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林知之是被宋允誠拉到病房外去的。
她其實瞧見宋遠征的床頭擺着一枚金戒指,她大吃一驚:不至于見第一面就求婚吧?
她于是瞪着那枚金戒指瞧了好半天,又豎起耳朵想聽他們的對話,但很快就被宋允誠客客氣氣地拉到病房外了。
“抱歉,林小姐,我只是希望叔叔和馮阿姨可以更自由地交談。”宋允誠一臉歉意,“不如,我請你去樓下咖啡館喝一杯?”
“不必了,”林知之搖搖頭,“嗯……我剛看見,你叔叔桌上有個金戒指,是要送給我媽媽的?”
宋允誠笑了笑,“這個金戒指大有來頭,若不是因為這個戒指,叔叔可能不會和馮阿姨分開,但他也是因為這個金戒指才徹底戒了賭。”
“哦?”林知之好奇地看着他。
宋允誠卻賣起了關子,“故事挺長,還是去樓下喝一杯,邊聊邊說吧。”
好吧,看來宋允誠為了讓叔叔更自由地和舊情人暢談,還真是費盡心思啊。
……
醫院樓下的咖啡館,論起咖啡水平,也不過是便利店咖啡的味道。反正宋允誠喝了一口就放在一旁了。
他看着林知之,說起當年的往事,“其實當年的事情,我是聽我父母和叔叔說起的,他們說得也很含糊,所以我也只能告訴你一個大概。
我的爺爺奶奶去世得早,留下叔叔和當時才十歲的弟弟——也就是我爸爸。叔叔當時很缺錢,一方面想給弟弟更好的生活,另一方面也想娶自己喜歡的女孩兒——也就是你母親。總而言之,他選擇了在賭桌上碰碰運氣,結果輸得一敗塗地。
那時候,高利貸威脅他,還不出錢就要他好看。叔叔說,當時的地痞流氓真的什麽都做得出來,幸虧馮阿姨拿了家裏的錢給他救急。”
這段,林知之聽母親都說過了,而接下來的,應該也是此刻在病房裏,宋遠征要告訴母親的原委吧。
“叔叔拿了馮阿姨一萬塊,準備去賭坊還錢。他算了算,除去債務,他還能剩一些,就先去金店買了個金戒指,想要結束後就回去向你母親求婚。哪知叔叔到了賭坊,還了債,那群流氓見了他的金戒指,便不放他走,誘騙他再玩幾把。叔叔也是活該,被人慫恿着,糊裏糊塗地把金戒指又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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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戒指被扣下,叔叔後悔莫及,在賭坊轉悠來去不肯離開,趁着那群流氓不注意,抓起桌上的金戒指就跑,但很快就被發現了。
那群流氓——也就是高利貸圈養的打手們,可不是吃素的,聽說裏面還有人背着人命呢。
他們追着叔叔跑了許久,最後抓住他,把他往死裏揍。叔叔一直護着金戒指不松手,打手們甚至要拿刀剁他手指了,幸好這時有輛卡車路過,打手們怕惹事,先躲到路邊。而叔叔眼明手快,扒着卡車的貨欄爬了上去。打手們急了,沖着他喊,讓他有種別回來,不然就要他和他親人好看。
那時叔叔受了傷,躺在卡車上一路去了外地。他口袋裏就剩了一點零錢,半是乞丐地在外地躲了一陣兒,養好傷才溜回家去。他弟弟寄養在做警察的親戚家,他覺得流氓不至于自投羅網,去警察家屬院裏惹事吧。所以他最擔心的人,莫過于馮阿姨了。
叔叔說,那陣子他回來,偷偷摸摸做賊似的,也沒敢讓周圍人知道。回了家都不敢開燈,更不敢聯系任何親朋好友。他說在家附近還真瞧見過幾次,很像是那夥流氓的人,甚至有一次,在馮阿姨家附近的小店裏也瞧見了。總之,叔叔神經緊繃,如臨大敵,想來想去,搜刮了自己僅有的一點兒家當又躲去外地了。
這一躲就是大半年。
期間,他給親戚寫信,拜托他們繼續照顧弟弟。也給馮阿姨家寄信過,但沒有收到回音。”
“我媽媽沒有回信嗎?”林知之道,“可我媽媽說,你叔叔一去不複返,從此人間蒸發啊。”
“是嗎?叔叔的确寄過信給你母親……我想可能,信是被馮阿姨的父母截住了吧。”
“很有可能。”
“叔叔在外地躲着,只能打零工度日,居無定所,所以也沒堅持給馮阿姨寫信。不過,哪怕在最艱難的日子裏,他都沒有想過要賣掉那枚金戒指。叔叔說,看着金戒指,就想到馮阿姨,就想到是賭博讓他走上了不歸路。他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回去的,一定要拿着戒指去找馮阿姨……”宋允誠說着,語氣也漸漸感懷起來,“可惜幾個月後,他又一次偷偷溜回來想看看情況,卻發現你母親一家都搬走了。他情急之下,找了幾個舊朋友打聽,但那些朋友都知道他惹了高利貸,離他遠遠的。
總之,等叔叔好不容易打聽到馮阿姨的下落後,又過了好一陣兒,而那時候馮阿姨已經結婚了。”
“啊……”
“我叔叔很失落,但自從被追債追到背井離鄉後,他越發自卑,覺得配不上馮阿姨,所以他選擇從馮阿姨的生活裏徹底消失。不過那枚金戒指,他一直留着,欠馮阿姨的錢,他也一直記着。
叔叔後來在外地打拼許久,打零工,擺攤,一步一步開始做點小買賣,有陣子賺了點小錢,但後來又遇到不靠譜的合夥人,虧了個精光,十來萬的貨款,合夥人拿不出來,就硬拿了套老破小的亭子間給叔叔抵債,然後跑了。那個年代,房子沒現在值錢,那個亭子間撐死了六七萬的市價吧。叔叔後來只好自己住進亭子間裏,一個饅頭掰成兩半地過日子。但,他始終沒有賣了那個金戒指。”
宋允誠說着,長舒一口氣,“好吧,我叔叔可能并不适合做生意。起起伏伏,他也沒賺着什麽大錢。反倒是後來,房子這玩意越來越值錢,那套亭子間遇到拆遷,價格漲了十多倍,是不是很諷刺?
再後來,叔叔就帶着錢回來定居了。其實當初那夥高利貸,早就在警察的掃黑行動中被一鍋端了,叔叔回來後就接了弟弟一起住。再回來,他們住的那套老房子也拆遷了,又賺了一筆。”
宋允誠說到這裏,眼神裏忽然顯出幾分傷感,“後來,他弟弟——也就是我爸爸,長大,結婚,生子。叔叔也嘗試過交女朋友,甚至有一次都快結婚了,但最後還是分手收場。我……我父母在我小時候,因為車禍雙雙去世了,叔叔深受打擊,從此就把我當成他自己的孩子……”
“啊……”林知之愕然地看着宋允誠。
“沒關系,好久之前的事了。”宋允誠苦笑着,“叔叔對我很好,這家西餐廳就是叔叔贊助我開的。叔叔其實一直記着他欠馮阿姨的錢,和情。你知道的,他通過舊朋友,一直默默關心着馮阿姨的動向。幾年前,可能是覺得人生無常吧,他立過一份遺囑,把全部財産留給我,只留出十萬塊錢,和那枚金戒指,是留給馮阿姨的。
如果不是聽說你母親離了婚,如果不是他面臨疑似肝癌的考驗,我估計他不會有勇氣去打擾你母親平靜的生活的。
我,要說的都說完了。”
宋允誠把這段長長的往昔歲月,一一細說了。興許是說得口幹舌燥,他還是舉起那杯淡而無味的咖啡,一飲而盡。
林知之默默聽着,似乎自己也被牽進了這段泛黃的回憶之中,久久回不過神來。她正獨自失神着,卻突然見母親風風火火的身影從電梯裏走了出來。
“哎,已經結束了嗎?”林知之趕緊告別宋允誠,追上母親。
馮美娟步履匆匆,緊緊擰着眉頭,臉上似乎并沒有多少久別重逢的喜悅,讓林知之摸不透。
“媽,你們聊完了嗎?這是要回家了?”林知之趕緊挽住母親的手臂,問她。
“是啊,聊完了,不回家還去哪兒啊?”馮美娟沒好氣地說。
“你們聊了些什麽啊?”林知之望着她,小心翼翼道,“怎麽你一副,不怎麽開心的模樣?”
“聊他當年去哪兒了呗!呵呵,原來是又忍不住賭了一把,然後被高利貸追殺,逃走避禍去了。”馮美娟道。
“哦……對了,我剛才瞧見桌上有一枚金戒指……”林知之欲言又止,但看向母親的十指纖纖,并沒有戴上戒指啊。
哪知道這句話如同火苗一般,點燃了馮美娟這根炮竹!
她的高跟鞋‘蹬蹬蹬’地扣着地面,大步流星得讓林知之差點兒追不上,腮幫子氣得鼓鼓的,罵道,“那個殺千刀的,居然敢說我胖!他說那金戒指是按照我當年的手指尺寸買的,我現在戴不進去,他居然說是因為我胖了!我呸!他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那瘦成骷髅頭的模樣,還敢說我胖?這種人,趁早死了算了!”
林知之愣了下,想到他倆在病房裏的種種畫面,不由笑出了聲,又說,“媽,你別這樣。人家馬上就要做手術了,怎麽也是個病人。你這麽說他,多不吉利啊。”
“我管他呢!”馮美娟憤憤道。
卻在又走出幾步後,默默地朝着地面‘呸’了好幾下,把方才那句有口無心的咒罵給抵消掉了。
……
作者有話要說:我們這邊的人呢,說了什麽不吉利的話,就會感覺嘴巴喊一句‘呸’來抵消掉的,不知大家是不是看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