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
那個冰凍的石頭匣子,而後又像小鹿似的跑出去了。
“吶……哈迪斯……”
米羅搖了搖哈迪斯的胳膊,不滿的催促到:
“你還沒告訴我……”
“你聽好了,米羅。”
哈迪斯的口氣忽然變得像是在對仇人說話,聲音低沉晦暗:
“除了我們兩個獨處的時候,其它任何時候,我說了是任何時候,你都必須把衣服穿好!”
米羅被唬得一個激靈,嘟囔起來:
“穿就穿呗……為什麽要生那麽大氣啊……”
“哼哼……”
哈迪斯輕笑了幾聲,慢慢摟緊米羅的身體,在他變成人類形狀的耳朵邊低低的問:
“你回來了……還會走麽?”
“我……”
米羅又淌出豆大的淚珠,他回擁着哈迪斯,哽咽的說:
“我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哼,小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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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迪斯嗤笑,用鼻梁蹭了蹭米羅鬓角的卷發,道:
“我就在這裏。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應該回來的地方。”
“嗯……哈迪斯……”
米羅埋頭在哈迪斯胸前無聲的抽泣。到現在,他才真正領會到,自己已經離開了故鄉海洋,已經離開了同族,已經別無去處,亦無歸路。擺在他眼前的,只有和哈迪斯一起前行的未知旅程。他必須勇敢面對。
第二天傍晚,潘多拉才捧着一個楠木盒子走進哈迪斯的寝宮。那個被米羅凍住的石頭匣子着實費了大家不少勁,在試過了各種各樣的方法後,還是靠着鐵匠把锉刀燒紅,用其一點一點锉開的。一屋子的鐵匠輪番上陣,忙活了一天一夜,才取出了裏面裝着的兩粒鹌鹑蛋大小,黑乎乎略微粗糙的藥丸。
“呃……”
米羅瞅了眼藥丸,不禁皺起眉頭,盯着潘多拉:
“這個能吃麽……”
“怎麽?”
哈迪斯坐在躺椅上問。米羅捏着鼻子搖了搖頭,說:
“看上去好難吃的樣子……”
“那可是你換回來的喲。”
哈迪斯存心逗逗米羅,他說:
“我不能讓你白白付出,所以,再難吃也要吃。”
“陛下。”
潘多拉細心周到的将藥丸送到哈迪斯手上,道:
“我準備了特制的蜂蜜黑糖茶,吃完藥之後,請喝一杯潤一潤吧。”
“嗯,我知道了。”
哈迪斯以他一貫的從容自若三口兩口吞掉了藥丸,雖然他沒有多加評論,不過從他的臉色看得出來,那東西味道實在不怎麽樣。潘多拉連忙遞上蜂蜜黑糖茶,綿柔的甜意緩和了哈迪斯的味覺。
“好了,米羅,藥我也吃了,不過,我到并不太相信。”
“要等上七天呢。”
米羅對海巫的話深信不疑,他的魚尾已經不見了,所以,哈迪斯一定會長出一雙新的眼睛。海巫也是人魚,人魚們之間是不會說謊的。
米羅一天天數着日子,因為手不能亂碰,腿又不慣于走路,他只好整天半卧在哈迪斯的床榻上,每天有十幾分鐘下來練習一下腿和腳,其餘時間大多和潘多拉聊天解悶了。事情逐漸有了轉機的苗頭,哈迪斯開始覺得眼部發癢,起初只是隐隐約約的微癢,到了第四天,就已經癢到讓他想扯開繃帶了。
“還不行呢!”
米羅慌忙制止了哈迪斯的手,勸:
“再忍忍,只剩三天了啊。”
“啊……”
哈迪斯大幅度的呼吸,雙手用力按在繃帶上,眼窩裏那一陣陣的癢仿佛有螞蟻爬過,抓又抓不到,他幾乎要集中全部精神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沖動。米羅很擔心哈迪斯因為在海巫說的時間之前摘掉繃帶而前功盡棄,所以他日夜看護着哈迪斯,一發現他有要摘掉繃帶的動作,就立刻按住哈迪斯的手。到了第六天夜裏,哈迪斯已經受不了這種令他走火入魔的噬癢了,就算米羅在旁邊怎麽安慰,他想要摘掉繃帶的決心越來越大。
“哈迪斯……”
米羅撲上去抱住哈迪斯,這樣君王的手就夠不到眼睛上繃帶了。
“米羅……放開……”
哈迪斯咬牙命令到:
“放開,我不想傷了你,讓我把繃帶摘掉。”
“可是,還沒有到第七天啊。”
米羅為難的瞅着哈迪斯,時間如同一灘靜止的泥沼。黑夜遲遲不肯褪去,哈迪斯的雙手扣在了米羅的背上,低吼着抓出幾道血痕,疼得米羅倒吸涼氣。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發出呻吟,默默陪着哈迪斯一起挨過這煎熬。不知過了多久,在米羅因背上的傷而痛得快要昏厥過去的時候,破曉的第一縷曙光從天邊射來,投到寝宮涼臺上的那一霎,哈迪斯終于再也忍耐不住了,他用一只手全力推開米羅,另一只手用比迅雷還快的速度一把扯斷了繃帶。
他睜開雙眼,黎明那新生的光輝照進他的瞳孔。
時光在那一個瞬間仿佛倒轉了三百年。哈迪斯的腦海中突然塞進排山倒海似的畫面和感觸——那些被人們稱為“龍”的神聖種族,逆鱗引起的痙攣,無邊無際的海水,幽暗的海淵。仇恨,仇恨,仇恨,還是仇恨,直到一條有着金色魚尾的人魚出現,那麽絕美的生靈,讓他壓抑的靈魂中也掀起了柔軟的一面。
然而那美麗的人魚身上,卻有他施加的詛咒。
“哈迪斯——喂哈迪斯——!”
有人在擔心的呼喚他,他本能的應到:
“米羅……”
“喂哈迪斯啊——”
那個聲音逐漸從飄渺過度到現實,他發現自己膝頭趴着一位俊俏的青年。那青年正用一雙湖水綠色的大眼睛慌裏慌張的望向自己。
“你能看見我麽?”
青年像是等待審判的人。他不由掀起唇角微露笑意,手指如同有自我意識一樣撫上了少年的臉龐。
“不要那麽緊張,我看得到你,米羅。”
他低沉的嗓音未變,眼神聚焦在青年身上,卻發現青年畏縮着避開了自己的視線,小聲說:
“哈迪斯,你的眼睛……好可怕……”
“可怕?”
他重複這個詞,半眯起眼再次眺望冉冉升起的朝陽,冷笑:
“我原本就是個可怕的人呢。”
“哈迪斯——!”
青年氣憤的晃悠着站起身,擋在他面前。溫暖的晨曦為青年的輪廓鍍上了金邊,可他正氣鼓鼓的質問:
“哈迪斯,你不認得我了麽!”
“你——?”
他正想冷嘲幾句,眼中突然有什麽景象重疊在了一起——金色的魚尾和青年的身影。他這才恍如從噩夢中蘇醒,原來青年就是那條金色的人魚。
“對不起……米羅……”
他出透一身冷汗,以手扶住眼眉,偏過頭道歉:
“剛才一下想起很多往事,有些失态了……”
“什麽啊……”
米羅又趴回他的膝頭,揚起小臉仔細打量着他。
“你吓死我了,哈迪斯,突然摘下繃帶,然後就像塊礁石一樣完全沒反應了……”
哈迪斯笑而不語,眼神轉回米羅身上。
“哈迪斯……你的這雙眼睛……真的很可怕……”
米羅試了幾次,始終無法和哈迪斯對視。那雙新長出來的眼睛,仿佛不像是人類的眼睛,黑色的瞳孔不是應有的圓形,而是梭子般狹長的形狀。以瞳孔為中心,四周都有放射狀的紋路,炙熱的棕金色與淺橄榄綠色相間。眼珠比常人的要大,顯得眼白部分比較少。這使得哈迪斯的目光如箭刺般淩厲,好像能刺穿一切虛僞的外表直達內心,又好像能夠主導人的意志,對人施下魔咒。哈迪斯暫時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再次睜開望着米羅,問:
“這樣呢?”
米羅一個勁的搖頭,說:
“不行不行,還是太兇了,哈迪斯,你現在看人的時候就好像要找人尋仇一樣。”
“啊……”
米羅的無心之言點到了哈迪斯記憶深處的隐疾。他默不作聲的看了看四周,又瞅了瞅這個為自己付出了魚尾和生命的人魚,醒悟到了什麽,夢呓似的說:
“我真是愚蠢呢……”
“哈迪斯?”
米羅不明白哈迪斯為何說這種話。哈迪斯執起米羅的一只手,繼續自語到:
“我以為仇恨就可以使我得到公正……結果卻讓自己的世界越來越狹窄,越來越狹窄,到最後,連自己最重要的人都保護不了……空有這麽強大的力量,卻沒有任何意義……沒有任何……意義……”
“哈……哈迪斯……”
米羅迷惑不解的盯着哈迪斯的臉,不停追問:
“你這是怎麽了?自己一個人胡言亂語什麽啊……”
“嗯?”
哈迪斯瞟了米羅一眼,玩味的笑道:
“沒什麽,我在想幸好你的藥丸沒有浪費。”
語畢,哈迪斯從床上站起來,穩健的步伐走向涼臺。太陽已經升得高了,海鷗盤旋在涼臺上,星星點點的白帆不時出現在海面上,帶着海腥味兒的新鮮空氣撲面而來。
這是完全嶄新的一天,這也将是一個完全嶄新的起點。
“哈迪斯——喂——你別走那麽快啊,你就不能扶我一下。”
米羅在後面一瘸一拐的挪動雙腿,誰知哈迪斯頭也不回的說:
“自己走過來。”
“你……”
米羅心中傳來微刺的痛,他覺察到哈迪斯從剛才到現在一直不大對勁,和往常比起來……冷淡了許多。眼睛不免發酸,可米羅倔強的把眼淚憋了回去。張開雙臂試着保持平衡,像個嬰兒那樣蹒跚的走着。起先兩步都沒有遇到大的困難,米羅正想出口氣,突然腳底一滑,重心不穩,當即向旁側摔去。他又急又慌的大叫:
“哈迪斯,救——啊——”
正扶着涼臺欄杆遠眺海景的黑發男人動都沒動,仿佛根本沒聽見米羅的呼救,任由米羅自己摔倒。米羅心裏一沉,在頭就要磕到床腳的剎那,雙手在潛意識的驅使下撐住了卧榻。
“啊……終于得救了……”
米羅後怕的瞧着和自己的眼窩差之毫厘的床腳,長籲一口氣。足足長達一分鐘後,他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那張被他碰過的床榻,沒有任何變化。
“啊?這……”
他驚慌的倏地縮回手,等待床榻變成冰雕,可是一杯茶的時間過去了,床榻還是床榻,什麽都沒有發生,連片冰霜都沒有。
“這……怎麽可能……”
米羅覺得渾身輕飄飄的,他又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床上的薄毯,薄毯還是薄毯。他又蹭過去摸了摸枕頭,枕頭還是枕頭。米羅膽子放大了些,他在茶幾上的水晶盤子裏撿出一粒青色的葡萄,葡萄還是葡萄。他又把這葡萄放入口中,咬破了果皮,酸甜的汁液劃過舌尖,讓米羅更想流淚了。這是他夢寐以求的時刻,而當這一刻真正到來時,他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怎麽?不相信麽?”
哈迪斯這才轉過身,手肘支在欄杆上,打趣道:
“剛才是不是恨死我了?”
“我……”
米羅臉一紅,立即小聲反駁:
“才沒有……”
“沒有的話就走過來。”
哈迪斯低聲命令。米羅像喝醉酒一樣左搖右擺的走向涼臺。他的姿勢讓哈迪斯忽然間想起他們相遇的那個暴風雨之夜。他在船上抱着小人魚米羅的樣子,大概就是這樣吧。
“籲……哈迪斯……”
米羅終于夠到了涼臺的欄杆,和哈迪斯并肩站立。
“你剛才……我以為……”
米羅扭過頭去,賭氣的說:
“你嫌棄我了……”
“哼……”
哈迪斯輕笑,他問:
“為什麽這麽想?”
“因為……”
米羅揉了揉眼睛,坦白道:
“因為你從拆掉繃帶以後就變得好奇怪,有些不大一樣……”
“那個麽……”
哈迪斯轉過身,從後面抱住了米羅,低頭去嗅他那紫羅蘭色的長卷發,進而湊到他的耳邊,呼着熱氣。
“我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想了很多很多,但是,那些對現在的我來說,都毫無意義了。對現在的我來說,只要你在我懷裏,生命就值得我去戰鬥。”
“哈迪斯……”
米羅靠在哈迪斯身上,微張着眼睛遙望他曾經的家園。
“米羅……以前有傷害過你的地方,請你原諒我。”
哈迪斯鄭重的說,讓米羅很是迷茫。
“傷害?你是指上一次……那個不是你的錯啊哈迪斯,為什麽……”
“不,是我的錯,”
哈迪斯的聲音一沉再沉,恍如從海底傳來的微波脈動。
“是我傷害了你……從最早的開始開始……”
“哈迪斯……”
米羅聽得頭重腳輕,他只好安慰到:
“雖然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麽……不過,哈迪斯就是哈迪斯,我現在終于也能明白人魚公主的心情了。”
“是麽?”
哈迪斯笑了,他收緊手臂,感受着懷裏的人兒,輕輕問:
“如果你是人魚公主,會不會也舍棄殺掉我的機會,化為泡沫消失在朝陽中?”
“不,不會。”
米羅果斷的回答:
“我會殺了你,然後再變成泡沫消失在朝陽中。”
“為什麽?”
輪到哈迪斯驚訝,他斜睨了一眼米羅,想聽聽他的答案。
“因為不是我的話,哈迪斯,你是不會幸福的。”
米羅自信滿滿的點頭。哈迪斯禁不住笑出聲,調侃到:
“你就這麽确定?”
米羅背靠着哈迪斯用頭蹭了蹭他的胸膛,說:
“因為我是人魚王子,不是人魚公主啊。”
“呵呵呵……”
哈迪斯愉快的朗聲而笑,米羅等了一會兒,又有些消沉的反問:
“哈迪斯,是這樣麽?還是我太自負了,沒有我,你一樣可以幸福?”
“是這樣的喲,米羅。如果沒有你的話,我也就将在仇恨中迷失自我,所以……”
哈迪斯将米羅扳了過來,讓他靠在欄杆上,俯身道:
“你是我的人魚王子,從今天開始,你要和我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是,哈迪斯。”
米羅笑眯眯的答應,哈迪斯低下頭,輕柔的吻住了那雙飽滿嬌嫩的雙唇。遠處,金光萬丈的太陽在海面上折射出億萬個碎片,老水手渾厚的號子聲随風而來。微風拂過寝宮卧室的窗臺,米羅種的那株小花兒,已經長出了惹人喜愛的花蕾。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尾聲和番外~別急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