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暴風雨接連不斷的一個月過去了,河谷又平靜下來了,游民與村民間的争鬥也減少了許多。妮安奇似乎痊愈了,不再到處游蕩,也不再咕咕哝哝自言自語、或是哭泣了。謠傳她是自己砍自己的頭發砍得如此之厲害才醫好了她的病,後來在雅拉田納村裏就經常能看到,人們在大病一場或是大發一頓脾氣之後就會把頭發都剪得那麽短。
菜園子裏最後一次夏收到時間了,阿邁羅要妮安奇組織游民們幫忙收割蔬菜,她就動員了差不多所有的三百個游民加入收割,認識到辛苦的勞動對她的人民來說會是一個很好的發洩之處,只除了那些老弱病者無須勞動外,再就是還有一個:帕阿魯。他又消失了。
杜拉尼克斯仍然戴着個皮套子在他受傷的翅膀上,天氣好使得他渴望飛翔,而不能這麽做所造成的沮喪會致使河谷裏會有危險的閃電霹靂。最後,阿邁羅就建議龍離開河谷一段時間。
“出去旅行一趟吧,”阿邁羅說。“去考察考察。”
“怎麽還指望我做得了這?”龍說,扇動他那只好翅膀。“我飛不起來,變成人形又太痛了。”無論聳變成什麽樣的人形,他都會有一只肩膀是受傷,直到他的翅膀痊愈了,而且,如果他變形越多,他的愈傷過程就需要得越久。
“去你能去的地方吧,”阿邁羅對他說。“你還有四只健全的腿。用腳吧。”
杜拉尼克斯擡起一只前爪仔細研究着它,于是皺了皺眉頭,考量着他朋友的話。“走路太不體面了,”他嘟嚷道。
“嗚嗚叫更有失體面。”
這聲音是妮安奇的,阿邁羅和龍都轉過身來看見她向這邊走來。
她的臉收拾得很幹淨,穿了件新的鹿皮襯衣,分開的褶疊短裙,沒有一點珠寶裝飾,她的頭發又長回來了,剛好夠遮住差不多光頭的地方,并且她沒戴她的首領頭帶。除了她比以前瘦了、她的頭發比她弟弟的還短以外,她看上去是完全恢複了。此刻她手裏挎着個大籃子。
“我要去摘蘋果,”她說。“你呢?”
“我馬上就去,”阿邁羅答道。
“我不去,”杜拉尼克斯宣布說時,拿眼睛瞧着阿邁羅。“我要去散散步。”
妮安奇點了點頭,跟龍道了聲再見就離開他們,加入到那一隊平原人中去,朝繩橋走了。她弟弟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無論是什麽病,她終于戰勝了它,”他說。“我不介意對你說,我害怕了好一陣子,我還以為她會永遠失去她的智慧哩。”
“她是個意志堅強的女人,但我不認為她已經渡過了她的麻煩,只不過是更能應付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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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對于她的麻煩你了解些什麽呢?”
龍彎下他的長脖子,把他長角的、有銅鱗片的臉放到與阿邁羅的臉平齊的地方。“她是人類,又是你的姐姐,這就夠麻煩的了。”
他們并排走過那片迷宮樣混亂不堪的帳篷和單邊倒的小批屋,那就是游民們的營地的樣子。最後那些遮風避雨的地方太稠密了,杜拉尼克斯都過不去了,于是他繞道走到湖岸邊,他涉水走,直到他的爪子全被淹沒,水中的浮力讓他更好移動。
“你打算去哪裏?”阿邁羅問他,跟在岸邊走。
“向西去,我想。今年我在東、南方向花了很多時間了,我應當在周圍看得更寬廣些,自從綠色苦膽事件以後,史森已經安靜了許久,搜索一下西部平原不會引起疼痛。”
他們走到橋腳,在橋右邊,牛馬聞到龍的氣味,開始焦灼不安地四處跑動起來。杜拉尼克斯趴低身子,溜到橋下,一到橋底下,他就爬上西岸,站直了軀幹,陽光在他濕漉漉的鱗甲上閃閃發光。
“好好散步吧,早點回來,”阿邁羅說。
“我不知道會走多遠,但過兩三天我就會回來。”
杜拉尼克斯邁着沉重的步子走了,阿邁羅從來沒看見過龍一次會多走幾步路的,他的兩後腿有些搖擺,這是阿邁羅以前從沒注意到的。
當阿邁羅歡喜地看着龍離開時候,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忘了戴蘆葦草帽。要是他打算在外邊勞動一整天的話,他就需要帽子遮擋住秋天下午的太陽。
他匆匆趕回瀑布腳下,很快他就坐升降裝置下來,頭上戴着一頂蘆葦帽。他下面的場地靜得就像森林間的空地,游民營地也空無一人,燒盡的營火處有一些煙霧,蒙蒙地罩在一片片、不規則的帳篷上空。營地過去,幾個手藝人在雅拉田納村寨的小巷裏走動,但是村子裏也不自然地平靜。在他察看下面場景時,只有一樣東西是突出的——那就是一個孤獨的人影,斜靠在供奉龍的錐形石堆上。無論是誰,他都有意掩蔽在遮蔭的地方,因此阿邁羅就不可能看得見他是誰了。
籃子撞到堅實的地上停了下來。阿邁羅走出去,綁好平衡重量,他從湖邊繞開,好奇地想看看是誰在供奉石堆旁逗留。
那個個子高高體魄很好的人背對着阿邁羅,身上穿着游民的衣服,穿得很少,長到腰間的栗色頭發向後梳成粗粗的一絞,用彎曲的骨頭卡子綁住。
阿邁羅的腳步聲在錐形石堆的石頭壁上發出了回音。那人突然轉過身來,暴露出他的臉來。
“帕阿魯!”
“你好啊,阿庫丹。”
他舉止中有點什麽不一樣的東西——他的聲音、他的姿勢——都散發出危險的氣息。阿邁羅後退了一步,提醒自己帕阿魯曾為村子和卡拉達的隊伍做過的種種好事。
“你到哪裏去了?”他輕輕問。
“到處打打獵,到處看一看。”
阿邁羅本能地感到,他碰上了一條正在岩石上曬太陽的毒蛇,而他的問題被當作是在用棍子捅那條毒蛇一樣對待了。
“我們都很想念你,”他說,小心翼翼地措辭。
“誰?你?還是卡拉達?”
“我們大家都想你,我得說。”
帕阿魯把長在石頭縫裏的青苔拔出來。“龍到哪裏去了?”他問。
阿邁羅的眼睛迅速掃了一眼四周,想找一個好方法避開這個談話。“出去一天,到處看看。他就做這。”
“卡拉達呢?”
“她在收獲。”
阿邁羅聽到身後有動靜,但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就被臉朝下摔倒在地上,一只膝蓋緊緊按住他的背部,手腕也被牛皮筋緊緊捆住。捕捉他的幾個人把他翻轉過來躺在地上,陽光射得他睜不開眼,直到帕阿魯站在他上方擋住太陽。
“這是怎麽回來?放開我,帕阿魯!”
“我原以為你很聰明呢,”帕阿魯冷冷地回答。“以為這個地方,你的這個村子到處都是聰明人呢,但你卻是又蠢又瞎。”他跪下,把兩只手捧在一塊。“我把她放到你手裏,而你卻連意識都沒意識到。”
“你在說什麽?”阿邁羅質問他。
帕阿魯點了一下頭,他的幾個同夥就把阿邁羅拉起來站着,他們是哈圖和娜克麗絲,他吃驚地發現他們三個在一起合作。在岩石堆後面的那一側有腳蹬子,哈圖利用它們迅速爬上錐形石堆上。帕阿魯和娜克麗絲就把阿邁羅推了上去,哈圖把阿邁羅拖到石頭平臺上,在錐形石堆的中心有一個凹陷的地方,通常是用來放進貢給杜拉尼克斯的牛或麋鹿的地方,這時堆滿了幹柴塊和風吹落的樹枝條。看到這,阿邁羅頓時滿心恐怖,他們不會——
帕阿魯爬上錐形石堆,站在那俯視着無助的阿邁羅。“輪到我進貢了,”他說。“只是龍不在場,欣賞不了這,真是太遺憾了。”
“你是等着龍離開這裏的!”
“一歲的公鹿們,在公牛有牧人看守着的時候,是幹不成事情的。”
阿邁羅用力抻開縛在腕上的牛皮筋,想站起來,帕阿魯則鎮定地踢了一腳他的肋骨。阿邁羅大聲驚叫,躺在那一動不動。
帕阿魯轉身對其他兩個說。“成了,通知其他的。”
哈圖爬下去,向橋跑去,那是唯一一條繞過湖到果園的路。娜克麗絲也跑開了,但是她又折了回來躲在那些房子之間,距離錐形石堆幾步遠的地方。她躲在蔭地裏,眼睛盯着高高立起在龍的祭壇上的帕阿魯的人影。
慢慢地,疼痛過去了,阿邁羅緩過氣來。他盡量不動得太多,以免招致捕捉他的人施加更多處罰。
“帕阿魯,我可以說話嗎?”他說。
“想說什麽就說。”
“放開我,帕阿魯。我不知道你認為我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但是你錯了,我沒有做任何故意要傷害你的事,你得相信我!”
這個平原人的臉上毫無表情,堅硬得就跟周圍的群峰一樣。“我這樣做并不是一時性起,阿庫丹,我已經想了好多天,好多個晚上了,我被那些首領們、偉大的人們踢得滿地打滾,他們根本沒多想一下我是不是一顆松塔——卡拉達,杜拉尼克斯,綠色苦膽,還有那個精靈牧師,還有你。你們所有人都迫使我幹我從來沒有想到要幹的事情,但現在這一切都結束了。” 他瘋了,阿邁羅恐怖地想。妮安奇的瘋病傳染到他身上了。
阿邁羅努力使自己的語氣鎮定、有道理:“帕阿魯,我做了什麽?我怎麽傷害你了?”
“別人送了你一個大禮物,但是你蔑視這個禮物。本來我也沒想到你會得到它的,你既已得到,可是你卻轉過身去背對着它。”
“行行好,”阿邁羅說。“我怎麽不明白,告訴我那個禮物是什麽。”
“卡拉達的愛。”
阿邁羅聽到這幾個字,但卻不明白它們的含義。當然他擁有他姐姐的愛啦——為什麽他會沒有呢?他不想挑戰一個瘋子的幻想,但是他根本就不明白。他害怕根本就沒什麽東西要理解的,而就是帕阿魯發瘋了,任何說理都不能讓他那智昏了的頭腦打開結疙。
“我是愛我姐姐的,”他說。“我也知道你很關心她,但是她不要你。”
“卡拉達是個白癡,”帕阿魯回答說。“她認為愛情會使一個人軟弱,那麽那塊符向她顯示了愛情的感覺是什麽,而你連注意都沒注意到。”
“符?”
阿邁羅還沒解出這個不熟悉的詞的謎底,這時耳朵裏就聽到有一群人過來的聲音,帕阿魯從那堆柴火中抽出一根有樹脂的松枝來,開始用燧石點燃它。恐怖占據了阿邁羅的全身。
“帕阿魯!”他絕望了地說。“你是什麽意思?符是什麽東西?”
松枝點燃後,帕阿魯就坐到平臺邊上,讓腿垂下去。他俯視着阿邁羅。
“你沒那麽聰明吧,是嗎?一個符就是一塊金屬做的,圓的,平的,上面精神印符。我把那塊黃石頭給那個精靈牧師,他就幫我做了那塊符。”
阿邁羅皺了一下臉,偉德偉德斯卡最後還是得到那塊黃石頭了。
“那塊符是用來幹嗎的?”他問。
“使卡拉達産生愛情用的。本來是想要她愛我的,但那天晚上你撿起了那塊符,而不是我,于是她害上了對你的愛的相思病。”
一下子,自那天晚宴後的種種怪事都歷歷在目,妮安奇的古怪行為,她奇奇怪怪、令人心煩的問題,所有的一切都清楚了——那是一種可怕、令人恐怖的感覺。那塊符讓她愛上了這個世界上她唯一不應該渴望的人,難怪她幾乎要發瘋了!
帕阿魯站了起來,手裏舉着那個火把,人群的聲音越來越大聲,盡管阿邁羅從他躺在錐形石堆上頭的位置看不見他們。帕阿魯面對着村中房子,也就是人們從果蔬園子回來的方向。通過聽着和看着他的捕捉者的臉,阿邁羅就能分辨村民和游民們什麽時候來到跟前了。
人們大聲呼喊着,帕阿魯把火把高舉過頭,阿邁羅已經預料他下一口氣就會把火把插進柴火堆裏了,但是人群的聲音消退了,他也把火把放到安全的一側。
“帕阿魯!你趕快下來!”是妮安奇的聲音。“把火把扔到地上,放了阿邁羅!”
“我不再聽你的命令了,卡拉達。今天可能會是我死的一天,但如果我死,我也要帶上阿邁羅和我一起去那個精神世界。”
人群中又傳來“不行!”,“放了他!”,阿邁羅希望他的人民或是妮安奇的人民會蜂擁上來解救他,但他很快就意識到,火把離得如此之近,任何人都不敢動一動。
杜拉尼克斯!杜拉尼克斯!你能否聽到我的聲音,我需要你的幫助!他腦子裏狂亂地想着。距離多遠那條龍可以聽見他?一裏格?兩裏格?十裏格?半個早上的時間龍走了多遠?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妮安奇大聲喊。“阿邁羅又沒有傷害過你。”
“我這樣做是因為你辜負了我——辜負了我們!你曾經答應過我們要創建一番偉大的事業,卡拉達。你說過,在你的領導下,我們會統治整個平原的!然而,我們生活在這個小小的峽谷裏,依賴陌生人的施舍過日子,靠替他們幹活交換回點肉吃,交換個地方支起我們的帳篷。卡拉達,這就是你答應過我們的偉大事業?”
她的回答就是自己向錐形石堆沖來,她連跑帶跳,在傾斜的錐形石堆側面的一半高上落下。沒有現成的踏腳處,她只好爬上去,使得她不得不慢下來。帕阿魯鎮定地把火把插進柴火堆裏,很快斷樹枝就冒起煙來,接着紅色的火苗噗地冒了起來。
妮安奇差不多爬上祭壇邊上了,可是她腳錯踩了一個地方,于是她就滑到地面上了。帕阿魯走到邊上,向下看她。
“阿邁羅!”她高聲叫了起來。村民們在她四周潮湧而上,試圖在火苗燒到他們的村長之前上到錐形石堆上。
當大家都在喊叫掙紮的時候,娜克麗絲看到她的機會來了。就行動起來。她從她一直躲藏的房蔭裏走出來,人群在她與錐形石堆之間,沒有人看見她。她從地上撿起一塊松散的岩石。
“放了阿庫丹!打死游民!”她大叫道,把石頭砸了出去。
距離很近,她的目标也很準。岩石重重地打在帕阿魯的下巴上,帕阿魯被打得搖晃了一下,從錐形石堆上栽了下來。火苗騰地冒了很高,更多的村民往前湧,有的還回應娜克麗絲的高呼,“打死游民!”
妮安奇及時站了起來,避免被踐踏住。她大聲叫着大家要保持秩序,但人群太大聲了,被抑制住的怒火爆發出來太大了聽不見她的聲音。
臨時湊合着用的武器也出現了:修剪樹枝用的刀叉、木鋤頭、釘齒耙、石斧、和槌都上來了。人群中你一拳我一拳、你來我往地揮舞着,人們把妮安奇擠到錐形石堆的牆邊上。她除了一把燧石刀外沒帶任何武器,而那把燧石刀她因為背後擠壓的人群根本沒法抽出來。
她掙紮着,叫罵着,當她看到她寡不敵衆的人民被怒不可遏的農夫、陶匠、牧人打得失去知覺,她就血往上湧。妮安奇真想自己也能加入打鬥之中,好好教訓一下那些村民們,但是她第一職責卻是要到阿邁羅那裏去,他還被綁着留在上邊。
突然,那些把她釘在牆上動彈不了的暴徒們散開了,因為那些沒有武器者跑開,躲避那些手拿武器者。于是,她又開始向上爬,這次絕望令她雙手力量倍增,到她成功地爬上錐形石堆時,阿邁羅正拼命蠕動身體,努力使自己距離火苗遠些。他腳上只穿着樹皮涼鞋,拼命踢那些着了火的樹枝。
“阿邁羅!”當他蠕動到夠近的地方的時候,她一把抓住他的襯衣,把他拖離開火邊。接着妮安奇爬到他身上,分開兩腿坐在他背上,用刀子割綁住他的牛皮筋。
岩石塊和木棍在她身邊飕飕飛過,她急忙擺動她的頭和肩膀躲閃它們,但她一刻也沒有停下手裏的活。到最後牛皮筋終于割斷的時候,她一下子滑到一邊,阿邁羅把她拉下來,不讓她被那些四處亂飛的飛彈擊中。
“怎麽回事?”她在他耳邊問道。
“帕阿魯發瘋了!他想殺我,哈圖和娜克麗絲幫着他!”
她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說:“哈圖?”
他憤怒地點點頭,一把斧子砸在平臺邊緣上,飛起一陣碎岩石塊。
“我們得阻止這一切!”阿邁羅說。
“有什麽辦法沒有?”
“我盡力去平息我的人,你去管你的人!”
下面,那些在最初的幾分鐘沒被打倒的游民退到牲畜欄裏,在那他們解開他們的馬,在一陣石頭雹和其他臨時武器的飛彈之雨中,他們飛身上馬。游民們一騎在馬上,他們就集結成隊伍,往前沖,靠着他們的重量和速度,把那些村民們沖撞到路外。他們迅速掃蕩了房子間的通道,踐踏那些武器最精良的村民群,這些村民是那些村民長老們的兒子和女兒。他們大喊着戰鬥口號,騎馬的游民跑回他們的營地。當村民們退回到他們的房子裏,那些游民則打倒了他們的帳篷,把他們的裝備捆綁到他們的馬上。
妮安奇看見帕阿魯了,他正疼痛不已地從錐形石堆爬走,他從上面掉下來時摔斷了一只腿和幾根肋骨。因而她很容易就趕上了他,并用一只腳踩在他的背上,把他定在地上。
“現在你一定要殺了我,”他痛得大叫起來,臉趴在土裏。
“殺了你?我要把你放在你為我兄弟點的那堆火上生烤了你!娜克麗絲和哈圖是不是也參與了?”她說。
“沒有。”
“撒謊!”她在腳上加重了力氣,他斷裂的肋骨刮擦在一起,痛得他在地上扭。“他們唆使你這麽做的!”她咬牙切齒地說。
“沒有,全是我一個人做的!殺了我吧!”
妮安奇把腳挪開,一把抓住帕阿魯的頭發,把他掀翻過來,他仰躺在地上。她說:“你要活到你告訴全隊伍的人,這是娜克麗絲策劃的要推翻我的陰謀!”
帕阿魯越過這個他深愛的女人憤怒的眼睛,看到了死神的臉。一個人影在妮安奇身後的錐形石堆上出現了,她沒有看見他,也沒有機會封住或擋開他扔下來的矛槍。但是,矛槍不是對準他的,它插進了帕阿魯的下腹。
妮安奇滾到一邊,跳了起來,刀也準備好了,但她只瞥見一眼投擲矛槍的人,然後那人就從平臺的另一面跳了下去。到她跑到錐形石堆的另一頭時,襲擊帕阿魯的人已經逃到那一堆亂七八糟的房子裏了。
她狠命地罵了一聲,返回到帕阿魯這裏來。他的眼睛仍睜着,但呼吸已經很微弱了。
“卡拉達,”他輕輕叫了聲。
她彎下身子來聽他臨終的話。“還有誰?”她厲聲說。“還有誰和娜克麗絲和哈圖在一起?”
“他們全都是。”他想笑,但聽到的卻是讓人難忍的、呼哧呼哧聲。“殺了我吧。”
妮安奇心知他背叛了她,到最後她還是有點可憐他,于是覺得內心裏想幫他實現了這最後的要求。
她把矛槍從他肚子裏拔了出來,這是一杆叉野豬用的叉子,寬寬的燧石頭和一根橡木釘縛在杆上,為的是不讓矛槍鑽得太深以利于拔出來。她把矛槍尖放在他的心口上。
“祝……你……平安。”他大口大口地喘氣。
“不會有安寧日子的,”她回答說。“只要我活着就不會有。”她靠在矛槍手柄上用力壓下去,已如此接近死神了的帕阿魯沒有任何感覺地、最後一口氣就沒有了。
她頹然倒在錐形石堆的石頭牆上,滴血的矛槍橫放在她的膝蓋上。在一陣塵土和煙霧的旋風過後,出現了一個高聳的人影,向她走來。
帕吉托。
妮安奇挺直腰板,手緊緊抓住矛槍柄上,她最不願做的是事情就是跟帕吉托打一場,這個她最忠心的朋友,同時也是最可怕的敵人。但是,帕吉托的哥哥死了,而且是她親手殺死的——這個強壯有力的戰士如何能接受得了這個事實?
帕吉托雙腿跪在他哥哥身邊,把帕阿魯的眼睛閉上,捧起一把松散的泥土,給這個游民行祝福禮——他把那捧泥土灑在了帕阿魯的額頭上。
“帕吉托。”
“在,卡拉達?”
“我殺了他。”
“我看到了。謝謝你。”
她坐了起來。“我殺了你哥哥你還謝謝我?”
“他活着也是受罪,他一直在遭受精神上的折磨,有很長一段時間了。這是他的解藥,卡拉達。”
她站了起來,把那把野豬矛槍扛在肩上。“我看到隊伍在拆營地。”
帕吉托擡起頭來看她,眼淚順着他寬闊的、長滿胡須的臉龐流了下來。“我拿了你的馬,撒姆圖,塔剛和其他一些人在畜欄後面看守我們的座騎。”
“我知道你不可能和那條毒蛇娜克麗絲是一夥的。”
他充滿痛苦的目光一點也沒畏縮。“我跟着你,卡拉達。”
妮安奇透過飛揚的塵土看到坍塌的帳篷那邊掀起的一片混亂。“還有更多的血要流才能了結此。”她嚴肅地說。“我害怕要流我們自己的血,我本該在殺掉塞桑時就把所有的叛徒都肅清掉,你看到我這慷慨之心所付出的代價了。”
阿邁羅出現了。他的胳膊、腿上都有些小燒傷,還有幾處破皮和淤血,但他大體還好。他一個人——沒有一個村民敢離開他們安全的石屋子來和他站在一起。
他看着帕阿魯的屍體,默默地祝福這個離去了的獵手安寧。然後他轉過身來面對着他的姐姐和帕吉托。
“村民們不會出來了,”他說。“死了八個,傷的更多,這怎麽會發生的?”
“嫉妒,”妮安奇說。“嫉妒、猜忌和怨恨。娜克麗絲在隊伍裏散布謊言,使得隊伍中更多的人起來反對我。”她沖帕阿魯的屍首點了點頭。“我現在明白她網羅到這個喪心病狂的傻瓜,通過傷害你來傷害我。”
帕吉托寬闊的肩膀悲傷地顫動着,阿邁羅一只手放在他的背上,說了幾句安慰他的話。
馬蹄噠噠聲越來越近,一隊騎在馬上的游民在飛揚的塵土中出現,打頭的三個是:塔克瓦在左邊,哈圖在右邊,娜克麗絲在當中間,四分之三的游民選擇了追随他們的新領袖。看見她的複仇者,妮安奇把野豬叉往後拉,準備好投擲出去。
“停住你的手,卡拉達!”塔克瓦大聲叫道。
妮安奇沒有放松姿勢,也沒有放低武器,帕吉托和阿邁羅站在她兩邊,做好了保護她的準備。
“娜克麗絲,你給我從馬上滾下來,”妮安奇罵道。“我要殺你時,不願傷及無辜的牲畜!”
“你殺不着任何人了,”哈圖回答說。“我們廢掉你了,卡拉達。你殘暴、瘋狂的辦法傷害這支隊伍已經夠久的了。”
“是我創建的這支隊伍!”她說。“你們不過是些零零星星的垃圾佬、雙腳走地的、到處亂竄、驚惶躲避精靈打獵隊的人。是我把你們組成了一支自由人的隊伍,我們從精靈那搶奪來馬匹,我們把平原變成了我們的家園。你們就這樣回報我嗎?”
“沒有人比這支隊伍更重要,”娜克麗絲說。“這你永遠不會明白,卡拉達,現在你已經被開除了,我們不需要你了,我們要從這個河谷裏拿走我們想要的東西,遠遠地離開你,那些精靈,和你的龍主人。你願意在這呆,你就呆吧,和你弟弟過那種非自然的愛情生活,為那條野獸服務吧!”
妮安奇把那根野豬叉飛了出去,但是被塔克瓦和哈圖用手中的武器擋開了。妮安奇從腰帶上拔出燧石匕首,但她還沒得及沖向她的敵人,就發現自己被帕吉托和阿邁羅拽住了。
“你們放開我!”她大叫道。
“不行,”阿邁羅說。“我不打算看你死去。”
“非常聰明,”哈圖說,放下他的矛槍。“你繼續發揚你的聰明才智吧,把我們想要的東西從你的坑道裏拿出來吧。”
“我的人民如果沒有了這些儲存的食物,他們就會在冬天裏挨餓。”他說。
“你沒有資格反抗,”娜克麗絲反駁道。“如果你擋道的話,我們就燒了你的果園,趕跑你的牛,把這個村子踏成平地!”
阿邁羅的心跳在耳邊響。杜拉尼克斯不在,又瘸了一只翅膀,雖然村民們人數比這些叛亂游民多,但娜克麗絲的追随者都是久經沙場的戰士,而且他們還有馬給他們增加行動能力和力量,雅拉田納村如何能抵擋得了他們?
阿邁羅感到妮安奇繃緊的肌肉在他緊握的手中松馳了,于是就放開了她的胳膊,帕吉托也放開了。
“我這裏也有個條件,”她說。“現在就走,如果再讓我看到你們中任何一個,我就把你們的腳筋挑了——只除了你,娜克麗絲,我答應你,我要取出你的內髒,就好像你是那個小野危崽一樣。
“你們不能從雅拉田納村拿走任何東西,現在就騎馬走,每個人都騎上馬,拿上矛槍,帶上帳篷。你們是游民,我教過你們怎麽在乎原上和森林裏邊生存。走吧,你們就得活;拿了東西,你們就得死。你們自己選吧。”
如果換了別的什麽人在這種情況下——徒步,手裏只有一把匕首作武器,被敵人包圍着——說出這番話的話,肯定會招致一陣嘲笑。但是,這些話是極其鎮定、極為嚴肅地從卡拉達的嘴裏說出來的,就沒有人笑。
向來實際的塔克瓦首先打破隊形,他一言不發地騎馬經過阿邁羅,朝村外走去。慢慢地,其他人也跟着走了,引馬拐了一個大圈,謹慎地繞過妮安奇。娜克麗絲怒目而視,但她沒有費事去阻止他們,她知道她沒有博得尊敬——抑或是恐懼——而卡拉達得到了。最後哈圖也加入了那一隊出村的騎馬人流,娜克麗絲就再也沉默不住了。
她說:“你也走?我還以為你比那東西更有骨氣些呢!”
“我已經逃過許多次命了,”哈圖說,繼續催馬向前。“要是我還活着,我就可以從頭再來;如果我死了,我不過是一堆腐肉。”
剩下娜克麗絲一個人,形勢完全掉轉頭對她不利。妮安奇也夠膽去撿起她扔出去的矛槍。娜克麗絲怒視着,掉轉馬頭,一路小跑地跟上哈圖,邊騎她還邊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妮安奇在矛槍上反轉手,把矛槍用力插進沙子裏,插到娜克麗絲的馬的腳印子裏。
娜克麗絲在馬脖子上啪地抽了一下馬缰,加快了離開的步伐。
※ ※ ※ ※
黃昏時分,村民們才感覺到離開家門有安全可言。受了傷的,被擡出來治療;死了的,包括阿邁羅的老朋友兼顧問沃爾卡,都被放在錐形石堆上,等着火葬。帕吉托輕輕把帕阿魯也放到平臺上的隊伍中,有些村民抱怨一個游民也配有與他們的死者放在一起的榮譽,但是,阿邁羅使他們不作聲了,并把第一把火點燃了那堆火葬用的柴火。
阿邁羅和妮安奇并排站着,看着火焰向空中騰起,阿邁羅對妮安奇說:“帕阿魯告訴了我關于那塊符的事情。”
她沒說什麽,只是盯着火苗。
“我很報歉。”他加了句。
“為什麽要抱歉?”她回答說。“過去什麽事也沒發生,将來也不會發生。”
“我抱歉你不得不受那樣子的苦。”
她聳了聳肩。“沒什麽。另一塊傷疤,我已經有很多了。”
他想安慰她,想用胳膊圍住她的肩膀,或是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但是他沒有。妮安奇已經爬了一座高山以逃避她的感覺,她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讓他也跟在她身邊一起爬,又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阿邁羅把手放到背後,緊扣在一起,然後從他姐姐身邊走開了。
※ ※ ※ ※
葬禮的火光在另一條峽谷裏也能看見,在那裏邊,那些叛亂游民聚集在一起,咀嚼着他們堅硬的牛肉幹,從水袋裏大口地喝着水。在哈圖的命令下,他們只允許生一個小小的篝火來驅趕最寒冷夜空裏的寒氣。這是一個安靜的、被征服了的平原人的隊伍,才會圍着這樣小的篝火宿營。
娜克麗絲仰卧在離開火的地方,盡管她好像是在盯着滿天星鬥的夜空,但是她的腦子卻不在那綴滿珠寶的天空上。娜克麗絲滿肚子憤怒,她氣得沒法讓自己的雙手停止顫抖。
娜克麗絲的眼睛轉向哈圖正在他們的同志們中間走的那邊,他似乎完全不在意他們可恥的失敗。她聽不見他說話,不管他是在說什麽,都引起了集聚在這條峽谷裏的游民們發出了輕輕的笑聲波浪。
憤怒的淚水在娜克麗絲的眼裏邊湧出,她用一只手把它們抹掉了,然後她把臉從哈圖那邊撇開。
一道火紅的亮穿越過夜空使她眨眨眼睛,她又揉了揉眼睛。
另一道亮光在星際間劃出一條軌跡,接着第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