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林知繹剛忙完手上的工作,徐楊進了他的辦公室,故作神秘地關上門,走到林知繹桌邊,把自己的手機遞到林知繹面前。
滑了滑屏幕,一共三張照片。
第一張是田敏堯牽着林知文在溫泉宮的兒童休閑區裏玩滑梯;第二張是田敏堯和鼎納保險的梁遠山坐在溫泉宮的餐廳包廂裏聊天,梁遠山給田敏堯倒酒,田敏堯一只手撐着下巴,朝梁遠山笑;第三張是梁遠山目送田敏堯和林知文上車。
徐楊解釋道:“不是最近的照片,是一個月前的,梁遠山的夫人找了私家偵探查他丈夫,正好我認識這個私家偵探,昨天和他一起喝酒,他不小心說漏了嘴。”
林知繹看着第二張照片上田敏堯的笑容,察覺出問題。
“不過不知道為什麽,最近他倆沒有再見過面了。”徐楊低聲說。
林知繹嗤笑一聲,他心裏清楚是怎麽回事,但又不喜歡徐楊表現出的對林家家事的過分關注,于是說:“可能是被梁夫人發現了。”
“有可能。”
林知繹轉移話題,“重安家居的事情最近怎麽樣?”
“展會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簽約儀式的流程也溝通到位了,時間定在下個月五號。”
林知繹點了點頭,“最近辛苦你了。”
“還好,你也挺辛苦的,我聽外面的員工說,你昨晚九點多才走?”
“手頭上有些拖着的事情,反正回去也沒什麽事,索性一并做了,對了,明天的辦公會時間我調整到今天了。”
“你明天有事?”
“嗯。”
徐楊詫然道:“怎麽,有約會?”
林知繹沒有回答,卻問:“你姐姐家的小孩今年幾歲?”
徐楊一愣,“三歲,怎麽了?”
“你姐姐經常帶孩子去哪裏玩?”
“榮華大廈上面有一家兒童樂園,規模挺大的,我侄子喜歡去那兒玩,那一整個樓層都是兒童區,你問這個幹嘛?”
“沒有,随便問問。”林知繹繼續工作。
徐楊狐疑地望着他,摸了摸下巴,正想追問,林知繹冷眼擡頭,一下子就把徐楊的好奇打得煙消雲散,他讪笑地擺了擺手,連忙道:“我、我出去了,我去召集他們開辦公會,幾點開始?”
“十點二十。”
“好嘞。”徐楊麻溜走了。
重安家居和鼎勝地産的跨領域合作緊鑼密鼓地開展,利用鼎勝的平臺作為高端交易場所,集展覽、采購和咨詢服務為一體的深度合作模式也是鼎勝的一次冒險嘗試,林知繹作為項目總負責人,自然忙得不可開交。
若在平時,這樣的忙碌會讓他覺得充實,但他這兩天明顯有種坐不住的感覺,內心煩躁,思緒也集中不起來,看着電腦屏幕不一會兒目光就開始游離,于是他這兩天加班加點把展會之後的工作安排提前規劃好,把會議材料準備好,然後給自己空出一天的時間來。
他要去見卷卷。
答應了孩子的事,就要做到。
第二天七點,卷卷被周淮生從溫暖的被窩裏抱出來,他揉了揉眼睛,坐在枕頭邊,自己穿衣服。
周淮生開始教他自己給自己穿褲子,可是他的秋褲和棉褲都很厚,他一邊和瞌睡蟲鬥争,一邊抓着褲邊往上拉,剛拉到膝蓋處,可是一蹬腿,褲子就又重回原位,幾次都如此,他扁着小嘴望向周淮生,求助道:“爸爸,卷卷不會。”
“小手抓緊了,褲子就不會跑掉,”周淮生幫忙把卷卷的褲子往上湊了湊,說:“卷卷沒有用力。”
“用力了。”卷卷還沒完全醒,松開褲邊,把勒紅的掌心舉到周淮生面前,然後可憐巴巴地往周淮生的懷裏鑽。
他撒嬌的樣子和以前的林知繹一模一樣,周淮生拿他沒有辦法,只好把他放倒,幫他穿好外褲,卷卷揪了揪被角,差點又睡着了。
卷卷洗漱完,坐到桌邊,就抱起自己的小熊杯子,又拿過桌邊的奶粉罐,用小勺子給自己挖奶粉,周淮生給他提前備好了溫水,幫他倒進小熊杯子裏攪拌幾下,卷卷這才完全醒過來,咧開嘴笑,舉起杯子讓周淮生嘗一口。
“爸爸不喝。”
卷卷捧着小熊杯子,問:“叔叔不來了嗎?”
周淮生把包子掰成兩半,放在卷卷的碗裏,“叔叔工作很忙的。”
卷卷“哦”了一聲。
吃完早飯,周淮生把充電寶、昨晚做好的飯、保溫杯,和卷卷要吃的藥都帶上,正準備出發時,門被人敲了敲。
周淮生轉身去開門,外面站着林知繹。
林知繹穿着一件黑色短款夾克,比起平日少了點精英派頭,他先蹲下來,笑着朝卷卷招招手,卷卷像小火箭一樣跌跌撞撞沖過來,臨到林知繹面前被周淮生攔下,“手髒不髒?不可以直接抱叔叔。”
林知繹和卷卷同時轉頭望向周淮生,一個是氣惱,一個是委屈。
周淮生尴尬地輕咳兩聲,去衛生間拿毛巾給卷卷擦手,擦完手,林知繹立馬把卷卷抱了起來。
卷卷貼着林知繹的臉頰,也不吭聲。
“生叔叔氣了?”
卷卷搖搖頭。
“叔叔今天陪你一整天,好不好?”
卷卷立即睜圓了眼睛,摟着林知繹的脖子驚喜地問:“真的嗎?”
“林先生——”周淮生打斷兩人的溫情時刻,他放下毛巾,把綁卷卷用的背帶拿出來,面色不快地說:“您這樣只會讓他對您越來越依賴,不是好事。”
林知繹不肯松手,卷卷看了看周淮生的表情,把臉埋在林知繹的肩膀上不說話。
“就一天,今天你去上班,我來陪卷卷。”林知繹做出請求。
“不行。”周淮生狠了狠心,把卷卷從林知繹懷裏抱走,放在地上,把背帶繩理順,讓卷卷把小胳膊伸進去,卷卷感覺到爸爸不高興了,于是聽話地伸手,坐進小書包一樣的背帶裏。
很少有人這樣違逆林知繹的意願,他向來是一呼百應。
周淮生明明是一個不起眼的beta,離異帶着孩子,送着幾塊錢一趟的外賣,貧窮又普通。在半個月前,林知繹從沒想過他會和這樣的人有交集,他們完完全全是兩個世界裏的人。可就在剛剛,周淮生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
林知繹看着背帶繩把卷卷的羽絨服全擠在一起,他幾乎能感覺到那種窒悶。
那布料透不透氣,搭扣牢不牢固,寶寶的腿會不會被勒得很疼?
林知繹不敢再想。
“我就是帶他去游樂園,室內的,很安全,結束就回家,”林知繹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低聲下氣的話,“行不行?”
周淮生的動作頓住,但他沒有心軟,“不行。”
“為什麽?”
“這兩天,他每過幾個小時就要問我你什麽時候來,你買的玩具和積木他都不舍得拆,說要等你來了再玩,林先生,孩子的世界就那麽點大,你對他好,他就會很喜歡你,他理解不了為什麽一個對他這麽好的人,不能每天都來看他,所以林先生,算我求你了,不要對他太好,你這樣做,除了讓他産生依賴,沒有任何好處。”
“我會經常來看他的。”林知繹承諾道。
“不用了,林先生,謝謝你的好意。”周淮生把需要帶的東西用一個塑料袋裝好,然後把卷卷背起來,卷卷被周淮生擋着,看不見林知繹,又怕喊叔叔惹了周淮生生氣,難過得眼淚撲簌簌掉下來。
林知繹聽見抽抽噎噎的聲音,立刻亂了陣腳,他焦急地說:“卷卷哭了,你放他下來,他哭了!”
周淮生何嘗不心疼?但他沒有辦法,讓卷卷和林知繹再接觸下去,後果不堪設想,林知繹遲早會看出來問題。
他們太像了,連難過時候的表情都一模一樣。
“我今天不帶他出門,就在你家裏陪他,行不行?就一次,就這一次,”林知繹用身體擋着門把手,擡頭望向周淮生,又理虧地低下頭,聲線還是冷的,威脅裏藏着央求,他說:“不把卷卷留下,你今天就別想去上班。”
周淮生怔了怔。
三年前,林知繹也是這樣擋在門口,不許他出去工作,讓他留在家裏陪他,周淮生沒有辦法,摟着他慢慢地哄,大多數時候都能哄好,最麻煩的是發情期,林知繹的等級很高,廉價抑制劑的作用不夠好,周淮生又幫不了他,只能看着他痛苦不堪地在床上打滾,冷汗浸濕衣衫……
周淮生總在想,都是他太沒用了,如果他有能力一點,多賺點錢,他最愛的兩個人就不用這樣受苦了。
“八點了,遲到不扣錢嗎?”林知繹絲毫沒有始作俑者的羞愧。
周淮生知道自己拗不過林知繹,僵持五分鐘之後,他解開背帶的搭扣,還沒來得及護住卷卷,林知繹就上來把卷卷抱走了,他自顧自換了拖鞋,把小孩身上纏着的背帶甩在一邊,然後往卧室的方向走,進去之前還自然地說了一句“把門關上”。
周淮生無奈地看着林知繹的背影,到底還是心軟。
他把卷卷的藥從塑料袋裏拿出來,放在餐桌上,囑咐一句“卷卷記得吃藥”,然後就獨自離開了。
林知繹和卷卷支着耳朵坐在床邊,聽到門響後兩人對視了一眼,卷卷有些沮喪地說:“爸爸生氣了。”
林知繹安慰他:“爸爸不會生卷卷氣的。”
卷卷還是一副做錯事的模樣。
“我們在家裏等爸爸回來,好不好?”
卷卷抽了抽鼻子,然後點頭。
林知繹把火車玩具和積木拿出來,卧室地方太窄,客廳又沒有空調,林知繹打電話給司機,讓他買一個電暖器和全棉的爬行墊送過來,半個小時之後,司機把東西送到,等電暖器把客廳的冷氣都趕走,林知繹才把卷卷抱到客廳,陪他在墊子上玩積木。
卷卷喜歡黏在林知繹懷裏,林知繹也喜歡抱着他,兩人玩着玩着就變成說悄悄話游戲了,林知繹問卷卷:“你另一個爸爸呢?”
卷卷聽不懂,搖了搖頭。
“那……你爸爸中午會回來吃飯嗎?”
卷卷搖頭。
林知繹皺眉,“那你們中午吃什麽?”
卷卷努力組織語言,小手扭了扭,說:“爸爸晚上做好,中午去劉叔叔的飯店叮咚一下。”
林知繹竟然瞬間聽懂“叮咚”是微波爐加熱的意思。
卷卷玩了一會兒積木,見林知繹在發呆,就安靜地坐在林知繹身邊,不發出聲音,但是過了一會兒,他還是揪了揪林知繹的袖子,小聲說:“叔叔,我要吃藥了。”
林知繹立即去餐桌上拿藥和水杯。
卷卷吃藥時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咕嚕咕嚕就把三種藥丸都咽下去了。
林知繹替他覺得苦,去茶幾處找糖,問卷卷:“棒棒糖哪去了?”
茶幾下面有一只鐵盒,印象裏卷卷上次就是從盒子裏翻出棒棒糖的,他一打開,沒有看到棒棒糖,入目是一沓紙條,林知繹本來不想窺探人的隐私,但紙條朝上,他只瞥了一眼,便看見了內容。
上面寫着:阿淮,我們結婚好不好?
第二張是:阿淮,今天想吃紅燒肉。
林知繹面無表情地把盒子蓋起來推回去,冷哼一聲,心口莫名發悶,很不痛快的感覺,他把正在玩小火車的卷卷摟到懷裏捏了捏。
半分鐘後他突然意識到不對。
那個字跡,分明和他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