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
南芮绮即便和魏燭并不熟悉, 卻也裝作一副好像很熟的樣子,問他公務繁忙,怎麽有空過來。
“正好今天休息, 在家待着悶。”
實際上是被姐姐魏熙綁着過來相親的,只是不便明說。
南芮绮說道:“辛苦了魏哥哥,多虧了你們, 才有我們的安定。否則哪有今天的熱鬧和享受,是吧南姝。”
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對着南姝茫然的眼睛,繼續說, “鬧中取靜, 偷得片刻清閑。”
今天想必是受了莫大刺激,南芮绮的憤怒, 蓋過了對南姝的恐懼。
她在暗示, 因為父母忙,所以就沒有關注到南姝謠言的事情。
到底還是缺了點膽量,她暗示得其實不夠明顯, 南姝就幫了她一把。
“确實是僥幸,畢竟爸媽工作也忙,沒有空去處理那些閑得發慌,故意消遣別人的人。”
輪到南芮绮錯愕了。
南姝她不怕魏燭知道嗎?不怕在大家面前臉上無光嗎?竟然堂而皇之地說了出來。
魏燭疑惑地問, “發生什麽了?”
傅驚野笑意散漫,寵溺地望向身邊人, 自然地伸手要撥動她側臉一縷頭發,“有些無聊的人……”
沒等傅驚野把話說完, 卻見南姝冷淡地上前一步, 自然地讓傅驚野的手落了空。
“只是一些不足輕重的謊言, 多虧了星盞幫忙。”
身後的陰沉風暴無端而起,傅驚野将落空的手慢慢地握緊,然後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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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迎面看向魏燭時,他白得發青的臉上重新有了滴水不漏的微笑,甚至看不出任何的妒忌和陰險。
不過就是一些懲治造謠,删除評論的小事,這功勞他還不屑領,讓給他陸星盞又怎樣。大不了就當他沒做過這樣的事。
南芮绮看向了陸星盞,又看了他身後的陸月白。
從剛才起,陸月白就沒說過話,根本沒有一丁點要幫助自己的意思,她困惑,又憤怒。
南芮绮以為南姝從前的黑歷史會令所有人都惡心,卻沒想到其中有陸星盞的幫忙。
“我還在思考,大家都在非議,姐姐怎麽沒幫我呢,我以為你不知道,結果你分明知道,只是故意放着不管。”
南芮绮驚慌地望着南姝無辜的表情。
又來了,又來了,每次她開始表演,都有着狠毒的招數。
就如同最初南姝警告過南芮绮那樣,沒有一次性解決她的把握,就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将會迎來更大的報複。
更大的報複……她體會過了。
嘗過無數苦頭的南芮绮,有了下意識的驚恐。
還沒等南芮绮應對,陸星盞卻開了口。
“只是出于班長的職責,臨近期末不願讓這些風言風語影響班級氛圍,做了理所應當的事情而已。并不是只為了某一個人。”
陸星盞面上從容自若,看着南姝,加深了笑容。
然而,藏在身後的手也跟着捏緊。
他不需要看,也能感受到南姝對自己這番行為的不解。
不解什麽?
不解他沒有站在她這邊幫她說話?
不解他為什麽唯獨這次沒有任她操縱?
他感到一絲可笑。
但笑的是他自己。
當着傅驚野的面,故意對他說答謝的話,這難道不是拿他當工具,故意氣傅驚野嗎。
那脖子上紅腫的痕跡,分明那樣不起眼,但總是在他眼裏出現。
陸星盞很明顯地感受到,傅驚野和他如今如出一轍的敵意。
陸星盞感到前所未有的恥辱。
無論任何時候,他其實從來沒有對南姝真正生氣過,即便是那天夜晚,她如此決絕地走掉,即便他第一次出手做這樣的事情,她沒有領情反而出言傷害,陸星盞也沒有覺得南姝有哪裏不對。
反而還在自責和悔恨,因為留戀而想要挽回。
可如今又算什麽。
陸星盞胸口翻江倒海,史無前例的陰暗侵蝕着他,一雙春雪清澈的眼睛,此刻也充滿了黑洞般的惡意。
“好歹也去塗一塗藥吧,能活到冬天的蟲子,實在不可小觑。”
傅驚野難得見到陸星盞這幅模樣,挑釁地翹起嘴角。
他贊同地點點頭,“說起來,那蟲子真是成了精,看來往後得随身備一瓶雄黃酒,避一避邪。”
魏燭沒察覺到任何火星,“你怎麽這麽不小心,鑽了樹籠子麽。”
傅驚野:“據說是被下了蠱。”
魏燭:“……”
“所以你到底是被哪種蟲子咬的?”
傅驚野看了南姝一眼,裝作認真地摸着脖子,回答,“蜈蚣,也可能是一只蠍子?”
喬雲襄意味不明地笑着,“看下次能不能捉到吧。捉到就好辦了,即便是下蠱,也更容易對症下藥。”
傅驚野讨厭喬雲襄那副五官,看着別處,卻是往南姝身邊靠了靠,微微彎下身,像在誰的耳邊說,“想捉倒是能捉,就是太陰毒,不捏死是不會聽話的,但捏死了又不忍心。”
陸星盞的目光冰冷地放在兩人中間,似丈量着那親密暧昧的距離。
“警惕性這麽高也能被咬,實在防不勝防,只能祝你下次好運。”
“你這麽清醒,當然咬不到你身上去。”
一股嗆鼻的硝·煙味彌漫四周,連魏燭都有所察覺,但別人或許認不出傅驚野的傷口,魏燭是認得出的,那就是毒蟲咬的,他再三确認。
然而南芮绮和陸月白卻早就察覺到了異樣。
起初不知陸星盞怎麽忽然改變态度,說話竟如此詭異地犀利,聞言再去看傅驚野脖子的傷處,終于有了些思路。
難道,他們都在吃醋?
不顧在場還有其他的名媛小姐,如此明目張膽地争風吃醋!?
南芮绮的胸口悶得好像壓了一座山,她看了看面前的兩個人,分明她也站得這麽近,但無端地就分成了兩個泾渭分明的世界,她好像一個絲毫沒有存在感的醜角,無論誰的世界都進不去。
與此同時的陸月白,也跟着咬緊牙關,站在人群後面,恨意十足地盯着南姝,身體顫抖,幾乎就要站不穩。
沒人能讀懂她此時的想法,當然,似乎也沒有人關心她的想法。
南芮绮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麽結束的。
眼前魏燭公務繁忙,接到電話離去,喬雲襄故意當着傅驚野的面四處尋找傅時暮,陸月白臉色慘白地借口身體不适,搖搖晃晃地拉着陸星盞逃離。
名媛小姐們也都随着突然找上南姝的喬雲稚離去。
回過神來時,就只剩下南芮绮一個人。
她忽然有種,憎恨這璀璨燈光的感覺。
分明從前是那樣地喜歡這種光芒萬丈,如今卻仿佛每一縷明亮都透着諷刺。
等喬雲襄走了,喬雲稚才過來找南姝。
南姝看着喬雲稚,掩飾着內心深處的一絲好奇。
她第一次對喬雲稚感到好奇。
聯想起她之前的“作惡多端”,再對比今日的“直率憨傻”,她不思禁考,一切到底是為什麽。
雖說是句句試探,卻陰差陽錯地觸及到了一些新鮮的秘密。
“其實潼城原先有五個世家,除了今天看到的,還有一個賀家。”
賀家,是所有人都避諱的存在。
也就只有喬雲稚這個背景強大不怕事的傻姑娘,能給南姝透露了。
那是一個風雲變幻的年代,無數豪傑激流勇進,乘風而起,闖出了一片天地。
傅家、南家、陸家、喬家,賀家,五大集團争霸,明争暗鬥,互不相讓。
賀家交易肮髒,罪惡滔天,卻有着不可撼動的強大勢力,如毒瘤一般扼制着潼城心髒,長年累月,難以鏟除!
直到傅成枭不再沉默,第一個站出來吹響了肅正的號角,這膠着的一戰終于迎來了轉機。
當年,能和賀家相對抗的,只有根基同樣深厚的傅家。
之前的傅家态度不明,導致沒人敢輕舉妄動,今日傅家首當其沖,果然各大世界風向驟轉,紛紛揮動了正義的旗杆!
很快,有了各方協助,警方連根拔除了賀家勢力,潼城的水終于清澈了。
賀重錦與他的妻子師璃,也都紛紛在逃亡途中意外身亡。
後來傅家遭受大難,傅成枭被殺,妻子燕霜儀抛下丈夫和兒子獨自出逃,而後下落不明,傅老爺子一病不起,年輕的長子傅時暮臨危受命,小兒子傅驚野則受到刺激過度精神失常,當年一衆舊部勾心鬥角,試圖瓜分傅氏家産……
所有人都以為是賀家的複仇,但事實證明,那真的就只是一夥來路相當明确的綁匪。
傅氏倒黴。
分明當年義舉的傅氏,卻蒙受大難,蒼天無眼!
格調高雅的夜宴,蠟燭的火光有着獨特的韻味,閃爍在融化的蠟液裏。
其餘賓客散去,南家只設宴款待四大家族的貴賓。
桌上安靜,偶有交談。
孟筱枝曾無意看過對面一眼。
青年不說話時陰沉可怕,深邃俊美的眉眼驚為天人。
饒是多年過去,她仍能下意識心悸。
傅驚野跟他的母親燕霜儀長得實在太像了。
那個女人曾是當年潼城無人能敵的第一名媛,蛇系容貌好像天生帶着詭異的魔力,花容月貌,美豔無雙,漂亮得極有攻擊性,連女人見了都能愛上。
可惜美人心腸惡毒,強勢的魏熙、聰明的白無珊都算不過燕霜儀,更不要說自小乖順的孟筱枝。
即便是燕霜儀早就不知所蹤,孟筱枝也會時常在想起當年的事情的瞬間,驚恐戰栗,渾身寒冷。
那一場大火,扭曲的影子、平靜注視着火光的美麗嘴臉、險些将她毀容的火舌……反複出現在孟筱枝的噩夢裏。
她本該同情傅驚野的,要知道,燕霜儀放火燒她,兩人尚且無親無故,而燕霜儀當年獨自駕車離去,丢下的是親兒子啊。
可他的容貌,與他的母親太像了,每一次孟筱枝都能從傅驚野身上看到燕霜儀的影子,好像鬼那樣陰魂不散。孟筱枝實在沒辦法對傅驚野有什麽好感,即便他也是受害者。
由此,她忽然感受到一陣無力。
不知從何而來。
就好像沼澤的白花,有可憐的原罪。
青年對女人的種種矛盾毫無所覺,一雙冰涼烏黑的眼睛沒有任何情緒,正輕輕地切開糯米糍的表面,挑出一些豆沙醬。
然後溫柔地看向她的親生女兒,殷勤地将盤子放到少女面前,期待地小聲告訴她。
“這樣會更好吃。”
南姝當晚收獲了很多積分。
究竟有多少,大概是從前最高值的三倍,至少要攢上五天的積分她一天就拿到了。
積分掉落的時候會有金幣音效,嘩啦啦讓人很有滿足感。
但南姝每次都被鬧得腦瓜子疼,這次持續的時間又尤其地長,她忍無可忍。
【這個音效能不能關了。】
系統失落地說,【啊……好吧。】
關閉的時候,系統問出自己那抓耳撓腮的好奇:【我真的是沒想到。我明明記得傅驚野和陸星盞當時表情很臭啊,明槍暗箭,含沙射影的,結果反而得到了這麽多積分!這到底是為什麽啊……】
系統像個留着哈喇子數錢的守財奴。
它其實根本沒有想過會得到南姝的回答,所以自己勤快地動着腦子,然後記起很重要的一個規則。
積分的獲取,依靠正向的情緒價值。
何為正向的情緒價值,愧疚、愛意,思戀,這些自不必說。
但還有許多情感,複雜而立體。
比如有些恨,起源于愛。
有時愛大于恨,即便是傷心也義無反顧地熱切、盲目地追随和寬宥。
有時恨大于愛,即便是不死不休地強留,最終也只會是自己的囚籠。
有時此消彼長,在反複無常中飽受折磨,在虛無缥缈中萬劫不複。
妒忌、憤怒、抓狂、悲傷……但看似負面,結合種種卻實則是正面,且一旦達到這種程度,往往會引起積分的爆發。
系統雖然無用,但只是權限狹窄,本身還是比較智能的,對情緒的識別十分靈敏。
以上,是系統在之後三天才記起來。
它靜悄悄地注視着南姝,和對面的陸星盞。因為南姝出現過的積分暴漲,系統看陸星盞的眼神都有點不一樣了。
即便是陸星盞一臉的冷漠,系統也總覺得他內心其實很掙紮。
“害怕嗎?”
在沉默了一陣子過後,陸星盞看向了南姝,碎冰一樣明亮的眼睛裏,是關心。
南姝搖了搖頭,“沒什麽好怕的。”
同學們開始了長達多月的研學活動,将會就西方歷史、農業科技、人文風情。熱帶生物等等各個方面進行考察。
如今他們正在郵輪上,只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郵輪已經停了多時,各位游客都不同程度地恐慌。
陸星盞貼心地将服務員呈上的飲料輕輕放到南姝面前,他清楚地察覺到南姝對自己的冷淡。
“在這裏還習慣嗎,之前有聽說你似乎暈船得很厲害。“
“吃過藥已經好多了。”
“我那裏也有一些很有效的藥,等一會我給你拿過來。”
“不用了,有東方瑛就夠了。”南姝淺淺地笑着,“她就在我的隔壁。”
陸星盞微頓。
“那就好。怕你因為孤單不願來研學,我原本是申請了換組的,但現在這種安排看起來更加不錯,你也方便得到周到的照顧。”
他微笑着,語調似乎很是欣慰。
“因為莫須有的謠言抛棄你是她們的損失,你很優秀。”
先前老師給南姝劃分了組,小組一共四個成員,會一同完成所有的任務,除非共同投票換人,否則幾乎是不會改變的。但之前由于謠言,加上陸月白的煽動,她們紛紛抛棄了南姝,導致南姝沒能參與到論文調研之中。
後來南姝被承認為南家千金,她的考試成績又優秀,那些組員又想讓她回來,讓南姝參加研學活動的小組,表現得像是什麽恩賜那般。
但這時東方瑛主動離開了原來的小組,要求和南姝一組,這個行為令各位同學十分詫異。
——因為莫須有的謠言抛棄你是她們的損失,你很優秀。
這句話好像是借機表明了他的立場。
南姝擡頭看向陸星盞,青年的目光溫柔堅定。
“或許是大家覺得我和他們心中想象得不一樣吧,當一個人沒有看起來那麽簡單的時候,人人都會感到可怕。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是啊,那謠言一出,難免會用另一種眼光看待,更遑論陸星盞有所調查,他應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南姝根本沒有想象的這麽單純,甚至,陸星盞那麽聰明,說不定已經發現南姝從前在他面前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
無論是楚楚可憐、溫柔嬌弱還是天真單純,一切都是演戲。
陸星盞面容柔和,晚霞裏的海波搖晃在他半垂的眼裏。
“那都是他們一廂情願的揣測,沒有人應該是別人眼中的樣子。“
南姝平靜地望着他,“難得你看得這麽透徹,他們也都跟你一樣就好了。”
“那怎麽行。”陸星盞整理着餐巾,眸中春和景明,溫柔地玩笑,“陸星盞全世界只有一個。”
南姝與他對視,玻璃般透亮的眸子裏,是一片漂亮得看不出情緒的璀璨。
對面亦是滿世界的輝煌,濃郁的夕陽滾燙。
“南姝也是,只有你一個。”
“可我沒什麽特別。”
海鳥撞上窗戶,縫隙裏擠進海風,吹起陸星盞的頭發。
他在突如其來的大風裏看着南姝,“在我這裏是特別的,你是我想要珍惜的存在。”
一切在搖晃的窗戶閉合時戛然而止。
厚重的玻璃隔絕了海浪的嘈雜,陸星盞眼裏深沉而認真。
“很抱歉那天我說了氣話。”
歷來他都十分自持,保持着謙讓,那日自己卻争強好勝,言語不善。
他理智地整理了許多,再不想因為無謂的誤會和南姝走遠。
他甚至想承認自己确實妒忌過。
南姝輕輕擡起眼,“我那天做了什麽嗎,讓你生氣了。”
陸星盞望着南姝的眼睛,她好像真的一無所知,就如同真的什麽也沒有發生。
他立刻意識到,自己那天或許上了傅驚野的當,這人歷來詭計多端。
陸星盞随之搖頭,“是我自己的原因。”
既然傅驚野并不在場,又何必在南姝面前強調他的存在。
“你還記得那天元旦舞會之後,你說過的話嗎?”
——對我說這些話又有什麽用,你自己尚搖擺不定。
陸星盞其實從未因為那天她的離去而生氣,相反他明白是自己的責任,那天在山莊上看到傅驚野抱着南姝出來,心底陌生的麻痹感,讓他在收到和東方瑛的開場舞消息時什麽也沒做。
但他一時忘記了,那日南姝托着羸弱的身體,在風雪裏第一時間撲向了他。
的确是搖擺不定麽?
手中的銀質餐具将皮膚壓出痕跡。
“如果是因為東方瑛……”
“東方瑛嗎?她說她等會下來。”項烏茵不知從哪裏跑了出來,坐在南姝身邊,笑盈盈地看着南姝,“我餓死了,可以點菜嗎?”
項烏茵是個旁聽的身份,學籍其實還在三中,中間有江家的關系,頗為複雜,但無論如何她參加了這次研學。
陸星盞沉默地看了一會突然闖進來打斷他、卻無視他的項烏茵,禮貌地扯出一點社交微笑,“當然可以。”
項烏茵絮絮叨叨的時候,南姝重新望向陸星盞,“東方瑛也會過來,我以為你也叫了她,所以跟她說了。”
縱使南姝再次提起東方瑛,陸星盞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
“我以為她吃過了,那你幫她選吧。”
金光熠熠的蔚藍色大海,平靜地翻湧着。
整理好表格的東方瑛這是正好走進來,項烏茵歡喜地同她招手,指着陸星盞的旁邊,“快坐,快坐。”
只剩下陸星盞旁邊唯一的位置,東方瑛自然地坐了下去。
項烏茵接着陸星盞的那句話,眼睛晶亮,“班長應該更知道東方同學喜歡吃什麽吧,要不班長來做決定好了。”
陸星盞對項烏茵的行為有微妙的不解,他看了南姝一眼。
南姝瑩白的臉頰挂着笑,在霞光裏安靜可愛,實在是沒有一絲異樣。
陸星盞把掃好碼的手機遞給東方瑛,“你自己點吧。”
東方瑛似乎什麽也沒看出來,對項烏茵開朗地笑,“就是,我人都來了,當然我自己點了。我挑食,即便是他也把握不住我的喜好。”
項烏茵手背托着下巴,玩笑着打趣,“怎麽可能,班長肯定是知道的,否則這個竹馬當得太不負責了。”
東方瑛沒說什麽。只是看着菜單笑開。
項烏茵彎彎眼睛,看向旁邊的南姝。
陸星盞端着玻璃杯喝了口水,目光放在一邊,掩飾着此刻的情緒。
太陽在他眼前落下,很快一片陰影襲來,陰沉的天色關住了一室橘黃。
陸星盞看了手機,“老師找我有點急事,你們先吃。”
東方瑛詫異,“什麽事啊我需要去嗎?”
陸星盞拿了外套已經跨出座位,“我一個人就行。”
說着他對席間各位流露出溫和的笑容,“好好吃飯,我先走一步,”說着的時候,手輕輕按在南姝的椅背上。
“班長拜拜。”
“忙完記得吃飯。”
接受着大家的告別,陸星盞最後一眼落南姝的身上。
南姝只是自顧自地撕着面包。
真正在關心的人,卻唯獨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陸星盞輕抿唇線,收回了目光,很快消失在了餐廳。
夜晚溫度驟降,暖氣失去溫度。
南姝蜷縮在被窩裏,冰冷的身子怎麽也捂不熱,半夢半醒間發着低燒,她夢見從前每一個難捱的寒冬。
忽然床墊微動,溫暖的手從後面将她抱住。
南姝蘇醒了過來。
聽到聲音——
“你怎麽像塊石頭一樣,冷冰冰的。”
沒有得到南姝的回應,那人嘆了口氣,手摸了下她的側頸。
感知到溫度後,無奈地說,“南姝,你怎麽又發燒了。”
随後東方瑛起身,“我去給你熱點水。”
南姝沒什麽力氣地說,“謝謝你。”
燒水壺嗡嗡聲中,東方瑛檢查了下暖氣,“要不去我屋裏睡吧,明天打電話讓人來修暖氣。”
南姝沒回答,好像是睡着了。
東方瑛接了個暖水壺,抱着縮緊被窩裏,她分明感受到南姝在瑟瑟發抖,但南姝的面容竟然能做到如此安詳,一絲硬抗的痕跡都看不出來,這讓她有些疑惑。
過了沒一會,半夢半醒間身子驟然一涼,是有人掀開了被子。
與此同時傳來大驚小怪的訝異聲。
“什麽鬼哦!”
東方瑛一擡頭看見喬雲稚,向她用力地“噓”了一聲。
喬雲稚顧忌到南姝,壓低了聲音,不可置信地問,“東方瑛你怎麽在這兒?”
海上的月光明亮,把小貓臉的女生照得活潑可愛,越發像一只張牙舞爪的小美短,随着她做出誇張的表情,自然卷的發梢靈活跳動。
東方瑛一向親切的眼裏對此流露出鄙夷,“我一直負責照顧南姝的好不好,每天晚上都要來查看她的情況。倒是你,大晚上偷偷溜進來幹什麽。”
喬雲稚啞口無言,撓撓鬓角,解釋不出就懶得解釋,不由分說,擡起腳就要上床。
東方瑛看到她的動作,反應很快地就将自己的一條腿占據了左邊的床墊,驅趕和拒絕的意圖明顯。
喬雲稚也極快地作出應對,跑到了南姝右邊,眨眼間就鑽進了被窩,然後在另一頭理直氣壯地宣告,“我是看你們害怕,來保護你們的。“
東方瑛:“得了吧。”
又是一陣床墊的微動。
“喬雲稚你不要亂動。”
“我沒動!”
然後聽見了另一道聲音,“你說我們會不會遇上泰坦尼克號那樣的情況啊。”
項烏茵?
東方瑛背後的毛孔都收縮了一陣,“你又是怎麽進來的!?”
項烏茵哼哼着說,“是你自己門沒有關好,不過我已經給關嚴實了,安心睡吧。”
喬雲稚一副很不能接受的樣子,“你關門就關門,為什麽要進來。”
項烏茵:“那你怎麽要進來。”
東方瑛:“真奇怪,喬雲稚你怎麽沒有發現門沒有關好。”
項烏茵,“也不知道是誰大半夜的拿自己的房卡去刷,推開門以後還以為房卡是通用的呢。”
喬雲稚,“我那是以為房卡出了bug!”
項烏茵、東方瑛:“所以你就是承認你刷了。”
喬雲稚:“懶得跟你們說。”
項烏茵:“話說回來,郵輪真的沒問題嗎?會不會遇上海盜什麽的了吧。”
安靜了一會。
東方瑛:“說實話,我也有點慌。”
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本來想象力就高,又是一群嬌養的富家小姐,遇上點事情就杞人憂天,實屬正常。
喬雲稚:“你們就是膽子小,這有什麽!”
南姝嫌她們鬧騰,一直在系統空間裏,背景音變得很小。
隐約聽到喬雲稚這話時,南姝在系統空間裏,不免輕笑出聲。
她正正好解鎖了有關喬雲稚的畫面。
喬家的兩位性格不相上下地強勢,對孩子的要求也出奇嚴格,喬陽繪古靈精怪,見識獨到,天之驕女,完全符合他們苛刻的完美主義要求。
喬陽繪在家中幾乎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光芒萬丈,世界中心。
而比她小了十歲的喬雲稚,對喬陽繪羨慕又畏懼。
親眼看到姐姐欺負別人,卻用天衣無縫的謊言,安然無恙地從父親房間裏出來,喬雲稚小小的身子躲在樓梯間,糯叽叽的手抓着扶手底端,她的姐姐喬陽繪從從容優雅地走下來,察覺到妹妹的存在後,微微頓住腳,然後美貌無雙的臉龐側過去,卻是陰暗得意的笑容。
喬雲稚這一刻驚恐發抖,她生怕姐姐發現自己看到了真相,會對自己“殺人滅口”,可她想要逃,一雙小短腿卻無論如何都動不了。
在她看來漫長的審判,其實只有短短兩秒。
喬陽繪随後轉身離去,手指悠然地挑動烏發,綢緞般的發梢輕舞。
她根本不屑于理會喬雲稚。
慢慢的,長期生活在姐姐光芒下的喬雲稚,在害怕姐姐的同時,又情不自禁地模仿着姐姐。想要像她一般為世人朝聖般的深愛、咬牙切齒地畏懼。仿佛大家都像害怕喬陽繪那樣害怕她,自己就能跟喬陽繪一樣強大。
但遺憾的是,喬雲稚做不到,當她再長大一些,就會發現所努力營造的,不過只是幻影,自己越是如此,越是深陷在姐姐的陰影中。
著名的慕英小惡女,不過只是個模仿姐姐,虛張聲勢的可憐小孩。
這些影像,讓南姝終于明白,為什麽喬雲稚會有當初那些被同學們深惡痛疾、卻在她看來可笑滑稽的種種行為。
神經大條地說着自己完全不害怕,說不定是大家中最害怕的吧,否則也不會過來找南姝一起睡。
威嚴低調的建築裏,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進鐵門,來到這個法律金鐘下,守衛森嚴的地帶。
小小的窗口前,眼底烏黑的青年淚水流了整張臉。
“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來看我了。”
段聞鑒哭得泣不成聲,兩只眼睛通紅。
在他悲喜交加地抹眼淚時,對面的青年環着手,靠在椅背上,神色冷淡。
直到段聞鑒終于情緒平靜下來,傅驚野才慢慢地說。
“我缺你那幾萬的錢麽,你卻要去跟那些人扯上關系。”
段聞鑒垂地的頭狠狠地點,“我很後悔。我要是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一定不會攪合到裏面去。”說着便哽咽得幾乎說不了話,“原本是不想麻煩你,結果倒還讓你更加操心,是我太淺陋,太不懂事,現在這個結果,我很知足,至少不會連累你什麽。”
傅驚野無波無瀾,“我今天來是見你最後一面。”
段聞鑒猛然一震,擡起頭來不可思議地望着傅驚野,說不出一個字來。
傅驚野冷淡地說,“從此以後,就當我們沒有認識過。”
“不……”
“你父親已經手術成功出院了,你好好讀書,把這些事情忘了,你的生活還會跟以前一樣平靜。”
說罷,傅驚野起身離去,任由那狹小世界裏段聞鑒歇斯底裏地挽留,他仍然無動于衷,面無表情地走出了門外。
外面被驚動的人進來安撫段聞鑒,段聞鑒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
他絕望無助,悔恨的心情難以言喻,比曾經任何一日都要痛苦。
在充斥着校園暴力的三中,家庭貧困,成績優異,自卑懦弱的段聞鑒,是霸淩者幾乎無法忽視的目标,但他過得相當平靜安寧。
這其中的原因很少有人知道。
畢竟,論誰也不可能相信,一個家庭貧窮的寒門子弟,卻和潼城權勢滔天的傅家二公子相熟。
始于一場機緣巧合,因為貧窮出去打工,卻被人騙了,那些人還不肯放過他。段聞鑒孤身一人,東躲西藏,那群人在身後喊打喊殺。段聞鑒慌不擇路,不知逃到了何處,推開了一扇門。
裏面的青年們紛紛訝然地注視着他。
這些人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卻養尊處優,錦衣玉食,而段聞鑒落魄狼狽,鼻青臉腫,更襯得他可憐可笑。
他以為這些勳貴子弟只會見死不救,對他挖苦奚落,不想,後來那個慵懶坐于中心的青年開口了。
俊美昳麗,滿身陰沉,好像殘忍可怕的魔王。
這個最不可能出手的人,在那日施舍了他一些慈悲。
雖然傅驚野在段聞鑒心裏,更多的是恩人、崇拜、追随,但他能感受到,這個冷血的同齡人,一定拿他當過兄弟——即便是一絲一毫,段聞鑒也很滿足。
但這一切,因為他無意中犯下的一個錯,而消失殆盡。
喜迎春節,張燈結彩的江畔,入夜寂靜無人。
蘭博基尼停在路邊,魏燭在煙熏火燎間悵惘地看着不斷變化的大廈LED燈。
“還好人去得快,沒發生什麽,現在他也只是配合調查,作為被蒙蔽的受害者而已,你也不要太無情。”
傅驚野沒有回應魏燭的勸告。
魏燭歷來為人剛正,重情重義,傅驚野不是這樣的人。
況且,他還有其餘更重要的事情。
“我當然可以友好,如果你願意告訴我一些事情。”傅驚野笑着,“雖然規定保密,凡事也能有個例外吧。”
魏燭一雙眼裏公事公辦。
傅驚野咬了一口麻薯,無辜地喟嘆一句,“真無趣,魏哥沒拿我當自家人啊。”
魏燭強調:“上次的事情還沒找你算賬。要是你真出了什麽事,我怎麽跟時暮交代,你實在太冥頑不靈了。”
傅驚野幽幽地望着遠方,“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你還能說當年只是單純的綁架麽。那個符號,已經出現了。”
魏燭怔然,卻見面容俊美的青年側過頭來,眼尾狡黠地揚起。
“那些流浪漢真的只是在那裏暫時避難麽?你們的行動真的失敗了麽?有沒有一種可能,看似聲東擊西,實際上是近在眼前呢。據說那群人年齡、性別、體質……都很齊全,就像是什麽對照組一樣。“
魏燭驟然睜大了眼。
手中的煙燃盡在即将到來的春天前夕。
傅驚野拍了拍魏燭僵硬的肩膀,錯身時語調輕描淡寫,“只是一個來自熱心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