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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冊封(32)

25冊封 (32)

,屋裏的靜嘉卻是顫着手展開了适才胡太醫留下的一張信箋。

沒有稱謂,也沒有落款,一張紙上寥寥八字,卻叫靜嘉輕易猜到了來處。

“萬事順利,望自珍重。”

是岳以睦。

她千盼萬盼終于等來的一個回音,竟然在她最難堪、最委屈的時候不期而遇。那一張小小的紙箋從胡太醫袖口裏掉落的時候,她幾乎聽到自己的心都跟着靜止下來。薄薄一張信箋,被疊了兩折,比她的手掌還小一半。

分別了這樣久,他終于重新回到了她的世界裏。

而她渺然無終的等待,也第一次看到了希望的光影。

靜嘉不知道郁安什麽時候會重新進來,她看完了便将那紙箋塞回了懷中。短短八個字而已,她看過一眼,便連岳以睦筆跡間的勾連處都記住。

她是等太久了,思念成了噬心的驚恐,平日獨自面對第二天未知的太陽,靜嘉尚可壓抑這種折磨。可此時此刻,當她知道那個可以依靠的人回了京中,就在離她并不遙遠的地方與她分享同一片月色時,靜嘉卻突然開始害怕。

靜嘉平躺在床榻上,受了傷的地方開始隐隐作痛,臉上也有着火辣辣的灼熱感,所有的感官都在這一刻被那八個清隽字影喚醒。

心口開始一陣陣的揪痛,就在那信箋緊貼着的地方,剛才被熨帖的地方。

她不是三頭六臂的女超人,應付不來這宮裏朝堂的紛争。身邊沒有一個能說話的人,莫說是那一樁接一樁的變故,單是不走心冒出來的貧嘴段子,憋得久了,都是傷心傷肝的利刃。

望自珍重。

靜嘉覺得眼眶開始發熱,鼻翼也是一陣酸楚。

岳以睦你這個混蛋,我努力珍了,卻一點都沒有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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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越來越瘦,身體也越來越差。不失眠了,卻開始沒完沒了的噩夢。身邊人都被我夢過一遍了,偏偏你從來都不出現。

沒有消息難道就是好消息?無知難道就不會恐懼?

懸在半空沒着沒落的滋味,才最折磨人。

靜嘉在心裏咒罵着,罵着罵着卻忍不住笑了。

她翻身向裏,用這幾日已經習慣的姿勢蜷身抱住自己。多好,她等的人,很快就要回來了,免她無依無靠的與人周旋,也可以替她擋去這世間風雨。

再咬咬牙,噩夢就醒了。

※※※

靜嘉合衣睡了一夜,醒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她驚訝于郁安對自己的不聞不問,也為這變動而感到高興。

終于,她不再像是犯人一樣被人目不錯珠地盯着了。

靜嘉長出了一口氣,摸了摸胸口微微發硬的信箋,莞爾一笑,坐起了身。

她自己翻身下了床,鈎好了床帷,又像她在現代那樣,親自疊了被子。穿越以來,她有多久沒這樣親力親為地做過事了?家中養尊處優的環境可以消磨一個人的警惕性,也可以消磨人的自立。

靜嘉取出信箋,藏在了床褥下。繼而換掉身上已經皺褶的衣服,從一旁的櫃子裏翻出身兒管冷的衣裳穿上。待靜嘉将衣帶後遺症似的緊緊系好,郁安方匆匆進來。

見靜嘉自己換好了衣裳,郁安臉色一變,端穩地跪下身去,“奴婢怠慢了小姐,請小姐責罰。”

“起來罷,眼下是什麽時辰?”靜嘉無意責怪她,只巴不得讓郁安以為自己不在乎這些規矩,以後多“怠慢”幾次。

靜嘉脾氣素來大,郁安起先還以為她會借題發揮,狠狠給自己一番沒臉,難得這位二小姐今日興致不錯,不單沒發火,說話聲都溫和了許多。

郁安順勢而為,從容起身,“回二小姐,已經巳時了,昨兒胡太醫囑咐讓您多休息,不許叫起,奴婢就沒叨擾您好眠。”

聽着郁安替自己辯解,靜嘉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是睡的不錯,以後都甭叫我了。”

這廂靜嘉說着話,那廂郁安已經示意人進來服侍她梳洗。等靜嘉把自己料理成人樣兒,重新坐到妝鏡跟前兒的時候,靜嘉才發現,自己昨夜腫着的臉,這會兒益發厲害了。

女孩子愛俏,原先單為着宮裏人,靜嘉自然無心打扮,可一想到岳以睦進了京,指不準在哪兒等着她,靜嘉還是動了那些少女心思。

“我記得胡太醫給給開了消腫化瘀的藥膏?昨兒睡的早,也忘了用。你緊着替我拿過來。”靜嘉一面吩咐着,一面試探地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紅腫。

125殷勤

疼是真疼,醜也是真醜。

靜嘉嗤的一笑,行樂逶迤念容色,色衰只恐君恩歇。岳以承是皇帝,他若看到自己這副樣子,想來也不會再有什麽興趣。

望自珍重,靜嘉眼底忍不住有些酸脹,她得好好兒的,全須全尾地等岳以睦大獲全勝。

靜嘉發呆這會兒,郁安攔下了轉身要去拿藥的宮娥,親自退出了殿。也不知為什麽耽擱了一陣子,靜嘉才終于等到郁安。

“這藥雖靈,可味道不大好聞,二小姐且坐着,奴婢給您塗吧。”

靜嘉只覺今日的郁安有些殷勤的不對頭,她斜睨了眼,輕笑着婉拒,“藥吃多了就習慣了苦,臉上還疼着,我自己來吧。”

好在郁安還懂得分寸,靜嘉都這樣好言好語的說了,她也沒理由堅持,白瓷的小瓶兒遞到靜嘉手中,郁安便低眉順目地退到一旁去了。

小白瓷瓶兒上繪得是八仙過海,不知這瓶子是不是用的時間長了,何仙姑的臉有些模糊。靜嘉看到這兒,手忍不住一抖。

她見過這瓶子……在長陽宮。

靜嘉沒由來覺得一陣蹊跷,姐姐一直沒個音訊,怎麽突然拐了彎子給自己送藥來?難道她是和胡太醫通了氣兒,借胡太醫的手,給自己送了什麽保命逃身的玩意兒?

她拔開了瓶塞子,低頭聞了聞,确實如郁安所說,味道難聞的可以。

靜嘉有些不安,到底是放下了那藥瓶。瓷器碰到木桌子,少不得一聲鈍響,郁安擡頭看了眼靜嘉,好奇地問:“二小姐怎麽沒用?”

“确實太難聞了,等等再說吧。”郁安實在殷勤得不正常,靜嘉猶豫了一瞬,索性将那瓷瓶兒納入了袖筒子裏,“先用膳吧,頂着藥吃東西也不舒服。”

郁安無法,直勾勾地瞧着那藥瓶兒被靜嘉自己收起來,心裏恨恨地退出了殿。

※※※

靜嘉才用完早膳,岳以承便到了。靜嘉聽見了外面的響動,心裏是克制不住的忐忑。她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能再冒險去觸岳以承的逆鱗,直到岳以承大步邁了進來,靜嘉方意識到,她若想順着岳以承,需要改變的事情太多。

觸及岳以承的目光,靜嘉匆惶起了身,跪伏到了地上,“恭請皇上聖安。”

岳以承有些驚詫,這丫頭是腦子被磕壞了?轉性兒轉的也忒快了。他攏拳抵在嘴邊兒,佯作若無其事地咳了一聲,“起吧,去換身兒衣裳,朕帶你出宮。”

“出宮?”

岳以承掃了眼臉色有些迷茫的靜嘉,側頰處明顯的紅腫叫他心裏一揪,可想到昨日靜嘉的惡語相向,岳以承又放下了心裏的情緒,權當靜嘉是真的傻了,兀自解釋道:“去送孫毓慎上路。”

見靜嘉紅腫的臉霎時變得慘白,岳以承避開目光,又催了一句,“趕緊的,朕可沒工夫兒等你。”

誰知,岳以承等了一陣子,卻始終沒聽見靜嘉的回音,他的眼神從殿內陳設重新落到她身上,卻見靜嘉淚盈于睫,欲哭不哭的模樣好生惹人心疼。

靜嘉又像上一次一樣,低着頭窩着,無聲無息,岳以承知道,倘使他自己不察覺,靜嘉便會一直這樣不動聲色地掉下她的金豆子,不打擾任何人。

他心裏憐,卻是必須要忍住,不去哄她。他放不下他的身架,他需得和靜嘉這樣一直較量下去,看誰先服輸。

岳以承百爪撓心似的想伸手去替靜嘉蹭掉眼淚,這種情緒在心裏作祟久了,便又化作是急躁的煩意。他到底是沒有等下去,信口道:“你要是不更衣,就趕緊跟朕走,天下那麽多事兒等着,朕可沒工夫只候着你一個人。”

“那走吧。”靜嘉的聲音倒還算平靜,既沒有哽咽,也沒有顫抖,岳以承能猜到她是在極力忍着,故作淡然地掃了她一眼,擡步便往外去。

果然,岳以承從地上的影子看出靜嘉擡手揉了揉眼,他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幸好,幸好她沒有在他眼前哭。

岳以承有傷,自然便沒騎馬,拉着靜嘉上了馬車,兩人誰也不說話,就那麽靜默地對坐着。

好在天子出行,道路都被清得差不多了,從宮城到诏獄算不上太遠,兩個人眼觀鼻鼻觀心地坐了會兒,馬車也就停了下來。

兩人都是長出了一口氣,靜嘉任由岳以承先下了馬車,自己方跟在他身後躍了下來。

靜嘉是故意從另外一端跳了下來,她身姿輕巧,落在地上也是悄無聲息的,岳以承走了幾步才發覺身後沒人跟着,等回了頭,才發現靜嘉在馬的另外一邊兒。

岳以承不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她跟自己過不去,卻非要用這麽……沒有意義的法子,果然還是孩子心性。她今日在面子上這樣尊着自己,大抵是頭一日被自己吓怕了。

到底還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先前待嫁給岳以睦時,應該有了宮裏的女官去教導過了,這樣一知半解的時候,心裏的恐懼應當最多。

想到這裏,岳以承也就釋然了。他甚至忍不住朝靜嘉笑了一下兒,接着主動朝向嘉走去。

靜嘉瞧着岳以承那個笑,只覺得渾身森然,她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心裏的戒備警報瞬間拉響。

岳以承也意識到了靜嘉的畏縮,他倒沒有再強逼,而是前呼後擁地往獄中走去。

靜嘉輕手輕腳地跟在岳以承身後,她從未想到,自己兩次來大魏的诏獄,竟然都是送一個人走。上一次見到毓慎,他還是毫發無損,今時今日,卻不知曉會是什麽模樣。

跟在岳以承身邊的內宦捧了個紅釉的瓷瓶,獄中甬道兩側的燭燈映着瓷瓶,将那顏色映得格外鮮亮,血染似的顏色讓靜嘉覺得刺目萬分,卻偏偏忍不住錯開眼神。

這大抵就是會送毓慎上路的藥吧?也好,比受刀刑劍砍白绫上吊要來得痛快……毓慎是逃不過一死,靜嘉唯一希求的便是毓慎離開前,能再少一些痛苦。

靜嘉緩緩的走,卻禁不住覺得眼眶有些濕熱。她伸手蹭了蹭,手背上竟是沾了一大片濕濡。

上一次,她還不知道分別就是訣別。

可這一次,她是心知肚明,沒法兒說“再見”,因為根本不會“再見”。

她猶記得第一次見到毓慎,這一世的自己剛剛學會走路,四歲的男孩子最是淘氣,他背着家裏人嘲笑自己走路的樣子,把靜嘉氣得要抓狂。母親讓她喚他哥哥,她寧可嚎啕大哭,卻死活不肯管這樣的人喊哥哥。

若是從一開始,靜嘉便習慣了喊他“毓慎哥哥”,從此往後,也不會生出這樣多情愫吧?

相識相知的十五載春秋,她知道他的年少輕狂,他也記得她的張牙舞爪,毫無芥蒂的青蔥歲月,一眨眼,竟然就這樣過去了。

靜嘉原本以為,他們會以最友好又最懂得彼此的姿态看到對方白發蒼蒼的模樣,毓慎會成為國之棟梁,她也會成為像母親一樣地位穩固的家族嫡母,兒孫滿堂,安度晚年。

他送她的“小綠”,會陪着他們一起年老、死亡,她若和岳以睦一起就藩,小綠便會見證着他們三個人之間的糾葛,歡笑過的,傷痛過的,從青春到年邁,一生的光陰。

可上天從沒有這樣寬容,她是來與毓慎道別的。

岳以承等走到關着孫毓慎的牢前,才發現靜嘉已經淚流滿面,她不住地用手背蹭着,連袖口都有了濕濡的痕跡。

果然,她又是這個樣子,悄無聲息地開始哭,好像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于是岳以承也就真的沒有安慰靜嘉,他只是伸手拍了下兒靜嘉的肩膀,示意她往獄中看。

靜嘉擡起眼來,眼眶裏因為濕潤而模糊了視線。

可她還是看清了毓慎。

毓慎被綁在柱子上,麻繩一圈一圈纏繞着他的軀幹,四肢均用鐵鏈捆綁着。靜嘉使勁蹭着眼睛往外溢出的淚,定睛仔細瞧去。毓慎身上有着一道道鞭刑後的傷,三日不到,一個意氣風發的人竟就狼狽成這個樣子。

靜嘉顫着聲兒喚了聲“毓慎”,毓慎蔫蔫地擡起頭,聲音虛弱,卻依舊有驚愕,“靜嘉……你怎麽又來這種地方?太難看……你別看!”

“毓慎……”靜嘉又是叫了他一聲,毓慎聽出靜嘉的有氣無力,靜默了片刻,他方呵開一笑,“你來送我走的?”

靜嘉沒忍心答話,反倒是岳以承笑了一聲,讓人打開了門,“狀元郎果然聰明,素聞你與二小姐青梅竹馬,總要成全二小姐一份心思……有什麽話,趕緊交代,二小姐身子不好,這裏面陰氣太重,呆不了太久。”

門一打開,靜嘉便直向裏面去,可她還沒走幾步,孫毓慎就掙紮讓她在原地站住了,“別過來,靜嘉,血污太髒,不該入了你的眼,你背過身去,好不好?”

126訣別

靜嘉知道毓慎心裏仍舊是“非禮勿視”,他不願自己看他的身子,一如六年前,他胳膊上挨了戒尺的打都不肯叫她看一眼。

靜嘉乖覺地轉過了身,面對着有些訝異的岳以承,緊抿着唇,不落淚,也不說話。

岳以承沒由來有一陣心慌,果然,過了一晌,靜嘉突然開口:“我沒什麽話想和他說了,皇上,送他上路吧。”

靜嘉看不到毓慎的表情,岳以承卻是看得一清二楚,毓慎臉上竟然有了如釋重負的笑意,他甚至還附和了一聲,“送我上路吧。”

岳以承雖然驚訝,卻沒有多猶豫,他擺了擺手,那內宦果然捧着紅瓶兒的藥上了前,靜嘉聽見瓷瓶裏的塞子,“卟”的一聲被拔開,她閉上眼,清淚兩行。

“靜嘉。”毓慎服藥前,到底還是忍不住,想要和靜嘉說些什麽。他看着面前纖苗的背影,輕輕嘆了一口氣,“你一定要等啊。”

靜嘉用力點頭,“你放心,我知道。”

毓慎一笑,将那藥丸塞入口中,猛地吞了下去,“靜嘉,活着是禮物,死是歸途……我記得的,你別難過。”

他感受着自己的力氣一點點地流失,眼前的景象也變得越來越暗。

靜嘉終于克制不住地哭出了聲,卻還是連連點頭,“我知道,我也記得。”

弘德二十五年臘月初九,他還嘲笑了她的臘八粥。

“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毓慎垂着眼,一字一頓地說話,血從他口中緩緩湧了出來。

岳以承看得都覺得毛骨悚然,這藥讓人經脈盡裂,肺腑入毒,孫毓慎,應當是很痛苦的。他忍不住在心裏感慨一聲幸好,幸好靜嘉沒有看到這場面,她若是見了,必定受不住。

靜嘉蹭着眼淚,接上了毓慎斷斷續續的話,“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五陰盛……”

她話音落了,毓慎卻再也沒有吭聲,靜嘉到底是克制不住轉過了身去,毓慎耷拉着腦袋,整個人的身體都因中毒而發着烏黑的顏色,兩旁的侍衛正解着他身上的鏈子。

靜嘉心口上像被人壓了一塊石頭一樣,喘不上也呼不出氣,她就這樣直勾勾地盯着毓慎,直到他被人徹底解下來,平躺着放在地上。

靜嘉倒退了兩步,看到毓慎雖有血污,面色倒頗為平靜,靜嘉終于有了點安慰。他是真的記住了她的話……“死不是大事,只是我們歷經苦難的最後一劫。和生一樣,并沒有什麽分別。我們活着,還會病,會老,會和相愛的人分開,會有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會有讨厭憎恨的人,也會有說不完的煩心事。這些都熬過來了,死便也不可怕了。”

想到這兒,靜嘉心裏愈發堵得慌,只是突然哭不出來了,她用未髒的袖袂擦了擦臉,回過身,平靜地看向岳以承,“皇上,是不是該送孫家人上路了?您答應我的事。”

岳以承沒料到靜嘉這樣平靜,沒有眼淚,沒有嘶吼,甚至連趁虛而入的機會都不給他。被靜嘉這樣沒有情感地望着,岳以承不知要如何應對,除了順從地答應靜嘉,領着她往獄外去,別無他法。

流放的犯人一例從诏獄的另一個出口離開,岳以承領着靜嘉繞過去的時候,孫家一大家子已經候在那兒。十來口人頂着木枷,原本不知道在等什麽,待見了靜嘉才都回過神兒。

孫翰林最是耿直,自己兒子犯了大罪,連累了一大家子,他雖然心疼,卻也認為這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如今的境界,是他教子無方,罪有應得。

見到岳以承和靜嘉一前一後過來,孫翰林第一個跪下來磕頭,山呼萬歲,岳以承緊走了幾步,上前欲扶他,口氣還算敬重,“孫大人,您德高望重,朕一向敬佩,奈何國有國法,朕也無法徇私,還望您體諒。”

孫翰林跪在地上不肯起,聞言當即涕淚橫流,“罪臣教子無方,決不敢怨恨皇上。”

靜嘉聽孫翰林的話聽得嗤之以鼻,只兀自扶起了随後跪下的孫夫人和毓瑾。

孫夫人還算平靜,倒是毓瑾,連日裏受多了苦,此時驟然見到靜嘉,委屈的滿面是淚,“靜嘉,哥哥呢?他是不是死了?哥哥他去哪了?”

靜嘉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只是悄悄将手腕間的碧玉镯子褪了下來,悄悄塞到毓瑾掌心,“路上別太叫自己吃苦,你們且忍一忍,到時候我必有法子救你們回來。”

毓瑾聞言一怔,眼淚卻是忍不住的往下淌,“靜嘉,哥哥走了怎麽辦……哥哥他……”

靜嘉眼眶也有些酸,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幾日哭得太多,這個時候,靜嘉反而不想掉淚。死者已逝,是她無能,到底也救不回那個她眷戀過的少年……唯有眼前仍然活着的人,是她想要竭力保住的。

“路上照顧好自己和嬸娘,我說有法子叫你們回來,你們安心便那是。”靜嘉顧左右而言他,溫柔地替毓瑾別着耳邊的發絲。

毓瑾一向愛俏,此時一身囚衣,穿着既不舒服,也不好看,想來她是難過極了。靜嘉揉了揉她小臂,眼底俱是心疼。她偏過了臉來,孫夫人正瞧見她臉上的紅腫,“呀”了一聲,不由問道:“嘉姐兒,你這臉是怎麽了?不該是為了我們觸怒了皇上吧?”

靜嘉勉強笑了笑,寬慰着孫夫人,“沒有的事,嬸母別多心……您也知道,我姐姐在宮裏頭,如今懷了身子,人又得寵,皇上怎麽會打我?這是我們合夥兒做戲給旁人看的,不打緊。嬸母千萬保重自己,等熬過了這一段,我倪靜嘉定然有法子救你們回京。”

孫夫人聽靜嘉言語溫和,态度篤定,心裏又是熨帖又是感慨,淚珠子一顆接一顆的落,“好孩子,嬸娘早就知道你聰慧穩重,當初本該讓慎哥兒娶了你,又你勸着她,料必出不了這麽多的事……”

“嬸娘別這麽說,毓慎有他的選擇,我相信他也支持他,他真的沒做錯事。”靜嘉哄勸着孫夫人,卻不敢把話說得太多。

好在孫夫人的難過,本也不是靠旁人三言兩語就能勸住了的,她自己擦着眼淚,含混地點了兩下頭,“靜嘉,嬸娘不巴望着還能回京了,此去西南,我和你叔父年紀大,興許就交代在了路上……只有一件事,嬸娘想求你答應。”

靜嘉挑眉,耐着心道:“嬸娘請說,舉凡是靜嘉力所能及,必會為嬸娘辦到。”

“毓慎的孩子……朗哥兒,靜嘉,你能不能多照拂些?”

孫朗?靜嘉被孫夫人這樣一提醒,才想起她竟然從來沒有關心過毓慎兒子的下落,“他在哪兒?”

“朕法外開恩,已讓英武伯趙文肅抱養了,改姓趙,叫趙朗。”

岳以承在靜嘉身後不鹹不淡地答上了她的疑惑,靜嘉有些錯愕地回首,卻是在一瞬響起了一個關鍵的人物——趙芙!

岳以睦當日的話又回響在了靜嘉耳畔,那個陷岳以睦于被動,置毓慎于死地的女人……她既是罪臣之妻,萬萬逃不過一死。岳以承不秉公處理,那她就替他多做一天的明君好了。

靜嘉紅着眼緩緩回過身,趙芙并未與孫夫人等人聚在一處,反而孑然躲在一旁,神色清冷依舊,眉眼裏甚至還有着淡淡的不屑。她绾着一個低髻,有幾縷松散的發絲貼在她臉龐,只襯得整個人萬分消瘦憔悴,甚至比毓瑾來狼狽不堪。

靜嘉冷笑着朝趙芙走去,毓慎死了,她心裏總該比自己更難受。毓慎待她那麽好,甚至不惜頂撞母親,讓妹妹滿口怨言。

她怎麽敢——

怎麽舍得!

趙芙見靜嘉過來,下意識地偏開了首,不打招呼也不說話。靜嘉哼的一笑,卻是輕聲開口:“趙芙。”

趙芙不得已回過頭來,靜嘉卻是揚起手狠狠地扇去一耳光。靜嘉的用力的方向與她回頭的方向相悖,落在趙芙臉上,便是益發重的一掌。

聲音清脆,在場人的目光俱是落在這兩人身上。

岳以承猜到靜嘉是來算賬的,臉色一變,忙是出聲喝止:“倪靜嘉,你在幹什麽!”

靜嘉恍若未聞,只是冷靜地盯着趙芙。趙芙原先清冽的眼神便得烏蒙,亦是容色沉沉地回望着靜嘉,“你都知道了?”

靜嘉迎上前一步,一腳又踩到了趙芙腳背上,“蒼天有眼,你還沒逃,毓慎那麽喜歡你,你怎麽不去給他陪葬?”

“我給他生兒育女,又不欠他的,我憑什麽?”

趙芙想要還手,卻被靜嘉眼尖手快地捏住了纖細的腕子。靜嘉力氣雖然不大,可比起尋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趙芙姑娘還是要大得多。趙芙吃痛掙紮着,岳以承看不過眼,方上前拽開了靜嘉,“你給朕老實點!”

靜嘉拗不過岳以承,生生被他拉開了好幾步,靜嘉面色不豫,待岳以承松了手,才擡起眼來,“皇上,這一次你不管我行嗎?”

岳以承一愣,他竟然從靜嘉口中聽到了商量的意味?

靜嘉低下首,一弧白細的頸子映入岳以承眼眶,動人,也誘人得很,“皇上,我求您了。”

岳以承鬼迷心竅地“嗯”了一聲,卻見靜嘉飛快地轉身。岳以承聽到地上的響聲,忍不住低首,地上是幾個簇金的簪花,他半晌方明白過來,靜嘉這是拔了根大簪子,連帶着扯掉了這些裝飾。

果然,岳以承擡頭,靜嘉的發飾已然亂了,烏黑的發絲被風拂得飛揚起來,将好似斷了線的風筝似的。

岳以承再去看靜嘉,臉上驟然大變。

靜嘉已經拽住了趙芙,用力地将尖銳的簪子刺入趙芙的頸間。

鮮血迸出,靜嘉連退也不退,只死死地揪着趙芙的衣領。

趙芙花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原本一張豔麗非常的面孔卻變得猙獰萬分。靜嘉感覺到她的身子越來越軟,卻仍然沒有松手。靜嘉拽着趙芙的衣裳,連手背上都是趙芙噴薄而出的血。

“趙芙,毓慎當初求我,求我成全你們,我當初做了好人,今天再做一次……你去地下陪毓慎吧,雖然我覺得,他應該不會原諒你的。”

靜嘉幹涸了許久的眼眶,終于重新有了淚水。

她殺了人,為了孫毓慎,她殺了人。

127昏睡

原計劃今天就應該從學校回到北京,趕上男神生日(就是我之前跑去上海探班的那一位)

于是已輾轉從江蘇來到浙江,大姨媽侵襲,半死不活的更新無力。

23號一早要去一個縣城裏,住在那邊只有家庭旅館,恐怕沒法上網。

為了防止給大家添麻煩,于是過來請假。

大概25號晚上能到家,争取26號恢複更新。

十月的邺都已經徹底冷了下來,蕭瑟的荒野上一灘幹涸的血跡顯得分外滲人。幾蓬枯草歪歪斜斜的潦倒着,替趙芙收裹屍體的人一邊麻利兒地卷席子,一邊兒低聲嘟囔:“這倪二小姐可真是了得,殺人不眨眼,也算是女中豪傑了。”

給他搭手的人不以為然地一撇嘴,“豪傑那是去戰場殺人的,哪有在京裏頭殺人的?我瞧着她就是個妒婦,你沒聽說?她原先與那狀元郎青梅竹馬,乃是這位死了的少夫人橫刀奪愛……如今攀上皇上的高枝,特地來報當年的仇。”

兩人一并扛起了趙芙的屍體,因收了英武伯的錢,他們還需得将這屍體送往英武伯府。兩人上了騾車,繼續道:“那這倪二小姐也是有本事的……無怪乎皇上不顧禮義廉恥把她留在了宮裏。”

“什麽叫不顧禮義廉恥?”

“你不知道?她原是先帝賜給滇王的王妃,皇上為了她,先是把滇王遠遠打發出京,借國喪之名扣下了這位二小姐,沒叫成婚。等滇王就藩離京,皇上便将這準弟媳軟禁在宮裏,恩威并施地寵愛着。 你說,這不是不顧禮義廉恥是什麽?”

聽着的人不由大駭,忙是問道:“這等宮闱秘辛,你從何處聽來?”

“我有兄弟在宮裏當差,他同我說的。”

“啧啧……那這二小姐果然是好手段,可惜方才沒見着,想來該比這孫少夫人還美豔幾分。”

兩人駕着騾車行得遠了,騾車駛過的地方卻是突然多出了一個躺着的人,那人不動聲色在地上躺了一陣,待騾車不見蹤影,方一個跟鬥翻了起來,連跑帶颠地順着小道兒去了。

京郊的一處雅致的院落中,面有胡茬的男人負手而立,他靜默地聽着身後人将今日聽來的種種一一彙報,臉色益發難看。

他固然早從胡太醫處得知了靜嘉的處境,但此時聽到另外一番說法,心裏難免惱火。

可惱火又能怎樣?是他将自己珍視之人陷于險境,舊日裏閨閣尊養的名門毓秀,如今卻叫人這樣編排,說到底,都是他的過錯與無能。

岳以睦攏拳頂在窗楹上,待底下人話畢,沉聲打發他下去了。

他還記得兩年前,就在這一間屋子裏,那個略顯笨拙卻真誠勇敢的女孩兒決定嫁與他為妻。

那時候他壯志躊躇,本以為是勝券在握的一場仗,沒料想一着不慎,險些滿盤皆輸。

他原以為自己是救世主,先救那個女孩兒脫離困境,再無愧于心地借她家中勢力,坐穩江山。可到頭來,他一個大男人,卻叫那個比他小了九歲的女孩兒,替他受過了這世間的诋毀與劫難,孤身犯險,面對深宮與朝堂的叵測人心。

岳以睦長嘆一聲,又喚了人進來,“倪敦堂的信兒可有了?”

“有了。”

“那走吧,去見見他。”

※※※

回宮的路上靜嘉便心力憔悴地睡了過去,大悲之下,整個人都是怏怏神色,臉上淚痕猶存,受傷的側頰紅腫着,看起來狼狽不堪。

岳以承發覺她睡得沉了,便伸手将人撈入懷中攬着,等進了宮城,徑自打橫抱起人,用龍辇将靜嘉送回了延褀宮。岳以承本以為靜嘉是困乏交加,睡上一覺便能好起來。留下話囑咐郁安用心照料,便起身離開。

誰料想,直到翌日傍晚,靜嘉也未曾醒來。岳以承得了郁安回禀,心下大驚,忙不疊去傳胡太醫來診脈,自己更是當即撂下政務,推了滿案奏章,往延褀宮探望。

胡太醫扶上靜嘉的脈,登時就變了臉色。

靜嘉脈象沉細無力,面色萎黃,再掰開她嘴一看,舌苔白膩,俨然是氣血兩虛之症。若是尋常人得了這病狀倒不駭人,精心調養總能補回來。可一則靜嘉先前受了重傷,二則心有抑郁,三則剛遭重挫。情緒大動之下,經脈不暢,心病又份外難醫……莫說他醫術并沒有那麽高,即便他有,病人自己不盼着痊愈,他身為郎中,也是半分奈何不得。

胡太醫驚懼之下,細細思量,一面謹慎地開了藥方,一面斟酌該如何向岳以承回禀。眼下情勢,他既不能放任靜嘉病情不顧,又不敢輕易将靜嘉交到旁人手中診治。左右權衡,竟是如何都得不到兩全之法。

正猶豫間,龍辇已是到了延褀宮。胡太醫忙斷下思緒,撂筆迎了出去。

岳以承面有不豫,提步便向寝殿中去,見胡太醫垂手立在一側,他少不得問:“怎麽回事?睡了一天一夜還不醒來?”

胡太醫雙膝一彎,直挺挺地跪在岳以承跟前,“皇上……二小姐怕是……不好了。”

“你說什麽?!”岳以承當即剎住了腳步,素日裏面對朝臣溫潤如玉的一張面孔,竟霎時裏變得黑如閻羅。

胡太醫心中并無畏懼,他留在宮中,奉的即是保二小姐無憂之命。眼下兵行險招,雖于自己有害,卻至少不會置靜嘉于險地。他下定主意,半真半假地開口:“二小姐心有悲恸,重傷未愈,兩廂夾擊,經脈俱損……臣鬥膽,皇上若有什麽話,趁早同二小姐說了,免得日後……留有遺憾。”

岳以承聞言,擡腳便踹到了胡太醫肩上。他面有不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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