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宋允誠的這句‘以後歡迎常來’，還真不是客套話。他說的經常會在休閑街附近看見林知之，也絕對所言非虛。
林知之這才知道，兩人在同一個區域上班，還真是能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且每次遇到宋允誠，他總是以一種不容拒絕的熱情要帶她進店裏，不是打包早飯就是打包點心，搞得最近林知之站上體重秤，驚覺自己長胖了不少。
一直被西餐廳老板投喂，林知之也覺得不太好意思，于是有一陣兒她上下班就故意繞路走，繞開以摩登午後為圓心的方圓百米範圍。
然而某天中午，坐在少兒閱覽室裏的林知之正準備和莊欣換班去吃飯，卻見莊欣從前臺又提了個外賣盒子來，上面赫然還是那行熟悉的店名——
摩登午後。
宋允誠的微信很快就發來了：林小姐，介于最近的早晨不太能遇到你了，想你可能是吃膩了我們店裏的早餐，所以今天特意給你送了份店裏的午餐套餐，外加一些小點心方便與同事分享。我們是朋友，不必與我客氣。而且我也有個不情之請。
他寫到這兒，停頓了片刻，才又發來下一段。
宋允誠繼續道：我叔叔出院回家後，恢複得很不錯。他最近總念叨着，想加你母親的微信，不知道林小姐是否可以幫這個忙？
好吧，原來這回是有求于人啊。
林知之想了想，回複：謝謝餐點，微信嘛，我得回家問問媽媽。
放下手機，身邊的莊欣已經興致勃勃地拆開了外賣盒子。林知之拿出意大利面，說，“這是給我的午餐，蛋撻和冰咖啡給你吧。”
“是嗎，”莊欣笑眯眯的，“這家的甜點味道真不錯，咖啡也香醇，又沾了你的光了。知之，這位宋先生很不錯啊！我覺得，比之前那個張什麽波的要好。”
“波……張文波？”林知之一愣。
啊對了對了，林知之剛來圖書館就職時，張文波曾因為好奇而特意在她上班時間來觀摩過。只見穿着潮牌衛衣牛仔褲，明顯是個陽光大男孩兒的張文波大搖大擺地走進少兒閱覽室，惹得幾個小娃娃都在看他。
莊欣也以為他是走錯了呢，豈料張文波就一臉燦爛地問，“請問林知之是在這兒上班的嗎，我不是來看書的，我來看看她。”
想來，當時的莊欣一定是誤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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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此刻，林知之趕緊擺擺手，澄清道，“不是不是，宋先生和張文波，和我都不是那種關系！莊欣姐你誤會了。”
莊欣吃着蛋撻，酥皮掉了一手，斜睨道，“我知道我知道，暫時都不是那種關系。至于以後鹿死誰手，還得看他們表現，對不對？”
“真不是……張文波是我鄰居，宋先生是……是……”好吧，宋允誠和她家的關系太複雜，林知之一時語塞，真不知該從何說起。
……
隔天是休息日，林知之一大早買了菜回來，挽起袖子在廚房裏切切洗洗，好不忙碌。她做菜的手藝是跟着父親學的，雖然色香味比起林大勝是差了一截兒，但在二十多歲的女孩兒裏，也算是巧婦一枚了。
馮美娟聞着炖湯的香味兒溜達進廚房了，問她，“今天中午吃什麽？”
“黃豆豬骨湯，怎麽樣？美容養顏喲。”林知之道。
“滿意。”馮美娟笑着點了點頭，忽而又說，“嗯……話說，你會炖鴿子湯嗎？”
“鴿子湯？”林知之皺眉，她和母親都不太喜歡吃鴿子，“和炖雞湯差不多吧，應該也可以。不過媽，你怎麽忽然突然想喝鴿子湯？”
其實她話音剛落，自己就明白過來了：啊，鴿子湯對恢複傷口有幫助，是手術後病人進補的首選湯品。于是林知之回頭，看着明顯有些忸怩的馮美娟，不禁苦笑道，“媽，這鴿子湯，是你自己想喝的嗎？”她把重音放在了‘自己’上。
馮美娟居然有些臉紅了，随即板着臉道，“我就随口問問，老是喝骨頭湯，想換換花樣而已。”然後就裝着沒事兒人一樣，轉悠回陽臺給花盆澆水去了。
林知之把骨頭湯轉到合适的火候，她念起宋允誠的委托，于是跟去了陽臺。
“媽，宋允誠委托我問問你，說宋叔叔想加你微信。你覺得呢？”
馮美娟伺弄花草的手停了停，卻沒有回頭，“哦。”
林知之真是哭笑不得，“媽，你這個‘哦’，是可以，還是不可以啊？”
“‘哦’的意思就是，我知道了，我考慮一下。”馮美娟道。
林知之無奈地笑了，“好吧，那我也只好回複宋允誠一個字，‘哦’了。”
馮美娟回頭看她，“怎麽，那個宋允誠經常聯系你嗎？”
“有時候吧。不過呢，人家給我送吃的送喝的，還不都是為了他叔叔想要你的微信嗎？”林知之笑道。
“哦？”馮美娟挑眉反問，“他還給你送吃的送喝的？”
“他畢竟是開西餐廳的呗，有求于我，拿些好吃好喝的比較方便吧。”林知之道。
馮美娟就說，“女兒，你知道當年，他叔叔宋遠征是怎麽追求我的嗎？”
“怎麽追的？”
“帶我吃早點，給我送糕餅，送我吃水果。總之也是送吃送喝，一口一口的就把我給騙到手了。”馮美娟聳聳肩，如是說道。
……
好吧，暫且忽略母親的調侃，反正加微信的事兒，馮美娟矜持半天，也算是半推半就地答應了。林知之宛若完成任務一般，給了宋允誠回複，又推送了馮美娟的微信號過去。
宋允誠感激道，“林小姐，真謝謝你。明天你上班吧，中午我再送一份芝士焗飯套餐去圖書館可好？其實店裏的牛排水平相當不錯，可惜冷了不好吃，還請你下次光臨店裏來品嘗，我請。”
林知之看着，想起母親剛才關于送吃送喝的調侃，竟微微紅了臉，趕緊連連道，“不必，不必了。”
……
微信推送過去了，而那頓鴿子湯，林知之終究沒能逃掉。
隔天中午，她剛走進廚房想做點吃的，就瞧見案板上赫然擺着的一只冰鮮鴿子，她詫異地回頭看看母親，而坐在客廳裏的馮美娟只是掩面輕輕咳嗽了一聲。
好吧好吧，母親大人如此赤，裸，裸的暗示，林知之總不能視而不見吧。于是她嘆了口氣，揚聲道，“媽，我還得出去買點兒配料。”
“不用了，紅棗啊枸杞啊，我都買好了，就在抽屜裏。”馮美娟這才露出笑容來，“我也上網查過做法了，肯定難不倒我的寶貝女兒。這樣，我中午和姐妹們約了吃飯，你好好研究啊。”
說罷，馮美娟換了套衣服，花枝招展地翩然出門去了，留下林知之無奈地圍上圍裙，打開手機開始搜索鴿子湯的做法。
……
過了一會兒，門鈴響了，林知之還以為是母親忘帶鑰匙，連忙放下手中的鴿子出去開門，豈料站在門口的卻是提着一籃橙子，笑容滿面的——林大勝。
“爸，你來了啊！”林知之驚喜地笑起。
“水果買多了，給你們送點兒，順便來拿上次裝糖醋小排的保鮮盒。”林大勝笑得一臉憨厚，摸摸女兒的腦袋，“最近工作還順利吧，你媽不在家？”
“她和小姐妹出去吃飯了。”林知之接過橙子。
林大勝見女兒圍着圍裙，“燒什麽好吃的呢？爸爸看看。”
他說罷走進廚房，見到案板上的材料，不禁怔了下，“這是要炖鴿子湯嗎？”他知道母女倆都不常吃鴿子。
“啊，對。”林知之跟在父親身後。
林大勝廚藝不錯，以前和馮美娟是夫妻時，一直都是他掌勺。此刻他看看案板上的材料，指點江山道，“這鴿子是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先得冷水下鍋去掉血水。這些紅棗要事先去核的，枸杞也準備太多了吧，湯會變味兒的。哎算了，爸爸幫你弄，你去客廳坐着看電視吧。”
林大勝不由分說，直接把女兒身上的圍裙接手過去，洗了手挽起袖子，開始大展身手。
林大勝的背影在廚房裏好一陣兒忙碌，林知之看着，心下五味雜陳。他還以為這鍋湯是她們母女倆的晚餐？爸爸若是知道，那是給母親的初戀情人補身用的，會作何感想？念及于此，做女兒的心裏就越發不好受起來。
眼見着林大勝大功告成，脫下圍裙叮囑道，“看着鐘，炖到兩點鐘差不多，加入枸杞再炖十分鐘就能關火了。那爸爸先走了。”
“哎，不多坐一會兒嗎？”
“不了，省的你媽回來，看見我又唠唠叨叨。”林大勝笑了笑，熟門熟路地從櫥櫃裏找出林知之事先洗幹淨的兩個保鮮盒，說，“爸走了啊。”
林大勝揮揮手，轉身欲走之際，林知之卻陡然叫住了他，“爸……你，再坐一會兒，我有事兒要和你說。”
……
十分鐘後，沙發上的林大勝，從進門時的紅光滿面，慢慢青了臉色。他沉默許久，嘴角冷凝，下意識地從口袋裏掏出香煙想抽，又顧忌女兒正在身邊，硬生生給丢回了口袋裏。
好半天，他才悶聲道，“宋遠征對吧，我知道。他是你媽以前的男朋友。那時候我很喜歡你媽，但也知道她心系旁人。不過後來，聽說宋遠征欠了賭債跑了，你媽很傷心，我就趁勢而上……原來當年，還有這麽一段故事啊。”
林知之點了點頭。
林大勝挑眉又問，“怎麽，他現在又想追你媽？”
林知之不知該怎麽說，林大勝似是不想為難女兒，幽幽嘆了口氣，又故作輕松地摸着女兒的腦袋說，“沒事兒，我和你媽都已經離婚了，她想談戀愛，甚至再婚，只要她自己想清楚了就行。”
“爸，你真的，不介意？”
“介意，有用嗎？”林大勝苦笑一聲，“我介意有用的話，你媽就不會和我離婚了。”
父女倆沉默片刻。林知之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問，“爸，你覺得，你們當初離婚，和宋遠征有關系嗎？”
林大勝愣了下，似是很認真地思索一番後才回答，“你媽這人我了解，她雖然有很多缺點，但是不會撒謊騙人。我相信，在我們離婚前，宋遠征并沒有介入我們的婚姻。當初你媽和我離婚，是因為她不夠愛我罷了，也是我這麽多年可能做得不夠好，沒辦法讓她徹底愛上我……”
林大勝說着說着，聲音漸輕，仿佛覺得在女兒面前說這些有些害臊，他很快就轉換了話題，“我得走了，還有事兒呢。反正知之，你不必操心什麽，你媽若有打算，便讓她去打算吧。你也別小看爸爸我，前陣子還有老朋友給我介紹好女人呢，說不定明年我就給你領個後媽回來看看。”
林大勝說罷，笑得眼角的皺紋都擠出來。林知之只覺得眼眶一酸，用力地點了點頭。
……
馮美娟回到家時，林知之正給鴿子湯收尾。她驚喜地湊在一旁說，“哇我的好女兒，你可真厲害。”
林知之就說，“不是我。爸爸剛才來過了，留下了橙子，拿走了保鮮盒，順便幫我炖了湯。”
馮美娟一怔，“哦，他最近怎麽樣？”
“挺好的。”林知之瞅了一眼媽媽，抿嘴笑道，“還有人要給他介紹女朋友呢。”
“哦，是嗎。”馮美娟也感懷地笑了，“哪個女人嫁給他也是幸運的，畢竟他脾氣好，廚藝也好。”
“那你呢，馮美娟同志，怎麽就不願意做那個幸運兒了呢？”
馮美娟吸了吸鼻子，聞着湯的鮮甜味兒，道“可是人啊這一輩子，總也不能總是一帆風順吧。”她說罷，火速切換了話題，“這鴿子湯炖好了吧？”
“好了呢。”林知之關火道。
“上次超市積分兌換的保溫湯壺放哪兒了？”馮美娟又問。
“在櫃子裏，全新沒用呢。”
“這不是正好能物盡其用了嗎，”馮美娟笑吟吟地看着女兒，“你趁熱把湯裝好，送去那家西餐廳，交給他侄子吧。”
“我去？”
“當然是你去！”
“這不是你的一片心意嗎？”
“胡說，我哪有什麽心意！這是你做的，所以當然得你送去！”
好吧好吧，馮美娟女士居然耍起了無賴！
林知之拗不過，無可奈何地只得又翻出保溫湯壺，心想：自己這一天究竟在幹什麽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