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淺藍色小毛毯
車裏真的很安靜,雲辰聽到方醫生問:“祁總,我晚上想去您那裏,可以嗎?”
雲辰慢慢的坐了起來,他懷裏抱着之前祁青泓搭在他身上的小毯子,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這條毛絨絨軟乎乎的淺藍色小毛毯,和賓利車的氣質一點也不搭,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後座上總會備好這條看上去格格不入,不知道是為誰準備的保暖物品。
祁青泓的聲音依舊很溫和,“晚上還有事。我會請張院長幫忙協調,別擔心。”說完挂了電話。
雲辰聽到了靴子落地的聲音。
他垂着頭,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無意識絞在一起的手指。
雲辰年紀小,外婆一人帶他不容易,但也算得上是在簡簡單單的環境裏幸福長大的小孩,個性單純善良,還帶着幾分天真的少年心性,但是他并不傻,甚至很多時候,他是敏感又小心翼翼的。
這個突如其來的電話讓他醍醐灌頂,他終于知道那些時不時會在不知不覺間悄無聲息冒出頭的膽怯與害怕來自哪裏,來自祁青泓看他時好似深情實則冷靜的神情,來自冬日裏,從那座空間巨大的別墅裏吹過的冷冽的風,來自不知道何時,就可能會突然出現的方醫生或是別的誰……
碩大的雨滴砸在車窗上噼啪作響,雲辰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蒼白,他萬分艱難卻克制冷靜的開口,“我想下車。”
祁青泓抓住他的手,短短幾分鐘,雲辰的手便冷得像冰塊一般,“下車做什麽?”
“我,我…突然想到,外婆讓我今天晚上回家一趟。”
“不準。”祁青泓看着雲辰的眼睛,語氣溫和得如同與方醫生說話時一模一樣,“我之前說過,你有任何事都可以跟我說。現在再加一句,有任何想問的,你都可以問。”
“所以,你有什麽想問我的嗎?”祁青泓溫柔的,沒花什麽力氣的抓着雲辰的手,雲辰卻不敢,也不舍得掙開。
“問什麽,問那位方醫生晚上去你家做什麽嗎。”雲辰倉皇的想,全身上下迅速的沁出一身冷汗,貼身穿的T恤衫很快便被完全濕透,冷冰冰的貼在身上。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反應會這麽大,但在這個當下,他只想快速的逃走,待在一個沒有祁青泓的地方,他需要時間獨自平複。
祁青泓擡手撫去雲辰額頭上的汗,掌心下的人微微發着抖。
雲辰全身都在抖。
Advertisement
祁青泓低頭看着他,雲辰仰着臉也看向祁青泓,他看上去有幾分脆弱,但目光灼灼,沒有閃躲。
“我想下車。”雲辰說。
祁青泓交代霍震調頭。
一路上,倆人的手沒有松開,但也沒人再開口講話。
雲辰堅持在小區門口下車,車剛停穩,他小聲說了聲謝謝,然後打開車門飛快的跑了進去。
祁青泓點了支煙,默默的看着雲辰跑掉的方向,過了一會兒才吩咐霍震開車去醫院。
祁青泓突然不想再處理工作,他關上電腦看向窗外,暴雨如注的深夜,路燈在車窗和雨珠上投射出斑駁的光影,祁青泓想,雲辰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剛剛的樣子看上去特別難過,如果不放他下車,也許下一秒就會哭出聲來。
祁青泓不想看到雲辰哭。
後座上的淺藍色小毛毯沒能挽留住小朋友暖烘烘的體溫,它一點一點的變得冰涼,坨在角落,看上去似乎有點可憐。
看着賓利車的尾燈消失在夜色中,雲辰從小區大門走了出來,大風大雨中,他渾身濕透,狼狽不堪,幾乎沒有一部出租車願意載他,好不容易來了一部空車,司機聽到這鬼天氣還要去幾十公裏外的郊區後直接拒載,一腳油門開走時還濺了雲辰一身泥水。
終于回到酒店已是兩個小時以後,雲辰凍得牙齒不停的打顫,全身的皮膚都凍青了,他異常冷靜的洗了個熱水澡,吞了兩粒感冒藥,準備好明天要拍的劇本,然後上床蓋好被子,閉上了眼睛。這時,才感受到一股細密的疼痛,從心髒的深處慢慢蔓延至四肢百骸。
“快睡,明天起床後,一切都會好起來。”他對自己說道。
幾天後,雲辰接到霍震的電話,說周六來片場接他回外婆家,周日再送他回劇組,霍震禮貌又疏離的告知他,祁總這周都在外地,周末也不回來。
如膠似漆的兩個人,突然間像是變成了陌生人,沒有微信,沒有電話,不知道他在做什麽,也不知道他在哪裏。雲辰想,原來,他連自欺欺人的機會都不給他。
雲辰道謝,“謝謝您霍先生,如果我要回家看外婆,會自己安排的。還有…以後請不用再聯系我了,我應該不會再坐您的車。”
霍震把雲辰的話轉告給祁青泓,想了想又補充道:“還病着,精神聽上去也不大好,咳嗽得厲害。”
雲辰确實是病了,他給柏小放解釋,多半是因為回劇組那天淋了雨,普通感冒而已,不用擔心。
柏小放很擔心,他像老媽子一樣伺候了一個多星期,各種中藥西藥,湯湯水水的灌下去仍不見好,眼見人越來越瘦,連鐵血真漢子張導都表示,“可以不用再減重了,現在的形象很符合劇中後期曲喜瑞被日本兵軟禁折磨的樣子,再瘦就過了。”
雲辰在房間裏慢吞吞的吃着柏小放來回跑了二十多公裏買回來的蝦仁鮮肉大馄饨,吃了四五個便想放筷子,看到柏小放正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只好默默的拿起來繼續吃。
“雲兒,你是不是不開心,是家裏有事兒嗎……”
雲辰搖搖頭,“沒有,我很好。”
柏小放擔心的看着他,“我覺得你不太好,你回劇組第二天我就發現了,走的時候還高高興興的,回來後整個人都恹恹的。雲兒,有什麽事兒就給小放哥說,如果是被沈文文還是別的誰欺負了,千萬不要憋着……”
話音未落,便看見一滴眼淚跌落進馄饨碗裏,是雲辰在哭。
柏小放慌了,跑到他身邊蹲下,“到底怎麽了?”
雲辰搖頭,用手捂着臉,淚水從指縫間流了下來,啪嗒啪嗒的滴落在茶幾上,很快就彙集成一圈小小的水塘。
每天睡覺前都告訴自己,明天起床後,一切都會好起來,可明明那麽多個明天都過去了,心底深處就像豁開了一個細小的傷口,痛到夜夜難寐,然後這道淺淺的傷便漸漸潰爛成一條血肉模糊,難以愈合的傷疤。
江川的冬天很漫長,你在的地方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