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1)

上古流傳下的神話中，辰狼星君一直是一位身份高貴而行蹤詭秘的神明。傳說他掌管着這廣袤大地上生長的一草一木；傳說他身邊總是帶着一只雪白的金睛鸮鳥；傳說，他那絕塵俊美的容顏足以叫天帝也動了凡心。如今，米羅穿着那件羽翼披風款款現身于衆人面前，叫人如何能不震驚。更何況，費伊不知用的什麽辦法，讓米羅的肌膚看起來晶瑩如玉，那紫羅蘭色的長卷發更是在陽光下閃爍着點點銀光。而且，那雪白的鸮兒精神抖擻，若是一只普通的鳥兒，這會兒恐怕也該變得和那些人一樣，渾身烏青了。

米羅本來對費伊的自作主張有些氣惱，他根本不覺得這樣能唬住這些人，然而那黑衣人這一半跪行禮，倒讓米羅起了幾分戲弄的心情。他偷偷瞟了眼費伊，只見那仙子眼中盡是頑皮的光芒，便不由得在心裏嘆氣，裝出一副淡漠的樣子，對費伊道：

“我并非為了這些不相幹的人而來。”

他這一開口，底下趴着的武林人士的臉色不禁又白了幾分，只有那黑衣人道：

“承蒙星君出手搭救，我等感激不盡。”

米羅的嘴角動了動，他想若是瞬在旁邊，這會兒肯定已經笑得要斷氣了。不過，米羅到底機智過人，他微微一笑，對那黑衣人不緊不慢的道：

“我又豈是來出手救你的？我只是想問問，上次送你的那只赤蠍子，你可有好好待它？”

那黑衣人反應極快，立刻回答：

“星君所贈之物豈敢怠慢，只不過……”

“是啊，”

費伊巧妙的接過話頭，指着地上那幫人憤憤不平道：

“只不過，他們把星君送人的禮物當成了什麽邪魔歪道的奇淫之物呢。”

“嗯……”

米羅只低低應了一聲，然而這兩句對話，早已把各位武林人士吓得面無血色。此刻這淩絕頂上若能有條地縫，他們恐怕全都會前仆後繼的跳下去。米羅不打算輕易放過這幫自以為是的人，于是他低聲笑了起來，對那黑衣人道：

“想不到，我送你的東西竟給你惹來了如此麻煩……還害得你受了傷……”

米羅說着，走到那黑衣人身前，輕聲命令道：

“把袖子摘了，讓我看看你的傷。”

那黑衣人一點頭，右手抓住自己左肩的衣服用力一扯，那一只袖子就被卸了下來，這下，那猙獰的傷口看得更清楚了，皮肉外翻，鮮血仍在汩汩的往外冒。米羅心裏一沉，他明白這樣下去那人堅持不了多久，便不動聲色的借着拉緊披風的機會，從懷裏掏出一小包藥粉來。他将那藥包扣在掌中，看似随意的在那黑衣人左臂的傷口上按了兩按，那傷口周圍的血就明顯的漸漸凝結在一起，竟開始有結痂的跡象了。別人是看不到米羅手中這藥包的，他們所能見到的，就是米羅如此輕易的給那黑衣人止住了血，便更加對他深信不疑，開始有那膽小的人膽戰心驚的開口哀求，道：

“請星君饒命……饒命啊……”

凡事就怕有個領頭的，一旦有人這樣說了，便很快就有更多的人此起彼伏的哀呼到：

“星君……我們不知那赤蠍子是星君所贈……是我們該死……”

“星君……想不到星君竟認識這玄冥教的教主……是我們孤陋寡聞了……”

“請星君饒過我們吧……”

“是啊，星君饒命啊……”

米羅負手而立，冷眼掃着這群醜态畢露的人，倒是那白鈴子忽然尖聲笑了起來，笑聲回蕩在青禹山巅，更加叫人汗毛倒立。米羅擡手安撫着自己的鸮兒，一邊漠然的反問：

“饒過你們？饒過你們之後，你們還要這樣仗勢欺人，以多欺少，無理取鬧麽？”

“這……”

底下有人似乎已經哭了出來，四肢痙攣的道：

“不敢了不敢了……我們只聽說這玄冥教殺了許多老幼婦孺，所以一時義憤填膺……不過正如方才仙子所言，若玄冥教教主只是為了以儆效尤，那便是我們欲加之罪，強詞奪理了……”

“哼。”

米羅極輕的哼了一聲，更是懶得去瞧那些人。費伊在旁邊看得正熱鬧，就聽那黑衣人說：

“星君，這些人并沒有犯什麽大錯，還請星君看在我的薄面上，放過他們一馬吧。”

那人話一出口，立即有那善于見風使舵的人馬上阿谀奉承起來，道：

“教主果然大人大量，人中豪傑，叫我等自愧弗如。”

“懇請教主大人能說服星君饒過我們吧……”

“我們之前錯看了教主大人，這都是誤會，這都是誤會啊……”

米羅心中覺得反感，口氣更冷了，道：

“既然有人肯開口為你們求情，要我饒過你們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他這一個“但是”，淩絕頂上又是死一般的寂靜。米羅停頓了一下，才幽幽的道：

“你們此生再不能踏上這青禹山半步，你們若敢踏入一步，我就叫你們五髒皆爛，敢踏入兩步，我就叫你們死無屍骸。不光如此，你們若是再敢這般見風就是雨的攻擊他人，我可再不會像今天一樣對你們心慈手軟了。你們可敢當着我的面，對着我這位仙子朋友起誓？”

到了這會兒，誰還敢說半個不字，地上趴着的一群人全都轉向費伊，把頭磕得咣咣響，嘴裏不停的念叨：

“仙子見證，我們今天在此發誓，此生絕不踏入青禹山半步，否則腸穿肚爛，死無葬身之地……”

“仙子見證，我們發誓我們定和玄冥教禮尚往來，再不盲目輕信江湖謠言了……”

“仙子見證，我們真的再也不敢了……”

那幫人嘀嘀咕咕帶着哭腔的念叨了足有一炷香的時間，費伊才拂了拂衣袖，漫不經心的道：

“星君，他們既然這樣說了，星君今天就暫且饒過他們吧，我們此番也是偷閑下來的，到不能耽擱了回去的時間。”

米羅這時才沉吟一聲，道：

“你說得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今天就不追究他們了。”

米羅剛一說完，那幫人就全都向着米羅一個勁的行大禮，哭訴道：

“多謝星君饒命，多謝星君饒命啊！”

米羅這才似乎極不情願的從懷裏掏出一個錦囊，走過去交到那黑衣人的手上，說：

“這裏只是一半的解藥，只容讓他們有力氣走路而已，你去分給他們吧。”

“是，星君。”

那黑衣人答應的到挺痛快，起身麻利的将錦囊中的小藥丸分發下去，米羅便在一旁說：

“我方才也說了，這只是一半的解藥，你們服下後便速速下山，等出了山門，剩下的那另一半解藥，我這鸮兒自會拿給你們。”

趴在地上的那幫人吃了解藥，一個個感激涕零，誰還敢再在這淩絕頂上徘徊，等感到腿腳稍微有了點力氣，便都迫不及待手腳并用的向山下爬去，生怕比別人慢了。那白色的鸮兒也從米羅的手臂上飛起來，在半空中監視着這群人，不時一聲啼鳴，仿佛在催促那掉隊的人。于是，早上還雄糾糾氣昂昂要踏平青禹山的各派武林正義之士，就被這突如其來傳說中的辰狼星君吓得屁滾尿流，沒挨到日暮就都從淩絕頂上滾了下來，叫等在風行鎮上的百姓們笑話了個夠。他們一出了最後一道山門，那雪白的鸮兒就從空中丢了另一個錦囊下來，錦囊墜地後，裏面朱紅色的小藥丸紛紛滾落出來，這幫武林人士登時一窩蜂的沖上去撲搶，等每個人都服下一顆之後，才理了理衣衫，尴尬又窘迫的在兩旁民衆的哄堂大笑聲中，夾着尾巴倉皇而狼狽的四散而去，完全不知道此刻那淩絕頂上，已經有人笑得直在地上打滾了。

“啊哈哈哈……這可當真最有趣了！”

費伊笑出了眼淚，滿臉潮紅。米羅瞪了他一眼，道：

“我都緊張死了，你還笑！還有你！”

他轉過頭去看那黑衣人，氣道：

“你怎的也和他這般胡鬧，一口一個星君答應的到快。”

那黑衣人身後的兩位護法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發愣到現在，本來他們也真的以為費伊和米羅是那天上之人，可此刻見米羅這樣沖黑衣人發脾氣，不由得思維斷檔，木呵呵的問：

“教主大人……這兩位是……”

那黑衣人這才伸手摘去頭上的面紗，露出一雙湖綠色的眸子，開懷的笑道：

“塔納托斯，修普諾斯，你們還不快過來見過教主夫人。”

米羅和費伊不禁對望一眼，費伊怪叫一聲笑得更厲害了，米羅卻兩頰緋紅。然而那一金一銀兩大護法估計也是正在犯傻，望着這一位仙子一位星君，迷惘不已的小聲問：

“教主……難道這兩個都是麽？”

“噗——”

費伊幾欲厥倒，黑衣黑發的教主大人瞪了那兩位護法一眼，大聲道：

“胡說！你們也不動動腦筋，當然那位送了信物給我的人才是了！”

這下，那一金一銀兩位護法頓時恍然大悟，忙三兩步走到米羅身前，撲通一聲全都半跪在地，異口同聲的說：

“見過教主夫人！”

“你——！”

米羅當場被氣得頭暈眼花，險些口吐白沫。這漫山遍野之下，只聽得到費伊和那黑衣黑發之人毫無顧忌的笑聲，白鈴子也從山腳下飛了上來，鳴叫着加入了他們。

玄冥教就在這一夜之間名聲大噪，等瞬接到費伊的秘密來信時，那風行鎮上已經把九月初九的淩絕頂一戰傳開了好幾個版本。瞬先按照費伊的指示給穆修書一封寄走，然後換了一身髒兮兮的粗布衣裳，在臉上抹了兩把煤灰，湊到各處去聽故事。人們只當他是哪裏來的小叫花子，也沒人搭理他，瞬就安安心心的站在人群之後挨個版本的聽過去。

“哎，我可跟你們說，那玄冥教的教主大人認識天上的仙子，還和辰狼星君是舊識呢！”

有人正站在小鎮廣場的石頭臺子上擠眉弄眼的講着：

“教主那赤蠍子原來就是星君所贈之物，你們不知道了吧！”

底下自然有人不信，笑話道：

“得了吧，那仙子和神君怎麽會平白無故的到這青禹山上來啊？”

石臺子上的人一拍大腿，舔了下嘴唇，晃着一根手指頭頭頭是道的說：

“哼，你們也不想想，那幫自稱武林正派人士的各路人馬一個個耀武揚威的上了青禹山的淩絕頂，怎的就都被吓成那個樣子滾下來了？”

“這……不知道……”

底下大部分來聽熱鬧的人都搖起頭來，說：

“我們又上不去那淩絕頂，當日發生的事情怎會清楚。”

“哎，我可有朋友經歷了那九月初九的決戰，”

蹲在石臺子上的人得意起來，道：

“他回來跟我講了，那仙子長得真真漂亮至極，就和那西梁石窟壁畫上的一模一樣呢！就好像啊，那壁畫上的天仙乘風而來，降到了淩絕頂上。”

“噢……”

底下的人頓時唏噓不已，滿臉向往的神色。那講故事的人嘿嘿一笑，又道：

“可是，這還不是最驚奇的，最驚奇的，要數那位傳說中的辰狼星君。聽說他真的帶着一只雪白的鸮鳥，現身淩絕頂之上，還客氣的問那玄冥教的教主，‘我送你的那只赤蠍子怎麽樣了？’。你們想啊，那些武林門派不都打心眼裏瞧不上人家教主大人的這只蠍子麽，還說人家這是什麽什麽……歪魔邪道，結果啊，這一聽說是星君所贈，立刻臉都吓得紫了！這若是得罪了天上的神君，只怕等到自己遭殃的時候哭都來不及呢！”

“噢噢……”

底下的人無不聽得啧啧贊嘆，有人就道：

“哼，我就說，那玄冥教的教主大人，怎麽會随随便便就把一只蠍子留在身旁，想來是那天上的神君所贈，自當好生養護着才是。”

講故事的人立刻拍掌道：

“說得就是，說得就是！”

瞬在人群後面怎麽聽怎麽不大對勁，這一會兒一個仙子，一會兒一個星君，又是白鸮又是赤蠍的，讓他怎麽聽怎麽耳熟。不過他并未搭話，只靜靜的看着。這時底下又有人找茬似的問：

“哎，都說那辰狼星君是能叫天帝也動心的神君，那你那朋友到底見到沒有，那星君可長得哪般模樣？”

瞬兩眼望天回想了一下那天早上被費伊裝扮過的米羅，覺得要形容出來還是相當困難的。不過那講故事的人自有辦法，他眯了眯眼睛，玄之又玄的說：

“你們啊……俗人！你們也不想想，那麽多武林人士，最後從山上下來全都變成了那——副德行，他們心眼詭計那麽多的人，連他們都深信不疑那就是辰狼星君，你說，這凡塵間還有什麽人能美到讓這麽多人都認同的地步呢？你們想想，是不是這麽個理兒？”

“噢噢噢……嗯嗯嗯……”

底下的人群不約而同的又唏噓起來，小聲議論道：

“唉，想來也是了，也只有那天上的神君，會叫人如此望塵莫及。”

“沒想到這玄冥教的教主大人竟和天上神君有緣……”

“看來這玄冥教真不簡單啊……”

“這以後玄冥教有辰狼星君護着，斷然不會叫其他那些武林門派歧視了吧……”

“說得可不是麽……唉，要是我也能親眼見一見辰狼星君就好了……”

“哎喲哎喲，你看你，你看你，哈喇子都下來了，那辰狼星君哪裏輪得到你去看啊……”

“就是就是……”

……

人們的議論還在繼續，瞬卻悄悄退了出來。費伊在信中吩咐他，要搬離他們原先住的那個客棧，放棄那許多辎重，一個人在鎮子上多住幾日，等待穆的到來。瞬便裝成個小叫花子，每天餐風飲露的。他身上并非沒有銀兩，而是他實在好奇那些故事傳聞，怎麽聽都聽不夠，這叫花子的身份逛起街來卻是最不顯眼的。于是瞬捏着半個饅頭，從鎮子這頭溜達到鎮子那頭，白天去茶館客棧，晚上就去一些酒肆。結果這九月初九淩絕頂上的一戰，在短短幾天的功夫裏，就已經徹底變成了另一則神話，竟不知怎的被人添油加醋的臆想成了一出曠世奇緣。

瞬從口袋裏摸出一把葵花籽，蹲在酒肆外背光的地方豎起耳朵聽着，一臉的哭笑不得，只聽裏面有人說：

“我告訴你們吧，事情是這樣的，早些年的時候，那天上的辰狼星君有一次來到凡間，順手搭救了被毒蠍蟄傷的玄冥教教主。星君救好了他，就随手把那赤蠍子當做禮物送給了教主大人，于是，從那以後，這玄冥教的教主就變成了金剛不壞，百毒不侵之軀。可是，你們要知道，那辰狼星君是什麽人物，那玄冥教的教主自從見過了星君，便是茶不思飯不想，日日夜夜思念着星君。星君那位仙子朋友看了于心不忍，就悄悄的幫他們傳書遞信。一來二去，那辰狼星君也為那玄冥教教主動了感情，只可惜，這天帝從中作梗，就是不放那辰狼星君下凡。這兩人一個天上一個人間，可飽受了相思之苦啊……”

“唉唉……是啊是啊……”

瞬麻木的磕着葵花籽，欲哭無淚。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瞬一驚，正要喊出來，就見到來人眉間的兩點印記，這才松了口氣，低聲道：

“穆師父，你可來了，費伊師叔叫我速和你上山去。”

“你等等，你等等，”

穆四下瞅了瞅，才滿腹狐疑的問：

“你怎麽蹲在這兒，還這副打扮？你費伊師叔呢？你家先生呢？”

瞬撇了撇嘴，更加想哭了，他小聲道：

“穆師父，我家先生和我費伊師叔打從九月初九上了淩絕頂就沒下來過，讓我在這裏等候穆師父，我這不是……我這不是為了聽故事方便麽……”

“哎你還說呢，”

穆把瞬拉到酒肆後的一個偏僻角落，問：

“我這一路上盡聽到些關于淩絕頂一戰的故事，一個比一個離奇，一會兒神君一會兒飛仙的，這都怎麽回事啊？”

“你還問我？”

瞬苦着臉嘟囔道：

“等到了青禹山上，師父你自己去問問費伊師叔好了。”

穆稍一思索，就大致猜到了是怎麽回事，便眯起眼睛嘆了口氣，說：

“我就料到那費伊肯定不安分……他是好玩夠了，這下搞得人盡皆知，都傳到皇宮裏了！”

“啊？”

瞬不敢相信的擡頭反問：

“都傳到皇宮裏啦？”

“你以為，”

穆彈了一下瞬的腦門，哼道：

“也不知道哪個太監宮女給後妃講的，結果那後妃就講給皇上了，把那皇帝老兒聽的直掉眼淚，又想給那什麽什麽辰狼星君立個廟……別提多亂套了。”

“呃……”

瞬簡直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一副什麽表情才合适，饒是他再機靈，面對這般已然失控的局面，也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穆到底還是見多識廣，他按了按瞬的肩膀，道：

“你速去換了衣服，我們這就上青禹山去。我倒要看看，這費伊搞得什麽名堂。”

“是，穆師父。”

瞬也沒有了別的主意，只好答應，轉身快步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