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二章
七個月過去了。七個月我沒有見到卡妙。
那天之後,我就開始了颠沛流離的生活。從一個城市流浪到另一個城市,一邊打工一邊尋找着贖罪的方式。我甚至還去了穆的祖國,喝到了那種可以點着的酒,卻淚流滿面,我想可能一輩子也沒有機會告訴穆我對這種酒的感受,然後看着他充滿民族自豪感的得意神情。
我又到了很多國家很多地方,看着富有的人們繼續他們的富有,貧窮的人們繼續他們的貧窮。有人僅僅因為偷竊食物而被活活打死,也有人作奸犯科卻享受着奢侈糜爛的生活。我看着他們,看着這些人,就像我是一個記錄者,只能歡樂着他們的歡樂,恸哭着他們的恸哭,當他們的故事或喜或悲的結束時,我只有再去下一個地方。
這個時候,我就會撫摸手指上的那枚戒指,來緩和自己內心的空虛。
如今我在斯德哥爾摩,這個季節裏,大雪終日不停的下着,天空永遠灰蒙蒙。見不到陽光,我想這再适合不過了,我就像吸血鬼,在陽光的照射下會幹枯死去。陽光讓我想起卡妙的笑,想起冰河的金發,想起那個無法挽回的夏天。剛到斯德哥爾摩時,我沒有足夠的衣服抵禦這種寒冷,昏倒在一家小酒吧門前。酒吧的主人兼酒保,一個和藹的瑞典老頭收留了我,還好心的讓我在他的店裏幫忙。
傍晚,我抱着一個箱子走進這家酒吧。寒冷被擋在門外,壁爐裏的火熊熊燃燒,唱片機裏播放着古老的北歐民謠。
“嗨,老丹尼,我采購回來了。”
吧臺後面那個老人正在擦拭酒杯:
“哦,我的孩子,外面的雪一定讓你吃不消。”
“可不是麽?幸虧你收留了我。”
我摘下圍巾,脫下大衣,把箱子放在吧臺上。
“誰讓你凍昏在我的酒吧門口呢?”
老丹尼一邊擺弄着箱子裏的東西一邊快活的說。
“再說你幫了我不少忙。”
我苦笑。這些日子以來,漫長的黑夜讓我的內疚越來越清晰。每一次睡眠我都從那爆炸的火光中驚醒,後背的肌肉突突的跳,冷汗直流。那是我永遠都不能忘卻的夢魇。我會長時間的看自己的雙手,想看出上面沾染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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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孩子,你又對着自己的手發呆了。”
老丹尼打斷我。
“上面可是有十幾條人命呢。”
我微笑,心卻撕裂般的痛。
“你是認真的麽?”
老丹尼把一個擦好的杯子挂在吧臺上面的鐵架中。
“當然,我……我犯了個的錯誤,十幾條人命就沒了。”
我用手捂住雙眼,淚水就要奪眶而出。
“誰不會犯錯誤呢?”
“可是我害死了戀人的弟弟。”
記憶中那個金發的孩子歡天喜地的對我說,米羅哥哥,我想從帝國大廈上面扔紙飛機。我就是想知道那樣紙飛機能飛多遠。
“願意和我說說麽?”
老丹尼走出吧臺,把“OPEN”翻到裏面,又走回吧臺,開始調酒。我沉默的看着各種各樣的酒瓶在老丹尼手中穿梭。然後他在我面前放下一杯透明的酒。
“喝吧,孩子,喝了會好受一些。”
我豪飲。烈酒直沖大腦,眼淚禁不住又簌簌的流下來。
“那是去年夏天……”
老丹尼就站在吧臺後面聽我敘說,我像一個放映機一樣講着那個夏天發生的事情,講這七個月來我漂泊的辛酸苦辣。
“如果我先注意到就好了……如果我先注意到……”
“哦,我的孩子,那件事我有看新聞,可是你知不知道,他們調查的結果,爆炸的發生不是由于溫度過高。”
“不是?”
“他們說是因為有人踩到了漏出來的……呃,我也不知道那玩意兒叫什麽,然後就炸了,不幸的是那些拆彈的人還沒來得及走得足夠遠,他們手裏的炸藥也跟着爆炸了。”
“所以孩子你看,”
老丹尼把手按在我的肩上,
“那只是個意外。”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趴在吧臺上號啕大哭,老丹尼走出來站在我身後輕拍我的背:
“你不打招呼走了這麽久,那個孩子也急壞了吧……”
卡妙……戒指緊箍的痛。
“我應該可以讓他們避免這一切的……”
泣不成聲。
“可是我沒有……那麽多人都死了,我看到他們支離破碎的身體……”
我望着已經變模糊的老丹尼:
“就好像他們在指責我,控訴我……”
“哦,可憐的孩子。”
老丹尼遞給我一條毛巾:
“你并沒有做錯什麽,死去的人自有上帝的眷顧。自責并不能讓你的心裏輕松。”
“可是我該怎麽辦……我面對不了……”
老丹尼嘆了口氣,
“看來斯德哥爾摩并不适合你,這裏太陰暗冰冷了,你應該去伊斯坦布爾,我想。”
“為什麽?”
“那裏可以治療你的心病,我這樣認為。”
老丹尼坐在我旁邊的吧凳上,喝了口水:
“不過得等你攢夠機票錢。”
我忍不住破涕為笑,老丹尼也咧開嘴笑着。
大雪絲毫沒有停止的征兆,風漸漸猛烈,鬼哭狼嚎的穿過城市,把樹木刮的啪啦啪啦直響。我艱難的在暴風雪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懷裏抱着老丹尼需要的配料。然後什麽東西絆到了我的腳,讓我一個趔斜。
“什麽鬼東西……”
我伸腳踹了踹,居然還軟綿綿的。把裝着配料的口袋放在兩腳中間夾緊,我彎下腰費力的用手挖着積雪下的那個東西。
“什麽啊,原來是條狗仔兒。”
那個棕色的小狗仔兒還不及我的小臂長,緊閉着眼鏡,鼻孔微弱的一張一合。還有氣兒。我二話不說把小狗放進大衣裏,貼着我的肚皮。然後重新抱起口袋趕路。
“老丹尼!快燒熱水。”
老丹尼不明所以的迎出來,我放下口袋,從大衣裏掏出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狗。
“噢我的上帝。”
他轉身燒水去了。我把小狗裹在自己的大衣裏,靠近壁爐,希望它能暖和過來。老丹尼端着一盆熱水出來的時候,我的大衣終于動了動,小狗發出嘤嘤的叫聲。我和老丹尼用溫熱的水給狗仔洗了澡,這才發現它不是普通的棕色,而是漂亮的淺金色,耳朵向下垂。
“還是條牧羊犬呢。”
老丹尼拍手。起身去換水。就這樣洗了三遍之後,水才基本保持清澈的本色。我拿起一條大毛巾把小狗嚴嚴實實的包好。老丹尼又去熱牛奶了。看着我抱着小狗給它喂奶,老丹尼說:
“它是你撿回來的,給它取個名字吧。”
“名字?”
“是啊,怎麽樣,有中意的名字麽?”
我腦中閃過兩個字,張口就說:
“阿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