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1)
項烏茵被傳聞荼毒, 生理性地恐懼傅驚野,沒敢說話。
東方瑛扶了扶眼鏡,“你有何高見?”
喬雲稚本來是要冒火的, 但想起自己考最後一名的廢材屬性,以及傅驚野曾經和陸星盞争奪第一的那些年,她幽怨地一聲不吭, 坐在了項烏茵邊上。
“氣候上的研究不是不可,甚至生物上的研究也可以加進來,珊瑚蟲黏膜成分、魚群生态環境、天文下的潮汐變化,能想到的都應當進行考慮。”
陸星盞将筆帽啪嗒蓋上, “放在正規科考中這些當然可以考慮, 但你不要忘了,我們的考察期限以及考察設備, 不可能研究得這麽全。”
傅驚野閑散地翹着腿, 與南姝離得近,彼此肩頭衣料摩擦,“正是因為考察有所限制, 所以才要在實地考察之前把能想的都想了,萬一到時候情況有變,別人都有B計劃,而你們什麽都沒有, 坐着喝西北風麽。”
陸星盞感知着旁邊輕微的異動,眸子一點點地加深, “連單純的珊瑚礁形态族群都有困難,範圍卻還要涉及到其餘學科領域, 未免太胡鬧了吧。寬度和深度, 不可兼得, 必須取舍。況且就算最後珊瑚礁的調查有所欠缺,之後還有人文考察活動,說不定你們會擅長一些。”
胡鬧?
傅驚野無聲冷笑,“更應該考慮取舍的是班長吧。”
意有所指地一句話說完,當事人從容不迫地将手交握在桌前,還挺認真地闡述學術觀點。
“就說怎麽如此敷衍,結果根本沒有打算選擇珊瑚礁,仔細一聽,原來還可以回頭選擇人文。”
陸星盞低低地呵了聲,“哪有你面面俱到,單一個珊瑚礁就能被你想出這麽多方向選擇,你的這張網才撒得大。”
傅驚野抱手靠在沙發上,眼神輕蔑,“如果最開始就沒認真,大可直接放棄珊瑚礁,畢竟人文更好着手。”
陸星盞手中轉着鋼筆,眼角向後撇,“考察的前提是保護,要是像你這麽做,那對珊瑚礁只會是一種毀滅。你不如幹脆別選珊瑚礁,免得你背後花心思搞破壞。你勞心,珊瑚礁更慘。”
傅驚野:“自己先做到了再評價別人吧,否則嘴裏說着取舍,行為上又這個也想要,那個也想要。未免也太雙标了。”
東方瑛覺得他們說得都對,甚至覺得中和一下應該就能無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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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雲稚已經抓了一把瓜子。
項烏茵一個字也沒聽懂。
就連後面也在抓頭發看資料的陸月白聽了,也無語——又來了,他們又開始了。
系統:【他們口中的珊瑚礁是你嗎?】
南姝:……
唇槍舌戰地互怼了好一會,突然神奇地休戰兩秒。
傅驚野撞了下南姝,胳膊撐在桌上,眼梢彎彎,“你給說句話?”
肘間背後,陸星盞也側着頭看南姝,期待着她的反應。
南姝:“族群分類、珊瑚蟲特性、歷史進化演變,就這三個資料最多,其餘那些不管。”
就這樣直接決策。
旁邊兩人都不再吭聲。
任務結束。
對有些人而言,是盡興而歸。
對另一些人而言,是不歡而散。
南姝從會議廳出來就去廚房的冰箱拿凍好的提拉米蘇。
雖然不喜歡Geoffrey這個人,但甜品無罪。
蛋糕拿出來,從操作臺對面的玻璃看到來人,同時耳邊穿來門的關合聲。
“你今天是在幫我還是在幫陸星盞啊?”
年輕男人靠在後面的琉璃裝飾牆上,厚顏無恥地問她。
南姝一回頭,就看見了傅驚野那張故作氣怨的臉。
“當然是幫陸星盞,我為什麽要替一個搗亂的人說話。”
她不動聲色地切着提拉米蘇。
傅驚野看她分成一塊一塊,就知道她要送給別人吃。
走過去的同時,理直氣壯地說,“我沒有搗亂。”
說完,搶了南姝剛灑完可可粉的蛋糕,“多謝。”
南姝輕描淡寫,“這蛋糕不是給你的。”
傅驚野陰恻恻地戲谑說,“陸星盞又不吃甜品,給他是浪費。”
南姝也不理會他,傅驚野甚覺無趣地咬了一口吃下去,一雙眼睛瞬間睜大,連帶着喉嚨燒起來,胸膛大受牽動着劇烈咳嗽,險些沒把肺咳出來。
再之後他連忙四下找水,看到操作臺的水杯,灌進嘴裏,是一股強烈的醋酸芥末味,連忙給吐了出來。
這時看到南姝那肩膀止不住地聳動,他一愣,然後聽到了南姝抑制不住的笑聲。
“你……”
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不僅麻,它還辣!
傅驚野英俊的臉龐痛苦萬分,眼睛都麻得睜不開,艱難地捂着好像吃了十斤花椒、又用芥末涮了一遍的嘴,早已喪失了語言功能。
南姝笑得直不起腰,抱住肚子,眼角浸出淚意。
衆所周知,麻辣是一種痛覺。
好像是讀懂了傅驚野如今真正充滿了怨氣的眼,笑得花枝亂顫的南姝勉為其難地告訴了他答案,“花椒粉的味道怎麽樣?芥末汁和提拉米蘇的味道是不是超配!”
應是早有預料傅驚野會來搶這塊蛋糕,南姝在撒可可粉之前,鋪了一層特制的花椒粉。然後預判到他的預判,知道他要喝水,又妥妥地準備好了一杯沖鼻的芥末汁。
傅驚野說不出話來,詭計多端地朝少女上前幾步,突然有人進來了。
回頭一看,是陸月白。
她看到傅驚野有些驚喜,“阿野……”
傅驚野嘴裏的麻意愈演愈烈,他擋着嘴,根本不想和陸月白多說什麽,冰封着一張臉直接走了。
陸月白大受打擊般目光碎裂,傅驚野雖不常跟她說話,但也從來沒有這樣冷酷地對過她。厭惡到了何種地步,連表面功夫都不做了麽。
南姝淡淡地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陸月白,端着蛋糕從另一邊走了。
不管別人的大年初一怎麽過,南姝在屋子裏睡了一下午。
醒來的時候碰到東方瑛,被拉着去吃晚飯。
去了以後才知道,今天是全班聚餐,英式長桌宴,燭臺明媚,莊重優雅。
晚餐結束,同學們一個也沒走,開始玩起了游戲。
能讓這麽多人都參與其中的游戲不多,擊鼓傳花加真心話大冒險最為合适。
從起初南姝就看出來,陸月白一直都在耍小心思。
在她暗戳戳、以為南姝不知道,辛苦地作了幾番努力後,她終于得逞了。
“我要問南姝,真心話。”
全班雅雀無聲,不約而同地嗅到了八卦的火·藥味,一時間沒人敢出聲,都賊眉鼠眼地偷偷觀察着。
知道自己妹妹又要作妖的陸星盞皺了眉頭。
傅驚野隔岸觀火,濃墨的眸子被燭光濯淡,眉梢微擡着,掩飾着陰險的興致。
南姝安靜地放下小點心,“你說。”
陸月白:“我想知道南姝在千仰山學過最厲害的東西是什麽。“
分明知道千仰山只是個借口,這樣問,無非是想她翻車。
南姝蔥尖般的手指輕輕交疊在下巴,笑意靈動。
“少争少妒,好好做人。“
陸月白被南姝盯得笑意垮掉。
長了耳朵的人都知道南姝在影射陸月白争強好勝,古怪善妒。
偏偏陸月白臉皮不夠厚,氣得臉唰地紅了,但又因為不甘心而咬白了下唇。
陸星盞望了眼南姝,看出了她此刻對自己妹妹的壞心思。
溫聲打破僵局:“開始下一局吧。”
南姝平靜地放低視角,雙目無焦,待花落在陸月白的身前時,少女一雙翦水秋瞳亮晃晃地擡了起來,“我也要問陸月白,真心話。”
這時已經玩了幾輪,大家已經沒有往報複上聯想了。
陸月白帶着些冷漠的傲慢,“你說吧。”
南姝仿佛是特意突出陸月白的惡意,像只溫順的小綿羊,甚至嘴角的牽動都微有緊張,“那個……我想問問,聽說你前不久休課去國外進修畫畫了,那邊是宗教聖地呢,你能給我們講講令你印象最深刻的宗教風俗嗎?”
南姝的問話顯然很友善了,陸月白問她在千仰山的經歷,南姝問陸月白在國外的經歷,這很公平。
而且在同學們眼裏,南姝沒有出國也很正常,畢竟人家是從小待在鐘靈毓秀間的小道姑。
陸月白的臉卻白得更加厲害了。
在同學們期待的注視下,她額角很快凝固了大顆汗珠。
南芮绮從陸月白的身上收回目光,避着南姝眼睛,對着陸星盞說,“天主教有什麽可說的,無非就是禱告和禮拜,影片裏也都看過。”
就如同是提醒陸星盞為陸月白說話。
陸星盞覺得奇怪,哪裏都很奇怪。
另一頭的南姝不改微笑,靜悄悄地期待着陸月白的回答。
南芮绮眼神暗示着自己,希望他順着自己的提示說下去。
而陸月白自己卻遲遲不開口。
陸星盞将三人觀察了一圈,最終望着陸月白說,“寄住老師的家好像是移民到意大利的,不是天主教徒,宗教的味道應該不會有多濃厚。”
陸月白聽了這話,開了口,但面容已經恢複如常,“抱歉啊南姝,我剛才想了很久,确實沒有什麽特別的宗教體驗呢,唯一記得的就只是被老師帶去幾個教堂采風。”
南姝愕然地問,“是教堂嗎,我還以為是佛堂之類的呢。”
東方瑛恍然大悟地笑了,“你一定是弄錯了,月白去的是意大利,不是南洋。”
南姝望着東方瑛和善地對自己笑,她也報以潋滟的笑容。
這一頁就在大家關于各種旅游體驗的窸窣讨論中翻過去了。
明亮的燈火前,南姝半垂下眼眸,裏面幹淨清透,卻是一片了無生機的荒漠,因為荒涼而幹淨,因為空無而清透。
游戲玩得久了,大家三五成群各自玩耍,有的玩牌,有的玩狼人殺,有的只是閑聊。
南姝一個人走出去,在小廚房裏拿了新鮮的慕斯。
在郵輪的這一層甲板上,為了保證學生們的安全,學校包下了整層,平時不讓陌生游客上來,這裏上課用的會議室,休息時的茶歇小廚房,讨論用的小辦公室……應有盡有。
廚房工作時間會無限量制作小點心,學生們想吃就可以來吃。
南姝剛走出廚房來到船舷,就看到前方黑夜裏的陸月白。
她雙目幽暗,像一只冤魂,站在前面直勾勾地盯着南姝,好像已經等了不少時間。
南姝往前走了幾步,将手裏的慕斯蛋糕放在了桌子上。
“來找我的?“
陸月白步步走近,仇視着她。
“明知故問。”
南姝毫不掩飾地勾起一抹陰冷的弧度,環手靠在欄杆上,漫不經心地望着黑沉翻湧的大海。
“不要一副好像被誰欺負狠了的樣子,我可一點沒有得罪過你。”
陸月白冷笑,“你也有臉說這話?”
面對陸月白的恨意,南姝不以為意,“果然沒錯,難怪大家私底下都在說,堂堂的陸家千金,卻是個百無一用的草包,這麽沉不住氣。”
旁人有沒有議論過陸月白,南姝不知道,但這樣說對好大喜功的陸月白,顯然十分奏效。
她立刻就再也笑不出來了,整個人氣得發抖,“你一個從山裏出來的蠢貨,也敢說別人是草包!?”
南姝風輕雲淡,“稍微說你幾句,你就這幅樣子,誰看了會覺得淺陋如你,會是陸家家教裏養出來的姑娘?誰會把你認作是陸星盞的妹妹?你又有什麽資格評價我。”
比起從容的南姝,陸月白氣得已經找不到呼吸的節奏,指着南姝搖搖晃晃,“不要跟我提我哥哥!你到底想幹什麽!別說你不知道,剛才你那麽問我,以為我聽不懂嗎!”
南姝從容平淡地看了桌面的蛋糕,“說起來,我這個蛋糕應該給星盞的,他說他想吃我做的慕斯呢。”
說罷在陸月白通紅的眼睛下,故意流露出某種受盡了寵愛,極度幸福欣慰的表情。
眼看南姝動身要拿起那塊蛋糕,陸月白先一步搶過,就要往南姝臉上拍去!
“你休想!”
南姝視線淡淡地落低,輕而易舉就避過了陸月白的攻擊。
蛋糕掉進海裏,與此同時,一雙亮着月光和大海慘白熒光的眼睛,看向對面,在陸月白震驚無措的眼睛前,從拳心吐出一枚黑色石頭墜子。
墜子在半空搖擺。
陸月白完全想不到南姝有這樣敏捷的身手,不僅躲開了蛋糕,在那樣的瞬間還反客為主,順了她衣服裏面別在腰間的吊墜。
陸月白緊張地撲過去,“你還我!”
只見一道弧度,墜子就這樣從南姝的手裏飛了出去,亦如剛才的蛋糕,撲通落進了海裏。
而南姝的眼睛始終空空如也,就好像一個站在高處,無比公正的審判者。
某一刻攥住了陸月白争搶的手腕,在她的耳畔語調輕緩,如妖魔的詭術,“我還想問你,到底想幹什麽呢。你有沒有想過,我也許在你來找我興師問罪之前,還什麽都不知道呢?”
在陸月白顫抖的身體前,愈加壓低了音量。
“還有,那個小石頭到底是什麽東西,讓你這麽緊張?”
陸星盞和東方瑛說了一會研究方案的事情,回頭沒見到南姝。
剛走到外面的通道,就聽見項烏茵叫了一聲。
然後她緊張地說——
“陸月白你在幹什麽,快放開南姝!”
末了項烏茵轉頭就看到了陸星盞,眼神求救,“班長……”
陸星盞最起初是愣了一下,現在已經反應過來是出事了,毫不猶豫地沖了出去。
然後他就看見南姝摔在地上,陸月白站在她的身前,拳頭捏狠。看起來好像剛剛起了不小的争執,沖動中傷害了南姝。
船舷地面鋪着毯子,一踩一腳水,南姝裙子全濕了。
陸星盞趕緊上前扶起南姝,連忙問她,“你怎麽樣了?”
南姝虛弱地搖頭。
陸月白不可置信,“哥哥,我沒有!”
陸星盞沒有理她,半抱着南姝就要走,陸月白哭了出來,上前去拉陸星盞的衣服,“哥哥你為什麽不信我!”
陸星盞将南姝擋在身後,轉身鉗住陸月白的手腕,“那這把刀是怎麽回事!”
陸月白的手裏确實有一把刀,驚慌下甚至都沒來得及扔,在兄妹倆相似的眼睛前閃着寒芒。
“我……”陸月白無法解釋刀的事情,但她有理直氣壯的資本,“你傻麽,你為什麽這麽護着她!你知不知道,當時你被禹逸飛找麻煩,都是南姝指使的!她和禹逸飛串通好了的!”
項烏茵緊緊地屏着呼吸,心跳砰砰地撞擊着耳膜,某一刻背後毛骨悚然,有風輕動,她回過神轉頭要往後看,卻見此刻一道黑影經過眼角。
帶着類似杜松子的味道,青年脫下美式派克服,将她前面的少女裹在了身邊。
從欄杆上一處奶油痕跡收回來,望向她時,青年陰沉的眼睛深處流轉着溫柔,“我說過,你的蛋糕給了不該給的人,遲早浪費,還不如給我。”
陸月白從陸星盞的肩頭放遠視線,與傅驚野對上目光。
傅驚野的眼睛陰郁有如深淵,帶着沉默的殺傷力。
陸月白只覺得有什麽崩裂,周身悲怆地抽痛,在她模糊得不像話的視野中,傅驚野橫抱着南姝邁步離開了船舷。
陸星盞從南姝的背影收回視線,眸子深處幾番忍耐,最終力道猛地一收,攥着陸月白的手,不顧她疼痛,将她拖進了船艙。
星星稀疏,海霧濃濕地侵襲而來。
南姝皺着眉,唇瓣發白,在傅驚野胸前氣若游絲,痛苦地捏着他的衣衫。
傅驚野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提醒她,“戲過了。”
走到露臺上,把南姝放下來。
南姝踩上地面,靠着傅驚野,勉強站穩沒有一秒,就倒了。
傅驚野驟然伸出手去拖住南姝。
南姝卻一朵枯萎的花,軟在他的胳膊上。
他眼睜睜看着南姝徹底暈了過去。
“哥你為什麽這麽傻,相信她不相信我!”
黑暗的卧室,陸月白的眼淚淌了一臉,悲傷地望着陸星盞。
陸星盞臉色陰沉,很久不說話。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跑過來,推開半掩的門。
喬雲稚根本來不及注意裏面的情況,慌張地說,“陸星盞,快把方醫生叫過來,南姝出事了!”
千裏之外的潼城。
一群醫護人員也忙得不可開交。
“自從上次會面以後,不吃不喝,會不會是因為身體虛弱造成的休克?”
“哦,對了,段聞鑒昏倒之前說過他心髒疼。”
……
南姝捂着自己間發性緊縮的心髒處,痛苦地皺緊眉頭,臉色白得像紙。
模糊間聽到争吵。
“南姝現在哪裏經得起路途颠簸!現在海浪這麽大,連在郵輪上都搖搖晃晃,更別提快艇!”
“那難道要讓她在這裏等死麽!有醫生又怎麽樣,檢查設備和儀器一個也沒有!”
南姝不知道暈了多久,模模糊糊間,聽到身邊壓低了聲音的外文對話。
有了一線意識時,最起初有種周身的骨頭都被敲碎了的疼痛,其次是冰火相撞的兩種感覺,一會冷一會熱。
視野終于有些清晰,房間燈光很暗,有人站起來摸了她的額頭。
陰沉的聲音響起,“才上船沒多久,你就又拉着我上岸。”
南姝艱難地轉動了眼珠,看見傅驚野。
他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在小臺燈的暗光裏看她,臉上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
南姝掉了半條命一樣,有氣無力地說了個字,“水……”
傅驚野拿起旁邊的水杯,吸管遞到她嘴邊。
原本只是幹拿着,人都沒起身離開椅子,結果南姝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唇齒微微一動,吸管不聽話地支到脖子上去,還濕了頸窩。
傅驚野感到無奈,人從椅子上站起來,先為她墊了枕頭,然後再把她扶起來,最後捏着吸管喂到她嘴邊。
南姝看傅驚野井然有序地做着這一系列動作,竟不像是不會照顧人的,于是好奇地瞧了他一眼。
傅驚野扶着吸管,感受到她的注視,也看了過去。對上她的目光後兩秒,黑着一張臉挪開了。
做完這一系列多餘的事情,傅驚野坐回椅子,心裏總是毛刺刺地不習慣,末了他側頭看了眼後面的異國夜色,感到一絲絲後悔。
南姝仍然望着傅驚野。
他的神色一如往常地陰郁,比往常任何時候在她面前都要沉默。即使剛剛挖苦了一句,表情卻也并不輕松。居高臨下地望着她時,眼底的青黑很重,眼睛上也有紅色的血絲,臉色蒼白,倒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慣常在夜裏這幅狀态。
“我……怎麽了?”
“就是簡單的感冒發燒,肺上有點炎症。”
南姝聽後,很長時間不說話。
實在是覺得荒謬,傅驚野發炎的眼睛陰沉沉地注視着她,“發燒了不知道吃藥?”
也是從來沒見過誰硬扛着把自己弄暈厥的。
南姝平靜地回答,“一直都在吃藥。”
然後,眼角冷冰冰地回敬他,“拜某人所賜,自從上次掉進水裏,病就沒好過。”
傅驚野一言不發地和南姝對視,她眼中諷刺的攻擊力,絲毫不減活蹦亂跳的時候。
最後他似是認栽般的語氣,說,“你能不能少記點仇,我還救了你這麽多次,怎麽不提?上一次就在眼前。“
他手一攤,表示她該看看自己剛剛才化險為夷的處境。
南姝裝作沒懂得,只說,“我記仇這件事,你是今天才知道麽。”
傅驚野也懶得計較這麽多,更何況背後還有這麽事情多南姝不知道,妥協地笑,“那你要記到什麽時候。”
南姝理直氣壯:“這一輩子。”
傅驚野漫不經心,“那我只好下輩子再來找你了。”
南姝這時看了過去,突然不說話了。
傅驚野偏偏這時沒有看她,半垂下眼,終于露出了一絲疲倦的神色。
他起身指了指桌上的鈴,告訴她,“有什麽問題自己按鈴,我去睡覺了。”
傅驚野說完就走了,南姝頭一次從始至終地注視着他,直到他消失不見。
其實南姝自己一個人也沒待多久,很快就有了護工進來。
南姝再次睡下。
在醫院退了燒,南姝出院後來到了城市邊緣的一座古堡。
滿院子翠綠的檸檬樹,挂着金燦燦的果實,坐在露臺上正好能看到一望無際的蔚藍大海,底下紅屋頂房子錯落有致,像樂高玩具。
傅驚野和當地人管家用外文交談,南姝雖然聽不懂,但看手勢知道大約方向。
等那邊說完話,傅驚野走過來,一起看向遠處的大海,南姝問,“你也沒來住過?”
今天的陽光很好,明媚又不強烈,溫溫柔柔像薄紗一樣。
傅驚野在光裏眯着眼睛:“管家說我兩歲的時候和奶奶來過,我當然不會記得,算得上是第一次住吧。“
傭人史無前例地繁忙,腳不沾地拿着被單出來晾曬,白色的布料随風飛舞,像廣場振翅的白鴿。
這裏離海不近不遠,氣候宜人,萬裏無雲,底下看得見穿梭小巷的游客,他們站在高牆下面往上仰望,感慨着小古堡璞玉般美麗的外觀。
富有當地特色的布局,讓房屋結構很通透,南姝療養的這段時間,每天都沐浴在冷金色的陽光裏。
晚霞是粉紅色的,在天空抹勻了,南姝走三步就要休息一會的體力,讓傅驚野有些後悔帶她出來了。
“再辛苦也是你自己硬拉我出來的。”
傅驚野環手倚在她身側,“我不辛苦,誰跟你出來會覺得辛苦,只會無聊。”
青年的身高骨骼即使在白人群體裏也出類拔萃,年輕的身材緊致顯瘦,一件墨綠複古印花紋襯衫,別着個墨鏡,整個人的感覺真像是度假來了。
相比而言,南姝就只穿了條白裙子,用絲巾将頭發紮成辮子,踩着人字拖。
夜晚街上的人也很多,各國語言充斥着耳畔,讓這座原本并沒有夜生活的城市多了很多樂趣。
這一綠一白兩人在其中,多少有點格格不入。
南姝懶懶散散地走着,看見櫥窗那些琳琅滿目的小蛋糕時,有了點想法。
制作棉花糖熱可可的時候,南姝就坐在座位上等,傅驚野結賬,那個外國老板臉紅彤彤的,醉了酒,沒什麽眼力見,熱情地說着話,即使傅驚野看上去沒有想與他聊天的興致。
南姝聽不懂他們那一串串的外文,只覺得某一刻,傅驚野和那個老板都朝她看了一眼。
傅驚野端着她的棉花糖可可坐過來,手上一大盤的精致甜品,饒是坐落于熱鬧街市,這裏面人其實也不多,老板自稱祖上是“宮廷禦廚”,所以這裏點心價格超貴。
南姝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擡起冰霜一樣的美目,“你剛剛是不是在說我壞話。”
傅驚野望向她,茫然地搖頭,吃了一口蛋糕。
南姝懷疑地蹙起眉,“你沒說實話。”
最後小點心被裝進了袋子裏。
又走了一會,南姝再次對街邊的沙拉熱狗有了想法,拿到熱騰騰的食物,隔着袋子撕下來一些,喂進嘴裏。
傅驚野付完款回過頭,看到她嘴角沾了沙拉醬。
南姝俏麗的眼睛對上他,敏銳地察覺到發生什麽,手裏的紙擦了擦嘴角,然後把熱狗遞了過去。
傅驚野鬼使神差地接過,南姝優雅地別了下耳畔的碎發,往前方走了。
傅驚野過了兩秒才回過神,“你這就不吃了?”
排隊十分鐘,享用十秒鐘?
邁着長腿輕易地追上她,南姝又要休息了,蔫噠噠地靠在燈柱子上。
“我為什麽要吃你剩下的?”
“我是在跟你分享。”
“那可真是謝謝你的心意。”
嘲諷地一句話說完,傅驚野發現自己很久沒有吃過高熱量的食物了,熱狗又确實很誘人。
傅驚野換了一頭咬,一口口地咀嚼着,望向天邊暗下去的晚霞。
南姝像個老祖宗,疲憊地閉着眼睛給自己扇風。
這種事情接二連三地重複發生幾次,傅驚野的步子也跟着南姝一樣緩慢。
大概是因為他也吃撐了。
——由于某人吃一口就丢給他。
每次他琢磨着使點絆子立立威嚴,南姝就開始扶着額頭,虛弱咳嗽,說自己好像又要暈了,然後他伸手去扶,她左歪右倒,晃來晃去,轉着轉着又站穩了,定了定神告訴他,又沒事了。
傅驚野的脾氣到了底線,青年陰晴不定的眼眸眯起,欺身捏住她的帽子,“你再作試試?”
南姝捏着鼻子:“你嘴巴好大股蒜味。”
傅驚野:“……”
看了眼左手的蒜蓉海鮮,黑眸冷幽幽盯着她,“誰說的多加蒜末誰吃,有本事別扔給我。”
南姝淡定地看着前方,“大蒜沒有罪,有罪的是吃了蒜還對別人吹氣的人。”
說罷故作貼心地往他手裏放了一顆糖,指頭尖兒都透着挖苦。
傅驚野怨氣淩淩的眼睛注視着她從自己身邊經過。
南姝走遠了,傅驚野不由自主地擋住嘴巴哈了口氣,然後很不甘心地吃了糖。
每一過一個街口,就有擊鼓唱歌的人,當地人享受着生活點滴,愉快地跳着民族舞蹈。
身邊的游客很多都被氣氛感染,有些自己主動加入,有些被拉着進去。
傅驚野和南姝站在熱鬧的人群中,一個環手在前,一個揣着衣兜,注視着面前歌舞的人們。
過了一會,南姝有些單純好奇,“為什麽獨獨不拉我進去?”
分明都站到裏面去了,大家卻都繞開他們跳,跟她這兒有壁似的。
傅驚野:“你想進去跳嗎?”
南姝:“不想。”
傅驚野:“那你還問。”
南姝:“萬一他們覺得我打扮得不好看,我得回去換衣服。”末了她又補充了一句,“雖然我覺得我比裏面百分之九十多的人都要好看。”
傅驚野發現南姝是認真的,緊接就看見有群人歡舞着,分別從他們身前身後經過,再最後彙成一堆。
好像是挺奇怪。
“你老氣橫秋地像個老太婆,一看就知道調動不起興致,當然沒人過來拉你。”
南姝調整好自己的帽子,“你死氣沉沉地像只僵屍,當然也沒人願意接近你。”
這完全就是人身攻擊了,傅驚野覺得很沒道理,“是你先問我,我實話實說。”
南姝烏亮的眼睛從帽子下面挑起來看他,“我也是實話實說。”
然後他們共同覺得,他們都不适合這種氛圍。
傅驚野:”走吧。“
南姝:“走吧。”
別人的旅游這裏看看,那裏看看,南姝和傅驚野充其量只能是出來游蕩了一圈,陰森森,像出來吸陽氣的。
離下郵輪,和同學們分開有一段時間了。
南姝也不着急,在這個國家悠悠閑閑地度假,向傅驚野連問都沒問一句,完全不關心什麽時候會和,在哪裏會和,在此之前做點什麽。
仍舊陽光晴好,南姝坐在搖搖椅上曬太陽,傅驚野靠在檸檬樹下問她。
“你不怕我就這麽困你一輩子?”
南姝:“不怕,我的一輩子很短,怎麽樣都無所謂。”
她蓋着本小說在臉上,看不出表情。
傅驚野目光漫不經心地撇向一旁,“你可真是什麽話都說得出來。”
南姝懶洋洋地拖着音調,“這可是推心置腹的話。”
傅驚野把玩着枝頭挂着的黃色檸檬,“你這無欲無求的樣子裝給別人看吧。“
南姝從書縫裏蔑了那個摸檸檬的一眼。
午飯是當地特色海鮮燴飯,新鮮的牛肉做成牛排,吃起來有一股青草的香氣,佐上小番茄的汁水,令人很有胃口。
飯後再喝一杯鮮榨的赤霞珠葡萄汁,剛從果園裏摘的,清甜爽口。
午睡一小會,南姝起來的時候,傅驚野去銀行大樓辦了點事情,已經回來了。
“昨天你不是說要去看看百貨商場?我正好要出發去那邊的金融中心,一起?”
穿着正裝的青年臂彎搭着西服外套,敲響她的房門。
南姝睡眼惺忪地點頭。
記仇、臭美、自尊心強,是南姝最為突出的三個特征。
昨天從街道離開,她就在耿耿于懷自己的外貌着裝,路過百貨大樓的時候,覺得解決自己心裏不快的最有效辦法,只有再買些新衣服。
百貨大樓坐落在城市最大的廣場邊,中世紀的教堂和噴泉巧奪天工,聖潔華美,密密麻麻的人坐在保持原始風貌的石階上,野餐、攝影、繪畫、跳舞,互不打擾。
南姝站在噴泉前一動不動,只是注目。
不知什麽時候,邊上來了個小姑娘,長得像個芭比娃娃,南姝面無表情地看了她很久,實在是看得心頭泛着甜。
小姑娘沒注意到南姝的注視,往池子裏丢着印幣,眼看着手中的印幣所剩無幾,她還想着去池子撈,撈了再扔。
當她站上去的時候,南姝拉了她一把,然後朝她伸出了手。
國籍完全不同的一大一小,竟然神奇地心靈共通,小姑娘指了指噴泉,南姝點頭,然後她就把印幣給了南姝。
南姝拿着印幣,輕輕一撥,那印幣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落進了目标中心。
那小姑娘開心得蹦蹦跳跳,歡樂得像只小麻雀,激動地拍着手。
“恭喜你即将收獲一段幸福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