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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冊封(8)

25冊封 (8)

相亂,萬波舒卷綠猶親。”靜嘉越讀越覺得喜歡,索性放到了最上面。

“咱們來對一對,挑三首呈給王爺罷。”

說話的是趙芙,她面兒上雖自始至終透着對衆人的疏離,但美人到底是美人,總是被格外寬容的。聽她這麽說,姚、舒二人也未反駁,遞出了自己挑的三首。

詩好到底是詩好,有兩首是毫無異議的作品,自然被挑中。另外那首,則是各有見地。因着姚、舒二人選的一致,姚三小姐便說要以她們的為準。趙芙不置可否,毓瑾卻不大樂意。“這一首用典晦澀,雕琢的太過刻意,情感虛僞,寓意牽強,兩位姐姐還是再考慮考慮罷。”

姚三小姐哼了一聲,“自己讀的書少,便說人家用典晦澀,妹妹羞也不羞?”

毓瑾被人質疑學問,免不得惱怒,氣道:“妹妹從小跟着家父學詩,讀的書豈會比兩位姐姐少?兩位姐姐也太妄自尊大了些。”

“你爹?窮酸書生一個,還不是靠人提拔,谄媚皇帝得來的高升。”姚三小姐姑娘沒等毓瑾再說什麽,高聲喚了阿童。

靜嘉餘光瞧見毓瑾淚盈于睫,連忙拉過來她的手,不待靜嘉替毓瑾駁回去,姚三小姐已是吩咐着:“這三首是我們挑出來的詩魁之作,你給姐夫送過去吧。”

阿童才要伸手接,靜嘉把自己挑來的三首搶先塞了過去。“是這三首,有勞阿童。”

姚三小姐伸手就擰了靜嘉胳膊一下,靜嘉吃痛叫了一聲,姚三小姐趁勢把她拉得往後退了兩步,轉眼遞上了自己挑的,接着朝靜嘉挑釁地笑,“咱們适才商量的不是好好兒的,妹妹怎麽變卦了呢?”

言罷,姚三小姐就要讨阿童手裏适才靜嘉遞去的那三張紙箋。

阿童卻是一躲,不卑不亢,“既然兩位小姐有異議,就讓王爺代為定奪吧。”

說着,阿童已是躬身退到屏風外面。

靜嘉正揉着胳膊,毓瑾也是瞪着姚三小姐,姚三小姐卻滿面得意,“姐夫肯定和我想的一樣,你們何必自取其辱呢?”

果然,沒過很久,阿童重新繞了進來,“王爺選了姚三小姐挑的那一首,倪二小姐,這是原作,王爺說您既喜歡,就留做紀念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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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童手捧一頁宣紙,近前幾步,奉到了靜嘉跟前兒。靜嘉愣着接了過來,毓瑾憤憤一跺腳,“你們王爺真是……”

毓瑾話還未完,姚三小姐已是開口打斷,“那詩我真瞧不出一絲好兒來,倪妹妹回家還是多讀讀書吧,虧得今日人不多,不然妹妹更要沒臉。”

姚三話裏話外俱是嘲諷之意,靜嘉忍無可忍,終于回嘴:“和你今日同居一室,我才更要沒臉。”

“啪!”

随着一聲清脆之響,姚三小姐已是拂掉了桌上的一只茶碗,碎瓷茶水四濺,靜嘉與毓瑾忙是向後退去。只聽姚三氣急敗壞地指着罵道:“你再說一遍!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麽身份!”

“可別說出你的身份來,丢就丢自己的人,別連帶着你父母一起倒黴。”

“出什麽事兒了?”

靜嘉話音才落,便聽見毓慎隔着屏風高聲問着。

47原作

聽到毓慎的聲音,靜嘉與毓瑾心裏都是一松。毓瑾想告狀,靜嘉卻搶先一步道:“沒事,姚三小姐不小心碰灑了茶杯。”

毓慎也聽出了說話的人是靜嘉,隐約是向臨淄王回禀幾句,繼而才問:“可燙着人了?”

“沒有。”靜嘉回的果斷,她來這詩會已是讓母親不悅,靜嘉可不想再惹是生非回去挨母親的打了。“你叫幾個人進來幫着阿童收拾吧。”

若是有外人進來,興許這位姚三小姐能注意點形象。

毓慎隔着屏風稱好,不過片刻,便有兩個小太監進來麻利兒地掃走了碎瓷和地上的茶葉。

見靜嘉這副姿态,姚三只以為靜嘉是怕了她,一揚小尖下巴,居高臨下地站到了靜嘉面前,“你敢出言冒犯我,倒不敢讓人知道?”

靜嘉往後退了兩步,年齡差導致的身高差是她的弱勢,靜嘉可不想仰着脖子跟姚三說話。“姚姐姐,你又不比我高一等,說兩句意見不合的話,算不得冒犯。今日詩魁既然已選了出來,靜嘉此行須做的事情也做完了,先告退了。”

說着,靜嘉看向阿童,“麻煩阿童去外面與王爺和我兄長說一聲,靜嘉身子不适,先失陪了。”

阿童已看了好一陣子靜嘉和姚三的對峙,此時再明白不過,這位是要鳴金收兵了。“請二小姐稍等,奴才去去就來。”

“好,有勞你了。”阿童道着不敢,退到了屏風外面。

姚三終于找到了一個插話的空隙,抱臂輕笑:“喲,妹妹還真是識時務,知道自己理虧便要走人了。”

靜嘉真是沒見過這麽自以為是的人,大概是被家裏寵壞了脾氣。可照理姚三既非長女又非獨女,父親更不是什麽大官,哪裏能慣得出這麽跋扈的性格?靜嘉雖記不住大理寺少卿究竟是什麽品級,卻篤定不會比倪子溫官大。除了姚三有個姐姐曾為皇子妃,靜嘉實在想不通她有什麽資本在這裏挑釁自己。

難不成就因為臨淄王有可能娶她?聖旨未下,她哪裏來的這麽大把握?是得了臨淄王的許諾,還是她家裏有什麽臨淄王的把柄?區區大理寺卿,還能挾制皇子不成?

毓瑾并不知這臨淄與姚三關系,除了家教使然的緣故,主要是因為靜嘉一直壓着她,否則毓瑾早就與這位姚三小姐翻臉了。此時見靜嘉已是說明欲走,姚三仍是不依不饒,毓瑾登時惱了。

“我與靜嘉念着你年齡比我二人長,尊你一聲兒姐姐,如今看來,倒是我們擡舉你了。姚姑娘,若是你不想我把你适才言行告訴王爺的話,還請閉嘴。”

不知是不是被毓瑾人小聲高的架勢鎮住,姚三臉色變了一變,嘴硬道:“你以為你說了姐夫就會信嗎?”

靜嘉嗤的笑了出聲,“她親哥哥是王爺伴讀,王爺怎麽就不信?”

姚三微怔,竟未接上話來,毓瑾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沒再多言。這個工夫兒阿童已經重新回來,躬身向靜嘉道:“二小姐,王爺依舊讓奴才送您回府,孫大小姐,接您來的小襄子也已經在馬車旁候着了。”

言罷,便引着靜嘉、毓瑾二人出了亭。

靜嘉一面走,一面覺得這位姚三小姐蹊跷得很。

她始終沒琢磨出姚三到底是借了誰的勢,竟恣縱到這般地步。起先為個詩魁,在靜嘉面前示威倒還算得上合理。畢竟靜嘉也是受她姐夫之邀來這詩會,姚三想昭示自己與衆不同的占有權,雖幼稚了些,卻是情理之中。可窮追不舍至方才的份兒上,實是小肚雞腸。好好兒的名門嫡女,哪裏能這般不懂事兒?

低首思忖着,靜嘉已是走到了馬車前。姚黃扶着靜嘉踩上踏階,靜嘉一踮腳兒躬身鑽進了馬車裏。姚黃魏紫正要随上,阿童卻是伸手一攔。“請兩位姑娘乘後面那輛。”

在兩人皺眉不願的工夫兒,身後突然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我有幾句話與你家小姐說。”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臨淄郡王。

臨淄郡王黑着一張臉,面無笑意,姚黃魏紫忙俯身,“問王爺安。”

出府前,邵氏特地把姚黃叫去叮咛她,嚴防靜嘉獨自接觸任何外男,尤其是毓慎。此時雖是臨淄王,姚黃仍是大着膽子拒絕道:“王爺有什麽事奴婢把小姐叫下來說吧,同乘一輛,實在不合禮節。”

臨淄郡王低睨她一眼,“倒是個忠仆,不過這忠心用錯了地方。阿童,請兩位姑娘去後面的馬車上。”

言罷,臨淄已是輕松繞過兩人上了馬車。

靜嘉坐在車裏正是奇怪姚黃魏紫兩人怎麽還未上來,起身欲挑簾問詢時,恰與臨淄王撞了個滿懷。

岳以睦上馬車前已經做出了千萬種設想,倪靜嘉也許會尖叫會喊救命,會義正言辭地要求他下車來扞衛自己的閨譽,唯獨沒想到自己會迎來一個軟玉溫香投懷送抱。

可惜這丫頭年紀太小,岳以睦心中笑嘆,單手就把她從懷裏拉了開來,按到了座位上,“你要幹嘛?”

靜嘉未料及上車的會是臨淄郡王,小嘴張了張,半晌才回過神,“問、問王爺安。”

岳以睦大大咧咧把靜嘉從正座上挪到了側面的位置,躬着腰的姿勢實在辛苦,他急不可待地坐了下來。“本王問你話呢,剛才要幹嘛?”

靜嘉挑眉……喂,大哥,你上了我的馬車,應該先交代你要幹嘛吧!無奈自己慫,屈服于至高無上的皇權,靜嘉聳了聳鼻子,老實答:“想看看姚黃魏紫……就是伺候臣女的丫鬟,怎麽還沒上車。”

“我讓她們去後面那輛了,有話要和你說。”岳以睦頓了頓,又揚聲吩咐,“阿童!駕車!”

岳以睦聲音方落,車輪已是辘辘滾了起來。

靜嘉眨着眼望向岳以睦,都說言多必失,在這位王爺面前,還是謹慎些好。

岳以睦餘光瞥了眼這小丫頭,光眨巴眼睛也不說話,怪不得剛才牙尖嘴利把姚氏頂回去的是毓慎的妹子而不是她呢。岳以睦清了清嗓子,進入主題。“适才本王讓阿童給你的詩呢?”

切……什麽人啊,當着外人就是一口一個“小王”,對着自己這個丫頭片子,就開始稱“本王”了。

靜嘉一面腹诽,一面思索那詩讓自己放哪兒去了。想了半晌,靜嘉才頓悟。自己大概是随手一擱,忘記拿了?雖然喜歡這詩,但還沒喜歡到要拿回家裱起來收藏的地步嘛。“回王爺的話,臣女忘記拿了。”

靜嘉誠實的很。

誰料岳以睦登時沉下臉來,“你不喜歡那首詩?只是為了和姚氏鬥氣才故意選了這首是不是?”

這王爺怎麽這麽陰謀論啊,靜嘉撇嘴,卻還是非常恭敬地解釋:“王爺誤會了,臣女只是一時疏忽。這詩中有一句‘一莖曲直紅相亂,萬波舒卷綠猶親’,臣女很是喜歡。”

靜嘉話出口,方驚異于自己竟把這一句背了下來。不過岳以睦的臉色确實很快地緩了過來,“本王不是因為姚氏是王妃的妹妹才依了她的意思,是因為這首詩,不能得詩魁。”

“為什麽?”靜嘉下意識地問,為了一首詩,和旁人鬧成那樣,靜嘉心裏還是挺膈應的。

岳以睦微露一笑,“傻姑娘,那詩是我做的。”

啥?!

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會有人“隐姓埋名”為了證實自己的真實能力,可惜啊,臨淄王并沒覓得多少知音。五個少女裏,只有自己這個半吊子文化人給他點了贊。

“原是王爺大作,難怪臣女怎麽讀怎麽覺得回味悠長呢。”

靜嘉順着杆兒往上爬,笑眯眯地溜須拍馬。

岳以睦倒是臉不紅心不跳的受了,“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可見二小姐是小王的伯樂啊。”

瞧瞧,馬屁拍對了,這自稱都變了。

“王爺擡舉了,臣女哪裏能做王爺的伯樂呢。”見岳以睦臉上沒适才那麽嚴肅的神色,靜嘉也跟着放松了下來,眉眼笑得彎了,“那王爺到臣女的馬車上,只是為了說這些?”

靜嘉雖然覺得沒什麽,可指不準姚黃魏紫告到母親跟前兒自己的罪狀又多一條。如今是非常時期,靜嘉謹慎得很。

岳以睦點了點頭,又搖頭,“這只是其中一樁,小王還要替姚氏道個歉。”

“姚姐姐?”靜嘉可不敢跟他一樣一口一個姚氏的叫,想起姚三的模樣兒,靜嘉真是不由感慨,難道每個美女都要在性格上有點缺陷?譬如清冷高傲的趙芙,再譬如嚣張跋扈的姚三。揮去了腦海裏那張鳳眼上挑、唇紅齒白的秀面,靜嘉知趣道:“原也是臣女說話沖了些,怨不得姚姐姐生氣。”

您都替她道歉了,我還能說什麽?我倪靜嘉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和丫一般見識!

岳以睦輕聲一笑,撕開了靜嘉的僞裝,“行了,你話一點不沖,阿童已經把事兒同本王說了,孰是孰非,本王心裏有數。姚家……有姚家的背景,看在你是本王知音的份兒上,本王就給你點兒好處兒,回去跟你爹說,別輕易得罪姚家,姚氏當初能去吃太子妃的杏花宴,可不是巧合。”

48七夕

杏花宴?不就是靜娴入宮那次麽?姚三也去了?

靜嘉滿腹疑問,卻因涉及政治,靜嘉沒敢多嘴,只是老實的點頭:“多謝王爺提點,臣女回去便會轉告家父。”

“好姑娘,你和毓慎青梅竹馬?可訂過親了?”

岳以睦話題轉得快,靜嘉還沒反應過來,他便從國家大事扯到了兒女情長上。靜嘉臉一紅,“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是王爺誤會了。”

誰料岳以睦唔了一聲,卻道:“真是誤會?那倒難怪了。”

靜嘉青黛一颦,“什麽難怪?”

岳以睦朗聲大笑,“真然傻姑娘,既是八字沒一撇,那本王還是替毓慎守着點兒秘密吧。”

靜嘉從岳以睦臉上看到了明顯的揶揄之意,極其配合地垮下臉來。“王爺……臣女可是您的知音呢,您就說吧。”

岳以睦十分贊揚靜嘉的表現,笑道:“好吧,那本王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了……今日趙家二小姐來的時候,毓慎那眼珠子可都快挪不動了,你們家要想和孫家結秦晉之好,還是趕緊的,哈哈!”

靜嘉這回是真垮下臉了,愣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我、我還小呢……”

岳以睦漸漸收了笑,伸手揉了揉靜嘉的腦袋,嘆了一聲,“是啊,你還小呢。”

因着岳以睦的話,靜嘉很快地陷入沉默裏,顧不上再與這位王爺說什麽,只是頭靠着車壁漸漸出了神。直至快到倪府,岳以睦才道:“一會兒你自己下去吧,本王就不去與令尊令堂見過了。本王邀了你大哥和毓慎一起用膳,你大哥恐怕要晚些回來。”

靜嘉仍是怏怏,答了句是便再無話。

很快到了家,靜嘉臨要下車時,岳以睦伸手又把她拽了回來,從袖筒裏摸出了一個玉制的小匣子,“活血化瘀的藥,宮裏的,本王随身沒多帶,就這一個,你拿去使吧。”

“王爺自己留着用吧,臣女身上的傷已經好多了。”靜嘉雖意外,卻還記得毓瑾撸起自己袖子的時候,臨淄郡王恰好進來過一回。

岳以睦極輕的一笑,并沒有收回手。“阿童說姚氏掐你了?拿去吧,又不是什麽貴重東西。”

靜嘉接了過來,心道這阿童眼也太毒了些,嘴上仍平靜道:“多謝王爺賞賜。”

岳以睦滿意地靠回自己的位置上,“行了,回吧。”

姚黃瞧着靜嘉下了馬車就是心神不屬的模樣,未免擔心,湊在靜嘉耳畔低聲問:“小姐,可是王爺為着适才亭中的事情刁難您了?”

靜嘉搖頭,敷衍道:“沒什麽,是讓我給爹帶句話,只是我不太懂罷了。”

姚黃聞言,這才放了心,安撫着靜嘉。“朝堂上的事情,小姐自然不懂了,咱們還要去給老爺夫人請安,小姐得再撐一會兒,咱們才能回‘明月引’休息。”

想起要見父母,靜嘉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把心裏對毓慎的種種猜測統統丢掉,擠出個笑臉兒。“放心吧,我沒事。”

德安齋裏,邵氏已挺着肚子坐卧不安地等了一下午,倪子溫回來得早,哄了幾句邵氏也失了耐性,少不得撂了句重話:“王爺點了名讓二丫頭去,我還能攔着不成?那可是皇子!你們婦人家就是辮子長見識短!”

邵氏心裏其實明鏡兒似的,孰輕孰重,并非不懂。可她就是一心認定必是靜嘉讓敦堂去找毓慎說了好話,毓慎又說動了臨淄王來找靜嘉,這才給了靜嘉去詩會的機會。孫毓慎那小子自小就是個有主意的,這事可不是做不出來,他若是借機毀了靜嘉的閨譽……到時候可怎麽辦!

礙在倪子溫的作為家主的威勢上,邵氏把種種焦躁的情緒強壓下來,佯作淡定地盼着靜嘉回來,終于,雲萱立在門外替靜嘉通傳了一聲,只見靜嘉面帶淺笑地進了屋來。“母親萬福,女兒回來了。”

邵氏忙讓雲萱扶起了靜嘉,“可算回來了,你哥呢?”

“回母親的話,大哥哥與王爺、毓慎一同用晚膳去了,說是要晚些回來。”

兒子到底是兒子,長大了就應該到外面闖,去外面飛。邵氏沒有多加追問,只是喚了雲苗,“去喻義堂和大少奶奶支會一聲兒,就說大少爺今日晚些回來。”

雲苗應是而去,邵氏招手示意靜嘉坐到身側,試探問:“今日詩會可有趣?”

靜嘉豈能不知邵氏的忌憚,“還好啦,女兒和另外四家姑娘單獨在一座亭中,吃茶賞荷,只要最後挑挑詩就成了。說來,王爺讓女兒給爹帶一句話呢。”

聽靜嘉這麽說,邵氏總算放心了些。“什麽話?”

“王爺說,讓爹別得罪姚家,姚氏當初能去杏花宴并非巧合。”

邵氏蹙了蹙眉,“姚家?怎麽突然和你說這個?當時去的不是姚家三小姐麽,那姑娘到了兒也沒入宮呀。”

竟果然是她!

靜嘉眉梢兒輕挑,略做猶豫,便一股腦的把今日詩會上的前因後果與邵氏講了。

只見邵氏的眉頭皺的更緊了些,喃喃道:“姚家我是接觸過的,不像是這麽寵女兒的人家啊……若非如此,也教不出一個皇子妃來。要這麽看,這位姚三姑娘,未必能如願做續弦了。”

靜嘉今日乏得緊,此時不願與邵氏再費腦子了,是以托辭乏了,功成身退。

令靜嘉外的是,臨淄郡王竟然在幾日後,又遣人把他做的那首詩裱好送了過來,更附了副繪荷的水墨畫,題跋恰是靜嘉贊過的那句“一莖曲直紅相亂,萬波舒卷綠猶親”。因臨淄郡王是點名道姓賜給靜嘉的,詩畫當日便送到了“明月引”中。

邵氏草木皆兵,少不得追問靜嘉緣故。

靜嘉只好答是代姚氏的謝罪,邵氏雖将信将疑,卻終究沒有再多說什麽。

面對着近期格外敏感的母親,靜嘉仿佛見到了上一世擔心自己早戀的媽媽,看自己短信、破解自己的QQ密碼,甚至反對自己出去玩時有男生同行。只不過,邵氏把這個擔心的年齡段,提前了太久。

當然,也可以理解嘛,畢竟真到了媽媽擔心的那個年齡,這一世的自己早就嫁人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已經過了最沖動的年齡,靜嘉在學着克制自己傷害最在乎自己的人。

時光如梭,轉眼入了七月。天已經沒那麽燥熱,靜嘉漸漸平靜下來。敦堂在府上沒呆幾天,就回了軍營。習慣了每次請安時趙菡的在場,靜嘉也開始接受這位嫂子的存在。趙菡小心翼翼地管着家事,因着謹慎,倒從未出過錯。靜嘉靜雅的月例,趙菡更是親自給這姐兒倆送過來,借機與小姑聯絡聯絡感情。

只是每當看到趙菡,靜嘉總會想起趙芙,繼而開始揣測毓慎是怎樣的想法,态度不由自主就疏離了起來。

趙菡自然感受得到這位親小姑待自己始終是不冷不熱的,心裏納罕,卻唯有用心經營一條路。不僅婆婆寵着小姑,連敦堂都待靜嘉如掌上明珠,趙菡絲毫不敢慢怠靜嘉。

幸得靜嘉對她只是不夠親昵,從未主動尋釁,甚至在婆婆面前還會偶爾維護幾句。

趙菡懸着的心總算放下了些。

七月初七,乞巧節。

趙菡回了邵氏的話,說要帶着靜嘉、靜雅兩人拜織女、乞巧,以往倪府的姑娘們也是要聚在一處穿針引線,博個巧名兒,因此邵氏不假思索地應下趙菡。

趙菡早早兒地張羅人在修懿園裏布置了起來,因知靜嘉畏熱,趙菡巴巴兒地讓人挪了冰盆出來,特地放在離靜嘉近的位置。靜嘉一向覺得穿針無趣,幸得天涼了下來,又有趙菡的安排,靜嘉勉強自己坐住了,撥着針線笸籮裏的各色彩線發呆。

姑嫂三人起先還是有說有笑的,靜嘉漸漸沒了聲響,便只剩趙菡與靜雅兩人說話了。

不料邵氏竟來了園子裏,立在月亮門前冷臉瞧着趙菡與靜雅親熱,獨剩自家女兒一旁好生無趣,對趙菡添了幾分不滿。

說起來這位兒媳婦,确實是一身的好,幾乎挑不出什麽錯兒。服侍自己盡心,待小姑子也友善。若說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她與庶出的靜雅走得太近些,邵氏冷眼旁觀,心裏難免不悅。且不說上次這兩人一起到自己這兒通風報信兒,說靜嘉與毓慎的事兒,單是眼下,這二人相談甚歡,獨獨晾着靜嘉,着實令邵氏不舒服。

邵氏出神片刻,才走向這三人。

靜嘉最先發覺母親來了,起身行禮,趙菡與靜雅也忙跟着起了身。邵氏擺了擺手,“晚膳有些積食兒了,出來走走,這麽晚了,你們還在玩兒呢?”

趙菡豈會聽不出邵氏的意思,緊着道:“已是要散了。”

邵氏掃了眼靜雅,目光才挪到趙菡身上,“那就好,雖說今日是節,但還是要早些睡,你兩個妹妹明日還有女紅要學呢。”

“是,媳婦省得。”

邵氏颔首,“行了,我也走得乏了,這就回去了。你們也趕緊回去吧。”

49早産

趙菡何等聰明的人,适才與靜雅聊得親熱,婆婆瞧見心裏多少會有些不痛快,當即笑着扶上了邵氏。“媳婦送母親回去罷。”

邵氏并未推诿,颔首應好,一旁靜嘉也對母親獻着殷勤,“女兒也陪娘走走,難得今夜月色好,我還不想回去呢。”

“你呀,總這樣頑皮,讓娘什麽時候能放下心來。”邵氏輕嘆,面兒上卻盡是滿意,更伸手主動拉起靜嘉,拍了拍她手背,“娘打你,你可記恨娘?”

靜嘉眉眼一彎,“怎麽會呢,我知道娘是為我好,娘說的話,我都是用心聽的,前回的事情,确實是女兒草率了。”

事情都過去了,詩會自己也如願去了。在口頭上哄哄邵氏,靜嘉還是樂意的。果然,邵氏聞言欣慰許多,又同趙菡道:“你這二妹妹有時雖莽撞,但心是明白的,你做嫂嫂,得多提點着她。”

趙菡小心翼翼扶着邵氏,溫聲答:“娘放心,二妹妹冰雪聰明,媳婦自是會盡己所能的幫襯她的。”可若是力有未逮、鞭長莫及,婆婆您就別怪了。趙菡面兒上笑着,心裏卻補了這樣一句。

三人且言且行,不一會兒便走回了德安齋。

夏日已是窮途末路,連夜間的蟬鳴都輕了許多。夏蟬仿佛都藏入了一個個蓊郁的樹冠中,在凄涼地茍延殘喘。上弦月彎,廣寒宮明。靜嘉一時貪看霖然月色,住了腳步,邵氏也随着她的目光擡頭望去,三人俱是靜立片刻,方聞邵氏道:“馬上就是滿月了。”

趙菡跟着附和,“可不是,再一個月又到中秋了。”

聽着趙菡話裏頗有幾分失落,邵氏直覺是因她與敦堂離多聚少,心裏未免難過,便打算開解她幾句。這般想着,邵氏拍了拍靜嘉手背,“嘉兒,你先回去吧,時辰不早了,趕緊休息,讓你嫂嫂陪我進去就是了。”

靜嘉答好,向邵氏一禮,轉身欲退。

誰料,邵氏扶着趙菡才走兩步,便被不知什麽東西絆住,直向前倒去。

邵氏驚呼出聲,趙菡亦是吓得花容失色,伸手撈空,一時并沒扶住邵氏。好在趙菡反應極快,連忙搶到邵氏跟前兒攔住了她往下跌的趨勢。只是趙菡終究慢了一步,待她攬住邵氏時,邵氏已是磕到了腹部。

靜嘉聽到身後母親的尖叫,顧不得形象,提裙沖到邵氏的跟前兒。她甫至邵氏身側,便瞧見邵氏身下已湧出了血跡。趙菡勉力擁住邵氏,扶着她變趴為跪。靜嘉吓得面白如紙,高聲喊道:“雲萱呢!雲萱,快去請郎中,快!姚、姚黃……你去找爹來!”

趙菡雖未生産過,但到底已是婦人家,吩咐着跟在自己身邊的阿棠:“去找穩婆!府裏的穩婆,安排在了後院的倒座房。二妹妹,先找人去燒熱水,一會兒必是用得上!”

靜嘉連應了兩聲哎,喊了年紀最小的雲苗去,雲蘆已是聞聲而來,她年紀大些,伺候邵氏也有時日,見邵氏一手捂着肚子,嘴又張了張,忙撲到邵氏身邊,“夫人,您說什麽?”

邵氏因疼通而眉頭緊縮,握着趙菡的手也愈發使上了力,“先……扶我……到……到床上……”

雲蘆稱是,與趙菡和靜嘉商量着,“夫人說要挪到床上去,還請二位主子搭把手兒。”

“這是自然。”靜嘉嘴上答話,手亦是用了力。趙菡與靜嘉一左一右,雲蘆則是從身後架在邵氏腋下,三人合力扶起了邵氏,邵氏走得已是極為困難,蹒跚幾步,恰見倪子溫進來。

倪子溫見着地上血跡,登時明白過來,二話不說,上前打橫抱起了邵氏,将她放到床上。邵氏雖痛,理智猶在,勉強道:“産房不吉,老爺帶着嘉姐兒出去吧。”

畢竟與邵氏多年夫妻,沒有愛情,親情總是在的。倪子溫着力握了握邵氏的手,出言安撫:“你別怕,一定會母子平安。”

言罷,又轉向趙菡吩咐着,“好好照顧你們母親。”

趙菡稱是。

此時穩婆已是到了,開始有條不紊地布置一切,嘴裏還念念叨叨的,“七活八不活,夫人這才七個月,一定母子平安,老爺放心就是。”

倪子溫頓了頓,伸手拉上靜嘉,到外面候着了。雲蘆與雲苗俱是入內幫襯着,沒過太久,靜雅和三個姨娘也都到了。裏面人多反而忙亂,倪子溫雖不管後宅之事,但還是忌憚三個姨娘做些不該做的,只讓這三人和靜嘉靜雅一齊在外面等消息。

靜嘉、靜雅自然得了座兒,而這三個姨娘,卻只能幹巴巴兒地站着。

适才倪子溫就在宋氏房中,乍然聽姚黃來報邵氏摔倒見紅,煮熟的老公飛了,心裏郁悶得不行。但見此時氣氛緊張,靜嘉繃着臉,倪子溫攥着拳,便知內裏情況緊張。

宋姨娘原是想表現自己對主母的擔心,偏偏不會說話,張口就是一句“好端端的怎麽就摔着了呢?”

倪子溫迅速地瞪了她一眼,“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他雖然同樣心存疑窦,卻知現下不是追究的時候,無論是邵氏自己不小心,還是有誰刻意為之,都要等邵氏這邊平安下來再做考量。

宋姨娘被這麽沒輕重地罵了一句,難免委屈——哎,人家可是好心的呢。

左等右等,宋郎中終于來了,甫入德安齋,瞧見一屋子的女眷,宋郎中忙垂下腦袋,欲與倪子溫見禮。倪子溫沒等他俯下身來,就直接道:“內人好像要早産,煩您趕緊看看。”

宋郎中臉色一變,也不再為那些繁文缛節矯情,徑自入了耳房裏去。

靜嘉屏息聽着內裏動靜,偶爾可聞邵氏幾聲疼痛的□、穩婆的安撫,以及宋郎中的分派。沒過片刻,雲苗便拿了張紙出來,“老爺,郎中吩咐奴婢去照這方子抓藥,您可要……”

“快去!別磨蹭!”不等雲苗把話說完,倪子溫已是高聲打斷了。

雲苗知事情緊急,敷衍地彎了下腰就捧着藥方一溜小跑的不見了。

靜嘉擔心邵氏,難免坐立不安,倪子溫也瞧出她的不對來,索性道:“靜嘉、靜雅,你們都先回去吧,有了消息爹打發人告訴你們。”

靜雅适才已經梳洗預備睡了,此時聞言,如蒙大赦,起身便要告退。靜嘉卻執拗着不肯走,“沒事,女兒想看到小弟弟再回去。”

靜嘉話說得含蓄,倪子溫卻聽懂了,一時既心軟又心疼這孩子。這是要等母子平安才肯走呢,更一心為着邵氏再盼個兒子。“爹知道你是孝順的,先和妹妹回宜寧院去,你在這兒呆着也幫不上什麽,回吧。”

倪子溫已習慣在人前維護自己的權威形象,是以話說到後面,口氣還是沉了下去。靜嘉不敢忤逆父親,只得稱是,與靜雅一同告退。

因挂心着邵氏,靜嘉一路并未說話,便是在“明月引”中也拒絕梳洗,硬要等着德安齋送消息來。姚黃魏紫拿她沒法兒,只得依着靜嘉的吩咐,去給她沏了杯酽酽的茶來。靜嘉捧着茶,靠在軟榻上,既不看書,也不繡花,就呆滞着坐着,一動也不動。

姚黃幾人都不放心,每隔一會就與她說兩句話。靜嘉在古代規律的作息終究是發揮了作用,在生物鐘的迫使下,靜嘉這麽坐着便睡了過去。

魏紫最先瞧見靜嘉開始“點頭”,與姚黃輕聲商量着,是任她這麽睡着,還是把靜嘉抱到床上去。姚黃瞧着靜嘉這般,低言:“小姐怕是還沒睡沉呢,過一會兒再說。”

誰料,沒用多久,雲苗便滿面喜色地進來:“姚黃,夫人生了,是個小少爺,母子平安!”

靜嘉一個激靈醒了過來,“怎麽樣?母親怎麽樣?”

雲苗見靜嘉睜了眼,上前補了禮,“回二小姐的話,夫人和小少爺都平安得很!”

靜嘉雙手合十,險些湧出淚來。“謝天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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