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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冊封(4)

25冊封 (4)

太子殿下讨得恩典,你盡聽春笛胡說罷,這是她親自去跑得腿兒,自然要來邀功。那普洱都是極好的陳年普洱,有一整塊兒茶餅,回頭你帶回去喝,算是姐姐補你的生辰賀禮了。”

因着沒有錯過靜娴的臉上的細微變化,靜嘉根本不信,但畢竟不是舊日府中。靜嘉也沒敢追問,只能揣着明白裝糊塗。“恭敬不如從命,姐姐恩賜,靜嘉可就照單全收啦。”

言罷,靜嘉又轉面向春笛,“如今姐姐最是發達,你找我邀功能邀來什麽!難不成等我替你在咱們府裏尋麽個好小夥兒來娶你?”

春笛雖不知個中情故,卻也極配合地一跺腳,羞着臉輕嗔:“二小姐就欺負奴婢嘴笨,說不過您,若是秋竽在,您必是要甘拜下風。”

靜娴輕笑一聲,尋到了話柄,忙不疊轉移話題:“夏笙秋竽怎麽樣了?可是跟着秦姨娘呢?”

“回姐姐的話,夏笙秋竽都在伺候孟姨娘……就是添香。”

靜嘉說的不疾不徐,只瞧着靜娴臉色又變了一變,半晌才尴尬道:“這樣也好,母親自是有她的打算。”

果然,自己入了宮,而生母仍在那個大宅院裏被綁得結結實實,處處受制,邵氏一絲一毫的便宜也不給秦姨娘占。

成王敗寇,大抵如此。

靜娴撫了撫髻上金打鑲寶石的壓鬓釵,如是想。

“姐姐入宮後一切可還順利?我生辰那日毓瑾來府上做客時,還與她提起姐姐呢。‘如夢令’裏沒人住,我怎麽看都覺得空落落的。”見靜娴沉默下去,靜嘉手捧茶碗,主動打破安靜。

靜娴極快地舒開笑意,輕一颔首,面上略顯出幾分眉眼飛揚的意思來:“若說順利也還算順利,太子……太子殿下人很好,很照顧我。”

靜嘉聽這一句“很照顧我”,聽出了千萬種意思。照顧有很多種,邵氏為靜嘉盡可能的排除成長路上的荊棘叫做照顧,敦堂對靜嘉無理由的寵溺叫做照顧,而太子之于靜娴,大抵又會是另一種照顧。

譬如讓靜娴不受太子妃的壓制,再譬如在床上表現得格外柔情蜜意?

靜娴的話說得太模糊,靜嘉無法追問,也無從考證,只好浮出幾分敷衍的笑意,淡然道:“姐姐過得順利就好,家裏都擔心姐姐在宮中是否遂心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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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要勞煩妹妹替我帶一句話,便說我事事如意,不必挂念。太子妃從不厚此薄彼,太子少去蘇承徽處,杜昭訓又是最安分守己的,我這裏,一切都好。”

靜嘉泯下一口茶,慢慢品着靜娴話裏的意味。

照她這麽描述,靜娴在宮裏倒果真是頗受寵的樣子。受寵就好,青春飯就要趁青春的時候吃。“聽姐姐這麽說,靜嘉就放心了。家裏的事情,姐姐也不必惦記,母親是最寬厚仁慈的,不會虧待值得的人。”

靜娴彎眉笑的柔和,伸出手去牽靜嘉。靜嘉忙把茶碗遞給一旁侍立的宮娥,兩手握住靜娴的柔荑。靜娴拉着靜嘉的手晃了晃,低聲道:“那你再幫我同母親說一聲,适才我喝的藥,是太子賜的避子湯。”

靜嘉倏的變了臉色。

“太子?”靜嘉努力抑住自己想要尖叫的欲望,“怎麽不是太子妃?”

靜嘉只覺得靜娴的手在初夏時節依舊是冰涼冰涼的,全然不如閨中時一年四季的溫熱。靜娴搖頭,緩緩低下身,輕聲道:“興許原就是太子妃的意思?我也不知……我本不願說的,只是……妹妹,你知道嗎,太子對我真的很好,可我有時候還是會覺得心裏發慌。”

“你別多想,宮裏有宮裏的規矩,太子妃才懷上身孕,是兒是女還不可知呢……人之常情罷了。”

靜嘉竭力安慰了兩句靜娴,靜娴猶自搖頭,卻不過須臾,又恢複了常色,坐直身子,雲淡風輕地一笑:“你只須替我和母親說一聲就好,我的事情,總不該瞞着她的。”

“姐姐放心便是。”靜嘉瞧着靜娴溫軟似一朵茉莉般的性格,真不知她到底能不能在宮裏為自己謀一席之地。

邵氏對靜娴的教育計劃從來都是小康之家的穩妥嫡妻,而非在宮裏争風吃醋用盡手段只為讨得男人歡心的妃嫔。太子早晚會登基,他擁有的女人也決不會僅僅是這兩三個。并非人人都是杜昭訓,靜娴更不可能常寵不衰。

靠靜娴自己,她能行嗎?

靜嘉在心裏默默發誓,決不會讓自己陷到一樣危機四伏如履薄冰的境地。她要像毓慎說的那樣,長命百歲,安穩一世。

沒來得及再聊幾句話,太子妃那兒就着人來請,說太子和倪子溫已經到了,設宴于撷芳殿中。說是家宴,靜娴依舊夠不上格兒參與,只能把靜嘉送出衍慶殿,囑咐她少說多聽,不要失禮于人前。

靜嘉稱是,跟着那來邀她的宮娥一起向前院兒去。撷芳殿中,太子與倪子溫、太子妃與邵氏,互相做伴,正是有說有笑。太子頭戴翼善冠,身穿衮龍袍,正在聽倪子溫說什麽,嘴角笑容溫和,靜嘉遠遠瞧着,都如沐春風一般。

太子站的筆管條直,比稍微有些駝背的倪子溫要高出半頭。倪子溫在滔滔不絕地說着話,太子或點頭或微笑,一副運籌帷幄坐定天下的從容氣态,不見他皺一下兒眉頭。

這就是太子啊……靜嘉并非第一次見到他,卻仍然會覺得,這才是太子啊!

所有對太子不好的印象,都僅限于太子本人不在靜嘉的視野範圍的時候才奏效,當靜嘉真的像現在這樣看到太子的時候,她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一國儲君的風範,她期待看到他君臨天下。

靜嘉候得宮人通傳完畢,方施施然步入殿中,雖談不上沉穩端莊,但平靜淡定的樣子足以讓上次見了不少靜嘉醜相的太子小吃一驚了。

太子叫起了靜嘉,關切道:“去看過你姐姐了?”

靜嘉沒料到太子會問她話,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盡可能縮短句子,簡潔明了地回答太子:“是,适才是從衍慶殿來。”

太子點頭,笑着看向邵氏:“倪夫人教女有方,姐姐謹慎守禮,妹妹也出落的……乖巧可愛。”

靜嘉能感受到太子正竭力地找出一個貼合自己的褒義詞來,可惜乖巧可愛這四個字實在太牽強了。靜嘉低着頭悄悄撇嘴,這太子哪哪兒都好,就是不太會說話。

邵氏忙謙虛了兩句,又明裏暗裏地捧了捧太子妃。

太子無意繼續這個僞命題,于是吩咐人擺宴開席。

靜嘉還沒來得及落座,卻見高重保邁過門檻,一擺拂塵,躬身道:“殿下,臨淄郡王與孫伴讀求見。”

35點名

高重保說話時面無表情,太子聽他通禀,倒也未露異色,似是早商量好了一般,當即笑道:“二弟倒是趕得巧,準保是蹭飯的,讓他進來吧,來人,再添兩副碗筷。”

靜嘉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兒,在宮裏這種地方還能遇上孫毓慎,該不該說格外有緣呢?

不及她多慮,臨淄郡王和孫毓慎已是一同進了廳中來,向太子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倪子溫等人亦是向臨淄郡王補禮,“見過王爺。”

太子起身,虛扶了一把臨淄郡王,“二弟多禮了,這個時辰來,可是有什麽要事?”

靜嘉偷瞄了眼臨淄郡王,他與毓慎都是一身常服,這兩人站在一起,從骨子裏就透出了不受羁絆的氣場,縱是在東宮,臨淄郡王也絲毫沒有半分拘束的樣子。“去拜訪了一趟孫翰林孫大人,他老人家學問雖高,人實在是刻板的緊,聽說皇兄邀了倪大人,正好來請教一番!”

臨淄郡王一邊說一邊朝倪子溫拱手,倪子溫忙還禮:“不敢不敢,王爺擡舉了。”

太子拍了拍臨淄郡王的肩,笑道:“胡說八道,孫翰林的文采,那是父皇都稱贊過的,不然也教不出孫伴讀來。行了,你們既然來了,就一塊用晚膳吧。”

靜嘉總覺得這頓飯透着不對勁兒。臨淄郡王來找太子便就罷了,怎麽還帶着毓慎?況且太子妃還在場呢,太子怎麽都不叫避避嫌?

孫毓慎仿佛也覺得不對,進退兩難,附耳臨淄郡王幾句,像是有告辭之意。誰知臨淄郡王反手握住了毓慎手腕,直接将他拽到了座位上,接着也朝毓慎低聲說了句什麽。

靜嘉正自以為不動聲色地偷窺二人,誰知臨淄郡王和毓慎的目光都突然落到自己身上,靜嘉被吓得一激靈,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下兒。

毓慎擺出了個“你白癡”的表情來,靜嘉氣得瞪了回去,臨淄郡王看着孩子脾性的兩人,搖着頭笑了下,佯咳一聲,提醒兩人注意場合。

靜嘉倒沒什麽,收斂了表情乖乖吃着離自己面前最近的菜,不圖吃飽,把姿态做漂亮就夠了。毓慎卻是大覺羞惱,往日跟在臨淄郡王身邊努力裝的成熟穩重被人一瞬間破了功,難免生出悻悻之意來。

此時倪子溫因受太子之邀的原因,坐在了臨淄郡王上首,與太子挨着,并沒注意到臨淄郡王的表情,反倒是餘光觑見自家女兒眉眼飛揚,當即猜出情狀——大抵是因見了孫毓慎。

倪子溫心情有點複雜。

若在以前,他是力主倪孫兩家結親的,孫翰林走的是中庸路數,将來就是萬年不倒的老牌家族,早早把兩家人綁到一條船上,日後也能多個退路。

但如今孫毓慎成了臨淄郡王的伴讀,這條路就未必行得通了。倪子溫既一邊倒向了太子,太子地位又穩固的不得了,若是再把嫡女嫁給孫毓慎,就好比是往一盆白水裏倒了茶,水質可能沒什麽影響,但看起來畢竟沒有原先清澈。

再加上妻子始終不看好孫家內務,對毓慎這孩子本人也信不過。

倪子溫有點舉棋不定。

一面想着,倪子溫不由得看向了毓慎。太子正和倪子溫說話,也注意到了老師的走神,見他瞥了眼毓慎,便笑道:“師傅既與孫翰林是故交,自然與孫伴讀熟悉吧?”

倪子溫知是被太子察覺,并不掩飾。“回殿下的話,正是。都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以毓慎之勤奮,興許以後學問上的成就不亞于子梁兄。”

子梁,孫翰林的字。

倪子溫雖未受托于孫翰林,但在這種場合上,也是要為孫毓慎說說好話,給他的前程鋪鋪路的。

太子看了眼孫毓慎,孫毓慎忙謙虛道:“倪大人過獎,毓慎學問比之家父還差得遠。”

“年輕人,既勤且謙,是好事兒。”太子點了點頭,“二弟,你這回可沒看走眼。”

臨淄郡王面上兒連個笑都沒浮,驢唇不對馬嘴地回了句話:“倪大人入宮還帶了令愛?”靜嘉察覺被點名,驚得筷子一抖,這臨淄郡王怎麽這麽關注自己。“二小姐一直在吃木耳啊,怎麽,別的菜不合口?”

“沒、沒啊……”靜嘉見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大腦瞬間死機,沒頭沒腦地接了句話,好在這回反映的快了,立時接了句話圓場,“回王爺的話,是這盤木耳做的格外好吃,靜嘉一時貪嘴,讓您見笑。”

沒等臨淄郡王再說什麽,太子主動出來幫靜嘉化解了尴尬,“來人,給二小姐嘗嘗這盤筍片,還有那邊的蒸魚。二小姐大概是喜素,這兩道菜味道也不錯,清爽不膩。”

一旁的宮娥忙知趣地拿着銀箸小碟兒上前為靜嘉布菜,靜嘉此時鎮定許多,倒不再怯場,反而落落大方地道:“多謝太子。”

太子颔首,轉向臨淄郡王:“倪良媛思念妹妹,正巧今日倪夫人一同入宮,本王便讓二小姐入宮來看看姐姐。”

“原來如此。”臨淄郡王表情變都沒變,兀自扒拉着盤中一塊兒令人垂涎的排骨。太子卻不再提先前“沒看走眼”的茬兒了。

靜嘉深覺自己被臨淄郡王利用了一把。

餐用至一半,太子妃率先撂了筷子,向太子道:“殿下,臣妾略覺身子不适,請準許臣妾先回留鸾殿休息。”

太子迅速停下和倪子溫的交談,轉過身來面向太子妃,“怎麽了?用不用宣太醫?”

太子妃帶着高貴端莊的笑容,靜嘉真心看不出她哪裏不舒服。“無礙,興許是坐的久了,有些乏了而已。請殿下容臣妾先行告退。”

“那就去罷,本王晚上再看你。高重保,送太子妃回去。”

靜嘉看着太子關懷備至的一張臉,再加上太子妃這典型的皇家媳婦的姿态,深覺給靜娴送避子湯的事兒完全是太子妃給太子提的條件:你寵別的女人?行。想要的女人我幫你找進宮來?沒問題,但是在我生下嫡長子前,其他女人不許懷孕!

太子沒別的招數,只好悄悄找人配了藥方,給靜娴灌了避子湯.

也難怪太子喜歡靜娴,這麽溫順乖巧的女人,比一個有主意有頭腦的嫡妻讨喜多了。靜嘉正在心裏感慨,卻聽太子問向邵氏:“倪夫人可覺得乏了?”

邵氏又不是太子妃,豈敢拿喬,自然答是無恙。

靜嘉又生了感慨,太子真是個細心的男人。

可這樣細心的男人,大概一輩子也忘不了自己在他面前以狗□的姿勢摔過跟頭吧。

哦!漏!

太子妃雖然離席,但太子絲毫沒有結束用餐的意思,仍然與倪子溫相談甚歡。看來這師徒二人,還是挺投緣的。

臨淄郡王也偶爾插兩句嘴,不過還是沉默得多。至于邵氏、靜嘉、毓慎三人,則徹底成為陪襯。大抵是臨淄郡王不甘這樣安靜下去,再次點了靜嘉的名:“聽說,二小姐喜歡鹦鹉?”

“啊?”名字被點的太突然,靜嘉又是吃了一驚,今天的準備還是不足,竟然讓臨淄郡王吓着兩回,太失态。幸好這問題問的不在意料之外,靜嘉一直記得她的小綠正是有勞臨淄郡王得來的,“唔……回王爺的話,只是想養着玩兒而已。”

臨淄郡王做了個了然的表情,接着話兒:“原來如此,上次聽毓慎提起一句,略有印象。正巧小王認識幾個民間會把弄鳥兒的人,二小姐有喜歡的鳥兒盡可言明。”

靜嘉睨了眼毓慎,保守地回答:“多謝王爺好意,靜嘉有一只小綠就很開心了。”

倪子溫和太子此時也停下來,聽這兩人說話。

看了眼小小年紀的靜嘉,太子眼神意味不明地又看了眼臨淄郡王, “二弟認識二小姐?”

“回皇兄,上次臣弟做客倪府,湊巧與二小姐有一面之緣。”臨淄郡王略頓,緊接着補了一句,“毓慎和二小姐乃是青梅竹馬,廿六那日,毓慎正是為赴二小姐生辰,特地告了假。”

臨淄郡王這話雖是實話,但口氣未免太暧昧了些。靜嘉作羞色低了首,卻忐忑地用筷子戳着盤中白嫩魚肉。

孫毓慎面上也透着尴尬,讪然一笑。

太子不知內情,挑眉看向倪子溫:“廿六?令愛是那日的生辰?”

倪子溫不好隐瞞,只得承認。邵氏擺着面癱式的笑容,心裏卻把孫毓慎這個毛小子罵了千遍萬遍。

“倒是真巧。”太子仍是笑着,靜嘉明顯從這個笑容裏感受到一陣寒風,遠不如之前笑的那麽溫和,她頓時腦補了笑面虎三個字。“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甚佳。”

太子朝孫毓慎這樣贊了一句,毓慎臉亦是微紅,不知如何接話。

靜嘉卻默默地把甚佳兩個字,理解成了慎嘉。

咦?這感覺真好。

言及此,太子大概終于被掃了興,放下了筷子。衆人紛紛跟着落了筷,趁個當口兒,高重保又邁了進來。“殿下。”

高重保走近了幾步,壓低聲道:“倪良媛說,給二小姐備的茶餅二小姐落在了衍慶殿,讓春笛送了過來。”

太子漱了口,接過帕子擦着嘴角:“知道了。”

高重保雖然聲音壓的低,但因為殿中太過安靜,大家也聽了個一清二楚。但太子沒發話,靜嘉也只能痛苦地裝作沒聽見。

太子沉吟片刻,方讓高重保代靜嘉取了進來。

36存疑

春笛本沒有資格進撷芳殿的,能送到前院找到高重保來捎話已是極限。是以此時太子并沒有召進春笛,而是讓高重保把茶餅取了進來。

高重保來去速度極快,很快就捧着茶餅遞到靜嘉了面前,靜嘉兩手接了過來,颔首道:“是靜嘉疏忽了,有勞高公公。”

“不敢。”高重保一躬身,退了出去。

靜嘉正拿着茶餅微覺尴尬,卻聞臨淄郡王又開了口:“這是普洱茶餅?”

“回王爺的話,正是,是良媛所賜。”靜嘉一面回答,一面下意識地把手裏的茶餅攥了緊點。

臨淄郡王的目光往女孩兒的十指處溜了一圈兒,才停到她臉上,勾嘴一笑:“小王與二小姐倒是有緣。”

靜嘉“嗯”了一聲兒,頗帶好奇地睨了眼臨淄郡王,正欲等他下文,誰知臨淄郡王朝太子一拱手。“今日時辰不早,臣弟與毓慎還有事出宮要辦,便不叨擾皇兄了。”

太子面色淡淡,“去吧,早些回宮,別讓德妃娘娘擔心。”

德妃?靜嘉眉梢兒一挑,瞬間便猜了出來,應該是臨淄郡王的母親。如果不是毓慎的關系,靜嘉覺得自己對臨淄郡王的印象再過二十年都未必會多一點。

真是透明化的皇子啊,也沒聽說他有奪嫡的苗頭,坊間除了對他克死老婆有些八卦,幾乎再無其他所聞。可是看着臨淄郡王這樣子,好像死了老婆都不帶傷心的。

都說男人的長情最動人,臨淄郡王太薄情寡義了些。

“是,臣弟告退。”

“臣告退。”

靜嘉思緒被臨淄郡王和毓慎打斷,向兩人俱是一禮,口稱:“恭送王爺。”

毓慎一邊走一邊回頭看了眼靜嘉,大概腳步太匆匆,也只是一瞬,毓慎又回過頭去,跟上了臨淄郡王的腳步。

“殿下,臨淄郡王這幾日很忙嗎?”倪子溫皺了皺眉頭,仿佛不大相信似的。

太子面無殊色,面對老師,态度好了許多。“木氏土司遣人進京朝貢,二弟和他們關系一向親厚,這幾日都混在都亭驿。”

倪子溫面露恍然之色,撫掌道:“難怪如此,臣倒忘了這一茬。瞧着王爺這幾日神采奕奕,興許是為此事心情格外舒暢吧。”

太子颔首,“畢竟是血親,人之常情。”

靜嘉聽到這徹底糊塗了,難不成臨淄郡王壓根不是皇上的兒子?算了這太狗血……要是真有這種事兒,臨淄郡王早活不到今天了。

才自我腹诽一句,靜嘉腦袋裏的弦兒瞬間恢複了正常——德妃和這個木氏土司有血緣關系!就是不知道這木氏土司什麽來頭,聽着怪耳熟的,估計是個知名的少數民族頭領?

太子與倪子溫又說了幾句,倪子溫終于提出告辭,太子也未挽留,只是表達了對老師的感謝之情。倪子溫客客氣氣的謙虛了幾句,接着一揖:“多謝太子賜宴,臣告退。”

太子還了半禮,“師傅慢走……高重保,代本王送倪大人出宮。”

“喳。倪大人、倪夫人、二小姐,這邊請。”

出宮的待遇比入宮好,太子備了三個輿轎,靜嘉一家三口都坐着晃悠晃悠地出了宮。

等出了宮,靜嘉長出一口氣。真羨慕那些在宮裏一邊賺錢打工一邊調戲帥哥的穿越女主們,心理素質肯定要比自己強,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靜嘉一面感慨,一面跟在邵氏身後登上家中的馬車,總算可以靠着背坐了。邵氏也是乏得不行,兩手按在太陽穴上,不住地揉着。靜嘉頗擔心,湊上前關懷道:“娘,您沒事兒吧?”

邵氏擺了擺手,“不要緊,你見到良媛了?”

“嗯……姐姐說她很好,讓我代為問候您。”靜嘉添了句場面話,想起靜娴的囑咐,忙向母親彙報,“對了,女兒今兒去的時候姐姐正在喝個藥,我問了半天姐姐才說……說是避子湯。”

“什麽?!”邵氏倏地睜開眼,“怎麽可能?”

靜嘉扁嘴……人家也不知道嘛。

“姐姐說是太子遣人吩咐的,可她推測是由太子妃授意。”

邵氏眉頭緊蹙,偏頭向一側,沒追問靜嘉,也沒再說話,靜嘉只瞧着母親臉上瞬時布滿愁雲,好似遇到十分棘手的事情一樣。

靜嘉跟着皺了眉頭,不甘心地把邵氏從獨自的焦灼裏喚了出來。“娘,怎麽了?這個不正常嗎?”

邵氏伸手撫平了靜嘉腦門兒上的小“川”,攬過女兒。“既正常……也不正常。放在咱們這樣的尋常人家,這是再正常不過得了。但若放在宮裏,就不太正常了。”

“娘的意思……女兒不太懂。”靜嘉往邵氏懷裏蹭了蹭,順便伸手摸了摸邵氏隆起的腹部。

邵氏伸手疊在了靜嘉手背上,“為皇室開枝散葉、綿延子孫,本是後妃之德。此舉若是太子妃所為,未免太易落人口舌。更何況主動告訴太子,妒心……女子大忌啊!”

難道是太子主動做的?靜嘉腦海裏突然晃過太子的眼神,那是一雙從來都藏了許多心事的眼。太子笑容很溫柔,只是捂不暖他的眼睛罷了。

靜嘉微垂首,她實在不忍心把太子這樣的人陰謀論,但扪心自問,哪個政客會不玩點兒花式手段呢?即便地位優越穩妥如太子,總也是要給自己留條後路的吧?

是什麽樣的後路,需要利用靜娴呢?

靜嘉沒再問邵氏,邵氏面上的凝重之色已是昭示她心裏與靜嘉一樣的疑惑。

在宮裏,留不下子嗣,便保不住地位。

靜嘉一路昏昏欲睡,靠在馬車內壁上不住地打着哈欠。靜嘉見母親仍是眉頭緊鎖,便想說點什麽,岔開母親的愁絲。念及晚膳結束時,臨淄郡王沒頭沒尾的一句“好巧”,靜嘉問道:“娘,今天臨淄郡王為什麽會說和女兒巧呀?”

邵氏疲憊地看了眼女兒,極其敷衍地搖了搖頭:“王爺什麽時候說過這話?不記得了。”

靜嘉一愣,卻不知該如何與母親詳述,只得作罷。

當晚,邵氏為靜娴之事與倪子溫商榷至深夜,而翌日,靜嘉卻只得了邵氏一句囑咐——此事先不要告訴秦姨娘。

靜嘉雖總與秦姨娘一起收發對牌,畢竟不夠親昵,說得話統共就那麽兩句。便是秦姨娘有心主動向靜嘉打聽靜娴的事情,但身份在那兒擺着,她也不敢追問靜嘉。靜嘉挑幾句不打緊的說了,秦姨娘溫聲道謝。

時間不知不覺走到五月,天也不知不覺的熱了起來。

從春天到仲夏仿佛只是一瞬間的事兒,靜嘉又進入到了最易躁的季節。穿着長袖長裙,靜嘉恨不得把屋子裏鎮的冰盆直接糊到身上。每天與秦姨娘一起發了對牌後,靜嘉都要做半天心理準備才有勇氣邁出屋,走回“明月引”。

偏偏端午節那日,修懿園中石榴花開得正好,綠葉紅花,正應一句“卻将密綠護深紅”。荷花亦是綻了好幾朵,更有亭亭玉立的粉苞白瓣兒,含羞待放。

素日只知讓靜嘉姐兒幾個背女四書的腐朽老頭兒臨時起意,決定附庸風雅一回。把課堂從“水龍吟”挪到了修懿園中,為靜嘉靜雅二人說起詩文來了。

老頭兒先是講荷,靜嘉脫口一句“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讓老頭兒贊不絕口,連誇二小姐學習上心。

殊不知,前世的靜嘉背詩已經背了十五年。從小學組織的“百詩背誦”,到中高考的必備古詩詞,再加上大學又進了文學院。這點文學儲備,靜嘉還是有的。

而比起靜嘉,靜雅這個本就不聰明,讀書女紅都是兩廂敷衍的丫頭就顯得弱爆了。為了滿足自己戰勝他人的快感,靜嘉搜刮出記憶庫裏唯一一句說石榴的詩句,佯作不經意道:“火齊滿枝燒夜月,金津含蕊滴朝陽。”

看着靜雅咬牙切齒不甘心的模樣,靜嘉終于覺得心情好點了。

果然,穿越女還是有穿越女的優勢。

與靜嘉同樣表現出急躁情緒的還有敦堂,距離敦堂的婚期只剩一個月不到。整個倪府都開始陸續貼大紅雙喜字兒了,頭一個被紅色席卷的地帶就是喻義堂。

靜嘉頂着炎炎夏日去探望了一回處在婚前恐懼症的大哥,彼時下人正在歸置喻義堂的另幾間廂房,東西搬出搬入,看的靜嘉不免煩躁,一時也理解了大哥的心情。

喻義堂後有個小空地,還夠不上花園的級別,敦堂便索性拿來做靶場,時不時射個箭玩兒個飛镖“陶冶情操”。

靜嘉來尋敦堂時,敦堂正在小靶場上射箭,弓拉到最滿,箭嗖的一聲兒破空而出,只見白花花的箭羽下一刻就停在了靶上。靜嘉興奮地鼓掌,湊到敦堂跟前兒,“大哥真棒!”

“你怎麽來了?也不嫌熱。”敦堂擡手抹了把額上的汗,接過之雯遞來的帕子擦着手。大概是處在極度忐忑的狀态裏,敦堂完全不似往日對靜嘉的寵溺态度,口氣裏反而帶了絲不耐煩。

靜嘉并不惱,擺出個甜兮兮的笑容來,讨好着大哥,“今兒早上覺得哥哥心情好像不大對,特地過來看看哥哥啦。”

敦堂放下弓,連正臉兒都沒給靜嘉,只是大步朝屋裏走去。“我沒事兒,就是熱的。你上次在宮裏見到毓慎了?”

靜嘉屁颠屁颠兒的追在敦堂後面,應着道:“是呀,說來巧了,我就入這麽一回宮,還碰上他和臨淄郡王來端本宮,也沒見那郡王有什麽正經事兒辦,好似特地來搗亂似的,吃完飯又急匆匆拉着毓慎走了。”

屋裏鎮着冰盆,敦堂與靜嘉都覺得驟然涼爽下來,舒服的不得了。之雯給兩人奉了茶,敦堂渴極,掀開杯蓋兒就要灌,之雯忙攔了下來。

敦堂瞧起來滿面急躁,口氣也不溫和,只把茶杯順手往桌上一撂,“先去給我倒杯涼白開來,不中喝的送過來湊什麽熱鬧。”

37婚禮

之雯已是見慣了這幾日敦堂的怪脾氣,稱句是便退了下去。靜嘉不疾不徐地落了座,一手托着茶碗,另一手撥着茶蓋兒,安靜地瞧着敦堂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原地團團轉。敦堂意識到靜嘉的注視,順口回了一句,“你方才說的什麽?”

靜嘉也不答,安靜了半晌,才淡聲道:“哥,你先坐下落落汗。”

敦堂順從地坐到了位置上,靜嘉沒再說話去擾他,只是猶自捧茶嗅香,等着茶溫慢慢降下來。之雯沒一會兒就倒了涼白開進來,敦堂悶聲接過青釉杯碗,仰脖飲盡。這下總算澆滅了敦堂心裏的無名火,他深吸一口氣,轉過頭去看靜嘉,“行了,丫頭,跟哥再說一遍你剛才的話。”

靜嘉啜了一小口溫茶,咂了咂嘴才擡頭道:“我說我是趕巧遇到毓慎了,不光遇到他還遇到了臨淄郡王呢。”

敦堂沒少上倪子溫給他開的政治小竈,對這些事都不陌生,當即為妹妹解釋:“太子和臨淄郡王關系一向親厚,兩人來往頻繁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兒。”

“那他帶着毓慎幹嘛呀,人家太子妃還在那兒呢,我瞧着毓慎坐在那兒拘謹的不得了。”靜嘉撂下茶碗,抽出袖筒裏的軟帕擦了擦手上的濕濡。

敦堂呵的一笑,逗着靜嘉,“你怎麽知道人家那是拘謹不是嚴肅?毓慎如今是皇子伴讀,哪兒能和小時候一樣跟你沒完沒了的鬧。”

靜嘉聽着這話心裏沒由來的不舒服了,不免頂了哥哥一句。“什麽叫跟我鬧,是他自個兒本身就鬧,關我什麽事兒。”

敦堂笑着搖了搖頭,端起桌上的茶碗,“行行行,是他鬧行了吧。拿你這丫頭一點辦法都沒有,什麽話都得順着你說。也就我是你哥,你看人家毓瑾,什麽時候跟毓慎這麽耍過賴。”

靜嘉挑眉,不再和敦堂糾結這個,卻是問:“哥,等你娶了嫂嫂,還會不會對我這麽好?”

“當然了!”敦堂不假思索,“你成天胡思亂想什麽呢,哥只會跟你嫂子一起對你好!”

鬼才信!

靜嘉撇嘴,仍是不依不饒,“那哥哥得發誓保證!”

敦堂只當她是孩子氣,笑着舉起右手:“好!我倪敦堂發誓,一輩子疼二妹!”

靜嘉彎彎嘴,滿意地笑了,這世上有人如毓慎一樣期待她的信任,也有人如敦堂一樣被她信任,多好。

不知是不是被靜嘉的無理取鬧鬧沒了脾氣,敦堂後幾日情緒明顯好轉。靜嘉瞧着哥哥不那麽焦躁,心裏踏實幾分,往喻義堂跑的次數多了起來。雖然得了敦堂的保證,靜嘉還是直覺等敦堂真的娶了媳婦,還是會和自己疏遠的。

靜嘉一定要在嫂子過門兒前在大哥身邊多刷刷存在感。

不知是不是靜嘉的頻繁出鏡率奏了效,敦堂和妹妹說的話題日漸多了起來。譬如,在結婚頭十日,敦堂終于問出了埋在心裏已久的問題——我老婆長啥樣兒啊?

敦堂倒不是一眼都沒見過趙菡,但畢竟都是訂親以前的事兒了,比不上靜嘉女孩子走動方便,瞧的也清楚。

可惜靜嘉對趙菡并不太了解,且不說倪家和趙家走動并不多,單是論這門兒婚事的起源,就注定了趙菡之于倪府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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