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活着就是給人當祖宗的
卧室虛掩着的門是被關程煜一腳踹開的。
他把妹妹扔床上, 走去一把推開她衣帽間的門,很不客氣地從她架子上開始挑挑揀揀,翻出了一套長袖真絲睡衣, 又走回來, 扔她身上,忍着火氣道:“把衣服換了!”
關素舒一身反骨,怒視着他:“我不換!”
關程煜剛下飛機時還想着自己妹妹不和別人一樣穿的奇裝異服, 沒想到回來一看,發現自己妹妹已經成了這麽個叛逆少女的樣了。
他高高地俯視着她,“要麽你自己換, 要麽我給你換, 你選一個。”
“你出去!”
關程煜臉拉得比驢都長, 道:“我待會兒進來, 你要是還沒換,我就給你剝了!”
關素舒薅過一個抱枕往關程煜臉上砸過去,咆哮道:“滾出去!”
他一把接住抱枕, 往腋下一夾, 睇她道:“個頭不長,淨長脾氣。”
闊步走出去了。
關素舒一腳又把一個抱枕踹飛出去, 砸在被關程煜關緊的門上, 火氣都還沒下去,她咬着牙默念了三遍, 殺人犯法, 殺人犯法,殺人犯法才壓制住內心的殺意。
關程煜是直男,鐵直鐵直,直到不解半點風情的那種。
可見上帝也是公平的, 給他打開了智商的門,卻給他關上了情商的窗。
可他自己絲毫不察覺。
他的情商低只是針對自己還好,致命的是他的情商低通常都是針對別人。
關素舒沒能趕上早戀潮流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關程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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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的時候,班上女生都喜歡去籃球場,不幹什麽,偷偷看看帥哥飽飽眼福也行,而關程煜,一個高三的跑來看他們初中生打籃球就算了,只要看見關素舒在籃球場範圍內,二話不說走過來把她往肩上一扛就直接打包帶走,搞得人人知道她有個很兇的哥哥。
好在第二年,關程煜就畢業了。
從她的中學時代到大學時期,有一大半的時間關程煜都沒再參與進去過,對她的印象始終停留在她上初中了還愛玩彩色公主貼紙上。
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妹妹長大了,是有回難得陪她去逛街,商場經理見是他付款,拍他馬屁說:“你女朋友真漂亮!”
馬屁拍馬腿上,關程煜當時就翻了臉,震怒道:“瞎了?她是我妹你看不出來?”
經理好一通道歉也沒讓關程煜熄火,他連黑卡都直接掰了扔垃圾桶,直接表明再也會不來這家商場。
關素舒被他拽着離開,見他發瘋,吐槽他純屬自己有病,遷怒別人。
關程煜怒火難平,只咬着牙說了三個字:你不懂。
在他心裏,他妹妹還是那個在學步車裏,兩條藕節似的小腿一步一趔趄的小丫頭,突然有人點醒他:你妹妹已經長大了,你該和她避嫌了。
他心裏那股翻山倒海就像被猛烈晃動的碳酸汽水一樣剎那噴湧而出了。
他仔細審視自己妹妹,突然發現她臉蛋尖了,眉眼長開了,條靓盤順的,走在街上都是人回頭看她了。
他是個沒有童年的人,一開始對自己多出來這麽個妹妹也不爽過,時間久了,反倒心裏有種投射,想把自己沒有過的童年都在她身上彌補回來,最好是她一直都別長大,一直都是個小孩。
他站在她房間外,兄妹一門之隔。
側頭眺望樓下隐隐綽綽的花園景觀,都還想得起妹妹小時候在這個花園裏玩騎小馬的樣子。
她怎麽就長大了?
怎麽就突然長大了?
他心裏忽覺凄涼,感覺時間就像一只拂過流沙的手,将過往的畫面通通打散,什麽也不剩。
想抽煙,煙拿出來了,叼上唇了才想起來身上沒火機。
煙在他指尖轉了個圈,又被他塞回煙盒裏。
妹妹久久沒出來,他等了等,撓了撓頭,有點苦惱,這丫頭不會真要和他翻臉吧?
要敲門的手在門上頓了頓,又沒有敲下去。
臭丫頭。
他嘟囔一句,回到了客廳,客廳裏父親和管家正談着話,見到他過來,父親朝他招手,道:“正好,也聽聽你的看法。”
關程煜攏了攏碎一地的玻璃心,沉穩地走過去,“爸,什麽事?”
“五月出臺的政府文件,你看過了嗎?”
關程煜凝眉想了想:“市政府出臺的關于推動本市板塊布局專業化的文件?”
“不錯,你人在國外,國內的動态也要随時盯緊,最好的契機都在紅頭文件上,時刻要保持對政策的敏感性。”
他提點了一句,又落實到事上:“現在集團和榮焘的合并項目要做收尾工作,你這些天要是不忙,也來總部看着這個項目,學習學習。”
關程煜點頭:“好。”
說起榮焘,關靖又想起來一事,說:“榮焘現在最值錢的是塊地皮,你知道嗎?”
“珞家嘴那塊?”
“對,那邊的發展空間很大,合茂地産是早早在那邊立了旗頭,我們已經算晚了一步了。”
父親的話通常都不是表面意思這麽簡單,關程煜思考的時候習慣性地轉動左手手腕的腕表,摩挲着表盤,緩緩道:“上面已經落定了板塊布局的規劃,但這個規劃怎麽落地,還有很大的協商空間,珞家嘴是塊大肉,我們既然有榮焘留下的那塊地皮,那不如和合茂合作,強強聯手,做綜合化運營。”
關靖欣慰了,對管家道:“你看這小子,就是得出去見見世面,他自己手把手地做起了,現在這視野就和以前不一樣了。”
“大少爺能接您的班了。”管家笑道。
“現在那還是差點火候。”
關靖笑着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見着關程煜一直在摸着手上那塊表,他聲音驟然淡了:“你媽給你的這塊表,還戴着呢?”
關程煜驀地松開了手,用袖子蓋住了表,掩飾道:“戴習慣了,也懶得換了。”
父親擡着下颚,視線從眼皮下方睇着他,言語不辨喜怒,“你在那邊經常和她見面嗎?”
“沒怎麽見,她也挺忙的。”
關靖點頭,語氣淡淡道:“畢竟那是你媽,有時間見見面也還是應該的。”
“嗯。”他應一聲,不想再多談。
他和他媽在一個地方,不常見面,但也不可能不見面,之所以會這樣答,是因為父母之間關系說不上和諧。
他對他媽沒什麽怨,甚至能說是挺理解的,但是他爸媽互不對付,離了婚這麽多年,一談起對方還是臉色都變了。
互相都沒說過對方不好,但也身體力行表示厭惡,十幾年的婚姻變成一對怨偶,也挺悲哀的。
關素舒從房間出來的時候,看到客廳裏父親和哥哥兩個都在看一個諜戰片,電視裏“砰砰啪啪”的響着,好生熱鬧。
她走到沙發邊,從桌上抱起一盤水果,蜷在沙發上也跟着一塊看,順口問她哥:“你這個月回來是幹什麽?”
那語氣好像之前暗搓搓叫他回來的人不是她一樣。
知道她這是在放兩人握手言和的信號,他接過了她遞的這個臺階,斜靠着沙發看着她道:“回來看看你和爸,再見見朋友。”
關素舒含着一粒棗,堵在腮幫子裏,含含糊糊道:“那你要給我的禮物呢?”
“剛剛是誰說不稀罕的?”
“既然給我的,那就是我的,我不稀罕,那也是我的。”
她這強盜邏輯,關靖都聽笑了,伸手點了點她:“變成個守財奴了。”
關素舒理直氣壯,“什麽守財奴,我這是給自己攢點彩禮!”
“你那叫嫁妝。”
“誰要嫁出去?我才不嫁出去,你們想得美,我就要把你們煩死。”
“嚯!”關靖對自己女兒的想法很是詫異,道:“怎麽,你是打算以後找個上門女婿?”
“也不一定是什麽上門女婿,反正我不嫁出去,而且我也沒打算生小孩……”
關程煜忍不住道:“你還是個小孩呢,想這麽長遠!”
“別插嘴,沒禮貌。”
關素舒撚了顆棗就扔去砸他,被關程煜擡手接住,又扔了回來,她嫌棄,又扔給了父親,關靖接住,又遞給了管家,最後這粒棗轉了一圈又被放回了果盤裏。
關素舒把果核吐出來,坐直了身子認真道:“你們看,我吧,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放屁!”
“胡說八道!”
後面這句文雅點的是父親說的。
關素舒連着被打斷兩次,奓毛了,拍着桌子道:“能不能等我說完了你倆再發表意見?”
關靖已經面色青黑了,倒要聽聽她想說什麽,沉聲道:“你說!”
“其實我看得挺開的,總歸人都是要死的,活到三十四十呢,也正常,活到七老八十呢,算我賺,反正只要活着,我肯定是吃不了苦的,你說一般人家裏也不缺個爹,我不得多備點彩禮,萬一以後把人吓跑了怎麽辦?”
關程煜還是聽着不對勁,“我怎麽覺得你這胳膊肘是往外拐的?”
“那不至于,我要是死了,遺産那肯定都是爸媽的,信托也是爸媽收回去,你呢,我就勉勉強強把我買的那棟樓和在北極附近買的一個小島留給你,那個島叫什麽來着,我忘了,我回頭把我那個理財顧問推給你,你去問問他,我要是好好活着呢,那肯定一般的錢是不夠我花的,你們得努力做我堅實的後盾,讓我有底氣造作。”
關靖聽了會,已經敏銳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姿态也不那麽咄咄逼人了,心平氣和地問:“素舒,是不是想到要做手術,有點怕了?”
關素舒否認:“誰談手術了?”
自己的女兒,想什麽他還不容易猜到?
關靖安撫她:“只是要做一個常規手術,人家醫生做了幾十年了,保證你健健康康地出來,你爸我都還沒到談遺産的年紀,你倒和我交代起後事來了?”
這也就是女兒,他知道她是心裏怕,要是他兒子說這麽晦氣的話,關靖直接把他打回娘胎裏去學說話。
關程煜也聽明白了,走到她身邊,像小時候那樣大喇喇地攬着她的肩膀道:“有哥在呢,別怕,到時候哥站門口給你看着,你就當睡一覺,睡醒了,我和爸媽都在你旁邊,你一睜眼就能看着。”
“還站門口給我看着,你以為你門神啊……”
關素舒聲音悶悶的,心裏已經軟了,人也蔫成個蔫貓樣了。
她并不是悲觀主義,以她的鹹魚哲學,可以說是個相當活在當下的人,今天突然想這麽多七七八八的,是因為今天太幸福了。
她有男朋友了,哥哥也回來了,哥哥和爸爸都少有這麽坐在一塊看電視的時候了,當然,要是媽還能在,那就更好了……
人是這樣,過得不好的時候,心裏盼着的是以後的甜的,過得好了,就開始誠惶誠恐地擔心起後邊日子的下坡路了。
她以前沒心沒肺,最叛逆的時候,覺得自己死就死了,反正人活着總要死的。
可現在,一想到父母、哥哥、徐周衍,還有她的好朋友,羁絆越來越多,她就越開始怕死了。
她生日在八月,要是手術晚,她就當天再許,要是手術提前了,就當她今天許了。
她在心裏說,為了我愛的和愛我的人,我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