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木偶
又拍了幾次,林路越是在意越是緊張,始終無法放松下來,到最後連直視陳嗣深的眼睛都做不到。
李世峰眉頭緊鎖,沒說什麽重話,拍了拍手:“今天先到這裏吧,小路回去休息一下,再找找感覺。”
林路漲紅着臉,滿心歉意。
“李導,實在對不起……”
因為他的失誤耽誤了大家一天的時間,連說對不起都像在敷衍。
可他實在做不到正确的表演。
他隐約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就是因為自己的胡思亂想,他現在連坦然面對陳嗣深都很困難。
後面還有許多兩人的對手戲,陳小溪和周朝輝之間的關系也會越來越親近,林路想到那些情節就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肯定演不好的。
林路沮喪地坐在一旁讓化妝師卸妝,一道黑影從前方罩了下來。
陳嗣深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林路,關于今天和以後的表演,我們談談吧。”
林路下意識地慌亂,擡頭看了一眼陳嗣深,又撇開視線。
陳嗣深微微皺眉:“林路,你是不是,有點怕我?”
“沒有,沒有,陳先生,我——”林路慌忙地否認。
“別緊張,我不是要責怪你。你還年輕,第一次擔任主演,有心理壓力是正常的。”
陳嗣深勸慰的口吻更讓他無地自容。
林路低着頭不說話,陳嗣深嘆了一口氣道:“這樣吧,晚上吃過飯,你到我房間來,我們讨論一下明天的戲怎麽拍。”
這是為了工作,林路不能拒絕。
晚上回到旅館,他食不知味地吃完晚飯,磨磨蹭蹭地來到陳嗣深的房外,猶豫了半晌才擡起手敲了敲門板。
房門馬上開了,陳嗣深站在門邊請他進去。
林路帶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情,第一次踏進陳嗣深的私人領域。
“小路随便坐。樓下的飲料都是些雜牌子,我沒買,喝點牛奶好吧。”陳嗣深從冰箱裏拿出一個紅色的罐子遞給他。
林路接過來一看,旺仔牛奶……
“我,我喝水就行。”他把牛奶放到桌上。
陳嗣深又拿了瓶礦泉水出來,看林路還在拘謹地站着,指着一旁的小沙發道:“坐啊,別那麽拘束,随便坐。”
林路在沙發裏坐下,陳嗣深就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面帶微笑地道:“小路,你不用緊張,我們随便聊聊。”
林路點了點頭,暗中打量了陳嗣深一眼。
他在自己房間裏還穿着正裝的白襯衫黑西褲,只是稍微松開領口兩顆扣子,衣袖也随意地挽起。
林路還從來沒見他穿過正裝以外的衣服。
真是一個嚴肅正經到刻板的男人。
陳嗣深顯然也不是一個擅長交流的人,說是随便聊聊,并不跟他多說閑話,直接開門見山。
“小路,我跟你合作過,我知道你雖然年輕,卻不是個怯場的人。今天你狀态這麽緊張,說實話,我是很意外的。”
林路羞慚地低下頭,臉上微微發燙。
“我說這些并不是要責怪你,你頭一次擔任主演,壓力大些也能理解。”陳嗣深交叉的雙手擱在膝上,微微傾身向他,一副循循善誘的長輩模樣。
“不過,之前的拍攝你都完成得很好,那些陳小溪害怕的,對抗的鏡頭。李導演也一直誇你悟性好。直到需要和我有更進一步交流互動的鏡頭,你始終放松不下來。”陳嗣深道,“小路,是不是我向李導推薦你這件事,讓你感到有負擔了?”
“不,我不是——”林路下意識就要否認,但是看着陳嗣深的眼睛,他又說不出來。
他的緊張是針對陳嗣深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但他實在給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
其實林路自己也不明白他到底在介意些什麽,他只知道,一直照這個狀态下去,後面的戲肯定會演砸。
“對不起。”林路只能沮喪地道歉,但這三個字是最沒用的,對眼前的困境毫無助益。
陳嗣深看了他片刻,道:“你是平城影視學院畢業的,在學校學習的時候,做過木偶練習沒有。”
林路點了點頭。
木偶練習是表演訓練的基礎課程,他們進入學校的第一課就做過訓練。
“好的表演是要在松馳的基礎上,你的內心一直緊繃着,所以你演不好後面的戲。”陳嗣深站起身來,“我不去探究你的心裏為了什麽憋着一股勁,是想證明自己?還是擔心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勝任?不管是什麽原因,你必須要把它釋放出來,不然後面那麽多的戲分,以你現在的狀态,是扛不起來的。”
陳嗣深的态度并不嚴厲,但他單單是實話實說,就足以讓林路無地自容。
如果讓他知道,他始終放松不下來的原因,不過是那些風花雪月的幻想和那些落空的莫名期待,那陳嗣深會怎麽看他……
“我知道了,謝謝陳先生的教導。我回去會做好松馳訓練的。”這是表演課程的基本功,他本來不該忘記。
“明天我一定會拿出最佳狀态!”
林路生硬地表着決心,不知道是想說服陳嗣深還是想給自己找回一點快跌到谷底的信心。
陳嗣深看了他片刻,卻搖了搖頭,道:“你站起來。”
林路聽話地起身,陳嗣深指了指客廳中央的地毯。
“站在那裏。”
林路走過去,站得筆直。
陳嗣深來到他的身後,溫暖的大掌在他腰背上輕輕撫過。
“不要那麽緊張,放輕松。”
林路感到從那只手掌接觸過的地方開始,全身像被過了電一樣,止不住地細微顫抖。
陳嗣深輕緩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
“別緊張,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現在,閉上眼睛。”
溫暖好聞的手心輕輕滑過他的臉前,林路顫動着睫毛,馴服地聽從了他的口令。
他知道陳嗣深要親自幫他做松馳訓練。
以前老師也是這樣教的,可他從來沒有覺得這種基礎練習會……這樣地蠱惑人心。
他閉上眼睛,視野一片黑暗。
他不知道陳嗣深在哪裏,但是鼻端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身畔能感到他的腳步帶起的微風。
陳嗣深就在離他很近的地方。
身側響起他的聲音:“小溪,周朝輝對你來說,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林路動了動唇,劇本裏的內容他早已倒背如流,裏面的情節也無數次地在想象中預演,對這樣的問題他随時可以信手拈來。
“周朝輝是……小溪的人生導師,引路人,是他的依靠,他的向往。”
“好孩子,說得不錯。周朝輝抹平了你的創傷,重塑了你的人格。小溪,你不害怕他,也不是敬畏他,你向往他,信賴他,全身心地依靠他。現在,聽我的話,不要對抗我,放輕松。”
“現在,你是一個木偶,每一個關節,都系着一根絲。”
“頭頂——”指尖撫過他的發尾。
“手指——”手背上感到一絲蜻蜓點水的撫觸。
然後順着他的肢體,向上,向下。
“手肘——”
“肩膀——”
“腰——”
“膝——”
“你身上所有的線都在我的手裏。”
林路閉着雙眼,聽從着他的指令。
這個在他耳邊低緩溫和地說着話的男人,把他腦海裏那個淡漠的,對他總是漫不經心無視的身影,徹底地擠了出去。
他好像陷在一片潔白柔軟的棉花裏,四肢無處着力,渾身都軟綿綿地放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