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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冊封(1)

25冊封 (1)

“茲爾為正四品良媛。爾其益宣禮教、襄壸政而樹芳型。蔚為女宗、佩恩綸而膺景福。”

終于,冗長而難懂的冊文由周全拖沓念完,靜娴兩臂高舉,接過懿旨。春笛正要從旁扶起靜娴時,周全又道:“皇後娘娘還有一則口谕,請良媛倪氏于三日後入宮,屆時會有東宮車馬來接良媛。”

靜娴只好再叩首,口稱:“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禮罷,靜娴這才任春笛托扶臂肘,站起身來。繼而,靜嘉也随母親等人起了身。靜嘉自一側觑量靜娴表情,她本以為姐姐會喜會驚,沒想卻是神色淡淡,甚至還有些微失望。

靜嘉下意識颦眉:難不成靜娴認為自己會有更高的品級?

而未等靜嘉多做思索,邵氏已是領着孩子們又朝靜娴拜了下去:“見過良媛。”

靜嘉本就遲了一步,此時忙不疊靜聲行禮,靜娴微露訝色。“母、母親……母親快快請起,母親如此,靜娴如何擔得起?”

邵氏并未推拒,面色清淡地立起身來:“良媛金玉之軀,自然擔得起。”

周公公亦是上前道賀,邵氏又吩咐人暗中遞去裝着孝敬銀的福包兒,并讓知襄引他去小廳用茶,正是知襄稱是的工夫兒,周全卻婉拒道:“夫人的好意,咱家本該是領的,但倪良媛這兒還是頭一個,後面還有另幾位主子的旨呢。”

邵氏不動聲色,莞爾一笑:“哦?不知周公公還要去哪幾家?”

周全自然知邵氏這是替自家女兒問前程,本不是什麽機密要事,便痛快答道:“還有永安侯府的蘇承徽和杜府的杜昭訓。”

邵氏不由得心裏一緊。

靜嘉聽不懂這些品級的區別,毫無反應,只覺迷茫。但她明顯感覺到身邊靜娴臉上的失望淡去許多,而靜雅眼裏的是妒忌,哥哥敦堂則是掩飾不住的驚異。

眼下人多,靜嘉自然不好詢問母親,只得靜待邵氏下文。邵氏到底是經過大場面的人,一時也沒流露出什麽異樣的情緒,仍然和和氣氣地和周公公說話:“原來如此,周公公辛苦了。既這樣,我也不好多留您,待日後良媛入了宮,還請公公多提攜。”

周全滿口應是,又與邵氏互相客氣了幾句,方才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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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全一走,靜娴在廳中站得便生出幾分尴尬之色來。她自個兒是庶女,在嫡母跟前兒自小就是伏低姿态,待靜嘉靜雅二人,也是忍讓居多。如今翻身成了皇家人,她仍難在衆人面前端起架子來。

邵氏倒是屈伸自如,現下靜娴身份不同,敦堂雖是兄長,卻亦要避諱,邵氏便先讓兒子回了他自個兒的院子去,繼而道:“臣婦尚有幾句話想與良媛說……”

“母親有話盡可直說,女兒悉聽教誨。”

邵氏不卑不亢,只朝靜娴一笑,絲毫禮數不失,“那還請良媛移步德安齋。”

靜娴稱好,卻不見邵氏往外走,片刻方反應過來,如今自己才是那個走在前面的人。靜娴此時固然覺得別扭,但又隐隐有些興奮。躊躇一陣,她試探地邁出了第一步。

待靜娴走了幾步,邵氏方随上去。靜嘉靜雅只怔怔地瞧着完全調轉了地位的母女二人,目送這兩人漸漸走遠。

等看不見母親和靜娴的影子,靜嘉才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沒問母親什麽是承徽和昭訓呢!

不過這個,大概問別人也可以?斜睨了眼身旁的靜雅,靜嘉果斷決定去找哥哥。

因着敦堂早晚要娶親,所以自打敦堂滿五歲起,便獨自住在喻義堂。靜嘉鮮少主動來找哥哥,是以院中灑掃的丫鬟見了靜嘉都吃了一驚。靜嘉此時無暇顧及旁人,徑自向哥哥的書房去。未等靜嘉近得門去,便見耳房簾栊一動,迎出了一個笑靥如花的女子,與靜嘉撞了個滿懷。

靜嘉看清來人,頓覺尴尬,這是哥哥身邊兒的大丫鬟,名喚之雯,很早便開始伺候敦堂了。敦堂雖不會和靜嘉明着說,但靜嘉不傻,自然瞧出這兩人的貓兒膩來。這之雯原是邵氏安排過來的,靜嘉猜忖,她大概便是母親給哥哥挑的通房吧。

有着這一層關系,靜嘉待之雯,就不好太過苛責,反而主動道:“沒事兒吧?我可撞疼你了?”

敦堂在屋裏聽到之雯驚呼,少不得挑簾出來看,見是自家妹子,敦堂也生出些不好意思來,沒顧上關懷之雯,先是上前探看靜嘉:“你怎麽來了?适才沒事吧?”

靜嘉忙擺手,“沒事沒事,原是有些事想問哥哥,沒想到之雯正出來,可別被我撞壞了。”

之雯掩口一笑,向靜嘉補了個禮,“二小姐這是哪裏的話,咱們沒那麽嬌氣,倒是奴婢魯莽了。”

敦堂瞧着兩人一團和氣,也放下心來,揉了揉妹妹的頭,溫和道:“你這麽點兒個兒,還撞人家呢,自己沒碰着就不錯了。來,進我書房坐。”

靜嘉沒計較敦堂說自己個兒矮,屁颠兒屁颠兒地跟着哥哥進了書房,只見紫檀木的書桌上鋪着一張白宣,尚寫了一行字。靜嘉湊近了去看,不防竟是一句李商隐的詩——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靜嘉看着,便順着讀了出來,她反應快,一讀完便擡頭去望哥哥,果然,敦堂的臉上透着可疑的紅,靜嘉樂不可支,促狹道:“我原以為哥哥只知舞刀弄槍,沒想還會背詩呢。”

敦堂上前直接把靜嘉撈起來抱到一旁的座位上放下,故作兇惡狀:“不許告訴娘!”

靜嘉絲毫沒有被敦堂吓到,猶自提袖遮去了帶着笑的半張臉,真誠地朝哥哥點了點頭。“好嘛,不告訴就不告訴,其實就算告訴了娘也不會怪哥哥的!”

敦堂似是沒聽出靜嘉的玩笑意味,嚴肅道:“娘當然不會怪我,但會罰之雯,你得答應我不去說。”

靜嘉這才想到,素來只有紅顏禍水一說,豈曾聞水害紅顏?母親就算給敦堂挑通房,卻也不會願意任由這個女人引着敦堂往耽于女色的方向發展……哪怕只是這樣普通的一句詩,興許在母親看來,就已經是敦堂步入歧途的證據了。

靜嘉慎重點點頭,朝敦堂保證:“我答應哥哥,不去告訴娘!”

敦堂捏了下兒靜嘉微肉的側頰,坐回書桌前的位子上,一撩袍翹起了二郎腿。這動作看得靜嘉直眼饞,她心想,自己要是一個沒忍住也翹起二郎腿,敦堂會當自己是瘋子吧……

“行了,說吧,你想問啥?”

靜嘉正要問,偏之雯進來奉茶,因着先前那句詩,靜嘉一個沒繃住,噗哧笑了出來。敦堂知曉原因,卻又不願讓之雯知道,只攏指成拳抵在嘴邊一咳,暗示靜嘉收斂一點。靜嘉強板着臉,反而因忍笑更顯扭曲。之雯再是疏忽也注意到了,不免疑惑:“二小姐這是怎麽了?”

靜嘉到底是沒對住敦堂,還是笑了出聲,她一面竭力讓自己笑的淑女點,一面向之雯解釋:“哈哈……沒事沒事,我同哥哥說笑話呢。”

之雯不知內情,将茶放到了靜嘉身旁的茶桌上,信口道:“什麽笑話這麽好笑,二小姐也講出來讓奴婢樂一樂可好?”

靜嘉搖頭:“不可不可,少兒不宜,少兒不宜。”

之雯徹底懵了……有什麽少兒不宜的話題,自己這個親身實踐過的不能知道,反而一個還未滿十歲的閨秀知道呢?

敦堂聽得臉黑,讓之雯趕緊出去。之雯不敢逗留,便欠身退了出去,靜嘉伏案又笑了好一陣子才平靜下來。

敦堂被妹妹鬧得無奈,只得出言威脅靜嘉:“再笑你問啥哥可都不告訴你了啊!”

靜嘉這方徹底收勢,清了清嗓,“我是想問哥哥,什麽是承徽,什麽是昭訓!”

敦堂一愣,納罕道:“怎麽?你不知道?”

靜嘉瞬間丢下了所有笑點,呆若木雞……這,該不會是露餡兒的節奏吧?好在靜嘉反應快,随口扯了個理由:“你才不知道呢,我是記混了那幾個品級啦,你也別告訴母親哦,她要知道我這個都記不住,定然要罵我的。”

敦堂不疑有他,當下應好,替妹妹解釋道:“承徽是正五品,昭訓是正七品,都比靜……呃,倪、倪良媛品級低。”

靜嘉哦了一聲,托腮回憶半晌,方品出味兒來——啧!太子妃太壞了!

若說靜娴出身,雖不是攀不上良媛的位置,但比一個侯府小姐地位還要高,就易惹人不滿了。不必太子妃動手,自然有人來為靜娴下絆子。

反觀太子那邊,見到太子妃不但不排斥自己看上眼的女人,反而領會領導的精神,給予其高于旁人的地位,少不得要點贊給個五星好評。作為嫡妻嘛,除了傳宗接代,還需要寬容大度。懷着龍孫的太子妃已經非常符合上述兩項,太子只怕要滿意死了。

倒不是說太子傻,看不出這裏的門道兒,而是男人和女人的思維究竟不同。

靜嘉隐隐覺得,等待靜娴的未必是一個明亮如她設想的将來,興許是龍潭虎穴也尚不可知呢。

靜嘉很想時間走得快一點,待十年之後再問靜娴——你後悔嗎?

26制衡

邵氏找靜娴說的內容,與靜嘉所猜大致沒什麽差別。只是邵氏格外囑咐靜娴,萬事切莫出頭,更不可與蘇承徽明生争鬥。

永安侯府是靠武勳起家,雖近幾年來,子侄一輩多從文官,但當年的老永安侯羽翼頗豐,至今在軍中留有一定影響。譬如倪府的準親家,懷化大将軍趙文肅,便做過老永安侯的副将。只消不與永安侯府撕破臉,讓太子黨內生阋牆,憑倪子溫之地位,靜娴在宮中,即有安穩一隅,再加太子三分寵愛,更可高枕無憂。

靜娴雖沉浸在冊封的喜悅中,但邵氏話說的明白而直接,靜娴也理性了許多。

至于那個悶不作聲又低調的杜昭訓,邵氏仍是讓靜娴善待她,以其父品級,原本不可能夠上東宮的,既然太子會屬意靜娴,自然也不排除對杜氏另有所想的可能。

邵氏到底是過來人,靜娴作為Lv.1宮鬥新手,非常認真地聽取了邵氏的建議。

三日後,靜娴被接入了紫禁城。

靜娴入宮,按例可攜兩名家中婢女為伴。倪家子輩,都有四個一等大丫鬟,靜嘉的是“四小牡丹”,而靜娴則是四個樂器——春笛,夏笙,秋竽,冬筝。

在與邵氏、秦姨娘都商量一番後,靜娴決定帶年紀最長的春笛和心最細的冬筝入宮。而夏笙、秋竽的去處,一時成了“明月引”中,靜嘉與“四小牡丹”讨論的話題。

這兩人既是伺候過正經主子,便斷不會打發下去再做粗使活計,可敦堂、靜嘉、靜雅處俱是滿員,沒處收留。若提上去服侍倪氏夫婦,兩人尚不夠格。那麽最有可能的,便是把人送去給秦姨娘使喚。

秦姨娘是靜娴生母,自然不會苛待這兩人,去伺候姨娘,也并非什麽下面子的事兒。經一番讨論,“明月引”內部觀點達成一致。

但靜嘉如何也沒想到,邵氏會把添香擡成姨娘,再将夏笙、秋竽二人支給她。

三月廿七晨,邵氏受了添香敬的茶。

添香本姓孟,自此稱之為孟姨娘。姨娘所居之處為榴苑,取石榴多子之寓意,是盼她們能為倪家生兒育女,開枝散葉。邵氏使人為孟姨娘收拾出了一間廂房,繼而,便讓夏笙、秋竽貼身服侍添香。

靜嘉總覺得哪裏不對。

夏笙秋竽兩人,原是可以等靜娴出嫁,作為陪嫁一道兒到夫家去。以陪嫁的身份,若是來日做了通房姨娘,那便猶如秦氏現在的地位;倘使沒有,那也是靜娴身邊最得臉的人。待到了嫁齡,自然會嫁給夫家府中極有體面的下人。

而如今做了一個姨娘的丫鬟,勢必比不得舊日的生活。添香并不比夏笙、秋竽二人大多少,與她們又都是一樣的家生子。讓這兩人去伺候添香,也不知新上任的孟姨娘能不能鎮得住。

這樣容易導致家庭不穩定的因素,一般來講邵氏是不會允許倪府存在的。後宅不寧,便是她當家主母的錯處。倘使再讓倪子溫為這些瑣事煩心,更是她為妻不賢。靜嘉瞧着母親刻意為之,免不得去讨教一番。

靜嘉去尋母親的時候,邵氏才服下了一碗安胎藥。邵氏懷孕已滿四個月,總算是捱過了最危險的時候。因着胎兒變大,邵氏小腹已明顯隆起,更因此,邵氏常喊腰疼。靜嘉邁入德安齋西耳房時,雲萱正跪在軟榻上,替邵氏揉着腰。見靜嘉進來,只得口稱一句二小姐。

靜嘉不以為忤,認真向邵氏行禮。

邵氏前一陣子偏躁的情緒有了明顯好轉,含笑将女兒叫到了身邊:“怎麽這個時辰過來了?你們刺繡師父呢?”

“這幾日都讓繡牡丹,女兒前日便繡完了,左右也是閑着,想着來看看娘。”靜嘉熟稔地坐到邵氏身邊,又道:“當然啦,主要還是有事兒想問母親。”

邵氏難得心情好,加之聽聞女兒勤勉,遂爽快的應下:“什麽事兒?問吧。”

靜嘉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娘怎麽讓夏笙秋竽去伺候孟姨娘啦?”

邵氏摸了摸靜嘉的頭,不覺輕笑一聲。“真是傻丫頭,你這是替誰擔心呢?”

“沒、沒有啦……女兒就是覺得不太正常。”

邵氏笑意慢慢淡下來,眉梢兒一挑,逸出一聲悶哼。“不正常就對了,我瞧着她們也不正常。”

靜嘉不明就裏,歪着腦袋打量邵氏的神色,邵氏見女兒不解,也不意外,只将雲萱支了出去,繼而道:“宋氏一向瞧不上眼秦姨娘,兩人偶爾争一争,我反而覺得無妨。這添香雖蔫不出溜老實得很,可我冷眼瞧着,她與秦氏竟還有了來往。不過是讓秦氏管幾天家,孟氏還以為自己夠上金枝兒了?”

聞言,靜嘉不由得一怔……添香見天兒在倪子溫的書房裏伺候着,哪來的工夫和秦姨娘相互勾搭?該不會是母親太草木皆兵了吧。

沒等靜嘉問出口,邵氏已然說了消息來源。“那天我讓雲蘆去送添香的月例,誰想正瞧見孟氏和她在書房裏說得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這兩人倒惺惺相惜上了!”

靜嘉有點訝異,秦姨娘如今日子過得也算順心了,怎麽還能和添香找着共同語言?不過這也算是樁為母親添堵的事兒,靜嘉心裏有些埋怨添香的不懂事兒。

難怪邵氏想挑撥挑撥這兩人。

夏笙與秋竽大概也是以為自己能去伺候秦氏,來日待皇帝百年,太子即位,靜娴沒準兒能替生母掙個品級什麽的。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到時跟在秦姨娘身邊兒的夏笙秋竽,自然也要比旁人更體面。

想來添香也少不得打這個主意,靜嘉日後嫁得再好,也達不到靜娴的位置。秦氏雖然如今還是個姨娘,但來日若得靜娴庇佑,自然會有所不同。邵氏遲遲不肯給她正經名分,索性另辟蹊徑,希望秦姨娘能替自己說幾句話,

現下讓夏笙和秋竽來服侍添香,這兩人心裏免不得打鼓。

就算秦孟二人真有了交情,到底也是隔着層關系,能給予夏笙和秋竽的實在有所懸殊。而添香能不能信得過她們,她會不會比秦氏更得寵,都還是未知。因此,夏笙秋竽兩人乍去添香處,實在難以全心全意。

做主子的最忌憚下人有二心,添香自然猜得出這兩人怎麽想,到時少不了連帶着與秦氏起嫌隙。這樣,恰如了邵氏的意。

靜嘉沒想到為了這一招,邵氏把添香都擡做了姨娘。但邵氏歪打正着的是,添香成了孟姨娘後,一應穿扮都與往日不同,更顯出幾分頗有韻味的俏麗來。大概這正投倪子溫所好,以至于他往秦姨娘那兒去的次數明顯減少。

這一結果,有效地取悅了邵氏,随着春意漸濃,邵氏也是笑逐顏開,再看到秦氏,明顯親厚多了。靜嘉不免感慨,人與人之間只要沒了利益沖突,那真是什麽都好說。而舉凡被人威脅了,便是要不擇手段的鏟除後患啊。

雖然邵氏還沒有達到不擇手段的高度,但從未真正走上過社會的靜嘉,仍覺得尚在孕中的母親還能這麽用心的維護自己不可動搖的地位,實在是……值得欽佩。

如今邵氏把倪府的旁人之間的天秤調平,又将所有的有利資源都傾斜向了自己,才終于安下心來,關切到了子女身上。

敦堂的婚事在去年便過完納征,如今只剩下請期親迎二禮。按着倪子溫的意思,靜娴既然已經不合常禮的比長子早一步“成家”,那便不必太過急切,只消在邵氏生産前把婚結了就成。

邵氏想了想,請人在六七月中算個宜嫁娶的日子。和倪子溫讨論一番後,兩口子最終将日子定到了六月初四。靜嘉深深的為這個敏感的時間滴一滴汗,也不知道如果放到現代,他們婚禮請帖上的日期會不會變成口口。

待日子訂下來,倪子溫親自寫了期書文:“文定厥祥,造舟為梁,佳期查就,預報華堂。子敦堂茲定于弘德二十六年六月初四與趙氏女結緣”,之後便有媒人攜文書去趙府請期。趙府自然沒有異議,懷化大将軍亦是親筆寫就知簡文回告倪府。

“已聞雅見,喜此相逢,敬呈草字,凡事仰從。”

至此,兒子的事兒算是搞定。

關切過敦堂,邵氏又落眼于靜嘉。靜嘉雖是常犯小錯兒,但還算懂事兒省心,最重要的是,在邵氏看來,自己這個女兒完全繼承了老公的智慧,比同齡人聰明許多。

因着靜嘉正與秦姨娘“共管”家事,邵氏有些事也時不時問問靜嘉,以從雙方描述裏來确保倪府的生活沒有偏軌。令邵氏驚異的是,靜嘉的彙報時常比秦姨娘更具體到位。譬如管廚房的嬸子用哪句話糊弄了秦氏,又被秦氏在哪句話中聽出破綻,這破綻是如何被發現的,靜嘉都能有條有理地給邵氏陳述出來。

看在靜嘉如此進益的表現上,加之靜嘉生辰将至,邵氏決定帶靜嘉去孫府串個門兒。

自打靜娴入宮,靜嘉一直沒個玩伴兒。雖說靜雅在,但邵氏也知道這兩個丫頭不對付。平日在一起,兩人除了禮節性的問候,幾乎連話都不說。

靜雅上趕着和靜嘉過不去的時候,靜嘉大多是一笑置之,“水龍吟”中的拌嘴,全是下人報到邵氏這兒來,靜嘉連狀都懶得告。偶爾靜嘉忍無可忍,狠狠地氣靜雅一回,靜雅也不敢到邵氏這兒來哭委屈——邵氏向着誰,靜雅碰壁碰多了自然漸漸明白起來。

是以,邵氏瞧着靜嘉天天不是跑來德安齋看賬簿,便是悶在“明月引”裏老老實實繡平日最不耐煩繡的花兒,就想讓女兒松快松快。

考慮到靜嘉一向與毓瑾玩得來,邵氏便使人遞了拜帖往孫府去,約定四月初五這日,帶女兒上門做客。

27家法

四月初五,适逢仲春暖陽。古時沒有天氣預報,靜嘉在德安齋請完安後方覺得自己穿得有些多,與邵氏打了聲招呼,先回“明月引”更衣,再啓程往孫府去。

天際碧藍一泓,宜寧院中嫩柳新綠,桃杏吐蕊,靜嘉本就歡躍非常的小心髒,又明媚了幾分。既是穿得白羅馬面裙,靜嘉便将上身的藏青夾衫換作了祥雲暗地的粉綢衫兒。一時不光衣裳輕快了些,顏色瞧着都輕盈許多。

姚黃一旁贊了句好看,靜嘉心裏得意,卻只道:“原不是什麽美人兒,只好靠衣裳襯一襯了。”

靜嘉這句話說的不假,素日交往的閨秀裏,靜嘉當真是姿色平平。虧得邵氏心疼女兒,年年都裁上好幾件兒時興新衣給靜嘉,人靠衣裝,靜嘉憑着一身兒好打扮,總算沒落到下乘。

白羅裙裙襕是彩色花鳥紋樣兒,這幾日靜嘉跟着知襄學規矩,走路愈發沉穩,裙襕處輕有擺動,繡的活靈活現的鳥兒仿佛羽翼微顫。邵氏立在廊下瞧着女兒款款走來,不免生出幾分自得之色。

邵氏一手扶腰,另一手拉過女兒。“你還是穿粉色兒好看,小小年紀,平日淨揀些石青藏藍穿。你素來和毓瑾好,倒是學學人家的愛俏。”

靜嘉吐了吐舌,跟母親狡辯:“那是女兒性子穩重,娘倒還嫌棄女兒了。”

“娘還不是為你好?”邵氏笑着應靜嘉一句,接着側首向雲萱:“馬車套好了嗎?”

雲萱稱是,靜嘉便扶着母親向外去了。

靜嘉難得出門,覺得府牆外面的空氣都要格外新鮮。穿越前靜嘉雖然是個徹頭徹尾的宅女,但那是因為有萬能的網絡,宅在家裏既可以看美劇,還可以逛淘寶,空虛寂寞冷了,有個QQ就能把一切好友不分性別地調戲下來。

然而現在,靜嘉可做的事情掰着手指頭就能數過來,實在是無趣的緊。起初她還對這古代宅院兒充滿興趣,可住了九年下來,靜嘉閉着眼都能從德安齋走回“明月引”,實在是挖掘不出什麽好玩兒的來,只得期待偶爾與母親一道出去。

坐在馬車中,靜嘉時不時挑起簾子一角,偷偷向外探看着。街市上的人不算多,多是京城中的平民百姓,穿着最樸素的布衣,有步履從容的中年婦女,也有漫街游蕩的青年纨绔。靜嘉不敢露出臉來,只能借着一小條縫隙觀察着。

邵氏瞧着女兒的樣子難免覺得好笑,思及自己年少時,對着閨房外面的世界不也一樣是充滿好奇?邵氏撫着腹部,另一只手騰出來握住了靜嘉。靜嘉被母親觸得一驚,忙放下簾子板着臉回過首,卻不料見到母親正是笑吟吟地看着她,一絲責怪之意也無。

靜嘉有些讪讪,邵氏拍了拍女兒手背,輕道:“看吧,沒事兒。難得出來一次,等娘日後身子重了,也不方便帶你出來走動了。”

邵氏這麽一說,靜嘉倒覺出幾分愧疚來。忙拉着邵氏的手,誠懇道:“女兒不懂事,讓娘操心了……”

靜嘉本來還想再說幾句煽情地來表達自己對邵氏的依賴感激之情,話到嘴邊,又不知怎麽說才好了。要是擱現代,靜嘉大可以摟着親媽的脖子在她臉上吧唧香一口,千言萬語盡在口水中。

但為了邵氏不把自己當瘋子看,靜嘉還是老老實實地用認真學習女紅的行動來表達吧。

母女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便到了孫府門口,孫夫人領着毓瑾親自等在垂花門,靜嘉繞過影壁,便向孫夫人一禮,稱道:“孫嬸娘萬福。”

與此同時,毓瑾自然也欠身拜過邵氏。

孫夫人有一陣子沒見邵氏,兩人寒暄幾句,便挽住了彼此。兩位大人都親昵起來,毓瑾自然也歡歡喜喜地拉起了靜嘉小手。

靜娴入宮的事兒,十裏八鄉都傳開了,況且與倪府最親近的孫府。孫夫人自己亦是做嫡母的,雖然庶出的沒有女兒,但将心比心,十分理解邵氏複雜的心情。

原本一件盡可掌控的事情,突然脫離了軌道,攔都攔不住地朝另一個方向發展,任誰心裏都會別扭。孫夫人決定借這個機會好好寬慰一下兒邵氏,順便幫她支支招,有沒有什麽法子拿捏住靜娴的生母,免得日後生出變動。

而毓瑾則是懷着一顆八卦的心,想探聽探聽靜娴進宮可有沒有旁的□。

當毓瑾拉着靜嘉的手愈發用勁兒,靜嘉就察覺到這妮子一定在期待着什麽。但靜嘉此時無心去揣摩毓瑾的心思,只是與毓瑾附耳低問:“你哥呢?怎麽沒見他?”

毓瑾被春風吹成桃花兒一樣的臉瞬間變了色,朝靜嘉神秘地搖了搖頭。靜嘉不知毓瑾這搖頭是不能說還是不知道的意思,益發疑惑,小眉頭不由皺緊。好在靜嘉耐得住性子,見毓瑾不說,也非常懂事地沒有追問。

興許是被靜嘉問的,毓瑾的興奮勁兒遠不如剛才,兩個小姐妹拉着乖巧跟在各自母親身後,進了廳中。好在邵氏與孫夫人都無心拘着這小姐兒倆,略坐了坐,便打發兩個人下去玩兒自己的。

待出了正廳,順着穿山游廊向內院去時,靜嘉才又道:“你還沒說你哥哥去哪了呢。”

毓瑾耷拉着小臉兒,悻悻然答:“從前倒沒見你這麽關心哥哥。”

靜嘉不假思索地接上話,“那不是他從來都在嘛,他一不在你們家都安靜下來了。”

“罷了罷了,這回算你關心到點子上了,我爹又請家法揍了他一頓,打完之後還讓哥哥跪了一宿祠堂,已經燒了整整兩天,昨兒才退下來。爹爹不許娘和我們去瞧他,只讓他一個人閉門思過呢。”

毓瑾說着說着就帶出了哭聲,偏還強忍着,不肯讓淚珠兒掉下來。靜嘉聽得心驚肉跳,見毓瑾眼圈兒都紅了,忙從袖筒裏抽出帕子給毓瑾遞上去。“好端端的伯父怎麽下手這麽狠?你哥這回犯了什麽錯兒?”

毓瑾捏着手絹兒抵在眼下,慢慢蹭掉沒控制住的眼淚,低聲道:“我也不知道,娘不同我說,爹更不會告訴我了。現在哥哥怎麽樣,都是裴兒出來跟我們說的。爹那個老頑固,我和娘怎麽求情都沒用。”

靜嘉見毓瑾越說,眼淚反而溢得越多,索性拉住她,靠在廊畔站定。毓瑾的情緒積壓了好一陣子,一直沒地方宣洩,此時見到靜嘉,便一股腦地爆發出來。哭都哭了,便讓自己哭個爽快。

毓瑾伸手摟住了靜嘉,埋在她肩上,哭出一片濕濡。

靜嘉不知內情,一面擔心毓慎,一面擁住毓瑾輕輕拍着她後背。這兄妹二人感情一向親厚,與靜嘉和敦堂不同,毓慎是和毓瑾玩到大的,在和靜嘉成為朋友之前,毓慎既扮演了兄長,又扮演了閨蜜的角色。這兩人歲數相差不多,小時候也沒少打過架争過母親的關注,直到毓慎開始懂事,才漸漸好轉。

而靜嘉出生時,敦堂已經七歲,完全有了小男子漢的夢想,成天以保護妹妹為己任,作為兄長的使命感爆棚。是以,敦堂理所當然的成為了感情的輸出方,靜嘉則是安然的享受。

倒不是說靜嘉對敦堂的感情不深,而是毓慎和毓瑾之間的交互性更強,彼此更為依賴。

毓瑾哭了好一陣子,才緩過勁兒來,退開半步,拿着靜嘉的手帕擦了擦自己臉,抱歉道:“真對不起,把你的衣服都哭髒了。”

靜嘉哪裏會怪她,只笑道:“不妨事兒,你不難過就好了……不過,你說,如果我去看看你哥,伯父會怎樣?”

毓瑾愣了愣,半天才反應過來。“你想去看哥哥?”

靜嘉堅定地點頭,“嗯!聽你說的這麽嚴重,我有點擔心啦。”

“你還是別去了……爹知道了,應該會很生氣的吧。他最不允許有人頂撞他違逆他的意思,哥哥喝醉那回,他送你回來,也被爹罰跪了。”

“啊?你怎麽不早跟我說!”靜嘉有點起急,這件事過去太久,久到靜嘉幾乎快把它當成一場夢。而靜嘉完全沒有想到,毓慎送自己回來後還會受到責罰。

毓瑾頗委屈,嘟囔道:“哥哥攔着我不讓我跟你講嘛,剛才一不小心才說漏嘴,你別讓哥哥知道哎。”

靜嘉的心倏地跳漏了一拍,愣在原地,不知該怎麽接口。見靜嘉呆在原地,毓瑾又道:“還是哥哥了解你,早猜到你會多想,才不讓我說。”

“我……我沒多想,就是再考慮到底要不要去看你哥。要不咱們先去澹明院瞧瞧,沒準兒你哥自己出來了呢。”靜嘉實在是擔心,古代不比現代,發個燒都能燒出好歹,加上如今又有外傷在,擱現代還怕破傷風感染呢,況且是這個莫名其妙多出來的朝代。

但靜嘉沒意識到的是,她不是學醫的,就算見到毓慎也幫不上什麽忙。

毓瑾本想拒絕靜嘉,哥哥被爹關到院子裏反省,她和娘都不敢去看,哥哥就更不敢出來了。但轉念一想,靜嘉原是最有主意的人,就算她出言相勸,靜嘉若死了心要去,那自然是攔不住的。去便去罷,看到哥哥不在,沒準兒也就罷了。

再說……自己也有點想哥哥了呢。

毓瑾嘴上答應了靜嘉,領着人便往澹明院去。待二人經小徑走到澹明院的月亮門前時,正瞧見一人背對着門,負手而立——不是別人,正是毓慎。

毓慎身旁立着裴兒,靜嘉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一瓣兒桃花落在了裴兒發頂,毓慎又極其溫柔地替她拂掉。

靜嘉恍似被人捏住了喉嚨,喘息不得。偏此時,毓瑾喜不自勝地喊了出來:“哥哥!”

28水痘

毓慎回過頭來,頗驚喜地看到妹妹,繼而才注意到了她身後的靜嘉。毓慎一笑,确如毓瑾所料,他并不敢走出來迎她們,只是站在原地,揚聲問道:“你們怎麽來了?”

毓瑾興奮地不行,跑到小門底下,連着叫了幾聲哥哥,聲音甜的跟剛吃了蜜一樣。而毓瑾倒是不貪功,誠實地回答:“靜嘉聽說哥哥病了,非要來看你,本是想碰碰運氣,沒想到哥哥果然出來了。”

毓慎越過毓瑾的肩看向她身後好似走神的靜嘉,笑得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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