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3
他躺在我閣樓下的那張床上,銀藍色的月光從窗戶透進來,映在他蒼白的臉上,我坐在窗前的藤椅上忽然有種好奇,他的眼睛會是什麽顏色的呢?
這是我被迫負責照料他的第一晚,按史昂叔叔的說法,越是下半夜就越危險,讓我時刻提高警惕,一旦傷者有什麽不正常的征兆,就要及時把他喚醒。我說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還要把他從一樓擡到二樓,放在一樓不是更方便你及時出診,史昂叔叔攤攤雙手說沒辦法啊,就你那屋子裏還空一張床。
所以現在,淩晨一點鐘,我百無聊賴的趴在窗臺上打瞌睡。史昂叔叔不愧是世界數一數二的急診醫生,那人那麽重的傷,而現在,我能聽到他均勻有力的呼吸。
他到底是誰呢?又發生了什麽呢?
就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恍惚聽到他隐忍掙紮的呻吟,在心裏警告了自己三次,我才打着呵欠挪到他床前,定睛去瞧。史昂叔叔預料的沒錯,淩晨兩點半,他開始發燒,細密的汗水沿着發跡淌下,幹裂的嘴唇翕張,刀鋒一樣的眉毛皺得那麽緊,緊到仿佛在忍受某種煉獄的痛苦。
我在心裏為自己從此逝去的安寧睡眠哀悼一秒,便急忙打來冷水,拿來毛巾,床頭櫃上有史昂叔叔留下的體溫計,我先給他量體溫,再将毛巾浸濕冷水,擰到半幹搭在他額頭。三十九度二,史昂叔叔說四十度以下不要叫醒他,我想我忘了問問他有沒有四舍五入這麽一說。心裏猶豫間,手指又中邪一樣撫上了他的眉骨,奇怪的是,他輕輕的哼了一聲,就沉沉的睡過去了,再沒有痛苦的呻吟,體溫也漸漸回落到三十八度,我不由得在心裏輕笑,就這麽在他床邊坐了一宿。
“早啊,米羅!”
穆活力四射的聲音穿牆而入,我的腦袋仿佛灌了鉛,沉甸甸的,眼前浮現的都是我閣樓上那張溫暖舒适的小床。這才一個晚上,我就已經困得找不着北,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要持續多久,那人何時才能醒來,可以自理生活?
“早啊……穆……”
我打開房門,穆脖子上搭着條毛巾,手裏端着咖啡壺,明知故問:
“米羅,昨晚沒睡好?來杯咖啡吧。”
“謝了……”
我沒力氣去和他鬥嘴了,一步三晃的接過他遞來的咖啡和早點,胡亂吃了幾口,稍微活動了一下筋骨,這才覺得好受了些。
“怎麽樣,我的孩子,他什麽情況?”
史昂叔叔打着飽嗝上樓來,空氣裏立刻彌漫着羊奶酪的氣味。我用巴掌在鼻子前面扇扇,向急診醫生彙報了昨夜的觀察報告,史昂叔叔很滿意,他又給那人做了個常規檢查,然後對我說:
“今天和明天,這兩個晚上你也都不能睡,過了第三天情況就穩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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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揉揉腫脹的眼睛,呵欠連天的抱怨:
“史昂叔叔你不是認真的吧……還要兩天啊……我真的堅持不住了……我要睡覺……”
“睡什麽睡?”
史昂叔叔一撇嘴巴,非常威嚴的說:
“你還得給他換藥呢,換完了藥再想辦法給他喂點兒水。”
我盯着急診醫生看了足足兩分鐘,慢悠悠的舉起右手。
“我有問題。”
“請講。”
史昂叔叔還以為他在大學授課呢,我喘着粗氣問他:
“為什麽不把他送去醫院,你搶救都搶救完了,應該沒我們什麽事了吧?”
史昂叔叔一搖頭,抑揚頓挫的回答:
“我自有分寸,這件事用不着你操心,你只管照顧好他就行了。”
“我……”
我扭頭去問扛着爬犁準備出門的穆:
“我有反駁的餘地麽?”
“好像沒有,米羅。”
穆壞笑着哼着小曲走了,史昂叔叔也下樓去做他的事情,房間裏又剩下我和那個陌生人,只不過銀紗般的月光變成了明媚的陽光。
“你到底是誰?史昂叔叔為什麽不把你送醫院呢?”
我憋不住沖他問了兩個問題,他繼續沉浸在無垠的睡眠中,胸膛有規律的起伏,我悶悶的沖他做了半天鬼臉,才開始為他換藥。再次看到那些傷,我的心不知不覺有些痛,那麽恐怖猙獰的痕跡,當時該有多疼?他身上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連手掌上都是大片大片的擦傷,正在往外滲着組織液。
“真希望你快點好起來,我真的很困啊……”
我可憐兮兮的望着他,寧靜的睡顏依舊,我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像在照顧一個植物人。
“你就不能支一聲?怎麽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我握着毛巾很氣憤的向他抗議,忽然他哼唧一聲,嘴唇微張,若有若無的呻吟着:
“水……”
我望了望在農場裏歡快飛奔的小Q,無奈的低下頭,認命似的端起杯子喂他喝水。
一天下來,我恍然悟到,原來照顧病人比放羊還累。我手腳并用的爬上閣樓,癱在自己的小床上補眠。深夜十一點鐘,我還可以睡上兩個小時。朦胧間,一道亮光飛速送我眼前劃過,我一個激靈從床上蹦起來,打開閣樓上那兩扇傾斜的大窗戶,絢麗的流星雨直入眼底。
“啊……真漂亮……”
一顆接一顆五彩的流星墜下天空,将我的疲憊一掃而光,我甚至有些興奮的爬下閣樓,來到那人床前,将他的窗簾全部拉開。
“看啊,多漂亮的流星雨!”
可是他沒有反應,沉沉的睡得像個死人,我有些失落,默默坐在床前的藤椅上,一個人數着星星。
好容易撐過了第三天,史昂叔叔大發慈悲讓穆替我一天,我幾乎都要磕頭謝恩了,二話不說奔向我的小床蒙頭大睡了一天一夜,才算恢複點元氣。
“嗨,史昂叔叔,今天晚上不用再守夜了吧?”
我用兩手來回掂着剛出鍋的山芋,史昂叔叔笑呵呵的說:
“嗯,晚上你可以照常睡覺了,但是我給你三天時間,叫醒他。”
“What?”
我心裏一驚,手裏那塊山芋就飛到桌子下面去了。
“已經第四天了,到第七天他還不醒,問題就嚴重了,所以,米羅,我限你三天之內,把他叫醒。”
急診醫生以為我是他的得意門生,我想我必須提醒他。
“史昂叔叔,這不公平!我又沒學過醫!我怎麽知道怎麽去叫醒一個病人!”
“哦不,米羅,我的孩子,”
史昂叔叔高深叵測的笑道:
“他為你而來,你當然知道該如何叫醒他。”
“Qui?”
我一着急就開始說法語:
“什麽叫為我而來?這人是誰?”
從浴室出來的穆驚訝的反問我:
“你不知道那人是誰?”
我雙手插腰看着他倆:
“像我這種不看電視不看報紙不看雜志的人,我怎麽知道那個莫名其妙從天而降的人是誰!”
史昂叔叔和穆交流了一下眼神,後者擦着頭發去暖房了,前者喝着愛爾蘭黑咖啡補充到:
“所以米羅,在這一點上,你必須相信我的判斷,去吧,去叫醒他,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
心裏生氣之餘,也埋下了一個小小的疑惑:為我而來?史昂叔叔明明話裏有話,難道是因為我的工作?可我已經離開吉米尼集團一年半了,連撒加都找不到這裏,還能有誰為我而來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