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媛媛回到荟萃閣,?眼眶裏的淚水已經擦幹,臉上挂着平靜的微笑,沒有人能看出她曾經哭過。
最後一次道別,?居然也沒見到薛珉之本人,?一開始媛媛很難過,因為她很害怕王爺幾日都不回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自己就離開了。
可是剛剛去過一趟清寧院,說完那番話後,媛媛忽然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或許不見面才是最好的結果。
王爺怎麽想的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若是見到了薛珉之,?心裏肯定會戀戀不舍。
既然注定要分別,見過後增加不舍,徒然的不舍只能增加痛苦,那還不如不見。
或許這樣就是最好的結果,?沒見面已告別,?不會有留戀。
但到底是傷心的。
媛媛回到荟萃閣後沒什麽精神,?秋霜夏雪搬出她的零食盒子,?媛媛便抱着盒子坐在房間裏,一邊吃一邊想心事。
她向來如此,有心事或者不快樂的時候就大吃一頓,心情總會慢慢好起來的。
不知不覺吃完了一盒子的點心,媛媛摸摸肚子,?感受到了飽意,似乎胃部的填充也填充了一部分心裏的空虛。
難怪說美食能夠拯救心情呢。
媛媛努力扯出一個微笑。
吃過午飯,已經剩下最後半天時間,?若是以前的她,肯定會趁着最後時光好好地走一下京城的大街小巷,了解風土人情,體味京城時光。
然而媛媛沒有這麽做,她的心告訴她,她不想去逛街,也不想去做別的,就想懶懶散散地待在屋子裏等着最後的離開。
午後的陽光燦爛,樹影搖晃,落在媛媛白嫩的臉上,晃動着,就好像一雙無形的手,在她臉上描繪着。
媛媛望着窗外的陽光和樹木,又想起那一次她昏迷,将醒未醒之時,薛珉之坐在她身邊。空氣像今日這般安靜,樹木也像今日這般搖晃,微風輕輕吹着,從窗外投下明亮的光斑。
媛媛搖搖腦袋,真的就這樣離開了嗎?
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
她思考片刻不知道想到什麽,忽然沖出房間,問婉君婉華要了一把花剪,沖到院子角落的那棵桃樹前,咬咬牙,咔嚓剪下一支。
“小姐,你在做什麽呀?”站在院子裏的秋霜好奇問道。
媛媛回頭沖她粲然一笑,“我要帶走一部分嫁妝。”
秋霜吃驚了,什麽嫁妝呀,那不是小姐喝醉酒後胡亂說的話嗎?現在小姐正常着,為什麽也說那株桃樹是她的嫁妝呢?說也就罷了,居然還要剪一枝帶回去。
太奇怪了!
媛媛沒管她怎麽想,剪下桃枝後,又問婉君婉華如何保存,畢竟要千裏迢迢帶回揚州的,萬一路上死了就白忙活。
婉君婉華面面相觑,這些日子姐妹倆主要照顧院子裏的花草,負責院子和房間的打掃工作,不怎麽和媛媛接觸,也不知她和王爺發生過什麽事,聞言道:“小姐最好用個盆兒種着帶回家。”
媛媛便在院子裏挑了個好看的花盆,騰出裏面的花草,在婉君婉華的指導下,尋了一處柔軟的泥土,拿起花鋤用力挖。
挖出來的泥土戳爛,直至成細沙一般細膩,放進盆裏,再把桃枝插進去。媛媛弄的十分認真,婉拒了婉君婉華的幫助,一個人慢慢地弄。騰花盆,弄花泥,再種上桃枝,全部親手完成。
婉君婉華手裏還有花肥,見她種得十分認真,便把花肥貢獻給她。
“謝謝。”媛媛沖她們微笑,把花肥混進盆裏的泥土裏,灑上水,再把花盆搬進自己的屋子。
她決定明天就帶着這盆桃花回揚州去。
以前她就喜歡那株桃花,還因為太過喜歡喝酒拔掉了,這次無論如何也要帶回去。
那是她的嫁妝。
那天晚上,她把桃樹送給他,問他,可以娶媛媛嗎?
那人收下她送的桃樹,說好。
他答應了的。
他明明答應了的。
葉子堯在古董店裏走來走去,心情焦慮,時不時地擡頭望向門外,希望能見到那個熟悉的人影。
但從早上看到下午,大門被他看過無數次,古董店裏來了許多客人,他想見的那個人卻沒出現。
“可惡啊!”
葉子堯憤怒地走進內室,對着在打算盤的掌櫃道:“我哥什麽時候回來?”
掌櫃邊打算盤邊說:“葉大人,小的真不知道啊,掌舵的來去自由,只有他通知我們的份兒,哪有我們過問他去處的事兒啊。”
“我不信,你是他最信任的下屬之一,他怎麽可能不把行蹤透給你?”葉子堯将刀粗魯地按在桌面上,發出砰的一聲。
面容普通,仿佛鄰家大爺的掌櫃擡擡眼皮,神色不變,“葉大人,您這是要做什麽?”
“告訴我葉子俊去了哪兒,幾時回來。”
“葉大人,你就算殺了我,我也不知道。”掌櫃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
“你說不說?”葉子堯用刀架住掌櫃的脖子。
“不知道。”掌櫃面色平靜。
“我告訴你,如果你再不把葉子俊的行蹤透露給我,我就……我就……”葉子堯“我就”了半天,忽然放下刀,抓起桌面上的一個花瓶,“我就把這花瓶砸了。”
原本神色巋然不動的掌櫃臉色巨變,“哎呀,你可別砸啊!這可是我的心肝寶貝兒,前朝出土的三彩陶!”
葉子堯雙手高高舉起了陶罐,面目猙獰,“你不說我就砸了它!”
說罷作勢往地上扔去。
掌櫃發出一聲慘叫,“我說!我說!”
葉子堯狠狠瞪着他。
掌櫃道:“掌舵的今晚就會回來,唉呀,你急也沒用,至于幾時回來我不知道,你就等着吧。”
葉子堯得到确切消息,心裏稍稍放松,将手中陶罐遞給掌櫃,可是想到要晚上才回來,又不免焦慮。
甄小姐明天就要走了,萬一葉子俊還沒有找回葉神醫,那結果還不是一樣嗎。
太陽漸漸落山。
葉子堯在屋子裏都轉了七八十回了,終于在太陽完全沒入雲頭的時候,千盼萬盼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外。
葉子堯驚喜地沖上去拉住葉子俊的手臂,“哥,神醫呢?”
他伸頭望向葉子俊背後,後面空空如也,一個人都沒有。
“又沒有找到神醫嗎?”葉子堯慘叫,抓住葉子俊的雙肩拼命搖晃,“我的親哥,你為什麽這麽沒用!找個神醫找大半年都找不到!虧你還是暗夜的總舵主!你還是跟我回清寧院當護衛去,我教你如何守門兒!”
葉子俊的顏色越來越黑,拍掉他的狗爪,“大驚小怪的幹什麽呢?”
“王爺頭痛症又發作了。”葉子堯說,“哥,找不到神醫以後可咋辦呢?”
“誰說找不到?”葉子俊挑挑眉。
“找到了?”葉子堯驚喜地問。
葉子俊輕哼一聲,俊臉上滿是冷酷之色,不想搭理他,背着雙手走進古董店。
“哥啊,找到神醫了嗎?神醫在哪兒啊?你快告訴我,王爺等着呢!”葉子堯一路滔滔不絕地跟着葉子俊走進古董店。
葉子俊沒搭理他,倒是旁邊的掌櫃聽到他的問話,說道:“葉大人,原來你找總舵主是想問神醫的事兒啊。”
“是啊,不然誰來看這張棺材臉呢!”葉子堯道。
掌櫃說:“那你早說啊,神醫就在屋裏呢!”
“什麽?!”葉子堯驚呆,大叫道,“神醫就在屋裏?!”
他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掌櫃說:“是啊,神醫昨日就過來了,如今在屋裏休息,總舵主打算今日帶他見王爺呢。”
葉子堯想到什麽,瞪大眼睛道:“不會吧,就是屋裏面喝酒的那個小老頭兒?”
他剛才在內屋裏亂轉的時候遇到一個老頭兒,老頭兒在喝酒,還沖他打招呼,不過那時候葉子堯正焦急,沒理他。
原來那老頭兒就是葉神醫?!
“就是他。”掌櫃點頭。
葉子堯無言以對,片刻後抱住腦袋仰天長嘯——他這一天白等啥啊!
兩人談話的時候,葉子俊已經走進內室,請出了神醫,面色嚴肅地對葉子堯說:“王爺頭疼發作,我們趕緊過去。”
葉子堯一看,果然是那個喝酒的小老頭兒。
那小老頭兒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有神,不太像喝了許多酒的樣子。
“哎,那就走吧。”葉子堯雖然強烈懷疑那老頭神醫的身份,但既然是葉子俊确認的,那就肯定沒問題。
他這個哥哥從小到大都特別靠譜,做事兒嚴肅古板,非常講究規矩,如果沒有經過幾道确認,他是絕不可能把人帶去見王爺的。
他說是神醫,那必然就是神醫。
三人急忙朝寧王府去,很快回到王府。
小老頭兒走得慢,葉子堯到後面嫌他慢,直接将他背起來跑。
葉子俊跟在他後面見到這一幕,面色微沉,看樣子王爺的病情很嚴重,否則葉子堯不會這麽焦急,但似乎又沒病到無可救藥的程度,否則葉子堯不可能離開王爺身邊。
還好自己沒有耽誤。
三人快速進入府內,又徑直往清寧院而去。
院子裏的侍衛都認識二人,連忙讓開,将三人迎進院內。
打開屋門,葉子堯背着神醫一馬當先沖進去,邊跑邊叫:“王爺!神醫來了,神醫來了!”
昏昏欲睡的薛珉之聽到聲音,勉強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道:“子堯?”
“王爺!”葉子堯和葉子俊快步走到床邊。
薛珉之見到了葉子俊,有點意外,“子俊也來了?”
“王爺放心,屬下把葉神醫也帶來了。”葉子俊沉着冷靜地說道,讓開身子,對身後的小老頭說,“神醫請。”
葉子堯趕緊讓開位置,并将屋子裏的蠟燭點亮,房間總算沒有那麽暗了。
小老頭上前坐在床沿前,伸手抓住薛珉之的手開始把脈,他一邊把脈,一邊捋着胡子,神情像在思索着什麽,過了片刻道:“王爺,您這病似乎越來越嚴重了。”
葉子堯翻了個白眼,這不是廢話嗎?
“是的,小時候發作時只是頭痛,如今發作起來不止頭痛欲裂,還會失去神智,胡亂傷人。”薛珉之客氣地說,“就拜托神醫了。”
小老頭嘆了口氣,“王爺,您這病我十年前看過,這十年間我也陸陸續續地研究過很多東西,但都沒有找到治你這個病的方法,緣心墨家的人我也認識幾個,他們說,當初沒有制作解藥。”
十年前,薛珉之曾經中過毒,差點就死了,救過來後就患上了頭痛症,随着時間推移,頭痛症越來越嚴重。
下毒的是老寧王的仇人,西戎人和緣心墨家的叛徒勾結在一起,趁着薛珉之和老寧王一同南下打倭寇路上抓走了薛珉之,拿他試毒,害他如此。
薛珉之安靜地聽着,臉上的表情紋絲不動,沒有失落,也沒有憤怒。
葉子堯聽得吃驚不已,“神醫您的意思是無藥可救嗎?”
“不是無藥可救,沒有找到解藥,不代表不可以制作解藥。”小老頭說,“最近我已經拿到制作毒藥的單子,潛心研究,目前已經大致找到解決方法。”
“吓我一跳。”葉子堯松了口氣,焦急道,“那你就趕緊研究解藥啊。”
小老頭沒理他,“我已經對照方子制作出解毒的方子,但是差藥引,藥引就是中毒者的鮮血。”
“這個沒問題!”葉子堯道,“王爺你趕緊放點兒血給神醫吧。”
小老頭搖搖頭說:“恐怕不行。”
薛珉之也長嘆一口氣。
“為什麽不行?”不止葉子堯大惑不解,就連葉子俊也面露疑惑之色。
明明馬上就可以解決的,為什麽兩個當事人都搖頭呢。
“因為當年王爺中毒的時候,只吃下了一半毒藥,剩下一半兒在別人那裏。”小老頭說,“正因為如此,王爺至今都還活着,老夫相信,服下另一半毒藥的人也還活着。”
薛珉之苦笑,“可是,我曾發過一場高燒,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據我父親所說,當初找到我的時候是在一個山坳裏,周圍都沒有人,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至于另一個服下毒藥的人是誰,我不知道。”
小老頭說:“王爺,以我現在的能力,只能幫你壓制住體內的毒性,但若要徹底拔除,只能找到那個人,把你們倆的血同時放出來作為藥引,才可以治好你的頭痛症。”
薛珉之點點頭,“謝謝神醫。”
小老頭嘆了口氣,“真是造孽,都怪那群西戎狗,不擇手段!”
薛珉之傲然冷笑,“如今他們被打的縮在草原裏不出來,相信也不敢再放肆。”
小老頭嘆氣,從懷裏掏出一個藥瓶,遞給床上的薛珉之,“王爺,這藥能暫時壓制毒性,您用吧。”
葉子堯趕忙過去扶起薛珉之,倒出一粒藥丸,遞到薛珉之唇邊,“王爺趕緊吃。”
葉子俊本想給薛珉之倒杯水,卻發現所有的瓷器都被砸碎了,連忙走出屋外沖外面的侍衛喊道:“提壺能喝的開水來,帶上碗。”
“是!”
侍衛很快提來一壺開水和碗。
葉子俊給薛珉之倒水。
薛珉之喉嚨幹澀,吃下藥丸後堵得心頭發慌,沒有推遲,端過碗就喝了起來。
葉子堯問道:“神醫,你的藥可以壓制王爺地頭痛症,能讓他不要發狂嗎?”
薛珉之也擡起頭,期待地望着小老頭。
葉神醫捋着胡須點頭道:“這個沒問題,我的藥能讓王爺保持理智,不過,這個藥每個人的體質不同,有些人可能很快就耐藥了,所以如果發現控制不住就得加量。”
“謝謝神醫。”薛珉之恭敬地說。
葉子堯多嘴問了一句:“葉神醫,請問王爺服用藥後能不能成親呢?”
“成親?”葉神醫愣住,目光轉向靠床坐着的薛珉之,見他面色沉靜,目光卻有些期待。
葉神醫一臉無語,“為什麽不可以成親?”
“啊?”葉子堯道,“可以的嗎?王爺怕自己發狂傷害王妃,所以遲遲不肯成親……”
“這是什麽話,發狂又不是天天發狂,再說了,發狂之前有征兆的嘛,那時候讓王妃逃跑不就行了。”葉神醫不在乎地說。
其他人:“……”
意思是讓王妃在發狂之前逃呗。
“那萬一逃不掉呢?”薛珉之皺緊眉頭道,“沒治好這個病之前,我還是別去禍害別人。”
“王爺千萬不可!”葉神醫有點兒着急,“當初老王爺救了我的命,臨終前拜托的事就是讓我治好你的病,從此建功立業,将王府發揚光大,您的确做到了,但也不能讓王府絕後啊!”
“若是王爺知曉王府無後,定然會氣得活過來的。”葉神醫越說越着急,“再說了,您服用我的藥之後可以控制病情,正常生活沒問題的。”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成親嗎?”薛珉之猶猶豫豫地問道。
“那還用說!”葉神醫道,“王爺,你已經老大不小了,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王府想想,難道,你願意薛氏一脈在你的手裏斷後嗎?”
薛珉之陷入沉默。
“王爺,此後每個月我給你一瓶藥,您若不夠了,一定要盡早和我說。”葉神醫鄭重地道。
葉神醫給薛珉之紮完針,說:“沒事了。”
紮完針,薛珉之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感謝了他,對葉子俊道:“子俊好好照顧神醫。”
“遵命。”葉子俊沖他抱拳作揖,帶着葉神醫離開。
室內又重新恢複安靜,但是不再像之前那般凝重,氣氛變得活躍起來,葉子堯高興地道:“王爺,您如今有了藥物,就不怕再發狂了,趕緊告訴甄小姐吧。”
薛珉之的臉上出現了猶豫之色,“……我再想想。”
葉子堯着急,“再想,再想甄小姐就要離開京城了!”
薛珉之臉色微變,終于下定決心。
他勉強坐起身,葉子堯上前扶住他,想了想道:“算了王爺,明天一早再去吧,您先休息。”
薛珉之搖頭,“扶我起來,我還能走。”
葉子堯扶他起床,穿上鞋子,剛走兩步。
薛珉之又道:“等等,我這樣見她不合适,給我換身衣服。”
他身上的衣服被抓得破破爛爛的,還沾染了血跡,實在不像樣。
葉子堯道:“好嘞。”
連忙翻箱倒櫃地給找了一身青底藏藍衣服,給他換上,“王爺穿這身衣服好看,上次走大街上,我見到好多女子都在瞧你。”
薛珉之咳嗽一聲,“是嗎?”
葉子堯點頭。
“那就這身兒吧。”
兩個男人折騰了半晌,總算把衣服換好。
葉子堯扶着薛珉之走出房間,侍衛看到薛珉之出來,紛紛長松一口氣,放下心頭大石。
外面天已經黑盡了,葉子堯扶着薛珉之慢慢挪到荟萃閣門口,卻發現荟萃閣已經關上門,裏面的燈已經熄滅。
薛珉之沉默片刻,對葉子堯道:“現在什麽時辰?”
葉子堯尴尬:“恐怕有點晚了……”
找神醫來院子已經花了不少時間,神醫治療又花了時間,都到半夜了。剛才太過激動沒注意,現在見到荟萃閣裏黑燈瞎火,才反應過來。
薛珉之不知想到什麽,忽然失笑,搖搖頭,“我們先回去吧。”
葉子堯不知道他笑什麽,又趕忙扶着他回清寧院。
薛珉之重新躺在床上,卻無法入睡,回想起一切,覺得自己挺可笑。
不過,可笑歸可笑,明天必須把事情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