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阿邁羅那晚沒睡覺,太多的事情都塞在他的腦子裏——暴亂、帕阿魯的死、妮安奇病因的揭露——偌大的洞裏他一個人呆着也找不到平靜。在睜着雙眼苦思冥想了一會兒毫無結果之後,他決定選擇在孤單寂寞的勞累中渡過黑夜,試驗溶煉銅的方法出來。
銅在火力達到一定程度後就會溶化。他推想,因為青銅比黃銅要硬一些,因此就會需要多些火才能軟化它。于是他在竈膛裏用硬木生起火,沒有一幫孩子幫他煽火,于是他就制起自己的一“幫”扇子。他在一塊又長又直的木板上鑽了幾個孔,在孔上插上八把蘆葦扇,然後他把這塊板子用皮帶牽着,從幾根杆子撐起來做成的三腳架上挂下來,通過前後推動木板,他就創造出一股不小的風。
他把一個陶土罐放在火上,在裏邊裝滿他上次實驗制成的明晃晃的黃銅條,這些銅條沒多久就軟化成帶紅色的金屬珠子,珠子再結合成一塊拳頭大小的溶銅球。阿邁羅在爐子的另一頭潮濕的沙地裏用手挖了一條細細長長的槽來,然後他用一根方便杆,挑起那個滾燙的陶罐,把溶銅倒進槽裏,濕沙子咝咝作響,冒出陣陣蒸汽。
洞穴此時已微亮成黎明前的灰白色,疲倦了的阿邁羅走到水池邊,他把他那雙烏黑的雙手浸到冰冷的水中,水是從瀑布漏來的多餘的水。現在他想用杜拉尼克斯身上掉下來的幾塊青銅鱗片在他的火上試試。
頭頂上一聲嘀嗒響引起了他耳朵的注意,洞穴的頂點在黑暗中看不見,但是飄下來一些塵土,在火光中很容易就看見了。更黑些、更大些的東西随着塵土掉了下來,阿邁羅走到碎屑掉下來的地方,用一根濕手指按了一下那些碎屑,是青苔——綠色的青苔,就像洞穴上河兩岸生長的青苔一樣。
他還在揣摩這是怎麽回事的時候,突然,號角聲,由于隔着洞穴牆壁,加上瀑布的轟隆聲,而顯得像是被捂住了聲音似的,傳到了他的耳朵裏。警報!阿邁羅沖到洞口。
外面天空幾乎還沒亮,但是他能看見河谷上首靠近牛圈的地方出了亂子。也許,一頭豹子在追一頭牛崽?塵土飛揚,他看得見有人在動。
他身後又有聲音了,阿邁羅轉過身來。什麽東西在爐子與杜拉尼克斯睡覺平臺之間掃來掃去,他皺起眉頭,想弄清楚他看見的是什麽東西,是兩根牛皮鞭,編成辮子打了結瘩的。他的眼睛擡起來,順着繩子往上看,從上面一手換一手地迅速下來兩個男人,是游民,背上還插着矛槍。
阿邁羅被這突然的闖入者弄得吃驚得有兩、三心跳的時間都呆在那裏了,因此,這兩個游民得以有時間完成下降,掉到地板上。
“你們想幹什麽?”他問。
他們把燧石尖頭的矛槍從肩上抽出來。
“我們想要你的命!”其中一個說。
他的第一沖動就是想跳到升降裝置裏逃跑,但轉念一想,這簡直就是讓這兩個襲擊者更容易完成他們的任務,他們肯定會砍斷繩子,讓他垂直下落就了事了。他又沒有武器,洞裏邊也沒有武器,他從來就沒想到他在洞裏會需要武器。
阿邁羅跑到他匆忙制作的杆子三腳架,心想他可以拔一根出來,當作木棍來用。到他趕到那裏時,那兩個人也已經趕上他了,向他刺他們的矛槍。阿邁羅抓住中間那塊懸空的木板,猛推一下擊中一個,又推一下,第二個游民動作慢了點,這塊硬木板打到他的臉頰上,打得他轉了起來。阿邁羅沒有時間慶功,因為第一個游民的矛槍尖頭劃爛了那幾把蘆葦扇,插進了阿邁羅手裏拿住的木板。這游民大叫一聲,把三腳架推翻了,阿邁羅不得不慌忙躲開,避免被這新奇玩意兒壓住。
現在他兩手空空,面對着一個小心謹慎的敵人。那個游民——是個跟他的年紀差不多的黑眼睛家夥——雙手端着矛槍,向阿邁羅的肚子歹毒地小刺了幾下。地板跟平時一樣,到處扔着杜拉尼克斯脫落的鱗甲,阿邁羅極為盼望至少他能有一塊磨利了的鱗片當武器打。
他向後退了幾步,只保持不讓那個游民捅到他。外面,沖突的聲音越來越大。
Advertisement
“娜克麗絲!”阿邁羅驚呼道,明白天已亮了。“是她指揮你們回來搶劫村子的!”
“我是哈圖的人,”那個游民呸了一口。“我們來拿我們能拿走的東西!”
“那就拿吧,拿了馬上走!幹嗎殺我?”
“哈圖命令的。他想傷害那條龍,就像當年那條龍傷害他一樣。”
阿邁羅退到牆邊上了,那游民咧開嘴笑,發起沖鋒要刺穿村長。阿邁羅小心地打起精神來準備躲閃,這要求他自己要把握 ,,好時機。游民舉起了矛槍到肩膀高,只聽見他大叫一聲進攻了。
阿邁羅一彎腰躲閃到一邊,同時他兩手抓住了矛槍手柄,他不夠有力,沒法從那個游民的手中扭下那杆矛槍,但是這不是他的計劃,他把那個家夥拉向他開始移動的方向,直直撞到洞內牆壁上。那個游民沒有及時止步,猛地撞到牆上,一下子他的矛槍頭斷了,人倒在地上,驚呆了。
阿邁羅轉身面對第二個家夥,如果他仍然沒清醒的話,他可以把他綁起來,趁——
第二個游民嘴唇腫起,流着血,一只膝蓋撐地要起來。他看見阿邁羅了,并且眼睛裏充滿怒火地迎着阿邁羅吃驚的臉色。
“我要砍掉你的頭,阿庫丹!”他說這名字時像是在詛咒。
幾步開外的爐子上面放着阿邁羅晚上做好的那根銅棒,它只是比他胳膊長一點點,也不像一把劍那樣鋒利,但總比什麽都沒有強。阿邁羅側着身過去,把那個怒火中燒的游民從爐邊拉開。
“我和你們沒有過節兒,”他盡量鎮定地說。“一次都沒有,我們還歡迎你們,與你們分享我們的食物——”
“閉嘴!你們和那些精靈是一樣壞的!你們想把我們變成牲口!人是不能用來挖地或是背重石頭的,一個平原人必須是自由自在、四海為家的!”
他右手裏的矛槍松散地握着,然而他毫無預警地就把矛槍平平地掃了一大圈。阿邁羅感覺什麽東西打在他的胸口上撕扯他的胸膛,他低頭一看,羊皮背心上挂着破布條,紅紅的血從他胸骨上一道長長的口子冒了出來。
雖然他對自己突然的受傷感覺到震驚,但阿邁羅仍然保持自己足夠清醒的頭腦,利用這,使之成為優勢。他假裝受到的傷比他實際所受的傷重,他呻吟着搖搖晃晃走向爐子,戲劇化誇張地大叫一聲的同時,他趴着走過爐子冷的那一頭,手指伸到沙子裏,抓住了那根銅棒,現在已經冷卻變硬了。
那游民走了過來,扔下矛槍,換成腰上挂着的一把寬嘴石斧,他高高地舉起了它。
阿邁羅把銅棒從沙子裏一把拖了起來,把它的尖頭對準了向他撲來的對手。他原本只想用銅棒擋開那個家夥,但沙槽淺的那頭造成了這根銅棒有一頭又小又尖,雖然扁平但很鋒利,揮舞着斧子的游民正好撞上它,銅棒刺穿了他的胸膛,這使得兩個人都大吃一驚。
石斧掉在地上了。游民緊緊抓住那根銅棒,想把它從體內扯出來,阿邁羅放開他手裏拿住的這一端,好像銅棒燒手似的,在游民的臉失去血色的同時,阿邁羅的面容也因恐怖而變得煞白。那游民雙膝一屈,臉朝下倒下了,那根銅棒擠壓穿過身體,從背部出來了。
阿邁羅嘴巴張得老大,兩眼瞪着那個倒在地上的人和周圍越漫越寬的一灘血,雖然以前見到過好多次人死,但此生中他還從來沒有殺過人。
他兩眼繼續瞪着那個死人,想擡起手來擦擦眉頭上的汗水,但是那只手晃得好厲害,他都控制不住它的晃動。他頹然倒在爐子邊上,兩手緊緊合在一起,想止住它們猛烈的晃動,嘴裏也泛起一陣苦味,他用力吞了一口口水。
他的這一陣麻木被另一個游民止住了。那人嘴裏咕咕哝哝地開始貼着牆根動彈起來,阿邁羅跳将起來,就好像是有一根繩子牽扯着似的,他罵自己是個蠢蛋——坐在那兒像個孩子一樣地發抖,而他的人民的性命卻在生死攸關的危難之中。
阿邁羅把眼睛從死人生上移開,目光集中在那個活着的戰士身上,這個人對他來說還會是一個威脅。他從倒下的裝置撿起一截繩子,走過去,把那個處于半昏迷狀态的家夥雙手綁到背上,然後他拖着他走到升降裝置處,往外望去。
村子裏煙霧缭繞——煙要比正常的營火冒出來的要多。盡管是靠近震耳欲聾的瀑布,阿邁羅有經驗的耳朵還是聽到了其他的聲音:凄厲的尖叫聲、大吼大叫聲,動物和人在危急中的聲音。他把那個沒有自主活動能力的游民弄到籃子裏,自己也爬了上去,一松開平衡重量,他就迅速下降,下到那正處于醞釀着一場戰鬥的戰場裏。
在升降裝置的腳下,聚集了一群驚恐萬狀的孩子和母親們,他們看到阿邁羅下來,就嗚嗚大哭起來,但是當他們看到他嚴肅的臉和胸口上流血的傷口,他們的哭聲就止住了。
“阿庫丹,救救我們!”有些人哭喊道。
他沒說話,而是把那個游民推搡出籃子,進而把他搖醒了。
“你!”阿邁羅說。“你想活,是嗎?快說,你隊伍上的人是不是通過香柏林溝來進攻的?”
“我不會告訴你的,”那個滿臉是血的家夥眼睛迷蒙地說。
沒有時間多盤問,阿邁羅把游民交給大些的孩子們,交代他們看守好他。
“龍到哪去了?”其中一個女人一手抱着一個嬰兒問。“他應該出來保護我們!”
“他現在不在,”阿邁羅不拐彎抹腳地說。“我們得自己保衛自己了。”
他手裏拿着他殺死的那個游民留下的矛槍,把它往肩上一扛,就趕緊跑下山崗,沖進戰場。
※ ※ ※ ※
妮安奇那晚睡得像個孩子似的。盡管隊伍分裂了,還有帕阿魯為他自己選擇了這種奇怪死法,但是到休息時,妮安奇感覺異常平靜,這使她想起暴風雨過後的那種效果,一旦雷鳴、閃電、暴雨過後,大地仰躺在那兒,被激流沖刷得千幹淨淨。
唯一讓她還有些煩惱的是,阿邁羅知道了她的秘密。她剛剛才得到一種控制自己激情的辦法,他知道了這事,對她來說,會是打破她這脆弱的平靜的威脅。看着他時,她必須得抑制住 ,自己要臉紅、說話結巴或逃走的沖動。
她放棄了她塞滿東西的帳篷,搬着鋪蓋卷到俯視湖泊的岩石邊上來。她打開羊皮毯,羊毛朝上,躺下去,讓自己能在兩腳之間看得見湖。湖水幽幽地閃光,伴和着瀑布那平穩的飛落聲,如催眠曲般很快就哄她睡着了。
她整個晚間的休息都是平靜的,直到差不多黎明的時候。她夢到有一個黑影掠過她的臉,她睜開眼睛時又看到有個人彎身向她,那人的臉隐在黑暗之中,她想轉開身,但她全身動彈不了,甚至沒法閉上眼睛,只能無助地躺在那裏,而那人越來越近,在他自己面前刮過一陣冰冷的微風。正當那個人的嘴唇要接觸到她的嘴唇的時候,她看到那人喉嚨處挂着一個金屬吊子。他是誰?為什麽他那麽冰涼?只有一個名字在她臉海裏閃現出來:帕阿魯。
她醒了,恐怖地揮舞胳膊。
但那沒有人,妮安奇坐了起來,呼哧呼哧喘氣。她罵了一句,抹掉臉上和額頭上的汗珠。
這時她感到她屁股底下的岩石板有震動,她想像中與那不知名的人的搏鬥已經使她滾出她的羊皮毯,現在雙腳和臀部都在光光的岩石上,有節奏的震動從岩石傳到她的身體裏。她覺得奇怪,于是把耳朵貼在石板上聽。
強烈而又有節奏的震動只能是馬蹄子的聲音!
她一骨碌爬了起來,大步朝剩餘的游民營地走去,很容易就找到了帕吉托的帳篷,他的兩只腳都伸在帳篷外頭,還和撒姆圖小一些、白皙些的腳搭在一起。妮安奇踢了踢帕吉托的腳板底,他威脅地低吼了幾聲,撩起了帳篷簾子。
“什麽?是誰在那?”
“起來,帕吉托!有麻煩了!”“卡拉達?”他把撒姆圖放到一邊,她嗯嗯了一下,想緊緊抱住他寬闊的胸膛。“什麽麻煩,卡拉達?”
“娜克麗絲回來了!”
簾子放下了,大個子戰士一會兒就起來丁。
妮安奇一個帳篷一個帳篷地去叫醒她急劇減少的隊伍,不一會兒,八十六個睡眼惺忪的游民就在祭龍的錐形石堆前集好了隊,全都帶上了武器,有的還只穿了一半多點的衣服。
“我們的時間不多!”妮安奇宣布道。“頭六十個,跟我來,塔剛率餘下的去敲阿庫——沛裏的每一扇門,該是這些泥腿子們自己為自己的河谷戰鬥的時候了。”
卡拉達和六十個戰士摸黑穿過村子向牛圈奔去。很顯然,要是叛亂游民殺回來的話,他們必須經過河谷北頭的關口之一,而香柏林溝是最近的一個。在牛圈和村子問的沙丘頂上,卡拉達命令她的戰士停了下來。
“怎麽啦?”帕吉托問,太大聲了。
“噓!聽!”
溝裏收集了衆多馬匹進谷的聲音。他們全都駐足在小沙丘上凝神細聽,是馬蹄的聲音确定無疑。
“我們該怎麽辦?”帕吉托壓低聲音問。
“他們以為他們會讓我們大吃一驚,趁我們熟睡時抓住我們,”妮安奇說。“相反,我們要把他們抓起來。”
她把她有限的兵力沿着沙丘布開,從另一側是看不見他們的。這些戰士單膝着地,矛槍前傾,槍柄緊貼着腳撐住。要是那些叛亂分子騎馬沖上沙丘,他們将與等候着他們的矛槍頭築成的籬笆牆撞個正着。
在他們身後,塔剛,撒姆圖和其他一些士兵在拍開每一戶人家的大門。有些村民出來看外邊吵吵什麽,怎麽回事,但是大多數的人家都緊闩住門,而從他們的上層窗戶看一眼外面的情況,他們是首先看見即将到來的攻擊的人。
喊聲大作。“騎兵!騎兵!”
“振作你們的精神,準備好!”妮安奇命令她的将士。
第一批馬匪手舉着火把沖向沒有防衛的牛圈,他們靈敏的 「馬駒跳過低矮的石牆,然後他們把繩子扔到門上去,将門拖倒,接着,嘴裏高聲叫喊的叛亂游民繞到牛群後,把牲口從牛圈裏往外趕。
“他們要偷我們的牛!”一個村民嚎叫起來。
帕吉托瞟了一眼他的首領,卡拉達搖了搖頭,戰士們都把持好他們的位置。
使她大驚失色的是,一隊規模不小的騎兵繞過了沙丘,沿着鵝卵石湖岸前進,在他們與村子之間沒有任何阻擋之物。妮安奇正要命令她的部隊撤退,這時另一撥騎在馬上的叛亂分子,大約有八十多個,一路小跑着沖上沙丘來。這也不象她希望的那樣一頭猛沖上來,但的确有幾個撞到那一排鐵蒺藜似的矛槍上。那一隊騎兵退下陣去,向步行游民們扔石頭和矛槍。
“把守好你們位置,”妮安奇說。“要是有什麽東西朝你們飛來,沒接觸到你們的時候先把它打掉。”
剛講完命令,她就擋開了兩支朝她飛來的輕标槍。黎明前的昏暗使得他們很難看清楚每一個飛彈,有兩個她的戰士倒下了,被大石頭砸開了頭皮。
“好吧,起立!”她命令道。妮安奇自己就跑到一個倒下的同志那裏去,幫那個受傷的女戰士站了起來。“退回房子那邊去——但是要慢!慢!”
在一陣哄笑和飛彈之中,這支小小的隊伍撤退到最外圍的屋子去。妮安奇把她救起來的那個游民交給房主人,他們把她帶了進去。有幾個年紀大一些的村民還記得他們在年輕的時候也這樣打過仗,他們加入了妮安奇的保衛軍。他們手裏拿着所能弄到的武器——木頭耙子、木鏟子,棍棒,十個中沒有一個是帶石頭尖的武器。手邊沒有其他選擇,妮安奇迅速把他們編入隊伍之中。
從湖岸邊騎馬過來的叛亂游民拐人村子裏來了,他們開始向房頂扔火把,房頂一個接一個地着火了,裏邊的家人都跑出來逃火。哈圖的騎兵也讓他們跑,然後他們自己在屋頂沒有坍塌下來壓住所有東西之前,沖進去搶劫着火的房子。受驚的村民都跑到瀑布腳下,就聚在龍洞穴口的下方,祈求他們偉大的保護者來救他們。
阿邁羅來到了這個驚恐萬狀的場面之中,他指導那些逃生的村民到瀑布下躲藏好,然後他逆着一片驚叫的人潮繼續前進。有幾個馬匪正在阻撓那些逃跑的村民,用他們的矛槍柄絆倒村民,或是騎馬沖撞村民。阿邁羅氣憤極了,向最近的一個暴徒沖去。這個哈哈大笑的暴徒正在追趕一個老人和一個少女,把他們一會兒趕這邊,一會兒趕那邊的,就是不讓他們好生逃走。阿邁羅從這個游民看不見的那一面進攻,刺了那個游民的腋窩一記。那個游民的頭猛地轉過來,完全驚呆了,從馬上墜落了下來,那匹沒有了騎手的牲畜從戰場上一溜煙跑掉了。
村民們圍上來,都稱贊阿邁羅的勇猛和膽量。他不耐煩地說:“我所做到的不過是趁一個人不注意的時候刺他一槍!走!”
兩個騎手直沖阿邁羅奔來,他趕忙緊緊貼在錐形石堆的側面上,剛好躲過兩根同時投向他的矛槍,其中一根近到削到他的褲腰了。
就在這麽幾天裏,阿邁羅發現自己第二次爬上了錐形石堆,至少在上面那些騎兵抓不到他。在他攀爬傾斜的石頭牆時,石塊和斧子又密又急地朝他飛來,有一兩樣還打中了他,痛得他龇牙咧嘴的,但是他一直不松手,最後終于爬到了頂上。
昏暗的天空此時正亮成藍色。阿邁羅在錐形石堆頂上保持蹲低身子以避免飛彈,他轉到錐形石堆的另一邊,看到房子那邊戰鬥正在激烈地進行着。
妮安奇的隊伍圍成了一個圈,四周圍都有死死守住的房子包圍着。在房子間的巷道內,她的士兵和留下來的村民正英勇頑強地戰鬥着。狹窄的巷子使那些叛亂游民騎的馬不好移動,于是許多亂匪就下馬步行戰鬥。
阿邁羅從他所處的位置看見妮安奇了,她修剪得短短的頭發使得她很容易就能辨認出來,當時她正站在那個被包圍的圈 子中央。她看需要,時而冷靜地、時而叫喊地指揮着保衛戰,阿邁羅被他姐姐這個形象深深地打動了。他已經看見過她和塞桑決鬥,但他還從來沒見識過她指揮一場戰鬥。
一個頭從錐形石堆邊上突然冒出來,是一個長頭發的游民。令阿邁羅自己吃驚的是,他毫不留情地把腳踩在那人的臉上,用力一蹬把他踹得滾到地上。另外兩個想攀上平臺來抓他,他就用矛槍掃他們。阿邁羅越來越對自己的戰鬥才能感覺自信,他又朝他姐姐飛了一眼,充滿自豪地想,将才之血确實在這個家族裏流動。
在錐形石堆與妮安奇的位置之間飄起一陣濃濃的煙幕,戰場外圍的叛亂分子放火燒着越來越多的屋頂。如果火苗燒到組成妮安奇的防線的屋子,那麽她的隊伍就會被分割成一塊塊,然後這些防衛者就會被一塊一塊地消滅掉。
阿邁羅迅速跑回平臺的中央,跪了下來,低下頭,盡可能地集中思想,他在腦子裏就只存有一個念頭。
杜拉尼克斯!快來幫我們,否則我們就要失敗了!
最靠近錐形石堆着火的房頂——是孔匝家的——坍塌了,裏邊的木頭柱子和地板都着起了大火,火舌從二樓的窗戶裏噴發出來,強烈的熱浪迫使阿邁羅退到錐形石堆的另一側,他心中卻熱切地期望,沒有人留在制革匠的房子裏。
帕吉托手裏揮舞着一把令敵人心驚膽顫的長柄斧頭,在他面前清掃出一條道來。透過煙霧,他看見阿邁羅正蹲在那個祭龍的錐形石堆頂上。
“卡拉達!”他大吼道。“那不是阿庫丹嗎?”
妮安奇瞅了個空子望了一眼他手指的方向,她看見了阿邁羅,被煙霧和火焰包圍着。她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動,她的本能就是要飛去保護他。然而她說,“我們夠不着他——太多敵人圍住我們了!”
“我可以去。”帕吉托說,兩手放到髋部上。
于是在她髒兮兮的臉上綻開了一個大大的微笑。“去吧,你可以自報要什麽獎賞!”
那個高大的戰士沖他的首領豎起一根粗壯的手指。“記住你說的話,卡拉達!”
他抓起長柄斧,大步流星地走過那一排小個子的戰士——盡管所有的戰士都比帕吉托要小個——進入那一圈房子間的巷道,立刻他就被一個騎在馬上、穿着木板牛皮紮成的護胸的馬匪圍了上來:是塔克瓦。
塔克瓦試圖把帕吉托踩在馬腳底下,但這個大個子可不是那麽容易就被踩倒的。只見他的左臂繞住馬脖子,向上甩開他的斧子一大圈,塔克瓦想用他的矛槍來擋,但是斧頭尖砸碎了矛槍杆子,打到塔克瓦的前臂上。塔克瓦痛得嚎叫起來,想把馬頭從帕吉托的胳膊中扭出來,于是他們這三個——騎手、馬、還有大個子——就緊緊滾成一圈,眼看要撞向一幢着了火的房子牆壁上。
帕吉托發現自己夾在馬和牆壁之間,對任何別的人來說都是個極為不利的位置,但是,這個大塊頭戰士,将雙腿收在身子下面,用房子作了杠杆,把那匹馬摔倒在地上。塔克瓦在沙地上滾了一圈又圈,在一間着火的屋子敞開的大門口裏邊止住了。他頭昏眼花地坐了起來,正在這時,房子整個木制的內部結構坍塌了下來,壓在他身上。
帕吉托又繼續往前走,把那些想攔截他的從前的同志們一一打開,猛打了幾個之後,他們就給他讓出了一條寬寬的道來,他到了錐形石堆跟前。
由于煙霧太濃,帕吉托一邊不停咳嗽,一邊大叫阿邁羅。
那個年輕的村長煙熏得烏黑、還流着血跡的臉露了出來。
“帕吉托!”
“我來接你到卡拉達那邊去!”
這麽說出來的這句話本來聽起來應該是滑稽可笑的——戰鬥和火焰在四面八方咆哮着——但是,這是帕吉托說出來的,那它就簡直是陳述了一個事實。
阿邁羅半滑半落下來了,落在大個子身邊,帕吉托一把就把他拉了起來,推着他往前走。
構成妮安奇的防線的六幢屋子中已經有兩幢着火了,裏邊的村民不得不從後窗爬出來,跳到他們的鄰居和妮安奇的追随者們下面來,到帕吉托和阿邁羅趕到時,在這越縮越小的圈子裏已經差不多有一百人了。
阿邁羅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突然他感到一雙強有力胳膊止住了他,他擡起頭,看到了妮安奇煙跡縷縷的臉。
“倒黴的日子。”他說,輕輕拉住她的手。
“還會更糟,”她回答說。“還會有很多人被殺。”
就在她說這話的時候,出現了一陣平靜,叛亂游民向後退到矛槍刺不到的地方,妮安奇的保衛兵接受了這個間歇,有些都跪了下去,完全是因為他們筋疲力竭了。
哈圖和娜克麗絲騎在馬上出現在視線之中。
“卡拉達!阿庫丹!你們聽得見我說話嗎?”哈圖大聲喊話。
“我只聽見一個燒殺搶掠者殺豬般的叫聲!”妮安奇大聲回話道。
“你想怎麽樣?”阿邁羅大聲說。
“放下武器,我們就饒了你們。”
妮安奇嘲諷地大笑起來。
哈圖向後一指,指向瀑布。“那邊有一大群手無寸木的人,”他說。“如果為了勸你們不要頑固下去而把他們都屠殺了,那真是太遺憾了。”
“他會這麽做嗎?”阿邁羅問,滿臉驚恐。
“你認為呢?”妮安奇回答。
阿邁羅開始向那兩個騎在馬上的人走去。“那我們只得放棄了。”
妮安奇把他的胳膊緊緊拽在她手中。“如果我們停止戰鬥的話,他就會殺了我們,他也不會放過你的村民的。”
“我不能讓我的村民們為了延長我自己的性命而死去!”他說,掙脫了她的手。他再次向哈圖走去。帕吉托擋在道上,直至妮安奇的頭晃了一下,讓那個大塊頭游民讓開。她轉過身,不敢看下去了。
阿邁羅慢慢走到哈圖那裏。“你以前就想殺過我一次,”他說。“十、或十一個季節以前,你和你的兄弟們在河谷裏捉到我,你們以為我是龍僞裝成的。”
“很抱歉讓你等了那麽久。”
“這沒用,”娜克麗絲焦急地說。“這沒用,除非卡拉達也出來!”
“她不會出來的,”阿邁羅說。
“冥頑不化的婊子。好吧,至少你不擋道。”
哈圖把他的矛槍頭放在阿邁羅的肩膀上,矛槍尖離他的喉嚨只有一指寬。阿邁羅把眼睛閉上。
驚叫聲從岸邊上的叛亂游民那邊傳來。娜克麗絲掉轉馬頭,迎面有一對騎兵沖上沙丘來。
“什麽事?”她問。
“有東西在湖那邊出現,往這邊來了!”其中一個氣喘籲籲地說。
“好大的東西!”他的同伴加了一句。“非常之龐大。”
龐大?阿邁羅想了想。啊哈!終于有救了!
他一扳把哈圖的矛槍從肩膀上打掉,就地一滾。哈圖罵了一句,用他手中的武器向下一耙阿邁羅的背,阿邁羅感覺到被釘了一下,但他繼續爬,然後他又從其他幾匹馬下面急速爬過去,才站起來,飛速向妮安奇跑去。
叛亂游民一片混亂,四處亂跑。有的去追妮安奇和她的士兵,有的在湖岸上粗略排成一行,等侯着湖裏下來的東西。哈圖和娜克麗絲也騎馬去水邊看究竟是什麽東西。
通常冰冷的湖水此時卻沸騰了,潛在水底的什麽東西推動着波浪翻騰,正朝瀑布滾滾而來。正當這些吃驚的叛亂分子在一旁觀看的時候,在那個東西的前方,鳟魚、鯉魚和狗魚在蹦蹦跳跳,攪得水花四濺,有的驚吓得太厲害,以致它們跳出水來想逃。但是要逃避什麽東西呢?
一個快速移動的水團與岸上的游民并排了就慢了下來,有一些叛亂游民撥轉馬頭就走,直至娜克麗絲厲聲喝住才又回頭保持隊形。離岸邊還有十步的時候,那團水分開了,這時一根長長的泛綠色的金脖子從水下伸了出來。
“杜拉尼克斯!是杜拉尼克斯!”阿邁羅的呼喊聲被其他村民響應了,直至成為震天動地的呼嚎。
四處有一半的叛亂游民完全停止了戰鬥,迎戰卡拉達的隊伍的那些簡直是立刻就融化掉了。他們背上打劫來的食物和其他物品,跳上馬就逃命。娜克麗絲和阿邁羅讓他們都要烤焦了、疲憊已極的保衛兵退出燃燒着的房子,在錐形石堆過去的空地上圍成一圈。
杜拉尼克斯張開大嘴,放聲吐出一聲怒吼,震得石頭都從懸崖頂上掉落下來。他的頭轉動了一圈,把眼前的場面盡收眼底,然後他游過哈圖的位置,在叛亂游民和那一群沒有保護、在他的洞口底下抖抖擻擻的老人和孩子們之間爬上岸,水在他背上磨擦得發亮的鱗甲上如銀簾般滾滾而下,他受傷的翅膀上還戴着皮撐子。
“阿邁羅,你還活着嗎?”他大吼一聲,聲音越過那些緊擠在一起的叛亂游民的頭上傳過去。帕吉托和另一個游民把村長扛到肩膀上,阿邁羅揮舞雙手。
“我活着!”他大叫道。嘴巴咧得老大老大。
“好,呆在那兒別動。”
杜拉尼克斯向後仰立在後腿上,一步一步隆隆地向前走。矛槍和标槍從他的鱗甲上彈了出去,青銅尖的精靈武器刺痛了他,但是他根本不理會它們,把他的長脖子伸進那一堆騎着馬的人,每掃一下他那長有角的頭,就會搗得他們人仰馬翻。
叛亂游民分崩離析,就像雪團砸到滾燙的岩石上一樣。杜拉尼克斯走到他們中間,他的爪子左一下又一下地把他們擲出去,地上不一會兒到處都是摔落下來的人,有的死了,其餘中大多數都失去了知覺。在這一片混亂的中心,哈圖坐在馬上,鎮定地等着。在他旁邊,精神緊張的娜克麗絲手握缰繩,在馬上坐立不安,顯然她希望自己是在別的什麽地方而不是在這裏。
杜拉尼克斯降落下來四爪着地,他把頭伸向哈圖,那游民的坐騎受到驚吓,但這個獨眼游民很老練地駕馭着他的馬。
“你為什麽不騎馬逃跑?”杜拉尼克斯問。
“我不願意被什麽東西從後邊襲擊。”哈圖說。
“對你來說,那是人類的思維方式——好像拳頭從哪個方向來很重要似的!”
“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