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
這是醫生第二次看到老板吐血,這次看到的景象更加駭然,老板幾乎是一邊說着一邊從唇邊溢出鮮紅的血液,臉上甚至還保持着完美的微笑,驚悚程度簡直可以媲美深夜的恐怖電影。
醫生懊悔不已,從大師別墅裏出來時他就應該拽着老板去醫院的,結果他睡了一覺就忘了,真是太不應該了。其實說起來,這也不能怪他,老板呆在這常年不見陽光的啞舍裏,臉色本來就猶若病人般蒼白,毫無血色,之前又沒有任何預兆,一點虛弱生病的感覺都沒有,所以很容易忽略他的病情。
“走,去醫院檢查檢查!正好就在附近。”醫生也無暇去給自己的疏忽找理由,連心跳起來,拽着老板就往外走。
老板卻沒有動,而是抽回了手,掏出手擦幹了唇邊的血漬,淡淡道:“我不能去醫院。”
“為什麽?”醫生聞言一愣,回頭時正好接觸至老板眼中的苦笑。醫生暗罵自己糊塗,半晌之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道:“你——你是怎麽活這麽久的?這麽吐血,會不會影響你的身體?”醫生問得有些遲疑,雖然他在啞舍裏稀奇古怪的事情見得多了,例如那據說已經幾百年不滅的蠟燭,封印着神獸的山海經,還有那個才剛剛見過的白蛇精——可他絕對不相信站在他面前和他認識了好幾年的這個人是妖怪。
醫生回想起少有的幾次和老板的身體接觸,老板的體溫都低得不似活人。
本就關不嚴的門縫裏吹來一道冷風,引得長信宮燈裏的燈芯一陣跳動,古董家具投在牆壁上的影子也随之晃動不已。看着老板臉上陰晴不定的表情,醫生卻沒有任何恐懼的感覺,沒有退縮,反而朝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清晰地看到醫生眼中透着關切,老板的臉上難以克制地閃過訝異。就算是和他三代相交的大師一族,也因為他百年來容貌不變而刻意保持着互相合作的敬畏距離。而只和他認識兩三年的醫生,卻在聽到他可能是活了兩千多年的妖精後,反而越發的關心他。
見老板并沒有回答,醫生開始有些焦急起來:“如果不方便說也沒關系,不過我是醫生,可能會有些幫助——”
也許是今天都把話傾訴了出來,讓一直把秘密當成重擔壓在心裏的老板輕松了許多,一時間覺得都告訴了醫生也無妨。
反正,他都要真正離開了。
老板把已經半涼的水壺重新放在紅泥小爐上熱了起來,“我的師父,本就是一名煉丹師。”老板幽幽地說道。水壺中的水一會兒就冒了熱氣,缥缈的水汽從壺嘴中溢出,很快就彌散在冰冷的空氣裏。
醫生自己便是一個話唠,并不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此時忍不住插嘴道:“難道秦始皇焚書坑儒——不,坑術士的時候,你師父受到了牽連?”
老板搖了搖頭道:“我師父是一個很有名的煉丹師,不屑和宮中那些坑蒙拐騙的術士為伍,進宮一年後就神游去了。”
醫生見老板臉上露出回憶的神情,知道他是在想他那個師父,便忍住了打斷他的欲望,靜靜地等着。
不一會兒,爐子上的水壺燒開了,老板這時才回過神,把茶壺中的冷茶倒掉,重新泡了一壺熱茶,霎時茶香彌散在啞舍之中,令人精神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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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試藥侍從暴斃的事件後,始皇帝并沒有因此斷絕追求長生不老的願望,不過以後丹藥呈上來時,不用試藥侍從,而是由煉丹師親自試吃。”老板捧着茶杯,也沒有喝,只是放在手中把玩,“我師父神游前曾留下兩枚丹藥,因為他已無處可尋,所以是由身為徒弟的我來試吃的。”
醫生一呆,舉起茶杯的手停滞在半空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你是說,你是吃了長生不老藥——這不可能!這世間怎麽可能有長生不老藥?”醫生很激動,激動得甚至忘記了自己拿着倒得滿滿的茶杯,滾燙的茶水飛濺出來,燙到了他的手,他也不覺得痛,猶自激動地揮舞着自己的手。
老板依然很平靜,探手過去把醫生手裏的茶杯拿過來放好,防止這個珍貴的宋朝白釉瓷被他随手摔到地上成為碎片。
“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醫生下意識地重複着這句話。他原以為老板能活這麽久,會是什麽精怪,但事實卻更加讓他難以接受。
只是吃了一種藥物?什麽藥物能讓長生不老?醫生絕對無法承認古代的煉丹術居然比現代的醫術還要先進!
老板也知道這件事很難讓人相信,但他确實是活過了兩千多個年頭。老板摩挲着手中宋瓷光滑細膩的瓷釉,心想他恐怕也算得上是啞舍中的古董了,還是很有年頭的那一個。
醫生漸漸從失控的狀态中恢複過來,開始意識到這恐怕是窺視人類秘密的一個難以訴求的機遇。醫生掩住心中的激動,把茶杯中殘留的半杯茶一飲而盡,平靜了一下心緒才問道:“老板,能詳細和我說說嗎?”
有何不可呢?老板感覺着手心中熨燙茶水的溫度,讓思緒慢慢飄遠。
“扶蘇被殺後,蒙恬将軍心有不甘,帶軍打算回鹹陽找胡亥問個清楚。他後來怎麽樣我就不知道了,史書上說是服藥自盡,多半也是被人暗殺了。”
“那你呢?”醫生忍不住追問道。老板是扶蘇最親密的伴讀,胡亥肯定不會放過他的。
“我?”老板略薄的嘴唇上泛起一抹冰涼的笑意,“我的父親雖然沒有爵位,但是身為秦朝最古老的家族,對于皇城中的蛛絲馬跡還是能察覺得出來的。在胡亥的使者到達邊境之前,他就派人給我送來了一卦家書,稱他病危。我匆忙回到鹹陽,一進家門就被父親關進了密室,直到給始皇帝發喪時,才放我出來。我也是那時才知道,扶蘇已經自盡身亡。”
醫生沉默不語,雖然老板的敘述平靜無波,可是細聽下去,還是可以察覺得到他言語中的悔恨。若他晚幾天回鹹陽,說不定可以阻止扶蘇就那樣逝去,也許還會改寫以後的歷史。
老板手中的茶杯已經變冷,他舉至唇邊抿了一口,變了味道的涼茶在唇齒間彌漫,一如他五味雜陳的心。
沒有人知道當他看到站在帝座上的那人時,是多麽的驚駭和憤怒。
他曾經無數次憧憬着那套代表着帝王之尊的冠冕戴在扶蘇的頭上,也曾無數次想時刻伴在他的身側,看着一代帝王的誕生,與他一起建立一個理想的、強盛的國度——千秋萬代的大泰!
老板捧着茶杯的手猛然收緊,杯中的茶水随之蕩開一圈圈漣漪,頃刻後,又平靜了下來。
可是這一切的一切,都已經成為過眼雲煙。那套冠冕,那方玉玺,他都精心地藏在啞舍深處,可惜再也沒有适合他們的主人出現。
啞舍之內流淌着足以溺死人的寂靜,許久之後,老板才打破沉默道:“為始皇帝發喪那日,所有朝廷重臣都去了骊山,可是能回去的,沒有多少。我也沒有回去。”
“殉葬?借此除掉礙眼的人?胡亥可真陰險——”看着老板下意識地撫上脖頸,醫生這才知道那道猙獰的傷痕是從何而來。
老板點了點頭道:“我再次醒來,便是在秦始皇墓中。脖頸上的傷口已經愈合不再流血,可環顧四周,遍地屍體,如同身處地獄之中,屍體大多是反對胡亥的人,其中也包括了我父親——我父忍氣吞聲了一輩子,也絕想不到他會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裏。我把父親的屍體背出了秦始皇墓,把他葬在了我家祖墳,我想他就算死,都不願再和贏姓家族有半點關系。”
老板說罷,又停頓下來,倒了一杯溫茶之後才繼續講述。他把父親葬好後,又去尋了扶蘇的墓。趙高派去的人又怎麽肯把他好好葬了,他一路隐名埋姓地尋了過去,在邊塞附近找到了一個凄涼的墳包。他不會讓扶蘇那麽孤單地葬在那裏,他把他從墳裏挖了出來,帶回了骊山。
始皇帝根本就沒有葬在他生前修建的豪華壯麗的陵墓之中,他屍骨無存。只因為他的兒子胡亥自己想要這個恢弘的陵墓。
始皇帝生前最寵愛這個小兒子,恨不得把最好的一切都送到他的面前。可是不知始皇帝有沒有想到過,他一手建立的大秦帝國,都被他的小兒子攥在了手心裏。連他為自己建造的長眠之所,胡亥都那麽理所當然地拿了去,沒有半分猶豫。
老板覺得諷刺,唇邊溢出一抹冷笑,“所以,我把扶蘇葬在了骊山。他生前不能當大秦帝國的皇帝,我也要他死後奪下擁有那十萬兵馬俑。”
這話說得擲地有聲,醫生不由得擡起頭重新朝老板看去。他一直就覺得老板眼中蘊含的滄桑和他年輕的外貌不相匹配,但此時對方熱血暢然的話語沖口而出,竟帶着他的面容有了幾分血氣,可以想象得到當年在歷史的長河中,他是怎樣一個風雲人物。
醫生之前把老板的表情都收入了眼底,自然可以看出老板對秦始皇的崇拜之心,所以也不難産生想要在扶蘇身邊做一番事業,成就大秦帝國雄起的決心。
古來賢者皆寂寞,一個心有宏圖大志而又極具才華的人,想要在自己的時代,合适的時機,遇上賞識自己的君主,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兩千年前的甘羅能遇上扶蘇,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事情。扶蘇生性溫厚仁慈,又不失聰慧,若加以培養,定是一代賢君,再有天資過人的甘羅輔佐,兩人必能造就一番事業。
可是胡亥卻把這一切輕易地毀了。
醫生可以想象老板在扶蘇死後,以多麽執着的心情開始尋找扶蘇世,他希望能找回過去,再次和扶蘇一起上政治的巅峰,引領歷史的前進。可是他随即發現扶蘇的轉世每次都短命夭折,漸漸地尋找便成了責任,陷入了一場難以逃離的怪圈,一直徘徊了兩千多年。
老板平靜了心情,不願再提關于扶蘇的半句話,他知道醫生最好奇的就是長生不老藥,便緩緩說道:“我也是幾年後才發覺自己的身體開始不對勁,不光相貌沒有任何變化外,受的傷也會很快複原。很長時間之後,我才确認自己恐怕是因為吃了師父所做的長生不老藥才會變得如此。”
醫生精神—振向前傾了傾身,迫不及待地追問道:“平時有沒有什麽異狀?掉不掉頭發?其他身體機能可有區別?唉,如果能讓我給你檢查檢查身體就好了,我保證不會讓資料外洩的!”
老板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不會外洩,不過我這麽多年來也未曾停下過對自己的研究,也許不必去用機器化驗,也知道原因。”
“快說!”醫生簡直要被他逼瘋了,急得滿頭大汗。
老板非常享受這種賣關子的感覺,不過他也不是故意的,因為腦中的詞彙還需要整理一下才能捋順。老板思索了片刻後道:“人體衰老的原因是什麽?”
“是衰老細胞。”醫生馬上回答道,正在猶豫要不要跟老板解釋什麽是細胞時,對方已經開始往下說了。“人就好像是一個細胞一樣,細胞分裂,然後新的細胞生長。直到細胞的分裂速度開始緩慢,小于細胞衰老的速度時,人體也步入了老年。這樣的說法對不?”老板斟酌了一下字句。
“對的。”醫生點了點頭,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總覺得從老板嘴裏聽到現代醫學詞彙,就像看到啞舍裏賣最新款的蘋果電腦一樣離譜。
“可是,這樣的細胞也有例外。無限增殖的細胞,成為不死的永生細胞。”老板眯起了丹鳳眼。
“你是說……癌細胞!”醫生瞪大雙眼,滿臉的不可思議,“你是說,你吃下的長生不老藥致癌?可是那不是應該加速你的死亡嗎?”正常細胞都具有一定的最高分裂次數,如人的細胞一生只能分裂五六十次。可癌細胞卻失去了最高分裂次數,幾乎可以無限分裂,但人體的器官是絕對承受不了的。
“所以,我身上赤龍服的作用就是抑制癌細胞分裂的次數,讓身體的細胞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各個器官不會衰亡,也不會罷工。”老板伸手摸了摸陪伴他兩千年的衣服,淡淡道:“自古相傳‘金玉生寒’,可保屍身不腐。這布料是由上古流傳下來的黑金和黑玉拉絲制成,本是為秦始皇入葬時所準備。始皇帝在位時收集了一些神話時代的古物,而到再往後的朝代,這種神器便極為少見,很多都是仿制了。例如漢墓中的金縷玉衣,其實就是拙劣的模仿品。”
“我……我能摸摸看嗎?”醫生吞了吞口水,在老板點頭之後,迫不及待伸手過去。布料入手有些柔軟又有些堅硬的感覺,溫度冰冷刺骨。醫生猜想着這布料中應該加入了某種稀有金屬,才使其産生了微弱的放射性物質,保持肉體不腐。若換了以前,醫生絕對不會相信老板說的話,但神話時代确實是在封建時代之前所存在的謎一樣的時代。《山海經》能封印神獸和異度空間,這個是他親眼所見。一片竹簡便能施咒,那麽一塊能防腐的布料也不算多離譜。
醫生想不透原理,也知道這種科學問題老板更不會知曉,也不會剪下來一塊給他拿回去化驗,所以只能邊上下其手邊問道:“那你兩幹多年都沒脫下這件衣服?”醫生顯得興致勃勃,對他來說,老板簡直就是他夢寐以求的研究對象。他真想把這衣服扒下來,研究一下衣服的質料,順便研究一下老板的身體。如果可能,他更想親手碰觸一下老板那顆跳了兩千多年的心髒……
“收起你那種眼神。”老板敢打賭,若是醫生手中現在就有把手術刀,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把他解剖了,“短時間內脫下是沒問題的,至少睡覺的時候不穿也沒關系。這件衣服只需放在附近就可發揮作用。”老板覺得醫生的問題很好笑,心情不錯地彎起了唇。在這兩幹多年中,他還很少和其他人保持這麽近的距離,尤其醫生帶着體溫的手指仿佛透過了薄薄的布料傳導到他的皮膚上,讓身體有些難受的他變得稍微舒服了一些。
“這衣服是中山裝的樣式,兩千年前沒這麽時髦吧?”醫生看着老板衣服的立領,笑着問道。
“民國時期,我救了大師的祖母。大師的祖父是當時有名的古董修複師,他幫我把衣服剪裁成這樣,沒想到幾年後就不流行這樣的款式了。”老板自嘲地笑了笑,“幸好現在穿成這樣也不算太奇怪,總比穿古裝要好些。”
“這條龍其實會動的吧?”醫生的手遲疑地停在赤龍的身體附近,那條赤龍繡得是那麽栩栩如生,讓他連碰觸都有些緊張。
“在宋朝時,這衣服破過一次,我請當時文繡院的人幫我縫補。這種布料每條紋路都有特定的排列,文繡院的人最終在衣服的裂縫上繡了這條赤龍。所用的絲線也不是普通的絲線,是沾了我的血的絲線,所以這條龍是深紅色的。”老板極其懷念地撫着趴在他肩膀上的赤龍龍頭,“裂縫終究還是沒有縫補完美,以前只是若幹年變動一次位置,最近它已經是一天變動一次了。我想它是沒有喝夠我的血,迫不及待了。”
老板的指尖仍殘留着剛剛咳出來的鮮血,醫生眼睜睜地看着那滴血漬滲進衣料之中,赤龍的龍頭游動了一下,身體仿佛又膨脹了些許。醫生這時才醒悟過來,低頭往老板的胸腹之間看去。
衣服上的破裂之處很大,上面亂七八糟的針腳正是不久之前大師的傑作。醫生想到老板之前的吐血,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道:“這衣服是不是不能被破壞?否則就算是亂了絲線的排列,也會影響它的功能?”
簡單說。這件赤龍服就像是一種極為精細的電路板,只要亂了幾根導線,就會徹底短路。否則老板也就不會在上次出現裂痕的時候也不會大費周章地繡了這麽一個古怪的龍在上面。而且他說衣服就算脫下來短時間不穿也不會有問題,那麽讓老板那麽快就吐血就只有這麽一個解釋了。
老板苦笑,他沒打算說出這點的。“我死後,如果身體沒快速腐爛的話,可以讓你任意處理。”
醫生愣在了當場,他剛剛雖然夢想着可以把老板解剖了,可是那只不過是腦中的YY而已,沒料到這種事居然會真的發生。醫生足足呆了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難道……就不能去找其他人繡制了?”
老板把玩着手中的空茶杯,淺笑道:“宋朝是蘇繡發展的最頂峰,朝中甚至還設有專門的文繡院。我身上這條赤龍,動用了文繡院上下三十七個繡娘,足足繡了兩年。你覺得,現在的時代,還能找得到這麽多技藝精湛的繡娘嗎?”
确實找不到。
醫生心亂如麻地站起身,在啞舍裏來回踱着步,“肯定有什麽辦法的……機器織難道不行嗎?”
“無妨,你不用挂心。我已經活得太久了,扶蘇的事情終于解決了,我也是時候休息了。”老板微微一笑,有種釋然的味道。
醫生停下腳步,知道症結在哪裏了。
老板肯定有辦法讓自己活下去,可是他自己已經喪失了求生欲望,旁人再急也沒有辦法。
這種事他在醫院經常看到,明明有百分之五十可能痊愈的病症,卻由于病人本身不積極配合治療,而日趨惡化導致最壞的結果。
醫生走到老板身前,扶着他的雙肩,直視着他的雙眼認真地問道:“你和扶蘇是朋友嗎?”
“是的。”老板想,如果不是朋友,他不可能在這個世上熬了兩千多年,只是為了看他的轉世能不能正常地活下去。
“那麽和我呢?”醫生按着老板肩上的手,力度又大了一些。
老板茫然地看着他。
他知道他并不是扶蘇,他分得很清。他們之間有着很大的區別,他們是兩個獨立的人。生活環境不同,成長經歷不同,信仰不同,甚至連一絲一毫的相似都沒有。不同于霍去病或者項羽的轉世,因為轉世的扶蘇缺少了一魂一魄,所以就算有再強的執念都不能影響醫生的人生,一點都不能。
他心中的扶蘇,還是死了。
老板不得不承認,他剛剛在扶蘇的回憶中,看到醫生毫不動搖的表情時,便心如死灰。
罷了,他終是成功了,縱使扶蘇再也無法重生,他的轉世,也不會受到那兩千年前的慘劇所累。
這樣就夠了。
若是換了扶蘇,恐怕也會為了他而在世間徘徊這麽漫長的歲月。
可是他真的累了,看盡了多少生死輪回,知道自己違背天命地在世間流連,恐怕下場也不會比那白蛇精好到哪裏去。
“和我,難道不是朋友?”醫生得不到老板的回答,顯得有些暴躁,“不是朋友為什麽還要拼命來救我?你不來救我,赤龍服就不會壞,你也就不會死……我還是自作多情了,你根本是因為我是扶蘇轉世,才來救我的……”
“我們是朋友。”老板打斷了醫生的自怨自艾。他仰着頭,看着醫生的眼鏡反射着燭光的跳動,看不清那眼鏡背後的雙眼蘊含着什麽樣的情緒。
這幾年和醫生相處,雖然他聒噪、他話唠,他還喜歡帶東西強迫他一起吃,但是……他們已經是朋友了。老板的唇角勾起一抹真心的笑容,淡淡道:“我救你,救的只是你,和其他人無關。你是個好醫生,你活下去,會救活更多人。”
醫生眨了眨眼睛,覺得屋內的燭光有些刺目,閃得他眼睛都開始有些酸痛。“那你也要活下去,啞舍裏還有這麽多古物,你真的忍心撇下它們?”
醫生知道老板對啞舍裏的古物有多珍愛,所以心中越發的內疚。若是赤龍服沒有破的話,老板縱使完成了心願,也會繼續守着啞舍當他的古董店老板。
老板感覺得到醫生放在他肩上的手掌燙得幾乎讓他難以忍受,他借着起身給茶壺續水的動作掙脫開他的桎梏,風輕雲淡地笑道:“有館長呢,他肯定會好好照顧它們的。”
是的,那個大叔若是知道啞舍裏的古物都留給了他,肯定會激動得心髒病發作。
醫生一邊在內心吐着槽,—邊絞盡腦汁地想着能讓老板活下去的牽絆。耳朵裏聽着水流傾倒的聲音,醫生突然間靈光一閃道:“老板,你說當初長生不老藥有兩顆,你吃了一顆,那另外一顆呢?難道秦始皇吃了?不對了,他吃了的話,就不應該會死啊?”
倒水的聲音戛然而止,醫生偷眼看去,發覺老板的臉色有些難看,知道自己誤打誤撞地抓到了重點,連忙加了一句道:“不要再瞞我什麽事了,我們都是朋友了哦!”
“可以解剖我的屍體還不夠?還想要那顆藥研究?”老板沒好氣地瞥了醫生—眼,得寸進尺說的就是這家夥。醫生嘿嘿地笑着,并不做辯解,反而覺得這樣互相吐槽才是朋友的感覺。
把手中的茶壺續好水後,老板重新坐了下來,給兩人面前的茶杯倒滿茶。“還記得我之前不在的幾天嗎?”
“記得,你走之後的第二天我碰到了館長,他說和你換了一個什麽戰國煉丹鼎。戰國?難道你認識這個煉丹鼎?”醫生一向自傲自己的推理能力,見老板挑起了眉,更加知道自己猜對了。
“是的,這個煉丹鼎是我師父留下來的。在鼎底部有個隐蔽的夾層,本來另外一顆長生不老藥就放在那的,等始皇帝東巡回來,證實吃下丹藥的我無事後便服用的。可是諷刺的是,始皇帝死在了那次東巡的路上。”老板的唇角有着一抹譏诮的笑容。
“本來?就是說,另外那顆長生不老藥沒了?”醫生可以想象得到老板這幾天是為什麽消失了,肯定是去探查那個煉丹鼎的出土地點了。
老板點了點頭,随後嘆了口氣道:“那煉丹鼎的夾層已經長滿了銅綠。至少能肯定足有兩千多年沒人打開過了。就是說,另外那顆丹藥,兩幹多年前就被取走了。”
醫生和老板交換了一個眼神,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駭。如果有另外一個人也吃下了那顆長生不老藥,那麽就說明也許還會有一個人和老板一樣,在這個世上活了兩幹多年……
“那個,還會有誰知道那個煉丹鼎的夾層怎麽開啓?”醫生艱難地問道。
“負責丹藥的侍從知道,可是他們不敢任意動用上供的丹藥……”老板覺得喉嚨有些發澀,困難地咽下湧上來的淤血。
“那就是說在秦始皇死後,只有一個人能正大光明地吃掉那顆丹藥……”醫生吞了吞口水。
“胡亥……”老板長長地嘆了口氣,向後靠近椅背裏,仰着頭看着啞舍深幽黑暗的天花板。
醫生沒有再說話。他知道,老板對于扶蘇有多少憧憬,就對胡亥有多少恨意。
雖然胡亥還活着的幾率不超過百分之一,可是即便是只有一點點的可能,老板都絕對不會安心。
他想,他可以不用擔心老板在短時間內喪失求生欲望了。
兩人就這樣沉默不語地坐在黑暗中,直到東方的天空開始發白,遠處也傳來了早市的喧嘩聲。
“謝謝。”在第一縷太陽光射進啞舍的門縫裏時,老板的聲音也随之響起。
醫生一夜未眠,此時聽到了老板所說的兩個字霎時精神無比亢奮,嘴都快咧到了耳邊。他知道老板朝他道謝的含義。“謝什麽?你救了我,我也沒說謝謝哩!真正的朋友,是不用說謝這個詞的。”
老板重新坐直身體,看着醫生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不由得被傳染了好心情。“哦?那麽真正的朋友,是什麽樣的呢?”
“真正的朋友,就是一起分享快樂和悲傷,共同解決難題和危機。在他迷惑的時候一巴掌把他打醒,在他真正決定了某件事時,堅定地支持。”醫生推了推臉上的眼鏡,表情忽然變得很嚴肅地問道,“現在,告訴我你的決定吧。”
老板像是被醫生的話震得一愣,許久之後才長籲了一口氣道:“我……恐怕要去一趟骊山……”
醫生刷地一聲站了起來,拍了拍老板的肩道:“我這就去請年假,陪你一起去!別拒絕,以後我可能沒空,但這次我肯定要陪你去。”
老板正想阻止,醫生早就大步流星地推開啞舍的大門向外走去。
老板只來得及回過頭看到醫生的背影,看着那溫暖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層金黃色的光暈,聖潔得幾乎讓人無法直視。拒絕的話就堵在了嗓子眼,再也說不出來了。老板釋然地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朋友……嗎?
三
“洛陽鏟、摸金符、發丘印、黑驢蹄子……你都在哪裏買的這些東西啊?”老板看到醫生從背包裏拿出來的東西,越看越黑線。到底是哪篇盜墓小說誤導他了啊?
“淘寶啊!直接郵到我們住的賓館,很方便的。”醫生一邊得意地說,一邊繼續從包裏拿出一個個盜墓必備用品。他在出發前可是查了很多資料,他們住在骊山的一家溫泉旅館裏,網購了之後就直接發到這裏。否則他真懷疑他帶着這些東西,能不能過飛機的安檢。
不過,他倒是無比驚奇老板居然能翻出身份證去買機票。醫生很想去看一眼老板身份證上的出生年月日是不是公元前,但還是沒這膽量。
老板斜着眼睛看着醫生繼續翻出探地雷達、金屬探測儀、氣體分析儀等等先進的儀器,“這些也是網上買的?”那他也花了太大本錢了。
“不是不是,是我管館長大叔借的。”醫生抹了抹臉上的汗,笑眯眯地說道,“我只是給他打了個電話,放心,沒和他沒細說。他一聽我是和你出來的,立刻發了特快專遞。其實我覺得他要不是正在北京開會,肯定也想把他自己打包郵過來。”
老板無奈地閉了閉眼睛,雖然醫生沒有和館長細說,但這些東西都郵到骊山了,白癡都知道他們是打算觊觎哪座陵墓,這還用問嗎?
“你看要用到什麽?我們什麽時候行動?”醫生興致勃勃地問道。他和老板在來之前進行了激烈的争吵,他最後終于取得了巨大的勝利,老板答應了帶他去秦始皇陵墓地宮。
那可是秦始皇陵墓啊!足有七十八個北京故宮那麽大,舉世聞名的秦始皇兵馬俑也只不過是給陵墓四周守門的。如果說古埃及金字塔是世界上最大的地上王陵,那麽中國秦始皇陵是世界上最大的地下皇陵,簡直就是沒有被發掘的世界第九大奇跡!雖然項羽、黃巢等人曾經試圖盜秦始皇陵墓,但項羽只不過燒了陵墓上方的建築,挖了兩道“霸王溝”,他們并沒有找到地宮入口。至今仍沒有人真正進入到秦始皇的陵墓地宮裏……
不對,其實有一個,就站在他的面前。
老板看着醫生閃閃發亮的星星眼,無奈地嘆了口氣遵“今晚是個晴天,你先休息,時間還沒到,天黑我們就出發。”
頭疼地看着擺滿一屋的儀器和盜墓用品,醫生為難地抓了抓頭道:“地上這些東西都要帶嗎?我貌似背不動……”
“如果光靠這些東西就能進始皇陵的話,那麽地宮早就被盜了。”老板淡淡道。
醫生被打擊得夠嗆,不過想想也是,這些東西換做一般的古墓肯定有用,但是天下聞名的秦始皇陵,自然不能用普通方法。醫生老老實實地把這些物品重新收起來,然後瞥了一眼老板放在角落裏的背包,心想必需品老板肯定都帶了,那他是不是可以帶個數碼相機什麽的?嘿嘿……
很快夜幕便降臨大地,老板拿起随身帶着的背包,醫生也拿着一個背包。雖然老板說他準備的那些東西都不用帶,但他還是需要帶一些東西才安心。例如手電筒啊,水啊,壓縮餅幹什麽的。畢竟老板可以很久不用吃喝,他可是需要的。
骊山之上自古多溫泉,大大有名的華清池便是在骊山之上,所以各種溫泉療養院很多。他們住的是個私人的溫泉旅館,晚上出去也沒人會注意。醫生跟着老板往深山裏走去,初時還不覺得有什麽,但走着走着便沒有了遠處的燈光,只有天上的月亮和星光作陪。醫生本擔心老板會不會兩千年都沒來這裏了,不認識路,但看老板一直在根據天上的星象來改變方向,便放下了心。雖然兩千年足以讓滄海變為桑田,但天上的星星卻是很難改變的。
醫生怕山林中手電簡的光亮太顯眼,所以并沒有開。他初時還注意着腳下,後來幹脆都不看了,追着老板一腳深一腳淺地在山林中穿梭着。艱難步行了三個多小時之後,老板終于在醫生期盼的目光中停了下來。
雖然是隆冬時節,但醫生已是滿頭大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