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節
退一步說,就算攻下了李渡城,時間也十分緊迫了。
眼前是高聳的陰暗城樓。他戴上面罩,卻隔絕不了周圍死一般的絕望。
“讓使者給城裏的叛軍首領送個話。”他的聲音在面罩下微微模糊,卻堅不可摧,“——五日後如果天策府沒有找到要找的人,就從長守村外屠起,一個都不留。”
幕五-下
————
神策軍的實力不弱,真的集合起來,早就能夠拿下長守村了,再迅速一點,或許□□外毒蛇營都能攻破。但這群人卻惹到了紅衣教——兩教勾結,自然不會讓軍隊那麽輕易地去攻打李渡城。
李承恩做事沒那麽多顧慮——惹到了就殺,何必再去談。而神策卻能和紅衣教“談”了那麽久,估計裏面已經纏了不只一層關系。
之前在綠楊灣,紅衣教和天一教聯手欲滲透七秀坊,眼下的洛道風起雲湧,似乎早就是兩方聯手的老營地。李承恩算了算,公主找不回來,一路從天罰林殺到李渡城捋倒一片邪魔外道,也足夠洩憤了。兩個邪教一路叛軍,基本能夠将功抵過。
五日後開屠李渡城內外的宇文叛軍,藏劍弟子也有所耳聞,有的說窮寇莫追,有的說除惡務盡。葉英知道這不過是李承恩施壓的一個手段——日夜和毒人共處,叛軍中必定會有諸多人萌生退意,而天策府放出屠城令,定會令許多人冒死前來投降。天一教,紅衣教,宇文叛軍三方勢力彼此糾纏,公主之事只要與其中一方或多方有關,應也可以從那些招降者口中打聽到些許端倪。
葉英坐在帳中,膝前放着雪琉天留在煙霞山的卷軸——黯淡霞光微微偏移,透過濃重潮熱的屍霧,将他的面目照得明暗不定。
不知何時,一只白狐立在他面前。兩足站立,好像人一樣弓着身子,細長的金眸盯着他。
“這一次,确實是前途未蔔……”他伸出手去,将卷軸合起;那狐貍極靈性地竄至他膝頭,脖子上的銅鈴發出脆響。“其實真相明明就在眼前,但偏偏所有人都不敢正視。”
“那麽你敢麽?”
淡淡的人影落在帳門前,桃花檀香混合着的溫暖氣息,一絲一縷侵蝕着周遭,辨不出是妖嬈或是莊嚴。
“——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們,查紅衣教,必定會查到那個禁止外人好奇的地方。”
“說實話吧——那個公主現在一定還活着,而你知道她的所在。”他睜開眼,灰色的眼眸與那人有幾分相似。“但你不能說。因為她不是被綁架的,一旦你說出來,瞬間局勢就會進入僵持。”
“我求自保。為了活下去,我什麽都會做。”不知何時,雪琉天已經到了他面前。外面是天策藏劍雙重防守,他卻能如若無人地進入,“真正的公主已經死了。然後呢?你們又能做什麽?”
意料之中——葉英只是搖了搖頭,将那卷軸推還給他。
指尖被另一只素白的手按住,随後,白衣人又近了一步。
“五年前秋的灌佛會,天一教有一次秘密行動,将前往寺廟參拜的七公主偷梁換柱。回京後公主立即被貴妃認為義女。五個月半前,貴妃乳母離宮後失蹤。如果沒有意外,七公主将會在半年後下嫁輔國将軍,天策府兵權收歸神策軍,一家坐大。”他說得很輕,語氣含笑,卻絕非玩笑,“——我全部告訴你,你又敢說出去多少?”
話語織成綿密殺機,葉英明白,自己已經陷入了這處殺陣。
——紅塵多擾。
心中明鏡微微晃過什麽,重歸于寂靜。他不過伸出手去,觸碰到了雪琉天的容顏。
“你還能活多久。”
手下的容貌,雖然精致姣好,但已經有了微微的破綻。
——誰都逃不過時光。葉英明白,面前的這個人已經老了。
再如何長壽,再如何神通廣大,以己身種入連心蠱,就如同自噬——蠱瘋狂地吸收着他的生命,維持着年少時的容貌。
“——皮囊色相,我已看透,你竟看不透。”
“至少還能給提醒我,自己是誰……”他握住了葉英的手——那是一雙不完美的手,雖然膚色潔白,卻遍布着老繭與傷疤,滄桑卻鮮活,蘊藏着無盡的生命力。“等你老了,你也許也會這樣——到了那時,你就是我。”
——白發灰眸,攬鏡自照。
他不過重新合上眼,黑暗中,年少時的自己漸漸清晰,面色冷淡地沉靜着。
“我等着你動情的那一天。”
——站起身,他垂首看着葉英,仿佛在端詳一個有趣的故事。
“到了那時,我會在遠處笑你……葉英,情就如流水,真正死在上面的,都是自以為清高無情之人。”
氣息無聲遠去,只留下一室甜香。葉英就坐在那,感受四周重新歸于寂靜,仿佛誰都沒有來過。
幕六
三天內有六名叛軍将領投靠,估計最後兩天還會有更多。
李承恩在牢外看完了審問記錄,又劃去了一些作戰計劃。這些人的供詞還需要推敲,天一教的行動不會直接告訴他們,可能參與者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在做什麽。
他回去後順道去了藏劍那邊,想問葉英有沒有接到雪琉天的消息。結果到了帳篷外,葉英的侍候人說,莊主沐浴方畢,正在更衣。
李承恩說那我待會過來。
侍候說,今天莊主要洗頭,可能晾頭發需要半個時辰。
——這情景好像似曾相識。
他盯着帳門——侍候也怕他突然沖進去,攔得死死的。
“今天沒人來找過他?”
“回将軍的話,莊主沒有訪客。”
“你确定?”他轉頭,指了指旁邊,“那邊不是有客人留下的木屐麽?”
侍從大驚,剛扭頭去看,李承恩已經繞過他進了帳篷。裏面水氣氤氲,還十分濕熱。葉英就躺在屏風後,銀發晾在發架上。
帳篷外的動靜他早聽見了,李承恩還沒繞過屏風,他就說,“不用擔心,這次是我。”
——他剛洗完,人就穿着一件單衣,頭發也散着。李承恩咳了一聲,退到屏風後面。
“雪琉天來過?”
“來過,走了。”
葉英想從旁邊拉來外套先披上,可惜摸索幾次都沒摸到;李承恩替他拿來披好,他道了聲多謝。
“你在宮中的時候,有沒有聽過……貴妃有個乳母?”
“怎麽會突然提到後宮……那裏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
“不,貴妃的乳母居于民間,偶爾入宮探訪,應該可以查到……我雖然不清楚這些,但天策府肯定能夠拿到這些消息。”
“這種消息要從下面往上調——你急着要?”
“你先調來吧……不是我,也許是你日後會急需用到。”
點到為止——他不多說,閉目養神。李承恩直覺是雪琉天說了什麽,但葉英沒有說下去。
“有一些情報,被列為‘必須監控但無需插手’。”帳內燭花炸開一聲,燈影微晃,“你要哪些情報,才能和雪琉天告訴你的對應起來?”
兩方各自為政,有些話不能坦白,而葉英看似不懂世事,卻步步謹慎,兩方略一推敲,已知彼此端倪。
“貴妃無子……?是從未有過,還是有隐情?”
“一年零五個月前,她曾有過得喜,藉此回娘家休養,但最後卻不知什麽意外,孩子沒有保住。”
“入宮多年,才第一次有喜?”
“倒不如說太子在朝中已根深蒂固,倘若她有生育,也許時局會有變動。早年太醫署一直有給她用寒性藥物,以免她得孕。這是衆人心照不宣的事情,大明宮那位也是默許的。”
——楊貴妃不能生育,無論是本身問題還是政局原因,這個事實是決不能被打破的。
她入宮多年突然懷孕,已經引起了某些人的懷疑。天策府曾奉令暗中追查,而太醫署的藥是沒有問題的,女子懷孕,只有一種可能。就在他們繼續查下去的時候,貴妃意外流産。
太子那方無所謂誰為皇後,誰為貴妃,他們只要确定沒有新的繼承人就可以。所以一年前的事情,就以胎兒夭折為截止,沒有人再提。
葉英會問這些,必定和雪琉天有關。那個人曾是天一教地位極高的首領,自然知道不少機密。很明顯葉英正在計算,哪些是能夠直接告訴他,而哪些又是必須瞞住的。
外加李承恩對他瞞住了多少。
偷梁換柱。他想起了雪琉天最後的話。
——每個人都在偷梁換柱,就和你我一樣。
葉英不相信天策府什麽都沒有發現,只是宮廷機巧,并非他可以推測——甚至某些偷梁換柱,身邊這個人也有參與。
“至少有一個……”他道,“至少一個貴妃是假的。”
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