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夢夢只是小毛病,用不着去醫院的。”
出租車上,年輕女人難為情地勸說着南姝。
南姝神色柔和,但态度堅決:“嫂嫂,不舒服就忍着的習慣要趕緊改掉。”
劉紅玉知道拗不過南姝,便作罷,“那你也要答應我,明天做個全面的身體體檢。前些時間去探望阿庚,他再三叮囑我一定要帶你去趟醫院,小時候你就身體不好,挨餓受凍的,底子差,得先體檢一遍,然後再抓緊着補上去。”
南姝聽劉紅玉把話說完,喂了身邊小丫頭一顆糖,“我已經長大了,倒是夢夢年紀小,嫂嫂要費心的很多,不用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劉紅玉對這事态度也很強硬,“姝姝,你就讓我們放心一次吧。”
這時候醫院只能挂急診,南姝交了輸液費,回來沒看見劉紅玉和夢夢。
四下尋找未果,越發覺得事情不對,眼眸一寒,改變了方向。
僻靜的廢棄放射科花園裏,母女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身前站着個清瘦的男性。
“怎麽了?”
南姝走到跟前,聽見她聲音的人也看了過來。
是個年輕人,單薄的黑外套,臉是不正常的青白色。
“剛才有人找他們麻煩……現在沒事了,我先走了。”
他說着,壓低了帽子匆匆離開。
“謝謝你。”南姝聲音清亮,“段聞鑒。”
Advertisement
段聞鑒腳步一頓,大概是詫異南姝竟然記得他的名字,然而他什麽也沒做,就短暫地猶豫了這麽一會,把頭埋得更低,匆匆提步消失在前方。
劉紅玉沒有注意到這一切,猶自心有餘悸。
“什麽人找你們麻煩?”
劉紅玉搖頭,“之前鬧得不愉快的人。沒什麽大事。就是把夢夢吓到了。”
南姝打量着劉紅玉,“嫂嫂,你要說實話。”
劉紅玉苦笑,“這、這就是實話呀。”
南姝經過一系列的體檢,下午取到了最後一項報告。
看着上面的指數,劉紅玉心裏大石頭終于落了下來。
“太好了,一切正常,你大哥也能放心了。”
紅彤彤的太陽,像一顆黏膩的鴨蛋黃,正寸寸往下掉。
南姝眼中無物,任何色彩在她瞳仁上都失去了溫度。
【我之前就說過了吧,即便你去體檢,也不會查出什麽問題的。】
它遺憾地說,【若是都能被查出來治好,要我做什麽。】
【據我的經驗,以往像你一樣設定的宿主,大多都是小病不斷,身體素質低下,走兩步就累,動不動就沒胃口,時不時就頭暈眼花,精力氣血容易透支,今天這裏疼明天那裏疼,但去醫院都查不出原因,然後時間一到,來個什麽重大疾病,結束你們的生命。】
南姝沒有回答系統的話,在太陽落山,烏雲侵襲的那一刻,閉上了眼。
明天是慕英的校園開放日,南芮绮取了學校新發的冬季校服,正在家裏試穿。
黑色的燈芯絨長裙,內襯為圓領白襯衫,是法式風格的設計。
慕英各個角落都有暖氣,穿少一點也無妨。
南姝拿着體檢報告上樓梯的時候,南芮绮像一只鳥兒那樣飛出來,在父母面前轉了一圈,精細的裁剪襯托出少女曼妙身姿。
“慕英的校服就是好看,走在街上一眼就能認出來,完全是貴族的标志。”
“不愧是大小姐,這校服穿在你的身上真好看。”
……
家裏的傭人連連稱贊。
孟筱枝也跟着有些驕傲,滿懷愛意地欣賞着南芮绮這一身,“即便是大家都穿着同樣的校服,我女兒也一定是裏面最漂亮的女孩子。”
南姝搭在欄杆上的手,沒有任何用力的跡象,俯視的雙眸沒有神采,像人世之外,不知悲喜的神靈,亦或鬼物。
聽見一聲輕響,知道南姝已經關上了門,南芮绮才于孟筱枝看不見的角度,擡頭望向樓梯上方。
她知道,剛才有個少女,在注視着身穿慕英校服的自己。
縱使,那個少女再如何不可一世,狠毒恐怖,也依舊有很多愛而不得的東西,不是嗎。
只能呆在那個死氣沉沉的三中,遙遙望着雍容優雅的慕英。
開放日第一天結束的下午,吹了大風,連強壯的樹枝也被折斷,劈在了路邊,造成擁堵。
一場雪,在醞釀之中。
魏燭忙得不可開交,接通嚷個不停的電話,還沒說話,電話那頭就傳來女孩柔弱慌張的聲音。
“魏哥哥,你快來救救我們。”
魏燭這才發現打來電話的是南姝。
他眉頭折起來,“南姝?你在哪個位置,別急,情況怎麽樣?”
“就在慕英出來的後街巷口,魏哥哥你快來,我好害怕……”
魏燭記下了信息,筆拍在桌上斷成兩節,跑出去卻被攔下。
“魏隊,轄區發生一起特大刑事案件,請盡快趕到現場!”
魏燭抓了身邊的同事,把手中的地址塞了過去,“幫個忙!”
六點,天色黑盡。
手機從耳畔拿下,南姝望向仿佛很高,又仿佛很低的頂空。
過了會,她呼出口氣,無聊地往前邁了幾步。
一陣鋼鐵撞擊的聲響在某處詭異地響起,刻在DNA裏的經驗,讓她立馬就分辨出這聲音背後發生的事情。
黑沉得仿佛沒有盡頭的巷子裏,少年俯身在地,被拖行半步,慘白發青的臉龐在路邊車輛遠光燈下被照亮。
認出段聞鑒的同時,南姝看到一只黑色的靴子。
南姝第一次看到段聞鑒,是在三中的優秀學生榜單上,清爽的少年,語文次次都是滿分,據說答案标準得連老師想扣一兩分都為難。
今日,在這罪惡的深淵裏,昔日春風得意的少年,卻像一只佝偻嶙峋的小鬼,匍匐在醜陋的地獄之壁,哭聲嘶啞。
他悲痛欲絕,跪在地上,卑微地抱着那只腳,無論如何也不肯松手,懇求的話噎在喉嚨口,萬箭穿心的痛楚讓他連哭聲也難以發出,悲怆的淚不停地掉。
他不成人樣,痛不欲生。
從段聞鑒抱着的那只腳底看去,隐約見到一張臉,藍色的霓虹在此刻亮起,不真切地給那人輪廓勾了一些朦胧的色彩。
就這短暫而模糊的一眼打量,南姝就知道,這個人的手段和狠劣,不是區區禹逸飛可高攀的存在。
她難得地睜大了眼,竟有些想看清他。
“嗚——”
一聲刺耳的嘶鳴破空而來,紅藍的光随着警車出現,大範圍地驚醒着來往行人。
從車上下來的警察沖進了南姝身前的巷道。
忽然,她意識到什麽,往東北處望去,果真看到四五個人兔子般倉皇而逃。
系統也知道完了,【芭比q了家人們。】
南姝翻車了。
在她最不想翻車的時候,這車翻了。
然而這還不沒完。
這翻了的車一個彎道打滑,翻進了懸崖。
和南姝報警對象毫不相幹的青年們被押了出來,他們一個個穿着名牌,模樣也完全不是禹逸飛身邊那些花拳繡腿的社會青年。
這些跟班——姑且稱之為跟班——都是有頭有臉有身份的年輕人。
段聞鑒已經人事不省,被帶上了救護車。
傅驚野是最後一個被押出來的,他沒有表情,手上戴着鐵拷,走得從容。
南姝在那救護車沒影時收回視線,鬼使神差地,看到這一幕。
只是個側面,他矮身進車時,還被車門擋了一塊,只露出一只眼睛,陰冷地和南姝目光撞上。
傅驚野看到她了。
一個膽大包天報了警,讓他生平首次戴上鐐铐的少女。
陸星盞在角落裏收拾好地上散落的東西,還沒出去,南姝就匆忙跑了進來。
“你有沒有事嗎?需不需要去醫院?”
陸星盞搖頭輕輕地笑,“那群人看到我書本上的名字,發現認錯了人,沒對我做什麽,後面聽到警笛就被吓跑了。”
南姝松了口氣。
陸星盞又問,“是你報的警嗎?”
南姝擔心地點頭,“嗯,我剛才正要過來就看到他們找你麻煩,我單槍匹馬說不定還會添亂,就報了警。”
陸星盞贊賞地摸了下南姝的頭,“你是對的,值得誇獎。”
他本是和南姝約好了還傘的,沒想到遇到了禹逸飛,但禹逸飛似乎是認錯了人,發現是陸星盞而非鄭什麽的人,就慫了。
陸星盞自然沒受到傷害,只弄皺了幾本書。
南姝卻沉默了,無地自容地埋低了頭。
陸星盞發覺她的不對勁,輕輕拂開她的鬓發,彎下腰去看,“怎麽了?”
南姝濃密的眼睫撲簌簌閃了兩下,大顆大顆的淚水就掉了下來。
“都是我連累了你。”
陸星盞拇指擦去她眼角的淚,“這跟你有什麽關系。”
南姝哽咽,“禹逸飛我認識,我之前不小心得罪了他,他威脅我。看到我和你走得近,以為我們兩個……所以才來找你麻煩。只是……他認得你的臉,卻搞錯了名字。幸虧他及時知道你是陸家的,得罪不起才逃了。”
說完,一雙淚盈盈的大眼睛謹慎地看向陸星盞,像是害怕他為此讨厭自己。
陸星盞這才徹底弄懂了原因,難怪那個叫禹逸飛的人,老是叫他鄭某某,原來有這番因果在裏面。
“這不怪你。”陸星盞望着南姝水霧朦胧的眼睛,“該怪的是那些壞人。”
南姝動容地點頭,“嗯,你說得對,謝謝你。”
陸星盞用手拂開她被淚水浸濕的額發,“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怎麽辦?禹逸飛可能還會找你麻煩。”
南姝看向濕冷的地面,咬着唇不說話,手指捏着陸星盞的衣袖。
沒敢觸碰過多面積,只捏着邊緣一小塊,指節發白,不肯放手。
分明那樣無助,卻沒有向他吐露半個字的委屈。
只是搖了搖頭。
“遇到這種人,我不知道怎麽辦,也不敢跟爸爸媽媽說。”
尾音慢慢減弱。
陸星盞深深呼吸,也似嘆息,“嗯,我明白你的苦衷。”
剛認親回家的孩子,跟父母難免生疏,再加上又被禹逸飛纏上,世人總有蒼蠅不叮無縫蛋的謬論,南姝大概擔心父母為此對自己印象不好。
陸星盞雙手輕輕搭在南姝的雙肩,溫柔而有力,“我媽媽是慕英的校董,三中亂,就來慕英讀,慕英環境好一些,不會有人再敢這麽欺負你。”
南姝仿佛沒想到陸星盞會對自己如此好,有些震驚,但很快,她紅着眼眶笑了,冰涼的指尖柔緩地擡起,就像他對自己那樣,也為陸星盞拂開擋住眼睛的頭發。
“嗯,我跟你去慕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