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這一段路很長，舒筠望着李澄梧的背影出神良久，恍若隔世。
少女時期，她一直渴望有人将她捧在手心。後來談了戀愛，發現再多的寵愛也是有限度的。再後來，随着年齡漸長，已經不奢求對方能做什麽，只寄希望于不要是個連話都不投機的人。
可是這一刻。
綿延到盡頭的人群裏，他牽着她的手。甚至于只是紳士地輕輕扣住她的手腕，只是這一刻的獨特，都讓舒筠心底重新孕育出了希望的種子。
“你冷不冷？”他轉過身詢問，卻看到她眼底暈開濃重的哀傷。
舒筠不知道在想什麽，又或許人太多，聲音太嘈雜，她沒聽清。李澄梧解下自己的棉襖給她套上，還把帽子也為她戴好，這下子受凍的耳朵終于不再僵痛了。
“李澄梧，我走累了。”她停下腳步，後腳跟被新鞋磨得脫皮了，實在太痛了。
他背朝着她，單膝跪下。
周圍經過的人都慢慢停下了腳步，眼看着這一幕。
舒筠有些不好意思，便彎腰湊到他耳旁道：“不用啦！我們歇一會再走吧！”
李澄梧無奈起身，卻是轉過來，直接将舒筠攔腰抱起。
“哇！！”周圍的人發出一聲驚嘆，李澄梧卻不理會，只是往邊上走，每一步都十分穩健。
“你在幹什麽，快放我下來……”舒筠将頭埋在他的脖子間，只覺得自己馬上就要社死了。
“你确定，現在要下來，被大家看到你的臉嗎？”他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舒筠只得将臉埋得更深了。
好不容易到了橋的另一頭，李澄梧立刻攔了出租車，将她抱上車。
舒筠滿臉通紅，卻透過車窗回望到，橋上有許多情侶在上面重複方才李澄梧和她的橋段。
“這些人…”她忍不住出聲感嘆了一句。
李澄梧上下動了動手臂，開心道：“好像是有那麽點用處。”
“什麽用處？”
“舉鐵似乎是有點用處的。”他燦然一笑，還不忘替舒筠搖上窗戶。
鵝毛大雪從天上傾瀉而下，可以想象得到，明天整個市區一定是一番銀裝素裹的模樣。
舒筠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大雪了，她趴在車窗前，陷入美景中。
車子很快到了舒筠家所在的小區，舒筠在門口叫了停。
但走進去還得要一段距離。李澄梧似乎是猶豫了片刻，付錢的時候餘光瞥到舒筠一直在旁邊等她，這才決定送她到家門口。
兩人走了幾步，舒筠明顯有些跟不上。當她以為他要再次抱自己時，他卻只是伸出手，讓她扶着。
“今天謝謝你。”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先道謝。
雪大了一些，過了片刻，舒筠忽然道：“我好久沒見過這樣的大雪了。之前幾年，都只是落點小雪花。”
大雪啊。李澄梧像是想到了什麽事情，只是淡然一笑。他嘆了口氣，看着高深的星空，慢慢開口道：“我老爸去世那年，也是這樣的大雪。也是年前這幾天。”
舒筠頓住了腳步，她望着他的臉，但他卻不敢再看她。
良久，他從悲傷中緩過神來，似乎是意識到不應該在這樣的場合下提起自己的私事，于是打了個哈哈：“好啦，快走吧，不然一會兒我可就要扛不住啦。”
“如果你有話想說給我聽，我不介意做你唯一的聽衆。”她仍舊是看着他，只是眼中多了許多複雜的情感。
“都過去了。”他搖搖頭，只又往前挪動了一點。示意她快些回去。
“你喜歡我，卻不敢信任我，依賴我嗎？”她執拗地站在原地。
有些傷痕，積壓久了，一個人終究會扛不住。她曾經一個人扛過來，又怎會不清楚，此情此景，李澄梧待會一個人回去後，面對空蕩的房間，是該多難受。
“高中的時候，我爸做生意欠了債，借了親戚很多錢。原本我要上大學那一年，因為有個親戚拿的是孩子念書的錢借給我爸，所以，我自己偷偷把他留下來準備給我上大學的錢，還給了他們家。”
“我總在想，其實路不只有一條，也不止我一個人要上學。別人家要買房，要交租，要看病，結婚，念書。爸是在騙他們的血汗錢，如果我不還，可能他們的生活會很艱難，甚至他們其中的一些人，人生都會改寫。所以我高中畢業後，打幾份工。”
“我知道，你一定在想我很傻。應該先讀書，出來之後才有更好的能力賺錢。但別人是不會聽你解釋的，至少工作着，一點點的還，總是能讓人看到希望的。”
他把希望給了別人，卻将自己推入黑暗。
“不就是念大學，就算不去念，我也一樣可以拿到畢業證。”
她握緊了他的手。
李澄梧是一個信念感很深的人，如果不是靠着一股氣，恐怕他早就熬不過去了。
舒筠回想起他最開始認識自己時，那樣卑微又讨好的語氣，哪怕是現在，他對态度差的服務員說話都十分溫柔和氣。
“我覺得你是一個聰明、堅強，很有勇氣的人！”舒筠帶着強烈的感情對李澄梧說出這句話時，對方卻一改苦悶的表情，笑了出來。
“好像老師給的評語哦。”他帶着點撒嬌的意味，将頭轉向別的方，淚水卻在眼眶中打轉。
片刻後，壓抑了情緒，李澄梧咳嗽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對舒筠道：“快回去吧。”
舒筠将頭靠在他的胳膊上，軟聲道：“嗯。”
輕柔的雪一片片落在兩人走過的路面。
他沒有說一句懇求确認關系的話，她亦沒有開口要求任何餘生的承諾。
但在這個寒風凜冽的夜晚，在煙花轉瞬即逝的熱烈綻放下，牢牢緊牽的雙手回答了一切。
新年前一天，舒筠一大早就從家裏溜了出去，爸媽問她去做什麽，她只說落了新成員在外面。
兩位老人面面相觑，總覺得舒筠像從昨天回來開始，就十分奇怪。但他們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哪裏不對。
李澄梧難得還在睡着懶覺，卻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他穿着拖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是舒筠時明顯愣住了。
“你怎麽過來了？”
“快跟我回家，一起過年。”舒筠不管不顧，拉住他的手就要将他往外拽。
“等，等一下！”李澄梧好不容易掙脫了她，吓得往後倒退好幾步：“來真的？”
“當然了！你以為我昨晚在和你說笑嗎？”舒筠雙臂叉在胸前，一副非去不可的樣子。
李澄梧皺眉思索了片刻，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能先讓舒筠進來等他換衣洗漱。
昨天晚上，在舒筠家樓下的時候，她就試圖拉他上去，但李澄梧知道舒筠只是一時興起的沖動，騙她上樓之後，就趕忙溜了。
沒想到她今天又找上門了。看來這個女人執着起來，真的半點不比自己差。
他換了一件黑色的長衣，圍着長圍巾，還穿了靴子，看上去就像個民國時期的人一般。
“你這衣服好有年代感。”舒筠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擺弄了一下李澄梧脖子上的圍巾，又摸了一下這件大衣，最後給出了定論：“好像我爸爸那個年紀才會穿的。”
“嗯，這就是我爸爸的衣服。”
“為什麽？”
他替她将額前散落的碎發順到耳後，溫柔道：“這樣顯得成熟點。而且…穿老爸的衣服，好像他在我身邊一樣，不會緊張。”
“你可真是個傻弟弟。”舒筠拉過他的手，放進自己衣服前面的大口袋，握緊。
“放心吧，以後有我在。”
“你好強勢哦，聰明姐姐。”他故意用嬌柔做作的語氣在她耳邊小聲說道。
舒筠聽李澄梧喊姐姐，一下子臉就紅了。她“哼”地一聲将他的手從口袋扔了出來，自己往前跑去。
“等等我，別跑太快！路滑……”
看着李澄梧像個老父親一般操心，舒筠笑得簡直合不攏嘴。
“明年我買一輛新車好了，這樣以後方便接你。”她邊騎腳踏車，邊扭頭對李澄梧說。
“自己需要才買啊。”李澄梧放慢了一點車速，帶着教育的口吻：“等會兒再說吧，路滑，跟在我後面慢慢騎。”
“知道啦！”舒筠歡快道。
她好像回到了十幾歲時，無憂無慮的樣子。
那時候的她，會和亦檸一樣，整天幻想自己喜歡的男生要怎樣怎樣。
可是後來呢，亦檸居然愛上了她最讨厭的學霸季柯凡。要知道，當初她是趁季柯凡不在的時候，在講臺上模仿他說話腔調，并且在衆人面前吐槽他的人。
舒筠看着李澄梧的背影，忽然覺得他和自己小時候畫的王子，有那麽一點點重合了。
他似乎在前面哼着什麽歌，舒筠隐約能聽得到。那個熟悉的音調，一度讓舒筠迷失了自我，險些撞上李澄梧。
好在兩人還是順利抵達了小區門口。
舒筠狐疑地看了李澄梧一眼，趁着還有一段路，立刻問道：“你剛在唱什麽歌？”
“哈哈，不告訴你。”他側身躲過她伸向自己脖子的手，指着她故意生氣道：“多大人了，幼稚…而且，你碰得到嗎？”
李澄梧說罷，擺正了身子，舒筠便将手伸到了他的脖子後面，冷得他龇牙咧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