精神,蚌殼表面泛着炫彩鱗光, 鶴不歸奮力往裏刺時, 劍尖戳到一堅硬無比的物體, 便是她大大張開包在最裏層的蚌殼。
吳天死不死都沒關系, 這些兇獸一把子燒個幹淨更不打緊,可他的屍骨和妖丹哪怕化成灰也得留在眼皮子底下!
鶴不歸後背熱浪已迫近,他還在全力突破兇妖屏障, 奈何數量太多, 即便都已放棄抵抗,妖力連通護在其間實在太難闖進去。
濁月魂術雖以歌惑妖,可水妖并非沒有神智, 如此這般大義凜然倒像是某種獻祭, 加之歌詞裏反複提起的「先祖神明」, 像是在說某位于水妖中尊享崇高地位,以至于能被後人供奉至今敬成神明的先祖。
假如「先祖」确有其人, 這樣心甘情願赴死的舉動就很合理。
幕後之人千辛萬苦挖出吳天藏身之處, 又把瀕死的妖身帶出來, 恐怕就是為了取他的妖丹和血肉以複活「先祖」。
“上仙!快走,赤金山火要潑下來了。”
鶴不歸正在回想到底有哪些絕跡兇獸配得上水妖敬一聲先祖,便被玉無缺的聲音斷了思路。
玉無缺禦劍飛得極快,闖進妖群拉上鶴不歸的胳膊就往外扯。
鶴不歸回身擋開向玉無缺襲去的蛇尾,将他的爪子甩開,厲聲質問:“你來作甚?”
“上仙遲遲未歸,我來尋你。”玉無缺喘着粗氣,被甩開只好揪着鶴不歸衣袖,“別管他了,快走!”
“你真是——”
火光在眸中閃爍,鶴不歸猶豫了一瞬,他自有全身而退的法子,遇水遇火貼身甲胄都能護着身體不受傷害,可玉無缺冒冒失失地跑過來,沒着半點防護,實在危險。
若留在此地硬破妖屍屏障,玉無缺根本無力抵擋赤金山火灼燒,可是鶴不歸一走,吳天恐怕就順利逃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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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寇莫追,罷了吧。
鶴不歸無奈道:“回。”
就在這時,不知何處射出劇毒魚刺,朝着二人面門飛來,鶴不歸反應迅速,回身劍花亂舞,将那射刺妖物劃得面目全非,得了機會,玉無缺趕緊剜下器口。
變故來得太突然,将好就這一瞬功夫,火雨已是避無可避。
玉無缺哪顧得上那麽多,他整個人抱住鶴不歸,用手掌擋着上仙額頭,熔漿滴濺在皮肉上,燒出「滋」的一聲,而他整個後背更是大喇喇的敞着,被熔漿潑了個實在。
“嘶——”
擋住自己一半視線的手掌輕輕地蓋在額上,抖了抖,硬是咬着牙沒喊出聲,一股皮肉燒焦的味道彌漫開來,玉無缺身體癱軟地貼着自己,手也無力地往下滑,鶴不歸一把攬過,擡起膝彎抱在懷裏,盡全力禦劍飛出火雨。
太微上仙手掌靈力激蕩,蓋在血肉模糊的後背上,壓制着火毒蔓延,可疼痛并不能減輕分毫,血肉在燃燒,玉無缺面色慘白,模糊的視線裏只有鶴不歸修長的脖頸,和冷冰冰的下颚線。
他嘴裏渾渾噩噩地念着:“別碰我……會沾上……火毒。”
“玉無缺,你能不能動點腦子!”
鶴不歸喉頭滾動,手心盡是血肉粘膩的觸感,禦劍急行自是沖淡了血腥氣,可玉無缺汩汩鮮血自他手掌縫隙滴下,難免讓人焦心,鶴不歸垂眸瞧了一眼,見他傷成這副樣子,內心難得泛出酸苦焦急,越急越是鬼火冒。
他又罵道:“回回莽撞,不管後果,我既敢一人過去就有全身而退的法子,你來添什麽亂?”
玉無缺嘟哝了一句什麽實在沒聽清楚,他沒受傷的那只手撈了半天,終于抓到鶴不歸的袖子,攥緊後雙手窩在胸前,乖乖讓人抱着。
“你有法子,你最行了,太微上仙好厲害……”
疼得頭皮發麻,自然把尊師重道甩在腦後了,何況鶴不歸護着他,玉無缺嘴上也沒個把門的,想說什麽便說什麽。
鶴不歸聽得出來他在陰陽怪氣,也互嗆:“哪得的英雄病,我看是不能治了。”
“我是英雄病,那你呢?”玉無缺傻笑,“上仙豈不是病入膏肓,赤金山的事才過沒多久,今天你又,嘶!”
鶴不歸在面前豎了個小小的擋風屏障,兇巴巴道:“疼就閉嘴。”
“等晚上回家,虧了的拿什麽補?”玉無缺頭垂下,意識開始模糊,“我不高興見你暈倒,不高興你成天喝藥……”
“白做那麽多好吃的,身體不見好,不高興呀。”
說了那麽多不高興,都是迷迷糊糊的呓語,話裏話外滿是說教,好像鶴不歸不聽話他一肚子怨氣似的。
但比起清清醒醒的馬屁,糊裏糊塗的話才是出自真心,鶴不歸頭一次被人關心得有些不知所措,本想說他冒失莽撞惹一身傷都是活該,現下嘴軟心也軟了。
鶴不歸賭氣:“誰管你高不高興。”
他禦劍飛得更快了,大量精純靈力覆蓋在傷口上,把玉無缺包得嚴嚴實實,等回到岸邊,白應遲已經帶着大隊人馬趕來,永樂真人剛救治完季雪薇,見鶴不歸抱過來一個,忙不疊上來查看。
鶴不歸急問:“季雪薇如何了?”
永樂真人抹了把汗:“命是保住了,可她雙腿泡在枯水中時間太久,已然廢了。”
鶴不歸輕輕嘆氣,把玉無缺小心地交出去,沉聲囑咐:“玉無缺燒傷嚴重,都在背部,永樂,你務必把他治好,不許傷了骨頭。”
鶴不歸金口難開,既然開口必然已是事态緊急,常雲清以為玉無缺燒得斷氣了,接過去時緊張兮兮,結果探了脈象,體內靈力湧動牢牢護着心脈,人只是疼暈過去了而已。
“短短半年連燒兩回,再好的身子骨也經不住這麽折騰啊!”永樂真人搖頭嘆氣,又補一句,“不過上仙請放心,他傷勢雖重,不至于傷及性命,幸得有你及時護住他,一炷香定會醒來。”
那駭人傷勢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玉無缺已經像個死物一樣無知無覺地任人揉捏,鶴不歸往邊上一站:“一炷香?好,我等着。”
常雲清:“……”
你這樣讓我壓力好大。
鶴不歸白袍上都是玉無缺的血手印,山火燒壞了衣袂,看着很是狼狽,他一臉深沉地站在旁邊,看玉無缺時眉宇間隐隐有擔憂之色,遠眺湖心,又染上一抹愁思。
山火将熄,時機也錯過了,吳天和那神秘的幕後之人恐怕早已瞞天過海,逃之夭夭。
白應遲安排好各項清理工作,見師弟愁容滿布,走過來安慰道:“有永樂在,無缺不會有事的。”
鶴不歸悶悶地「嗯」了聲才問:“其他地方如何了?”
白應遲清理完武場的妖獸就帶着人趕了過來,其他幾池湖水雖也有妖獸出沒,但如他所料,兇性不大,只是數量頗多,有各大修院長老坐鎮清除只是時間問題,大家幾乎都在同一時間趕到了裴月湖。
裴月湖聚集了枯水牢裏所有重犯,只是衆人趕來增援時,恰好碰見坤達獸氣勢滔天地噴吐山火,火海漫天,席卷整個湖面,妖獸在一瞬間就全被吞沒了,岸上人也靠近不了,問過白應遲才知這是赤金山靈獸,場面已然由太微上仙控制住了。
白應遲道:“其他地方的兇獸像是只為拖住我們腳步,木青君查實,是有人故意為之,将殘肢妖丹散在隐蔽之處供妖獸進補,一點點引到各個地方。”
鶴不歸摩挲着食指骨節,思忖道:“枯水外洩,普通妖獸泡在其間撐不了多久,用殘肢妖丹補充能量可緩解枯水毒性,可見此人對枯水作用了解頗深。”
白應遲點頭:“對方露了行藏,興許馬上就有結果。”
鶴不歸并不意外,甚至事情一發生,他心底就已有懷疑名單,不過看白應遲神色,像是已經确定了混在山內的幫兇。
鶴不歸:“師兄和我想的,是不是一個人?”
白應遲勾唇笑了笑,握住鶴不歸手腕:“噓,莫說出來。”
鶴不歸瞳孔微縮,細不可查地看了眼師兄的手掌:“你——”
白應遲意味深長道:“放長線釣大魚,确定了兇手,背後意圖更為要緊,要知道他排布這場大禍,放棄的可不止是身家性命,到底有什麽事值得他舍下一切也要去做,我很好奇。”
“嗯,師兄萬事小心。”鶴不歸止住話頭,問了別的,“傷亡如何?”
“輕傷三十,重傷五人,有三名別派弟子不幸與兇獸搏鬥時喪命,都是誤吞枯水所致。”
白疏鏡的聲音由遠及近,她帶了弟子巡山歸來,丢下一包東西,圓滾滾的腦袋從袋口滾出,全都幹煸縮水成骷髅模樣,她指着身後被捆成一串鞭炮的傀儡道:“他們幾個窩在山上不肯下來,喊了也不應,是不是玉無缺那小子的傀儡?”
“給我吧。”鶴不歸伸手解開繩索,給傀儡下命令,“去守着他,一炷香會醒,你們記好時間。”
“咕咕咕!”
狡兔傀儡心智不全,太微上仙讓計數,他們就插了十根香在擔架邊,憂心忡忡地守着玉無缺,遠遠看去,神似傀儡聚衆哭墳。
常雲清:“……”
倒也不必如此吧?
主人傷重,傀儡不鬧不跳,安靜乖巧地蹲着,就連噴完火的坤達獸也跟了過來,大屁股往地上一坐,用自己巨大的身型給玉無缺擋風。
白疏鏡問過幾人傷勢,沖白應遲低聲道:“兄長,事情出在天極宮,傷亡的大都是別派之人,現下掌事的都跟過來讨說法,得想法子應對。”
話音剛落,藥王谷分壇主季玫便哭得驚天動地,她是季雪薇的姑姑,親眼見到侄女雙腿全廢,難過得站都站不穩,得靠旁人攙着,旁邊衆掌門好一頓勸也無用。
季玫哭訴:“小薇是大哥的掌上明珠,在家裏哪個不疼她,我只恨那妖人心性歹毒,連小女子都不放過!年紀輕輕就落下殘疾,我回去怎麽跟大哥交代啊!”
得知季雪薇失蹤,岳庭芳和巫青岚這些交好的弟子說什麽也得跟着過來,看見季雪薇雙腿全廢,玉無缺傷重尚在昏迷,他們又是着急上火又是難過,幾次想去幫忙都被永樂真人趕了出來,岳庭芳只好守在一旁沉默不語,眼淚撲簌撲簌掉。
天極宮弟子大都來自名門世家,送到此地修學,不是掌門親子也是器重非常的稚子,遭此橫禍,哪個看了心裏不跟着傷懷,聯想自家侄兒,一旁的巫行雪也忙不疊地抹起眼淚。
花錦雲抱手圍觀,面色嚴肅:“季壇主,當務之急是找到這次暴動的因由,若有人刻意為之,也好有個尋仇的去處,你哭有什麽用?”
巫行雪抹着淚道:“是呀,方才亂中聽見信號聲響,瞧那模樣是血淵殿的門徽,不知何故放出信號?”
鼎劍閣陸時安俊臉一黑:“血淵殿?大戰剛起,那起子小人就一窩蜂退了場,是不是他們弄鬼?”
“要說見不得天極宮好,獄釋宗數頭一號。”
“怕就是他們!”
“嘁——”花錦雲聽了半天,冷哼道,“血淵殿是上不了臺面,但并非沒長腦子,若真是他們惹出禍事,會堂而皇之離場再放信號彈引衆人注意?生怕你們懷疑不到他們頭上是吧?”
“花掌門說得在理,我倒更好奇血淵殿無故離場的原因,又因為什麽事要發出那枚信號。”嘯月樓樓主蕭旗扇子一折,插嘴道,“木青君已經第一時間帶着人去查了,想必一會兒就有兇手線索,各位不急争論,是不是血淵殿,宮主應當心知肚明。”
烏泱泱一群人圍了過來,群情激憤,季玫由人攙扶到白應遲面前,撲通跪下:“還請宮主為我侄女做主!那妖人到底為什麽要傷小薇,這些妖獸到底哪裏來的?血淵殿人不在這,到底是不是他們幹的?”
“季壇主請起。”
白應遲将人扶起,耐心地将事情告知,從魂術蠱惑吳天神魂分離,到夜探枯水牢查看吳天真身,包括今日所查有人提前備好妖獸屍塊和妖丹故意引誘,實則是給吳天逃脫争取時間之事,事無巨細,一一詳盡。
陸時安迷惑道:“枯水牢?此地囚禁大兇妖邪,我竟第一次聽說。”
“原來叫這個名字。”蕭旗笑道,“枯水,還挺貼切。”
白應遲:“樓主知道?”
蕭旗也不避諱:“枯水來自深海,需悉心調制才有枯水之效,天極宮離海千裏,運送時間很長路程遙遠,哪能躲過嘯月樓的耳目。”
作為修真界第一耳報神,嘯月樓明處暗處的耳目衆多,消息繁雜,可謂知天曉地,消息不論黑白好惡一概定價售賣,能游走在獄釋宗和天極宮兩大勢力範圍內而安然無恙,全靠手中捏了太多別人的把柄,誰也不會輕易得罪。
既然枯水牢都能被他們知道,那陸地妖屍如何運送上山的,他們可能一早就清楚。
白應遲:“樓主門路通達,恐怕已經知道幕後之人是何身份了吧。”
“非也非也。”蕭旗皮笑肉不笑,“事關他人清白,更是一門榮辱興衰,這等口我哪敢輕易開,還是等宮主拿到人證物證,我再說話吧。”
裴月湖禍事止熄,而另一處,幽深地道中巨型鬼蜮穿行自如。
淩斯盤腿坐在一側,剛給傷腿換了藥,又覺血氣在密閉空間裏彌漫不散,會讓神女不悅,于是點了熏香,恭謹地端過去。
神女還在昏睡,以神魂之力拖着吳天逃離,又得避開鶴不歸和赤金山火襲擊,她實在耗費太多心神,現下要神魂歸位,是需要些時間。
吳天的屍身泡在鼎中,裏頭都是藥液可保屍身不朽,淩斯去查看了幾次,分,身都被斬斷,妖丹也被取出,吳天屍體蛻化成最初的形态,那時候它恐怕連只精怪都算不上,巴掌大的望潮,也不知修煉了多少年才成了後來興風作浪的水伯。
雖總說萬物有靈,可老天似乎對山靈精怪格外偏袒。
凡人耗費一世修行,能結金丹者九牛一毛,結丹後陽壽綿延者又是萬中之一,這萬中之一的人又得有機緣才可羽化登仙,比起禍亂人間的妖獸,實在是辛苦。
妖精吸食天地靈氣,潛心修煉,便有無窮壽數和高深修為,淩斯一向是看不起妖族的,想到他們輕易就能擁有凡人難求的修為和陽壽,心中憤懑不平。
而自己的女兒,雖是一半妖血一半凡胎,卻因後者落下一身生不如死的病痛,這不就是老天不公麽!妖血沒給她帶去修為和壽數的便利,卻還因凡胎遭到比旁人痛苦百倍的折磨。
臨了,萬不得已的淩斯還是得借助妖族神力去救她的命。
淩斯盯着銅鼎出神,神女蘇醒,見他受了傷,玉手蓋在傷口處替他減輕痛苦。
淩斯回過神,收起苦大仇深的心緒,溫和地笑了笑:“多謝。”
“是我該謝你。”神女展開掌心,妖丹時隐時現,“外頭亂了,宗主此番回去得萬般小心,一月後再來找我,到時你的女兒必會安然無恙。”
淩斯撐着傷腿,給神女行了大禮。
“起來。”神女又躺回去,“幸得一事,還未做完,我要回去一趟。”
淩斯疑惑:“魚嘴瀑快到了,咱們時間不多。”
“我得把這池渾水攪得再亂些。”神女閉上眼睛,嘴角帶笑,“莫急,只說幾句話罷了,千古城讓人趨之若鹜,幾句話便可借刀殺人。”
……
裴月湖邊,吳天幹癟的七顆頭顱堆放在一起,屍體腐爛速度奇快,已散發陣陣惡臭,沒有人願意靠近這堆爛肉。
而摞在中心的某顆頭顱,悄無聲息地睜開了眼睛。
作者有話說:
解鎖公主抱√
玉二缺:我還小,将來長大了我必抱回來!
——
一個小道歉,很久沒寫古耽了,一遇到大場面邏輯上就會打咯噔,我又不想趕工硬更,更出來我不滿意,你們看完就棄我而去了。
所以請小可愛們體諒,假如之後遇到卡文了我還是會停一天理理邏輯再更,時間都是下午三點,不更的時候會挂請假條,謝謝你們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