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論公平推心置腹
大錘雖然心裏腹诽, 但戚大刀既然說了不拜師,她也不能強求,立刻起身行個禮, “多謝戚師傅,往後要多勞煩您多指點了。”
戚大刀點頭,“指點談不上,咱們相互切磋切磋。”
旁邊駱青松神色間也露出欣喜,“家父常說, 戚伯父為人正直, 武藝高強,心懷天下, 是個可敬之人。”
戚大刀看了駱青松一眼,“你爹這些年也長進了, 居然學會了奉承人。”
戚太太悄悄瞪了戚大刀一眼,哪裏能當着人家兒子的面說人家爹的閑話!
場面忽然冷了起來, 大錘趕緊又拉着戚太太等人說閑話, 氣氛這才熱乎起來。
坐了一會兒後, 大錘起身告辭,“叨擾戚師傅和戚太太了。”
戚大刀點頭, “往後有空姑娘就過來。”
大錘脆生生地說了一聲好,客氣地與戚家人告別。
等大錘和駱青松走後, 戚太太問戚大刀,“你這是收下這個女徒弟了?”
戚大刀端起茶盞,“這是駱孟德的徒弟,我帶着看看, 教完了再還給他。”
戚太太想起剛才的情景, 再次道, “你也一把年紀了,脾氣不能收一收。我跟你說,現在你還能動,人家怕打不贏你,一般不跟你計較。等你老了後要是再這樣滿口胡說,你看人家不打你。”
戚大刀撇撇嘴,“來就是了,老子不怕打架!”
外頭,大錘和駱青松一前一後往回走。
走到一半時,大錘看向駱青松,“你什麽時候走?晌午留下來吃頓飯吧,我想給晴芸寫封信,你幫我捎回去。”
駱青松點頭,“姐姐回去後把信給我,吃飯是不能了,我還要趕着回去呢。姐姐不用擔心,上回我回村裏,見晴芸妹妹尚好,整日忙忙碌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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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錘問完了家裏,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半晌後問道,“青松,你感覺自己當差後和以前有什麽變化?”
駱青松想起那日大錘送她去衙門時說的話,斟酌後回道,“就是忙碌了一些,不像以前那麽軸,一條胡同走不通,繞個道就能走通了。姐姐放心,我會用心當差的,不會沾染壞毛病。”
大錘聽到後有些不知該怎麽回答,思索片刻後道,“見到了更多的事情,看到了人世間更多的不公和苦難後,你的內心會有不一樣的感覺。”
駱青松回道,“姐姐,就是因為這世上有很多困難和不公,才會想着珍惜眼前人,保護自己心愛的人。”
大錘忽然定住腳步,“青松,我且問你,為何晴芸不能做戶主?”
駱青松語塞,“朝廷律法規定。”他不好說這個規定不太好。
大錘點頭,“你們從來不會想,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規定,因為這規定是男人下的,因為你們都是你男人,反正你們能做戶主。”
大錘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十分冰冷,她知道,想讓一個古代男人體會女性獨立生存的艱難,非常不容易。
駱青松眼神堅定地回道,“姐姐,我能保證,永遠不會讓你處于那種地步。”
大錘冷笑,“你們只會想着我來照顧家裏弱小,從來不會想讓她們變得強大,讓她們享有和你們一樣的權力,讓她們有獨立生存的能力,不會因為家裏男人死了而害怕,被人欺負。駱青松,你的喜歡就只是你喜歡而已。我們想的不一樣,我們追求的也不一樣。你希望你屋裏人在家裏給你洗衣做飯,但我告訴你,我希望我的男人在家裏時也會洗衣做飯,不會因為我生不出兒子休了我,不會因為我打架罵人說我不賢惠,你懂嗎?”
駱青松的瞳孔急劇縮放,他讷讷道,“姐姐,我不會的,難道在姐姐心裏,我是那樣的人嗎?”
大錘舒了口氣,用很平緩的語氣道,“不,青松,你現在很好,往後躲為安定縣的百姓做些實事和好事。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和你的差別太大了,我們不合适,你以後不要再跟我說那些奇怪的話了。”
駱青松一把攔住她,“姐姐,你說的都不是問題,我會做飯,我不在意你生不生兒子,我覺得你打壞人時的樣子特別英俊。”
大錘嘆了口氣,“青松,你還是不明白我。這個世道上,你這樣的能有幾個人。我不在意你是不是這種男人,我在意的是,很多人都不是你這樣的人。”
駱青松忽然茅塞頓開,“姐姐,你是在同情天下所有的女子嗎?”
大錘的眼神看着遠方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也不光是生氣男人都騎在女人頭上,而是這個世道所有的人都太辛苦了。皇帝一句話,天下老百姓都要把女兒獻上去。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你說,這種世道,還要成親生孩子幹嘛,讓孩子來活遭罪嗎。”
駱青松驚得一把捂住她的嘴,“姐姐,快別說了,外頭人多。”
大錘微笑,“好,我不說了。”
駱青松放下手,“姐姐,你說的我都懂,可能是我的心胸不夠開闊,我只想着自己眼前的一畝三分地,忘了天下蒼生,我不如姐姐。”
大錘再次搖頭,“青松,這不怪你,因為你能看到的就是這麽多。”
說完,她繼續往前走。
駱青松捏緊了手裏的刀,快步跟上,“姐姐,多謝你今日跟我說這麽多,我會回去好好想想的。往後我哪裏做的不對,還請姐姐多提點我。”
大錘搖頭,“提點說不上,我只是想告訴你這個世上還有很多人在遭受苦難。”
二人很快到了謝秋怡家中,駱青松主動留在了前院,與金童兄弟二人作伴。
大錘回到後院,發現姐妹三個都在屋裏,奇怪問道,“廚房怎麽在冒煙?”
謝秋怡笑道,“我雇了兩個煮飯的媽媽。”
大錘坐下咕嘟咕嘟喝一杯茶,“我們這樣是不是剝削勞動人民啊。”
謝秋怡把手邊的瓜果推到她面前,“這些老媽媽一個月能多掙些錢,在家裏也能硬氣一些,只是煮飯掃地洗衣,也沒有別的活。你也別過于在意剝削不剝削的這個問題,換個角度想,能給她們提供機會,就是在幫助她們。”
大錘呸一聲,“說的那麽好聽,還不是因為咱們幾個不會做飯。往後咱們還是學一學吧,誰也不能保證姐妹們會一直在身邊。”
夏夏點頭,“大錘說得對,咱們不能這樣不事生産。曉曉和阿年在家裏還幫着晴芸幹活呢,沒道理咱們整日等着吃喝。”
三人都同意,一起看着周瑤瑤。
周瑤瑤從躺椅上坐直身子,“說好了,我只會做一些簡單的。”
大錘丢開這個話題,找來紙筆,“咱們給晴芸寫封信吧,讓青松帶回去。”
大錘把筆遞給謝秋怡,“解元郎,你來寫。”
謝秋怡笑,“周大家的公子在這裏,我不敢獻醜。”
周瑤瑤一揮扇子,“你寫信,我在後面畫朵花,她們認識我的花。”
謝秋怡根據姐妹們的話,寫了一篇大白話,把這邊的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寫完後,周瑤瑤在上面畫了一只小鳥。
夏夏仔細看了看,擡頭道,“瑤瑤,你的鳥兒越來越靈動了。”
周瑤瑤把紙吹幹,“我近來有個大膽的想法。”
三人都好奇地看着她。
周瑤瑤把信放下,“剛開始,我的花兒鳥兒只是能勉強活過來。後來我救下夏夏,我的鳥兒能聽話了。最近幫了秋怡,我發現她們生存的時間又變長了。你們說,是不是我們多做善事,技能就能提升?”
夏夏忽然打了個哆嗦,如果技能提升,自己晚上的視力是不是如同白晝?最重要的是,會不會看到很多不幹淨的東西?
為防止大家害怕,夏夏并未吱聲。
大錘托着下巴,“那也不錯呀,我希望自己武功更加高強。說起來,秋怡你有什麽技能沒有?”
謝秋怡咳嗽一聲,“非要說技能,可能就是記性好吧,看過的東西就忘不掉。”
周瑤瑤哇了一聲,“過目不忘啊,怪不得你能考解元!”
謝秋怡給她個白眼,“我能考解元是我聰明,又不是我記性好。”
周瑤瑤趕緊用扇子給她扇扇風,“是是是,謝公子聰慧無敵。”
夏夏從桌上拿起信,放在信封裏,“別吵啦,咱們把這個送給青松。”
裝好信之後,夏夏遞給大錘,“你去給他吧。”
大錘也不扭捏,把家裏的點心包了一些,連同信件一起給了駱青松,“晌午飯時辰到了,你要不吃了再走?”
駱青松笑着接過東西,“多謝姐姐,回頭有工夫我再來。”
和金童兄弟告別後,駱青松腳步輕快地離開了謝家,仿佛剛才大錘那些話沒有對他造成絲毫的影響。
回去後大錘開始做計劃,“以後我每天都要去戚師傅家裏,你們準備在家裏幹啥?”
謝秋怡道,“我想把我這麽多年讀書的筆記整理整理,還有我寫的文章和我看到的好文章,全部整理成冊,去印個幾十份免費送給別人。”
大錘立刻鼓掌,“好啊,解元郎的讀書筆記,多的是人争搶,也能把你的才女名氣再打響一些。”
謝秋怡笑道,“才女不才女的我不在意,我知道有好多貧寒人家的孩子讀不上書,或者說沒有書可讀,我想幫幫他們。”
周瑤瑤也來了興致,“秋怡,咱們要不要辦個免費學堂,教一些小孩子認幾個字。”
夏夏立刻舉手,“我可以教小孩子認字,算數也行。”
謝秋怡眼底流露出真誠的笑意,“好哇,我娘給我留了不少錢呢。往後我們日子過節儉一些,開個小學堂,咱們都去當先生,省得日日清閑。”
姐妹幾個對這事兒非常感興趣,立刻開始籌謀,謝秋怡說學堂就開在前院,中午還可以管一頓飯;大錘反對管飯,這樣會有很多人家把孩子送來蹭飯,除非每天能完成作業才能留下吃飯;周瑤瑤說提供紙筆,但是不能拿回家用,如果拿回家,必須寫滿字交回來;夏夏說每個孩子只允許上一年,只招十二歲以下的。
四個人興致勃勃說了半天,計劃書寫的非常詳細,連第一個月開支都備好了。
謝秋怡把計劃書精簡後列成條款給大家看,“要是你們都覺得好,明日我就找人把前院改造一下。”
大錘點頭,“這樣說來,金童兄弟倒是不能走了,我不在家裏,你們需要保镖啊。”
周瑤瑤揮扇子,“那倒也不錯,我看着兄弟兩個不想離開秋怡。”
說話間的工夫,廚房裏的林媽媽和宋媽媽送來了午飯。
大錘一看,三菜一湯,四個人吃倒是剛好合适。
轉天,姐妹幾個一起行動起來,謝秋怡找人改造房屋,夏夏去找木匠,定制了十張簡單的桌椅板凳。
只有大錘一個人前往戚師傅家裏。
第一天,戚大刀先和大錘比試了一場。戚大刀的名號不是白叫的,大錘雖然天賦異禀,當戚大刀的刀揮過來時,還是震得她虎口劇痛,手裏的兵器差點飛了。
說起兵器,大錘掏出自己的鐵鏈錘時,被戚大刀狠狠嘲笑了一番,“這東西是小孩子玩的東西嗎?”
大錘有些不服氣,“戚師傅,我就是用這個打贏了二十多場擂臺。”
戚大刀這才正視起來,他把大錘的鐵鏈錘拿去仔細看了看,沒有什麽特殊的,看來她能打贏別人,還是靠得蠻力。
戚大刀發現大錘仿佛不知道累一樣,體內有源源不斷的力氣能使出來。二人一場比試持續了将近半個時辰,戚大刀微微喘粗氣,大錘卻越來越精神。
最後戚大刀沒辦法,主動收刀,站在那裏好久才平息自己沸騰的氣息。說實話,大錘的錘子砸過去時,戚大刀是不敢硬接的,只能用巧勁化解,就這,他感覺自己的雙手有些虛脫。
戚大刀等後背的汗出得不是那麽厲害了,提起刀道,“你的力度夠了,往後就多練些巧勁兒,今日你跟我一起打梅花樁。”
在戚大刀的帶領下,大錘将幾十根木頭深深釘入院子中,留下有半人高的高度。大錘剛爬上去,他拎起一根棍子毫無預兆地開始掃大錘的腿。
大錘慌慌張張躲開,剛找到兩根合适的樁子站好,棍子又揮過來了。就這樣,大錘跌跌撞撞,被戚大刀掃到了梅花樁的邊緣。她覺得這樣被動不好,一腳踩住了棍子,然後跳到了中間。
戚大刀瞪大了眼睛,他教了那麽多徒弟,第一次有人敢踩他的棍子。不過他事先并沒說棍子不能踩,故而大錘不能算違規,只能說過于大膽。
大錘在戚家整整耗了四個時辰,等她到家時,太陽都快落山了。
夏日的黃昏,天邊是紅彤彤的火燒雲,大錘終于感覺出了一絲疲憊。她慢騰騰地走,一路看着老百姓的腳步匆匆,看沿街各家各戶廚房頂上冒出的青煙,再想到家裏姐妹們可能都在等自己回家,大錘對這個陌生的地方忽然多了一絲歸屬感。
她感覺內心一片安寧,腳下的步伐也快了起來。
果然,她剛到家,夏夏就對她招手,“快來吃曲水流觞面。”
大錘一看,頓時來了精神。只見院子裏用長長的竹筒搭起了高低錯落的流水,上面有涓涓的水流一直往下流,最下面是一個大盆子接水,林媽媽和宋媽媽一個倒水一個将煮熟的面條往竹筒裏面放,周瑤瑤幾個在下面用筷子從水流中撈面,然後沾料吃。
大錘将袖子一卷,“你們幾個可真受用。”
周瑤瑤吸溜吃掉一口面,“大熱天的,涼面才能吃得下去啊,秋怡這一波是我的,別跟我搶。”
只見謝秋意眼明手快用筷子撈走了面,“吃這個你們可沒我有經驗,我家裏原來經常這樣吃。”
大錘啧啧,“小資階級的堕落生活。”
謝秋怡笑,“胡說,這個又不費錢,尋常百姓家裏要是樂意,也能弄着吃,就是圖個熱鬧。”
姐妹四個吃的津津有味,大錘一邊吃一邊将自己今日的經歷說給大家聽,中途二人還讓兩位媽媽也來撈幾筷子面吃。
吃過了面之後,夏夏又端上了西瓜,大錘開始問學堂的事情。
謝秋怡忍不住道,“別提了,聽說我要辦學堂,今日居然有昔日同窗來罵我,說我帶壞風氣。”
周瑤瑤吐出瓜子,“理他做甚,肯定是科舉不得勢,嫉妒你考了解元郎,之前你才女的名氣太大,他不好來指責你,現在見你恢複了女子之身還要辦學堂,可不就要來叨叨兩句。”
夏夏接話,“我的桌椅都訂好了,只等你們開學。”
周瑤瑤又道,“我給我爹寫了信,說我要做善事,暫時不回去了,我估計他又要寫信來罵我。”
姐妹幾個絮絮叨叨,聽得旁邊兩個媽媽十分吃驚,沒想到這幾個姑娘湊在一起居然想幹這種大事,等閑男人也不敢說要開學堂的。
後面的日子,大錘每天去戚家上課,戚大刀不收學費,她就每天送一些吃吃喝喝的東西,當然,都是謝秋怡花得錢。有戚大刀的指點,大錘感覺自己各方面都突飛猛進。戚大刀不光教她武術,還把家裏的兵書找出來帶她一起看。大錘仿佛掉進水裏的一塊海綿,每天孜孜不倦地吸收新知識。
謝家學堂在幾人的一起努力下,成功開辦,第一波只收了十個孩子,其中就包括苗苗。
謝秋怡的筆記非常受歡迎,那些學子們嘴上說看不上女人科舉,卻私底下悄悄找到謝秋怡的筆記拿回去抄寫。與筆記相反的是,學堂受到了冷遇。
有錢人家的孩子自然不屑于到謝家學堂來,因為裏面有女先生。窮人家的孩子要留在家裏幹活,有些人家聽說管飯,想把男孩子送過來白吃白喝,但謝秋怡每天查功課,那些孩子死活不願意再來。故而第一次招生結束,只留下十個孩子。
謝秋怡也不在意,認認真真教授這些孩子。普通人家孩子所求就是認幾個字,将來能謀份像樣的差事。三個先生教十個孩子,綽綽有餘。大錘偶爾也會帶着孩子們跑跑跳跳,把他們的體質鍛煉好。
一家子的日子十分安寧,事情朝着有序的方向前進。
七月中的一個下午,大錘回來的比較早,最近她每天的課時變短,許多功課都需要她回來後再完成。
孩子們在屋裏讀書,大錘坐在廊下看戚家老祖宗寫的戰争小故事,正看得津津有味,門外忽然傳來玉童的聲音,“你是誰?”
一個略微有些膽怯的聲音傳來,“請問,姜女俠是住在這裏嗎?”
玉童點頭,“你是何人?”
那聲音中多了一絲歡喜,“我,我是她的朋友,你幫我通傳一下,她們都認識我的。”
大錘放下書本,快速走了出來。
到了門口一看,只見門外站着一位蓬頭垢面的人,約莫是個姑娘,臉上被塗得黑乎乎的,手裏抱着個小包袱,整個人看起來仿佛受到了驚吓,随時都要跳起來打人一樣。
大錘有些不大确定,試探性地問一聲,“你是?”
對面的姑娘忽然滾下眼淚,用包袱将臉狠狠擦了擦,露出一張可愛的小圓臉和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
大錘越看越覺得熟悉,“你是,你是月亮嗎?”
對面的姑娘立刻沖了過來,沖到大錘面前時,她想到自己好多天沒洗澡了,又硬生生停下了腳步。
她往後退幾步,哽咽着說道,“就是我啊,我走了好多天的路,終于找到你們了!
作者有話說:
早上好,往後翻,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