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捉蟲)
裴松并不覺得簡林意這套妝和“希望”這個核心詞沖突,只是泛化了很多,依着老V的說法就是完完全全的抽象概念具像化,但是同時也雜糅了與希望關聯的其他特性。
妝容确實偏西式,但是對于一個商業刊,這無可厚非。
簡林意現在身着雪白長裙,這和她一貫的人設相符,頭發做了大卷,眉毛細長,配上淡色的瞳和自然的唇色,因着她本身很具有東方美,所以現在美則美矣,但有些不倫不類。
老V過來仔細看了看簡林意,覺得這和自己想要的效果截然不同,現場的搭景也是配合着這個妝,一旦改妝,牽一發而動全身。
“不行,要麽現在再拿個方案,要麽改天再拍。”老V一錘定音。
負責人心下對于這任性的決定叫苦不疊,面上還得強笑,“要不您還是看着拍吧,計劃安排是這天,調檔期對大家而言都不方便。”
老V有才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背後有人,要不負責人早就發火了,畢竟這人拿錢不辦事,定方案的時候聯系不上,現在又挑刺,想推翻重來。
“反正我不拍,要拍你找別人去。”
這個點了他去哪裏找別人!
簡林意下午還得回去拍戲,作為一個當紅藝人也沒有很多檔期,下次拍得到什麽時候。
“要不您說下要求。”
老V轉頭看見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以他毒辣的眼光,覺得這人的身材氣質臉蛋不當模特可惜了。
裴松見老V沒反應,接着說,“您說下要求,看看現在還有沒有修改的餘地,要是能協調好,就不用浪費大家的時間了。”
“絕望。”老V說。
與希望伴生的永遠是絕望,光只有在黑暗裏才能顯出絕對可貴。
“絕望……”一群人嚼着這兩個字,只有老V的目光落在裴松身上。
“你是staff?”老V問。
裴松對上男人的視線,有種要被挖牆腳的錯覺,“藝人助理。”
藝人助理能給老V這感覺,看來也是個有故事的。
這位在國外呆過一段時間十分自來熟的攝影師巴巴跑到簡林意面前,“你是她老板?”
意圖十分之明顯,被簡林意一口回絕,“她得在我這裏幹一輩子。”
負責人還在對方案抓耳撓腮,對于老V這種甩手掌櫃的态度只敢內心不滿。
老V開始許好處,“我可以用時尚資源和你換。”
這位攝影師就像是活在象牙塔裏一般,說出來的話完全不過腦子,尚且不說簡林意缺不缺想不想要這資源,單是這把裴松當貨物的态度就很能體現這人的語言能力之低。
雖然能看出來他沒有故意不尊重的意思,可簡林意還是不爽,剛想怼回去,就聽見裴松的聲音。
裴松一直都沒把心思放在這兩人的對話上,只是琢磨着老V想要的效果,此刻她看着搭景臺那邊的雕花木門,有了個想法。
“如果用明暗關系,來體現絕望裏的希望,怎麽樣?”
這個想法不出衆,但是耐用,用來急救勉強及格。
“但是她的妝容打扮,“老V示意簡林意,“很明顯是站在暗的對立面。”
明暗關系體現主題,一個人可以表現出來,但是簡林意的妝已經定了,調節性很小,除非來個人做襯。
老V顯然是想到了這一茬,“缺個暗。”
“能不能找一個?”簡林意插話。
負責人心累,他去哪兒找啊!
“你看我助理怎麽樣?”
老V眼前一亮,咂摸,覺得不對勁,“合着你是撬人不許,還想着捧人。”
“你就說行不行吧。”簡林意歪頭,絲毫沒征求裴松意見。
裴松顯然沒有意見。
“行!”
在負責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這件事就這麽被敲定了,他也沒提反對意見,畢竟這位老V同志的作品還是有保障的。
搭景臺本來是歐式風格的布置,原方案是零碎的物件顯出低調奢華,靈動的美人立于其間,是場很享受的視覺盛宴。
現在零碎物品被灑落在地,棚子暗了下來,房間內是昏暗的黃光,門外是冷萃的白光。
裴松沒怎麽做造型,只是身上的衣服和簡林意是一個系列,耳骨環倒是換了紅藍血的,添了幾分貴氣。
完全看不出像是處于絕望中的人。
但是老V十分滿意。
這套造型把他先前在裴松身上看到了掩藏的腐敗氣質發揮得淋漓盡致,只要裴松稍微變換一下神态,這份氣質就會明晃晃地展露在鏡頭面前。
“你坐到那兒,“老V指揮着,“那兒可以讓那道白光打在你臉上。”
他又講了點自己預期的動作,全都很概念化,說得負責人雲裏霧裏,簡林意只是若有所思,看了幾眼裴松,“可以嗎?”
裴松點頭。
她走到黑暗中,就像是回到了自己本該身處的地方。
“你找找感覺。”老V說,“我随機拍,藝人配合着點。”
“演戲也行,跟在明星後面,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吧。”
裴松不想搭理這論調,只是點頭,尋了個地兒坐下。
她随手撥弄一堆七零八碎的東西,這些東西很熟悉,沒有什麽致死性。
小花瓶摔不出一塊可以被握在手裏方便劃出血痕的碎片,那些綢帶也就只有觀賞性能,一使勁就會崩斷,壓根絞不死人,尖銳物品全都被隔絕在她的世界之外,這家人留給她的只有這麽一件華而不實的房間。
裴松衣袖上卷,手掌反翻按在地面上支撐着整個身子,慘白的腕骨上漆黑的紋身纏繞,猶如延伸至地獄的鐐铐。
女人面無表情,低垂着眸,對這個局面沒有感覺,心裏只盤算着絕食的可能性。
可能性為零,她不張嘴吃飯別人有的是辦法吊着自己的命。
裴松撩起一條綢帶,拎起來看了幾眼,了無生機的眸子突然有了點點波動。
幾條綢帶被綁成一條結實的繩,只需要一個支點就能達到她的需求。
自己上手不行,後期沒有力氣縛住自己也是白搭。
可是在這個空蕩的房間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麽地方能作為一個結實的點。
裴松無趣抿唇,眸子恢複成先前的死氣沉沉。
這一系列神情動作下來,老V興奮地舉起攝像機,時不時抓拍,負責人見鏡頭裏都是裴松,想要提醒老V主角是藝人,但是有點不敢開口。
全場十分安靜,只有鼓風機的呼呼聲。
這幾乎像是一場微試戲。
老V更好奇這個女人身上有什麽故事了,一個優秀的模特身上總會有故事感,他撬牆角的心思蠢蠢欲動。
而裴松早在繞着綢帶的時候,神思就已經有些混亂,熟悉的場景帶來熟悉的窒息感,缺氧遏制思維,身體先于大腦回到了上輩子。
而所謂的穿書,不過是再一次昏迷之後光怪陸離的夢。
只是好像忘了什麽人。
算了,無所謂,她擡頭打量着周圍熟悉到惡心的東西,陌生而熟悉的感覺讓她懷疑這家人是不是給她換住處了。
這時候裴松好像才注意到門沒有關緊,以往會挂在上面的鎖鏈此刻躺在地上,她艱難起身,過度失血和長時間未進食讓自己渾身無力,不過走了兩步就踉跄跪地。
膝蓋磕在鋪着毯子的地面上,鈍響被吸沒,她也沒感覺到疼,絲質外衫微敞,卻不見該有的傷。
她被保護在一個精致的牢籠之中,等待着已知的宿命。
也不是沒掙紮過,也不是沒反抗過,但是無濟于事,除了過得更艱難了。
裴松突然不想開門了。
安于現狀,習慣了黑暗,哪怕開門,也不過是另一片泥濘之地,還會招致謾罵毒打。
不如呆在原地,發爛發臭。
她就坐在了門後,垂着頭,支着腿,手腕一甩一甩,上面的紋身也跟着抖動,像是鐵鎖窸窣。
雕花木門輕微晃動,但是裴松已經不想再看。
她放棄掙紮了,在長久的折磨之下。
老V這時候也停下了拍攝,依照他之前講述的,裴松這時候應該打開門,讓光束透進來。
現在好像出了點問題。
但是沒有人開口打斷拍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門那邊的簡林意身上。
兩人之間只隔了一扇木門,卻像是隔了一道天塹。
老V面對着這場景,端着攝像機的手捏到發白。
簡林意看不到那邊裴松如何,只能通過其他人的反應來推測,此刻她心下有些不安,裴松沒有推開門,自己卻有些想要先手一步,想看看那邊的人怎麽樣了。
她轉頭看老V,得到一個肯定的眼神後,慢慢推開暗紅色木質雕花門。
映入眼簾的就是被湛然的白光籠罩,垂着頭看不清神色的裴松,以及一地狼藉。
強烈的白光沖淡不了坐在地上的人身上那濃郁的死氣。
簡林意心頭一顫,輕輕出聲,“裴松。”
裴松擡頭,純黑的眸子倒映出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從未在她的世界出現過,但是卻給了她極其強烈的熟悉感。
“你誰。”冷淡的嗓音沒有絲毫感情。
簡林意對上裴松冷到極致也防備到極致的眼神,啞聲,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一絲木質信息素漾開。
裴松本能放出苦澀的薄荷味信息素,去追逐捕捉掩蓋這絲木香,去保護這個放出木質信息素的人。
薄荷味信息素席卷,徹底壓下簡林意的味道,張揚霸道地把身前人全盤罩住,而裴松的眼神依舊很冷,只是多了點迷茫。
她好像有些難過。
裴松看着簡林意,心裏只有這一個想法。
簡林意微微蹲下身,試探着去碰觸裴松,而在手指剛碰到裴松的手時,卻被拍開。
用的力氣不大,因為裴松已經精疲力盡,但是還是讓簡林意覺得手背生疼。
裴松擡眼,對上簡林意紅了的眼眶,心好像被攥住,“你別……”
你別哭……
話音未落,這個惹得自己心情波動的女人猛地撲進了自己的懷裏,狠狠咬在裴松側頸。
疼痛刺激神經,裴松想要把人推開的手頓時愣住。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觸感,她好像叫,簡林意。
裴松眼球驟縮,繼而環住懷裏的人。
頸邊有溫熱濕意,裴松擡手按上簡林意後腦,像是之前那般,有一下沒一下,溫柔地順着,“你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