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池

第13章

十三

鷇音子輕輕拂去貼在素還真頰邊的髮絲，因為昨天晚上髮髻只是胡亂解下，現在頭髮亂得很，被他蹭得纏成一團鋪在枕巾上。他睡得很沉，眼下有疲倦的煙青色。因為抱著被子睡得有點發熱，他臉上紅通通的，身體似乎不是太舒服，時時會皺起鼻子，可愛的就像某些剛出生的小動物一般。

鷇音子一邊看著，一邊在他臉上輕輕的刮了刮。他覺得素還真這樣很可愛，比平常的樣子可愛了不知道多少倍，但又不甚喜歡他這模樣。他心裏覺得空落，前後左右都著不了地，只輕輕地飄在半空中。

突然，鷇音子向門口望去，他小心地抽回另一只被素還真抱著的手臂，下了床。

鷇音子將門打開，就看到另一個素還真抿著唇站在門外，臉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似乎一碰就要炸開。

“出來。”素還真壓低了聲音說。

鷇音子跟在他後面走了幾步，還沒出院子，就被素還真反過身來一拳砸在臉上。這一拳打實了，鷇音子被他打了踉蹌了數步，跌在地上，臉上火辣辣地疼，牙齒撞破了口腔，鷇音子“呸”地吐出一口血來。

“卑鄙！”

“這樣罵自己嗎？”

素還真雙手緊緊握成拳，被他這一句氣得渾身顫抖，好像又要沖上來一樣。鷇音子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擦掉唇邊的血漬，扯了扯嘴角，可是因為扯到口中被撞到的傷口，疼得抽了口氣。

“你對自己，下手真狠。”

“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哈……你現在又承認吾了嗎？還是說，你要進去告訴他？”

素還真氣得渾身顫抖，指著鷇音子居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深吸數口氣，才稍微平息下來，冷冷地道：“吾當然要告訴他，難道讓你繼續騙他嗎。”他說完，不再看鷇音子，直接越過他推開房門。屋裏的人正在穿衣服，被他的開門聲嚇了一跳。看到素還真進來，他臉上“轟”地紅了，有點手足無措低下頭。

“吾希望你能與鷇音子保持距離。”

對方聽到這話身體猛地一僵，片刻恢復過來，問：“你是以什麽身份要求呢？鷇音子的情人？還是素還真的本尊？”

素還真聽到他這樣問皺了皺眉，對方又繼續道：“若是前者，此事的確是吾不對，你我雖說是一人，但又畢竟有所區別，但若是因為後者……可不要忘記，你我之間并沒有高下之分，反而，若是吾堅持要保留吾之意識，你能反抗嗎？”

聞言，素還真露出惱怒的神色，他半是憤怒于鷇音子的所做所為，半是痛心不被自己的分【你妹】身理解：“吾與鷇音子從來不是情人的關係，但是，吾亦非自以為是地要求你一定要回歸吾身，吾提出這樣的要求是為你著想，你以為鷇音子對你是真心嗎？他不過是在欺騙你罷了。”

“這種事就不勞費心了。”對方頓了一頓，將衣服系好，才道：“這種事……吾早就知道了。”

素還真本還想說什麽，卻因他分【你妹】身的這句話一怔：“你……”

“素還真，吾與你不同，吾並沒有那麼長的時間去後悔，去想自己的選擇對不對。”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吾曾經想過吸收你……”

看著素還真震驚的神情，他笑了笑：“如果可以一直留在此，倒是不錯的選擇。但是，你會來此，說明另一個世界裏的情況十分緊急，吾無法自私地坐視另一個世界裏可能發生的劫難，想到這裏吾便知道由你回去是最好的選擇。吾既不能取代你，又無法放下心中的糾結，所以……”他垂下眼：“這是吾最後的選擇，請不要幹涉。被他欺騙也好，或是怎樣也好，吾已經沒有時間去後悔，只想遵從吾的心意，做想做的事。”

素還真說不下去了，另一人已經說到這份上，就算不是他之分【你妹】身，而是別的什麽人，他也不可能再咄咄逼人。就像他之分【你妹】身所說，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而這一切卻都是他所造成。雖然是素還真的分【你妹】身，可在這個異界裏，他已經有了不同的人生，如今，卻要完全地捨棄，并最終的回歸于他，甚至連意識都不存世間，又與死亡何異？

“素某……”過了許久，素還真終於開口，卻是縱容了另一個自己的選擇：“素某這就要前往魔域，若是不能回來，請你將鷇音子留在此處，不要讓他回另一個世界了。”如果是這樣，至少還有人可以牽制鷇音子的行動，比起讓聖魔元史回到另一個世界，這樣或許更好。

“你……”

素還真擡了擡手打斷他要說的話：“你一定要小心他……素某非是不信任鷇音子，只是，他對你來說，非常危險。”看著素還真這般鄭重其事地交待，另一人也認真地點了點頭：“你也是，不為自己，也要為你關心的那些人。”

素還真勉強笑了笑：“素某明白。”他雖是笑著，心情卻十分沉重，一者為魔域之行，二者卻是為眼前的自己，他從未有一刻覺得，自己割裂得如此分明，願為天下蒼生大義而死的自己，不得不犧牲個人情感的自己，當這個素還真明明白白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感到了無比的悲哀。或許是一直以來，心都被刀割得麻木了，此時看到另一個素還真的痛苦，那早已失去痛覺的心竟然又開始隱隱地鈍痛。

交待了他之分【你妹】身小心鷇音子後，素還真也知這樣做并不保險，可是原本準備好的話已說不出口，面對這樣的自己，他無法將實情坦言相告。他出去之後再度見到鷇音子，只留下一句“好自為之”，便動身前往魔域。

上一回，素還真只追到魔域外圍，此次卻要深入魔域內部。一踏入魔域的地界，一股森冷的不適感就從心底油然而生，素還真皺了皺眉，仍然繼續往深處前行。

越往魔域深處，森冷的感覺愈重，天空的太陽也像是蒙了一層霧一般，陽光透射不進來。魔域內常年難見陽光，僅有的幾日會被陽光照射到的時候，魔族都會另覓地點藏匿，他們並非不能接受日曬，卻萬份厭惡陽光，這同嗜血者又有本質不同。

再繼續往深處走去，路邊漸能見到各種動物與人類的骸骨，散落在地上，接受風吹雨淋。魔族之人崇尚武力，不但視人命為草芥，對同族之人也沒有什麽同情心，資源的貧乏使得魔族之間的爭鬥十分慘烈，但是也因為如此，魔族常常會出現非凡的高手。素還真一邊走一邊回憶，此境內的魔域與他記憶中的相差無二。

又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看到有魔人的蹤跡。素還真正打算開口打聽完全體的事，對方一看到他居然尖叫了一聲，二話不說轉身就跑了，一邊跑一邊大叫：“素還真來了！最兇殘的素還真來了！”

素還真聞言不由吃驚地停下了腳步，他不由“啊”了一聲，手臂才伸出一半木然地不能動彈，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只小魔在他眼前遛掉。

最兇殘的素還真？

這是怎麼回事？

素還真自認自己還是很溫和的人，對待魔族也并不如一般人那樣用一種思維定勢去度量，這“最兇殘”的形容實在稱不上。

——一定是那兩人的風評太差！

素還真額角青筋直冒，毫不猶豫地大踏步繼續深入魔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