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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冊封(22)

25冊封 (22)

…你以為嫁給王爺是攀了高枝做了鳳凰了?我如今便提醒二小姐一句,你的王爺,還比不上我弟弟的一條廢腿。”

“蘇良媛!”靜嘉面有薄怒,克制着自己斥罵的欲望,冷靜地向她一禮,“臣女不想聽瘋子說話,請良媛容臣女先行告退。”

蘇良媛并未因靜嘉的暗指而有所失态,反而從從容容地露出微笑,“二小姐不必急着走,我還要再提醒二小姐一句,适才我說的話,可都是你未來的好夫君臨淄郡王親口傳出來的。你以為你這樣輕浮之人他身為皇子為什麽娶你?若不是憑着你父親,你覺得他會多看你一眼?”

靜嘉身子微僵,臉上的表情也漸漸淡了下來。

蘇良媛秾麗一笑,滿意地看着靜嘉神色由怒轉疑,再由疑轉懼,接着,蘇良媛莞爾,“臨淄郡王打二小姐的主意可不止一兩日了,不然……二小姐以為,是誰屢次去求太子殿下,以倪良媛的名義召你入宮呢?情根深種?二小姐去打聽打聽,這滿宮裏沒人不知道臨淄郡王對原先的姚氏用情多深,至于對你,不過是看中你父親的仕途前程罷了。”

92信任

靜嘉只覺她手心瞬間溢出了汗來,那汗卻是冷的,冷到把她的手都凍成了一個拳頭,伸不開也展不平。

蘇良媛笑意盈盈地離去,那笑容像嘲諷,像同情,更像是幸災樂禍。

靜嘉突然想起去年過年時,靜娴曾說過“你雖無心,不代表旁人沒別的意思,凡事還是慎重些”,也許,從一開始,所有人都看得穿臨淄郡王的別有用心,只有她……蒙在鼓裏,以為那是個柳暗花明。

她努力讓自己變得理智些,不要被旁人幾句話就懷疑臨淄郡王,但顯然,站在這殿宇間,她只被逼仄的更忐忑、更急躁。

雪桂試探地拽了拽靜嘉的袖口,“二小姐……咱們還去不去見倪良媛了?”

“不,不去了。找個地方陪我清靜清靜……”

留鸾殿裏,臨淄郡王勃然大怒。“你竟敢這麽挑撥!”

太子妃從容一笑,不疾不徐地呷了口茶,“既然王爺害的太子殿下與本宮離心,本宮自然要做點什麽回敬王爺了……王爺,本宮這是想教你也嘗嘗被人懷疑的滋味。”

見臨淄郡王臉色黑如鍋底,睚眦欲裂,太子妃更是得意地笑了出來。“王爺,您說……二小姐信不信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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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淄郡王仿佛被太子妃一句話便堵在了原地,是的,她說的沒錯,他幾乎對靜嘉沒有一分的信心,甚至沒有任何指望,指望她毫無防備的信任自己,更重要的是,他扪心自問,倪子溫難道真的就不是他選擇靜嘉的原因嗎?

他極力克制着自己不在對手面前失控,片刻,岳以睦微微一笑,“本王還是要多謝皇嫂,若靜嘉可以認清現實,與本王全心合作,得多虧皇嫂點撥。”

太子妃姿态從容,驕傲的面孔上露出恣縱的笑意,“靜候佳音。”

岳以睦抿唇,躬身施禮,接着退出了留鸾殿。

他找到靜嘉是在端本宮後園中,靜嘉坐在石凳上,墨綠的馬面裙裙擺撒開,好似一株無根的浮萍。靜嘉的眼眶因極力忍淚而微微發紅,唇角微抿,卻仍然向岳以睦露出了些微笑意。岳以睦頓了頓腳步,片刻才走向她,“怎麽沒去看你姐姐?”

“嗯……”靜嘉低首,思忖着該如何措辭,“适才,我遇上了蘇良媛,她同我說了些話。”

岳以睦坐在她一側的石凳上,面兒上是雲淡風輕,“本王知道,太子妃使人編排的,意在挑撥你我。”

“她說的是真的嗎?”

岳以睦一愣,偏首對上靜嘉探尋的雙眸,“我不知道她怎麽編排的,你問哪一句?”

“你娶我……是因為家父的緣故。”

果然,岳以睦心裏冷笑,太子妃之所以敢于告訴自己她的計劃,并不懼他向靜嘉解釋,太子妃只要在靜嘉心中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它自己便會生根發芽。

靜嘉沒有問謠言的來源,女子,大概都會更看重自己在夫君心中的位置吧?

岳以睦并未直接向靜嘉解釋,而是淡然問:“你覺得本王娶你為的是什麽?”

靜嘉歪頭,極力去回憶當日在孫府的時候岳以睦同她說的話……是了,互知互信,全力支持。

“互知互信……全力支持?所以,也包括家父的支持?”

岳以睦伸出手,欲握靜嘉藏在袖下的手,靜嘉心中別扭,下意識地便躲開了。岳以睦無法,只能嘆了口氣,“算是吧,但至今,本王也從未叫你做過什麽,不是嗎?”

“你是在利用我。”

“不是。”

靜嘉的冷靜與平和瞬間被打破,“你是!你從一開始就是算計好了對不對?你早知我會身陷囹囫走投無路求你幫忙是不是?”

岳以睦竭力克制自己的不耐煩,仍然以沉靜的口氣回答:“不是,本王怎麽知道太子打什麽主意,你說話仔細些,這裏可是端本宮。”

靜嘉聞言,瞬間消聲,沉默半晌方又道:“臣女想回家了。”

岳以睦一言不發地起身,邁開大步向外走去,岳以睦越走越快,直到靜嘉幾乎要一溜小跑才能跟上岳以睦的速度。綿長的宮巷裏只有她們主仆幾人,灑掃的宮人都去休息了,紅牆琉瓦間偶有飛過的幾只鴉雀,帶着凄惶的叫聲,掠過這座冷血的宮城。

靜嘉追了一陣,終于累的走不動,雪桂踉跄着扶住了靜嘉,只聽她家小姐哀哀地喚了一聲“王爺”,然後擡首,那颀長身影果然停下了。

“怎麽了。”岳以睦沒有回身,靜嘉能感覺到他也在極力壓抑心中的火氣。

意識到這一點,靜嘉仿佛被豁然點透一樣,他二人本就是對彼此沒有了解、沒有期許甚至沒有退路的結合,何必在情感上給彼此這些束縛呢?

岳以睦明明告訴過她,“各取所需”,是她忘記索要她要的東西,也忘記給他,他想要的情緒。

“王爺……”靜嘉呢喃一聲,然後站直身子,走向岳以睦身旁,“互知互信,全力支持……我記得的,會做到的。”

岳以睦仿佛沒料到靜嘉會突然軟化,有幾分疑惑地偏首。

“不被利用,不被威脅,随心所欲……王爺還記得嗎?”

靜嘉的聲音輕的像初春的暖風,不讓你冷,卻也并沒有那樣熾熱的包裹。

岳以睦情不自禁地笑了,接着低頭看向靜嘉,“抱歉,一時忘了,這次讓她們鑽了空子。”

他沒有護她周全,讓她無辜地成為朝權争奪傾軋的犧牲品,她的清白她的名聲,本不該讓她們拿去利用,作為互相攻讦的匕首。

“沒關系。”靜嘉認真地回答岳以睦。“我也忘記去信任你。”

“本王有錯在先,這算是懲罰吧。”不被指責,岳以睦的情緒豁然明朗起來,“這次的事,是太子妃做的手腳,恐怕宮裏知道你事情的人已經不在少數了,不然她不敢明目張膽告訴本王。”

岳以睦緩慢地拉開步子,試圖同靜嘉分析着時局,“本王先前同她說你我二人兩情相悅,是以她認定只要讓你誤會本王必定百口莫辯。”

“沒想到……”靜嘉情緒上突然有一瞬幾不可察的失落,“沒想到臣女與王爺,該算是一種契約?”

岳以睦揉了揉她的腦袋,“不,說契約太冷漠,你會是本王的王妃,護你周全是本王的承諾。”

靜嘉微笑,“做王爺的賢內助,也是臣女的承諾。”

岳以睦嗤然,“賢內助?你離那字還遠得很呢……本王讓阿童又給你包了幾本書,回去多讀史,三十六計總是要背下來的,嗯?”

“曉得啦。”靜嘉近乎歡快地應下岳以睦的吩咐,她突然覺得岳以睦好像記住了她曾經說過的話。

——我知道我自己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你可不可以幫我改掉?

——本王該娶你就會接受你的好與不好。

兩人且言且行,靜嘉心情一好,少不得俏皮地與岳以睦開些玩笑,岳以睦只當她是少女心性,沒太在意,看着身邊雀躍的綠色的身影,他突然很想抱抱她——他的還年輕、還單純的小妻子。

他已經多久沒有去擁抱過一個人了?

靜嘉是在馬車上才與岳以睦又聊起了宮中局勢的話題,她沒見到姐姐,心裏卻依然有幾分惦記。岳以睦安慰着勸道:“不論別的,單是有太子在,倪良媛便不會太難過,哪怕只是看在令尊的面子上,都會給倪良媛應有的體面。”

“說是這麽說,可今天蘇良媛的沖我的态度……我實在是擔心姐姐那樣溫順的性子,指不定要吃多少她們的悶虧呢。”

岳以睦冷作一笑,“倪良媛入宮都那麽久了,還能半點勾心鬥角都不懂?你也太小看她了。”

也太小看宮廷的可怕。

靜嘉有幾分懷疑地瞥了眼岳以睦,“王爺……太子妃和蘇良媛為什麽要針對你呢?照理說,她們也無非是看姐姐不慣,看我不慣才對。”

“那你覺得是為什麽?”岳以睦神色有些古怪,抱臂看向靜嘉。

靜嘉沒有多想,只是下意識地蹙眉,“我怎麽知道,王爺不是與太子殿下關系很好嗎?殿下如今開始忌憚王爺了?”

“哈。”岳以睦涼涼一笑,伸手按在額心上,“這件事,以後本王再同你詳述因果……本王不想騙你什麽,而此刻也不是和盤托出的時候,你只消記得,不必太信任太子,更不必太看好他。”

靜嘉不明其意,眉心仍有着微微的皺褶。

岳以睦伸手将她眉央撫平,溫聲勸道:“別多想了,朝政上的事本王自己來解決,你們女人間的事,本王與你一道解決……外面的種種傳言,你最好同令堂支會一聲,早做應對,本王盡力壓制,若……力有未逮,只怕要辛苦你少與令堂出去走動了。”

“我省得的。”靜嘉颔首,“母親身子不爽利,本就少了應酬,父親不許我常抛頭露面,自然是陪母親呆在家中,王爺安心便是。”

馬車應聲而停,岳以睦朝靜嘉安撫地笑了笑,“本王不送你進去了,代問令尊令堂安好,有事讓胡豫中來找本王。”

“知啦。”靜嘉半是不耐煩,又半是歡喜地應下話,轉身便躍出了馬車,岳以睦靠在車壁上,垂下眼眸,将眼底的暴戾和壓抑盡數斂去……父皇最近傳太醫的次數比往年多了不知多少,太子怕是,按捺不住要打壓自己的勢力了。

93別扭

宮中諸事,靜嘉如實交代給了邵氏,邵氏雖急,卻也知個中糾葛并非她一介外命婦能理得清的。說起來,如今種種事端,都是為臨淄郡王而事起,思及此,便是邵氏忠君愛國的思想深入骨髓,也忍不住埋怨,“怪道坊間都說臨淄郡王命硬,我看未必是無端之言。”

“娘——”靜嘉不依的哼了一聲,“娘是在咒女兒麽。”

邵氏被她堵得一愣,接着嘆道:“娘還不是擔心你嫁過去受苦?到時你随王爺就藩,千裏迢迢,若是出了什麽事,娘和你爹也沒法子照應你,你可怎麽辦。”

靜嘉像幼時一樣蹭到邵氏懷中,“王爺應承過我了,他說他會護我周全,娘就別擔心了。”

“你啊你,就是人小鬼大,小時候瞧着是精明,長大了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邵氏拍着靜嘉的手背,喟然一嘆,“他今日覺得你好,自然百般應承你,來日有了旁的妾室,你以為他還會事事替你考慮?”

靜嘉聞言,不由一愣,她幾乎忘記想到這一層。“娘,父親什麽事都會替您考慮嗎?”

邵氏知道女兒在擔心什麽,安撫地捏了捏了她的小手,“我是你父親的發妻,你也會是王爺的王妃,他們男人,不會不顧嫡妻的面子任性妄為,但前提是你也要做好你嫡妻的本分,不失責,更不逾矩。”

靜嘉似懂非懂地看了眼邵氏,她其實明白母親在暗示什麽,卻不太願意想到那一層。

見女兒懵懂不語,邵氏無奈一嘆,索性把話挑開了,“等你嫁給王爺,生下長子,一定要記得給他的體己人開臉面,別讓王爺主動找你來提。這樣他會念你的好兒,日後才不下你的面子,叫你為難,記得了?”

“女兒明白。”靜嘉朝母親一笑,既未反駁,也未多作評價。

縱是古代,也沒有女子不向往一生一世一雙人,而靜嘉心裏明白,比起虛妄的真情,倒不如期許一份安寧。她唯一能争取的,大概也只有安寧。

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裏,靜嘉幾乎沒怎麽有臨淄郡王的消息,從倪子溫早出晚歸的狀态來看,怕是朝政之事繁冗得很,連父親都疲憊至此,況且他一個皇子?

靜嘉唯一能做的便是讓胡太醫轉達她對岳以睦的關切,任何感情都需要經營,即便她與岳以睦之間并無太過浪漫的愛意,她也不希望兩人淡漠如陌生人。

最好是朋友,可以交心、依賴的一對朋友。

他在她走投無路時給了她柳暗花明又一村,那麽她就用細水長流的溫柔灌溉兩人的關系。他們需要給彼此足夠真誠的內心,來穩固一個充滿冒險的婚姻。

轉眼又是四月,靜嘉的十四歲生辰在潤物細無聲的蒙蒙小雨中到來。因着坊間也有對靜嘉的種種傳聞,加之靜嘉如今身份不同,邵氏只邀了最親近的孫家來替女兒慶生。

因再下一次生辰就是及笄,是以邵氏并沒讓趙菡做得鋪張太過,只吩咐廚房做些靜嘉素日喜歡的菜品便可。趙菡因知今日孫毓慎會來,便料想自家妹妹必會同往,是以一早兒就呈現出了雀躍的神采。

靜嘉先是在“明月引”受了雪桂、綠玉的拜壽,嫁出門子的姚黃、魏紫也托人遞了話兒來。靜嘉照着舊習給她們各封了個紅包,算作賞賜。

趙菡身為長嫂,替不在家的敦堂也送了一份賀禮,靜嘉與她只維系着表面的和平,因而說了番漂漂亮亮的客氣話就作罷。

直至臨近午晌,孫府的車馬到了府,始終氣态平靜的靜嘉才終于露出了期盼的笑意。

邵氏身子不豫,靜嘉又自矜身份,趙菡便自告奮勇去迎孫家一行人,出乎她的意料,毓瑾扶着孫夫人從馬車上下來後,她并沒有看到妹妹趙芙的身影。

倒難為趙菡好耐性,她一直等到用完午膳,孫夫人與邵氏一道兒去德安齋歇着,才終于問向毓慎,“怎麽今日不見舍妹?”

毓慎兄妹許久不見靜嘉,三人正是聊的開懷,驟聞趙菡有此一問,兄妹二人臉色都不是很好看。毓慎正欲開口,毓瑾搶先道:“大嫂嫂身子不舒服,哥哥便叫她留在府上休息了。”

“哦?”趙菡将信将疑地看了眼這兄妹二人,“哪裏不舒服呢?”

毓瑾從容一笑,“大嫂嫂只推辭不适,旁的支支吾吾也不說,我與哥哥都不甚清楚……不過已經請了郎中過府,倪大嫂嫂放心便是。”

聽毓瑾這麽說,趙菡登時便惱了,犀利的目光轉向毓慎,“我妹妹身子不舒服,你便問也不問就走了?”

毓慎皺了皺眉,對妻姐仍維持着最基本的禮貌,“我又不會看病,問了她不說能怎麽辦?”

“你便多一句的關懷都沒有?”

“嫂嫂!”靜嘉聽不下去,冷着臉打斷趙菡。她不多解釋一句,只是偏目向毓慎兄妹,“這裏說話不方便,你們同我去‘明月引’坐會吧。”

靜嘉正起身,要引兩人離開,趙菡不依不饒地叫住靜嘉,“二妹妹,你如今也是待嫁之身,讓一個外男去你閨房怕是不妥吧?”

趙菡面兒上浮着虛僞且勉強的笑意,靜嘉毫不留情面地勾出一個冷笑,“我的事,不勞大嫂嫂費心。”

言罷,靜嘉一手挽着毓瑾,一手又招呼着毓慎,三人一并往“明月引”的方向去。

毓慎跟在靜嘉兩人身後,一臉沮喪,靜嘉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首問道:“你今日怎麽魂不守舍的?若是擔心趙芙,你只管回去看她,我這裏……不必挂心。”

毓瑾拽了下兒靜嘉,揚出個笑臉,“還有什麽事能比給咱們壽星做壽來的重要?我娘說你明年和臨淄郡王成婚後便要随他去就藩了……到時候咱們仨再聚不知有多難呢。”

毓慎聞言,亦是擠出一笑,不過他并未附和毓瑾的話,“王爺是個好人,他必不會虧待你的。”

靜嘉抱了抱毓瑾,接着又看向毓慎,“我知道他好,也會對他好,你們都不必挂心我,倒是毓慎……你和趙芙究竟怎麽回事?”

毓慎嘆了口氣,無奈地擺了擺手,“別提了,她也不知從哪聽來的鬼話,非說我是你棄之不嫁,才退求其次娶她為妻……今日死活不許我來。”

“所以你就沒帶她來?”靜嘉頗有些訝異,“你……你不是很歡喜她的嘛。”

毓慎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不上來,阿芙很好,只是……我總不能讓她如意。”

聽至此,毓瑾面露不滿,“哥哥你對她還不夠好?你都肯為了嫂嫂違逆母親,你還想怎樣?難道非要你落個不忠不孝之名她才順心?”

毓慎看了眼妹妹,想要辯解,卻到底只化作了一聲嘆息,靜嘉見昔日張牙舞爪的小魔王變成今日這樣,說不出心裏是怎樣的感概,她索性拉住毓瑾,“好啦,別難為你哥哥了,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我大哥哥原來也是如此,并不怪他……今日是我生辰,你們就讓我想些開心的事罷。”

兄妹二人笑應了好,伴着靜嘉往“明月引”去。

孫家人在倪府呆了足有半日,待到臨近用晚膳的時候才告了辭。靜嘉回了自己閨房歇着,趙菡伺候着婆母用了藥便也回了喻義堂。甫至正房,趙菡的陪嫁丫頭就來禀了話,“夫人說二小姐從孫府收拾東西回了府,叫小姐回去看看呢。”

這話裏的二小姐指的便是趙芙,趙菡聞言,臉色不由大變,“我就知道那孫家兄妹是拿話來糊弄我……為着給我這個二小姑過生辰,我妹妹的死活算什麽!”

趙菡嘴上埋怨着,卻不忘吩咐人去套馬車,自己又親自到邵氏那兒去道了原委。邵氏聽了大致情狀,自然沒有攔着趙菡回娘家,還特地讓雲萱取了支老參來,頗有幾分周全場面的意思。

便是與自己的小姑再不合,趙菡對邵氏也還算敬重,見婆母如此表态,她亦是知趣地應着:“媳婦兒知道這事與二妹妹無關,母親放心便是,媳婦去去就回。”

趙菡一走,邵氏就把靜嘉叫來好一通囑咐,無非是讓她不要再與毓慎交往太密,免得落人口舌。靜嘉心裏雖覺無辜,卻到底是按捺未表,順從地應了母親的話。然而,與靜嘉所料相差甚遠,等趙菡回到倪府時,臉上已是陰雲散盡,眉眼裏俱是盈盈笑意。

“叫母親與二妹妹擔心了,芙兒并無大礙……只是……”

邵氏蹙了蹙眉,“只是什麽?”

趙菡的眼神從靜嘉身上恍似刻意地飄過,接着才道:“是有喜了,适才媳婦兒去的時候,孫家大公子正哄着妹妹呢,兩人這會子已經歡歡喜喜地回了府。”

邵氏愣了一瞬,很快地反應過來,“喲,這倒是喜事,你可要替我好好恭喜親家母親家公。”

“這是自然的,多謝母親。”趙菡笑的端莊,接着便起身告辭,邵氏沒有多留她,任她離開。

而坐在一側的靜嘉,已不知不覺恍了神。

真快——

毓慎都要做父親了。

94坦誠

得知趙芙有喜,邵氏親自備了一套禮,讓人送到了孫府去,饒是孫氏夫婦再不喜這性子冷清的兒媳婦,也抵擋不住要做爺爺奶奶的喜悅。趙芙在孫家的地位驟升,孫夫人恨不得把她當作眼珠子疼,毓慎便更不敢再違背妻子意願。

靜嘉的興致顯然不如衆人那麽高,邵氏雖不太知道女兒的心事,卻見她對這件事神色淡淡,便知趣地閉口不談。偏偏趙菡仿佛找到了什麽能刺傷靜嘉的利刃一樣,每逢兩人相遇,便要将妹妹的喜事拿出來提上一提,靜嘉本就不濃的喜意被沖散了一大半。

五月初一,始終沒有露面的臨淄郡王終于做客倪府,這一日正逢倪子溫休沐,臨淄郡王光明正大地進了倪府的大門,同準丈母爺好一陣談論國事,指點江山。

然而,其實大家心裏都有數,臨淄郡王的莅臨多半還是沖着靜嘉。是以,在岳以睦提出要見“令愛”的時候,倪子溫只假意猶豫了片刻,便吩咐人将靜嘉請來。

岳以睦來,原是為了給靜嘉補個生辰禮,因知靜嘉喜用普洱,岳以睦帶了兩塊陳年茶餅,俱是讓人從滇北特地送來的。靜嘉臉色微赧,欠身一禮方接過那兩個茶餅,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岳以睦的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思忖片刻,她方擡首,“那花頭鹦鹉,是不是王爺幫毓慎從滇南運過來的?”

“是。”岳以睦見她還記得,心裏不由多了幾分熨帖,“那是你……十歲生辰?”

靜嘉低首扳指一算,果然如此,她不由慨然,“時間真快,四年都過去了。”

岳以睦含着笑意搖了搖頭,“本王竟認識你這丫頭片子這麽久了,到不枉這份姻緣。”

靜嘉卻并未注意岳以睦說了什麽,只是兀自走神開來,她幾乎還能記得那日毓慎送她鹦鹉時她心裏的怦然感動,那些生命中的吉光片羽,美好的像是一個标本,就算白駒過隙,她也從未忘懷。

她還記得自己那些幼稚的幻想,可惜今時今日,毓慎将為人父,他想要的功名利祿、美人一笑,都已納入囊中,而自己,卻還掙紮在許許多多的旋渦中。

“靜嘉?”岳以睦見靜嘉走神,不免有幾分微惱,他伸手在靜嘉額上一彈,不悅地埋怨,“本王适才說的話,你有沒有聽見?”

靜嘉眼神迷蒙地望向岳以睦,片刻才喃喃:“毓慎的事,王爺可聽說了?”

“倪靜嘉!”靜嘉被岳以睦驟然拔高的聲音吓了一跳,她只見岳以睦臉上有着隐忍未發的怒氣,“他成婚都這麽久了,你怎麽還能時時刻刻都惦記着他!”

岳以睦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冒出來的這個無名邪火,靜嘉更是有些摸不着頭腦,“我沒有惦記他啊……只是随口問問而已。”

聽靜嘉這麽說,岳以睦也知道自己是小題大做,強自克制着煩躁,重複問了一遍适才靜嘉沒有聽到的話,“本王問你想不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靜嘉看了眼岳以睦的臉色,下意識地拒絕,“不必了吧……外面是非多,沒的又要傳我如何不自尊不自愛了。”

孰料,岳以睦聞言只作陰冷一笑,接着轉身便走,靜嘉如何能看不出他心情不好,顧不得什麽男女大防之說,上前便拽住了岳以睦的袖口,“你怎麽了?我哪句話說的讓你這麽不高興?”

靜嘉人小,個子也不高,平日岳以睦待她還算溫柔,是以兩人倒不覺得有什麽,此時岳以睦強壓着火氣,眼底自然就生出了幾分睥睨的意味。“你每句話說的都很好。”

岳以睦話裏透出賭氣來,靜嘉自然不肯放他就這樣走掉。她不依不饒地站到岳以睦面前,仰着小腦袋固執道:“就算你是王爺,你也不能說生我的氣就生,以後我們是要過一輩子的,你總要讓我知道什麽樣的話該說,什麽樣的話不該說。”

“跟孫毓慎有關的話都不該說!”

岳以睦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這話卻将兩人都是驚的住了嘴。

半晌,靜嘉透出幾分微微的笑意,她偏開留在岳以睦臉上的眼神,“王爺……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岳以睦聽她這麽說,亦是一愣,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耳根發紅的趨勢,攏拳抵在嘴邊佯咳一聲,“沒有的事,本王還不是怕你個小姑娘上當受騙,回頭又哭的什麽一樣。”

靜嘉不滿地撇了撇嘴,“我上誰的當啦?頂多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罷了,毓慎又不曾騙過我。”

“你怎知沒有?”岳以睦抱臂,眼神裏透出不屑。

“那你倒是說哪裏有啊?”靜嘉好似半分不懼岳以睦,殊不知她心裏的鼓點兒堪比盛夏的滂沱夜雨,雨水落在芭蕉葉上,又順着屋檐滴到青石板上,噼裏啪啦,将她從一場好夢裏叫醒。

是了,如果岳以睦不說之後的話,靜嘉也許還沉浸在她自己鈎織的夢裏。

但偏偏岳以睦沒有放過她,甚至沒有給她半分思索的餘地。

“那花頭鹦鹉,不是就那一只……孫毓慎只跟本王提過一次你想要鹦鹉,本王就讓舅父從滇南送了近十只來京城,最後養活的只有一對,一只雄鳥,一只雌鳥,你與本王各一只。這不是孫毓慎管本王要的,是本王讓宮中的訓鳥師□好了直接送給他的。”

靜嘉整個人都呆愣在原地,她從來沒想到,那個最先敲開她心門的生辰禮物,竟是另一個人費盡周折後,白送到毓慎的手上。而從頭至尾,用心的都不是毓慎。

岳以睦見靜嘉臉色僵白,勾出了一個諷刺的笑意,“還有那次的賞荷詩會,也是本王聽你兄長說起後,讓毓慎想辦法帶你來的,最後他功敗垂成,還不是本王親自出面?你說,這是不是你上了他的當?”

“為什麽?”

靜嘉擡眼,岳以睦看不出她清亮的瞳仁裏到底是期許還是難過,他猶豫良久,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本王那時以為你們當真是兩小無嫌猜,想促成你們,別無他想。不過……”

“不過後來王爺知道了毓慎和趙芙的事情?”

“嗯。”岳以睦啞然一笑,伸手揉了揉靜嘉的發頂,“別想了,都過去了,你以後會是本王的王妃,倒不枉費本王費的心血。”

靜嘉揉了揉眼睛,在确定自己當真沒有眼淚,甚至沒有失望之後,放心地朝岳以睦露出了一個真誠的笑臉,“所以說,冥冥中早有宿命安排好了一切。”

宿命讓她曾為那些事、為那個人感動且感懷,卻又讓她今時今日,再無悵然。

岳以睦颔首,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小女孩,幾乎克制不住自己心裏的暖意,他遲疑半晌,終究只說了一句話。

“傻姑娘。”

那日,靜嘉到底是沒有和岳以睦一同出去,一則她擔心被人看見,又生出什麽別的意外,二則她料想父母也未必願意叫她與岳以睦獨處。

能在府中這樣不受人打擾的說幾句悄悄話,大概是倪子溫夫婦能做出最大的讓步。

在此之後,岳以睦繼續忙碌着他的朝政,大抵是隐瞞已久的秘密終于如實告訴了靜嘉,岳以睦待靜嘉的态度出現了些微妙的變化。每逢胡太醫來給靜嘉診脈,都會捎帶些岳以睦淘換來的稀罕玩意兒給靜嘉。而唯一不變的是,岳以睦依舊為朝堂政務而忙的抽不出身。

靜嘉幾乎不能理解岳以睦為什麽這麽熱衷政治,他既然早晚要與自己一起就藩,在京城這樣汲汲以求的建立自己的人脈網絡又有什麽意義?

坦白來講,難道不是一個閑散宗室要比手握重權的王爺更為安全嗎?

疑惑歸疑惑,靜嘉卻把這些想法都藏在了心底,她從頭至尾都沒有向邵氏提起,倪子溫就更不用說了。

時間匆匆,轉眼便又入了秋。一場秋雨一場寒,不知是不是因為弘德三十年的秋雨格外多,所以天冷的也比往年都快,不過才八月初,靜嘉已經換上了夾襖,早晚去給倪子溫夫婦請安時還會再添一件比甲。

從古至今,降溫對于老人和病人來說都是一場不小的劫難,邵氏本已見好的身體在這場降溫中又添了許多新的病症,靜嘉不得已,拉下臉面請胡太醫幫忙把了脈、開了藥,而與此同時,胡太醫還帶來了一個宮裏的消息。皇上龍體抱恙,已經卧床很久了。

很快,倪子溫也帶回了消息,皇上已正式下旨讓太子來監國,倪子溫順理成章地得了輔政之名。

這一個變動對倪家來說談不上大好,也談不上大壞。盡管靜嘉指給了臨淄郡王,但倪子溫受太子重用的地位始終未變,可一旦皇帝駕崩,兩位皇子之間的利益分歧就會在無形中拉大,到時候倪子溫才是真正的難做人。

95認可

這一年的中秋過的平淡無奇,靜嘉其實知道,這大抵是她與父母團聚而過的最後一個中秋,但中秋那一晚,家裏寡淡的氣氛并沒有催生她太多的情愫,相反,岳以睦當晚親自送上門來的宮制月餅卻是讓她心裏一甜。

彼時,靜嘉心中對新生活的期許要遠大于對眼下生活的不舍。

八月底,東宮的蘇良媛與杜承徽先後為太子生下了一個兒子。靜嘉壞心的想,蘇氏有了這個兒子,若還希冀太子妃能心無芥蒂地對待她,那就太天真了。

而蘇氏大概也不會再依附太子妃了吧?以她的出身與性格,在這樣的砝碼下若還認為太子妃能坐穩她的位置,那就枉為她昔日的跋扈嚣張了。

所謂有得必有失,整個東宮想來沒有第二個人比靜娴更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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