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見鐘情就是見色起意嗎?……
他擦幹手走出去時關素舒還沒走,她倚靠在欄杆前,雙手捧着臉,手心手背翻來覆去地捂臉。
薄毯被她當成圍巾圍在肩頸上,一半逶迤在地上。
他想說地上髒,到了嘴邊又沒說了,私心裏不忍破壞她這樣的随性和自由。
她用困惑的目光盯了徐周衍一會,忽而開口說:“徐周衍,我發現我好像一點都不了解你。”
聞言徐周衍步伐稍有停滞,他問:“我有什麽可了解的?”
他打開陽臺的燈,明黃的燈光亮起,四周一串串的小彩燈也開始閃爍。
“怎麽會?”關素舒撐着下巴看他,光影将他身上籠得朦朦胧胧,披了一層霧似的,她說:“我見你第一眼,就覺得你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她說話很直,一點不繞彎,也沒想過自己的話會不會讓人誤解。
但她大概是沒那個意思的,徐周衍清楚。
徐周衍雙手交握搭在欄杆上,同樣側頭看她被風吹得散亂的長發。
那一刻風很靜,連噴泉聲都遠了去。
他身上有很多故事,那些已經發生過的故事,如果要向別人說,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以什麽開頭。
“……我。”良久,他找到了自己的聲音,錯開了眼睛,眺望遠方。
沒聽到下文,關素舒問他:“嗯?你怎麽?”
雙手交握又松開,掐着,摩挲着,指尖泛白,呼吸不自覺地加重。
他不是一個容易向別人剖析自我的人,話抵在嘴裏許久,欲言又止,他低聲道:“我周末回趟老家,向你請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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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思維跳躍,輕易被轉開了注意力,“老家?你老家在哪啊,遠嗎?”
她沒發現自己對他的好奇越來越多了。
“廊惠縣,不遠。”他暗中松口氣。
“我去過,那兒風景很好。”她支着下巴。
徐周衍附和,“現在是3A景區了。”
關素舒眼睛一亮,直起身,“對啊,廊惠縣!”
“怎麽了——”
“我想到了,不行,我得趕緊記一下!”
她左右看過,不見紙筆,匆匆往屋裏去,走得太急,被長至墜地的薄毯絆住了腳,踉跄了一步,徐周衍一把攙住她,關素舒忽地抽回手臂,她撇了薄毯扔開,往回快走。
一條藍色毯子垂落在地,像傾倒一地的墨水。
“你的……”
他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門口人已經不見了。
起了風,茶幾上書頁還在朔朔作響。
他撿起毯子,又拾起她遺落的書,為她收場,偶然看見了被她用筆标記過的句子。
【要愛就要像一個癡情的戀人那樣去愛,像一個忘死的夢者那樣去愛,視他人之疑目如盞盞鬼火,大膽去走你的夜路。】*
她在這段話旁邊打上了一個問號。
他該要合上書的,可他卻不由自主地順着這句話去往下讀了。
徐周衍提到廊惠縣,打通了她的思路。
她才去過這座小縣城,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它的煙火氣息,那兒不是熱鬧的市井,它的煙火氣來自隐逸在湖光山色裏的風土人情。
有了方向,關素舒馬上振作起來了,她是個說風就是雨的人,用了些花言巧語磨了關靖幾天,磨到關靖松口同意讓她去出門采風。
關靖也提了一點要求,讓關素舒一定得跟着徐周衍行動,不能一個人瞎跑。
只要能出門,關素舒沒有什麽不能點頭的,反正出了門之後他就管不着她了。
她花了一天的時間收拾東西,機子、鏡頭、三腳架、電腦,還特意讓管家選了一輛能跑山路空間又大的車,周六一大早就同徐周衍一塊去廊惠縣。
周六,車開出家門,關素舒重獲自由,她打開車窗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張開手臂道:“這是我今年第二次去廊惠縣了。”
“你今年去過了?”徐周衍有些驚訝。
“我有個朋友在畫室做兼職,前不久要帶學生去廊惠縣寫生,她臨時有事,我就給她代了一下,有一說一,你們廊惠縣風景真不錯,日出日落很壯麗,而且清晨山上還有大霧,像仙境一樣。”
見她誇起來贊不絕口,徐周衍也不免感到高興,笑道:“謝謝。”
關素舒一開心就喜歡擡杠,故意道:“謝什麽呀?我又沒誇你,別這麽自戀。”
徐周衍也不生氣,還語意帶笑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你誇廊惠縣就是誇我了。”
關素舒別嘴,評價他:“那耳喀索斯行為。”
那耳喀索斯是古希臘的自戀少年。
嘴上說徐周衍自戀,實際上倒覺得他為人還不錯。
關素舒聽關靖說過一些故事,他常說很多人翻了身就忘本了。
集團分公司一個總經理,操着一口北方口音,滿口都是咱們京市人,所有人都是以為他是京市本地人,後來才發現其實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出來後十多年沒回過老家,父母找到公司來見兒子,場面一度鬧得很是尴尬。
關靖說人品是為人處事的根基,一個人人品不好,能力再強也不能堪當大任,關素舒一直記着這話。
她支着下颚若有所思地盯了徐周衍一會兒,說:“我覺得我爸應該挺欣賞你的,怎麽就把你打發給我了呢?”
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些天徐周衍的工作當然不止是做個随叫随到的司機,在關家也替關靖處理了不少合同,不過這些事關素舒都不知道。
徐周衍說:“跟着關先生這些天,也學到了很多東西。”
關素舒撇嘴,“這話跟我說沒用,當我爸面說去,說不定他心情一好,就把你調到他身邊去了。”
聽她聲音懶懶,徐周衍反問她:“我有什麽做得不好的嗎?”
關素舒就是随口這麽一說,察覺過來他可能誤解了,解釋說:“我就是覺得你這麽跟着我跑太屈才了,你說你一個律師,我沒什麽官司給你打,也沒什麽合同給你看,每天就是給我開開車,我要是你,得憋屈死。”
徐周衍手指在電臺上撥了撥,點開了歌單,他說:“我覺得現在也挺好的。”
第一首歌是齊秦的袖手旁觀,一首老歌,關素舒聽得表情一言難盡,順着問他:“你是不是也太沒追求了?”
“是嗎?”他又反問回來。
他現在和她說話真是越來越随意了,這個念頭在她心裏一晃而過。
關素舒想了想,只能想到一個理由,她趴在椅背後貼着側臉問他:“我爸給你開的工資挺高的吧?”
工資,是挺高的。
徐周衍只笑,不回答。
同樣薪酬不只有關靖開給他,還有人給他開出更高的條件去海外任職,但徐周衍卻留在了會市,甚至在這兒當一個司機。
把他的沉默當作默認,後視鏡裏的女孩下巴擱置在椅背上,自言自語說:“錢可真是個好東西……”
她看向中控顯示屏,問:“這個版本不是齊秦唱的吧?”
徐周衍掃了一眼,回答:“是李健的。”
“我挺喜歡他聲音的,你呢?”
“嗯……”他頓了頓,跟着歌詞輕哼了幾句。
他聲音低啞磁性,別有一種特點。
直到這一首歌到了尾聲,關素舒說:“下一首我想聽胡桃夾子,張碧晨的。”
徐周衍點開了語音助手切了歌。
前奏是輕快的鋼琴曲,随後慵懶磁性的女聲在車內響起,關素舒靠下去,戴上墨鏡,疊好抱枕,側靠着養神。
‘你是不是太沒追求了?’
不,他是野心太過。
有的事情,她不知道也沒關系。
月亮不必知道溪流為什麽随她而去。
車下了廊惠縣的收費站了,關素舒才想起來問他:“哎,徐周衍,你來這邊是幹什麽的呀?”
他說:“我母親忌日,今天回來拜祭。”
“啊,”關素舒一時赧然,“那待會你去忙你的吧,車你先開着,我……”
關素舒本來想說随便把我放家酒店就行,一下又想起了上回在號稱廊惠縣最好酒店的居住體驗,頓時如鲠在喉。
“把我随便放家咖啡店就行。”她說。
徐周衍當然做不出這種事,他道:“我先去親戚家,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先去那坐會。”
“方便嗎?”
“一個姑姑,這個時間家裏只她一個,沒什麽不方便的。”他笑。
關素舒原本是想先待兩天的,想起這兒沒什麽好住處,她又絕不想将就,便把時間縮為了一天,晚上就回去,這樣的話現在去哪都行,她道:“那我都可以。”
徐周衍姑姑家就在縣城中心,房子還挺新,大概是近幾年的新樓盤,就是樓道比較窄小,兩個人并肩上樓都會有點擠。
“她家在三樓,我姑姑這個人比較熱情,待會還請你多擔待。”
“沒關系。”關素舒很好奇,“除了姑姑,你們家還有什麽親戚嗎?”
“有兩個姑姑,這個姑姑是大姑,二姑嫁在外地,不怎麽見面。”
“這樣啊。”
其實關素舒還想問他父母是因為什麽離世的。
但這問題太冒犯,她不可能這麽沒眼力見地問。
到了三樓,徐周衍先叩了叩門。
關素舒摘下了墨鏡。
門很快開了,一個穿着睡衣的中年婦女探出頭,她頭發毛躁,微胖,看起來像剛睡起,先看到徐周衍,她歡喜道:“小衍,就猜到你這兩天要回來,咦,這位是……”
她看到了站在徐周衍身後的關素舒,見她穿着精致,氣度不凡,長得像明星似的,滿臉錯愕。
徐周衍介紹道:“她是我……”
關素舒生怕他冒出一句“大小姐”來,趕緊打斷他道:“姑姑,我是徐周衍朋友,叨擾您了。”
“朋……朋友啊!”姑姑推開門,欣喜道:“快請進,家裏還沒打掃衛生,不用換鞋。”
關素舒轉頭看徐周衍,徐周衍笑道:“沒關系,就這麽進來吧。”
關素舒這才走進門。
房子裝修很簡單,四面白牆,門口只有一個鞋櫃,客廳和兩個卧室連在一起,典型的兩室一廳,目測不到一百個平方。
“來來來,快坐,我給你們倒水。”
關素舒環顧一下,說:“謝謝姑姑,我喝白開水就好,你們家好幹淨啊。”
“沒有沒有,家裏人少,沒什麽添置。”姑姑把電視遙控器和空調遙控器都擺出來,對徐周衍道:“小衍,你先照顧一下,我去給你們洗水果。”
“不用這麽客氣姑姑,我坐會就走了。”
“要的要的。”待客禮數還是要的。
見她進了廚房,關素舒搗搗徐周衍,“你不去幫忙?”
“那你……”
“哎呀,你去看看,別讓她忙前忙後,怪不好意思的。”她在家裏雖然是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但也不是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
徐周衍進了廚房,關素舒在客廳東張西望。
她沒到過這樣的家裏做客,巡視着,一時覺得哪哪都很新奇。
沙發後面挂了副大刺繡,繡着“家和萬事興”五個字,電視櫃上擺了一盆萬年竹,萬年竹旁邊還有一袋紙杯,客廳右側就是餐廳,餐廳旁就是廚房,有推拉的菱格門隔斷,但從客廳還是一眼能看到廚房的動靜,客廳另一側是陽臺,陽臺上挂着衣服。
關素舒好奇地走到陽臺往下看,二樓的衣服曬在窗外,樓下還有人在曬被子。
廚房裏,姑姑正擠眉弄眼地問徐周衍:“這什麽朋友啊?”
“普通朋友,您別多想。”徐周衍知道她在想什麽。
“哎呀,這可是你頭回帶姑娘上門,你別诓我!”
“真的,我什麽時候騙過您,”徐周衍有點無奈:“她還是學生,您別吓着她。”
“啊,學生啊。”姑姑八卦之心偃息了些,但她還是不心甘:“長得多俊的姑娘啊,這小也沒小多少,你主動點,多好啊!”
“姑姑,我家的情況你知道的,我也沒打算結婚。”他高挽着袖子,纖長的手指将蘋果洗得幹淨。
他這話不是第一回 說了,姑姑沉默了會,因着是兄嫂的忌日,想到這塊不免嘆氣:“這怎麽行呢,那徐家豈不是百年後連個上墳的人都沒有了?”
照家族的說法,他們徐家是一脈單傳,他若是不延綿子嗣,那他們徐家這一支就斷了。可百年後的事,誰又能說得好?
“姑媽,徐夏光随你姓,那也是我們家的子孫,現在是新時代了,不講那些死板封建禮法,祭祖也好祭父母也好都是為了寄托哀思,等百年後,後人都不認識我徐周衍,又哪還用得着來給我上墳呢?”
他又笑,“況且人死了就死了,難不成生些兒女,百年後還能活過來嗎?”
姑姑伸手在他胳膊上抽了一巴掌,“你看你說的都是什麽鬼話!”
在長輩面前,徐周衍才顯出些他這個年紀的混不吝來。
徐周衍說:“那大不了以後去領養一個。”
姑姑氣悶,又甩了他兩下,恨鐵不成鋼地念叨他:“你有房有車,脾氣也好,人也帥帥氣氣,要說起來還沒有公婆要照顧,怎麽就覺得自己條件不行了?你這條件,放外面可是打着燈籠都難找!”
“是嗎?”徐周衍用擦手巾揩了揩手,說:“兩個人要是因為條件合适而在一起,那有了更合适的,豈不是就要拆夥了。”
姑姑滿不贊成,“日久生情,處着處着,總會有感情的呀。”
“那你怎麽看待一見鐘情?”
姑姑很趕些時髦,道:“網上都說,一見鐘情其實就是見色起意。”
“我不這麽認為,鐘字的引申義是聚集、寄托,第一次見面就将感情付諸于一人身上,怎麽還會有感情對其他人日久生情呢?”
姑姑還要念叨他,廚房門口探出了一個腦袋,她笑顏甜甜問:“要幫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