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距離太近
江荇之行動力極強。
從清風閣回去之後,各大宗門裏就相繼出現了他的身影。
開啓秘境乃三界大事,衆人驚喜萬分的同時不忘問一句,“神燈大人怎會了解得如此清楚?”
江荇之臉不紅氣不喘,“本尊乃上古遺靈,活了千千萬萬年,區區千年一現的小秘境,本尊有何不知?”
他口氣狂傲,态度又相當自然,讓那些稍微生出了一絲質疑的人都忍不住為自己的淺薄無知而感到慚愧。
成功将消息散播出去之後,江荇之順勢調動起各方積極性,號召大家衆志成城、分頭搜尋天材地寶。
順帶還要強調一句,開啓秘境最關鍵的一步是上古血脈,避免各宗聯合起來過河拆橋。
有行事嚴謹者問,“敢問大人,秘境開啓的時間是多久?”
江荇之沉默了一下,随即合掌望天,虔誠閉眼,“等第二道神谕。”
“……”
不過忽悠歸忽悠,他也不能真的坐等天降神谕。
将收集天材地寶的任務分攤出去之後,江荇之便準備親自動身去幽魄湖查探情況,推算秘境何時開啓。
·
歸雪門,主殿。
新修的主殿內,正在進行第一次宗門議事。
江荇之這次一去不知要多少天,他臨走前先将門中安頓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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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事要出一趟遠門,不一定能随時趕回來。結界通行令記得帶在身上,盡量減少外出,不要給陌生人開門……”
誅嚴哭笑不得,點頭稱是。
鐘酩聽得頭疼,“是不是還有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也不要跟着陌生人回家?”
江荇之指指點點,“你倆不要不耐煩,看看小緒記得多認真。”
兩道視線轉過去,正看見埋頭奮筆疾書的誅緒。誅緒從小本本裏擡起頭,目光崇敬,“門主說的都是箴言,要随時記錄下來自勉!”
江荇之欣慰,“孺子可教,難怪看你第一眼就覺得有慧根。”
他說着往誅緒的小本子上瞥了一眼,目光一掃似乎瞟見一句“誰壓誰還不一定”。
……等等,記這個做什麽?
“對了門主。”誅嚴開口打斷他的凝視。
江荇之暫時不去追究這孩子到底在記錄些什麽,轉頭問,“什麽事?”
“門中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大多數亭臺院舍都已搭建好,山中雜草盡除,山門處也挂上了‘歸雪門’,是不是可以準備招人了?”
“不急。”江荇之靠坐在紅木圈椅上,老神在在,“時機尚未成熟,等時候到了,搞一波大的。”
誅嚴心頭一跳,“什麽?”
……什麽時機?什麽大的??
一旁的誅緒又在刷刷奮筆疾書。
安排好門中瑣事,江荇之回屋收拾了一番準備出門。踏出院落才發現院前的梨花樹下立了道身影,像是在等他。
“柏兄,有什麽事?”
“什麽事?”鐘酩說,“自然是等你一起出發。”
“你也要去?”江荇之問,“又不是宗門赴宴,我們不需要捆綁了。”
鐘酩冷笑了一聲,“不需要我了,用完就丢。”
江荇之心累,這人怎麽歪曲自己的意思,“你不是還要尋仇?”
“我的人生又不是只有尋仇一件事,秘境的消息,我也感興趣。”
“也是。”江荇之點頭,“你若願意,那便一起去。”
對方那張冷臉這才浮出滿意的笑容,“自然願意。”
…
幽魄湖位于九州以南一個偏僻的山谷中。
江荇之記得一千年後的那處山谷名為“無還谷”,山谷的上空不知有何玄機,空間扭錯交疊,飛不進中心的幽魄湖,想要入谷只能從下方谷地通行。
而下方山谷地勢幽深、霧氣缭繞,山林茂密、古木遮天蔽日,即使是修士也容易在其中走失。
兩人到了山谷前,只見林葉不及千年之後茂密,但依舊是山石聳立、地形怪絕。
江荇之率先踏出一步,叮囑身後的鐘酩,“你跟好我,別走丢了。”
“怕我走丢?”
“當然,不然撈你還要花很多時間。”
江荇之說完憑着記憶朝山谷中心幽魄湖的方向尋去。
鐘酩彎彎嘴角,緊随其後。
初入山谷,眼前尚可辨物,越接近深處山霧越是濃稠,眼前幾乎全白,只能靠着神識辨認方向和地勢。
好在江荇之先前走過好幾次,一千年間地勢也沒多大變化。沒過多久,眼前濃霧漸漸散開,視線清晰起來。
兩人穿過了外側的霧障,抵達了位于山谷中央。
江荇之将人帶進來後傲然一拍,“我厲不厲害?”
鐘酩說,“真厲害,第一次來就找得這麽快。”
那句“第一次”還微微加了重音。
江荇之輕輕放下這副做作的姿态,“……也沒有,男人的直覺罷了。”
鐘酩笑了一聲不再深究。
往前繞過一段谷底的小路就是幽魄湖,兩人正朝着湖那頭靠近,忽然隐隐聽得幾道聲音。
兩男一女,聽聲音都很年輕:
“師兄,我們真要下去?”
“畢竟是考核,不能不完成。師妹,你要是怕,大師兄先下去試個水。”
“對,你在岸邊等着,我和大師兄一道去。”
……試水,試什麽水?弱水??
江荇之瞳孔地震,腳下一快朝着聲源處掠去。
疾馳的身影轉過一道彎,眼前豁然開朗——幽靜的湖泊躺着四周山巒懷抱下,湖面倒映着天光與環山,谷中一絲細風都沒有,偌大一片湖泊死水不驚。
近處的湖邊站了兩男一女,三人都身着統一的藍白外衫,應該都是一個宗門的師兄妹。
少女離得稍遠,而兩名青年正要躍入湖中。
身形剛剛騰空,一雙手便拽住了他們的後領——下一刻,兩人“噗通”跌回了地面,“誰……!”他們擡眼望去,幽靜的山谷中,臨湖伫立的靛藍色身影霁月光風。
江荇之問,“知道跳下去和下餃子有什麽區別嗎?”
三人還處在狀況外,大腦空白,“什麽區別?”
江荇之笑容和煦,“餃子下水還能浮起來,人跳進弱水連個屍體都浮不上來。”
“……”
隔了半晌,稍長的青年終于回過神,“這、這是傳說中的弱水!”
“連這是什麽都不知道,就敢往裏跳?”與方才不同的聲音沉沉響起,玉花宗三名弟子這才發現江荇之身後不知何時又出現了另一道身影。
鐘酩一身玄衣睥睨而來,帶了股天生的壓迫力。
三人心頭一緊,又看藍衣青年拍了拍對方,轉而同他們道,“所以是誰叫你們來這裏的?”
·
少傾,五人在湖岸邊席地而坐。
三人慢慢道來:他們是玉花宗的師兄妹,憑瀾是大師兄,林闊是二師兄,裴音是小師妹。玉花宗的弟子每突破一段就要完成師門布置的考核,這次的考核就是要從湖底取一株含苞的“花”回去。
“含苞的花?”江荇之問,“這項考核是誰給你們布置的?”
憑瀾說,“是我們的師叔,輿圖也是他給的。我們先前差點走不出霧障,在裏面困了五天,還好師妹帶我們走出來了。”
江荇之看向一旁的少女。
斐音驕傲地揚了揚頭,發帶上的小鈴铛叮叮直響,“說來你們可能不信,這就是女人的直覺!”
說辭熟悉到仿佛尚有餘溫,江荇之堅決擁護,“當然得信。”
鐘酩瞥他,“……”
斐音嘻嘻笑,“這位道友真是好說話。”
很快她又斂去笑意,“不過按你所說,這湖外側一圈全是弱水,師叔叫我們來考核不是等于讓我們送死麽?”
對面兩名師兄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凝重。
江荇之也凝重,“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麽不單純。”
衆人,“……”
點評一句後,他暫且将成年人世界的複雜性擱置一旁。
進入幽魄湖的人都是有去無回,玉花宗的那位“師叔”卻說湖底有朵含苞的“花”,還将此作為幾名築基弟子的考核項目。
到底是為了戕害同門瞎編的,還是從哪裏得到了什麽消息?
江荇之轉頭看向平靜的湖面:是虛是實,待會兒一探便知。
他在心底琢磨完轉回頭,結果正看見對面的大師兄憑瀾和小師妹斐音叽叽咕咕地聊着天,俨然已經從剛才的郁結中抽脫出來。
憑瀾安撫了兩句什麽,斐音又傲嬌地哼了一聲,拿胳膊往他身上輕輕一撞。
兩人目光交接又“咯咯咯”地笑着。
坐在對面的江荇之:……哦呵,這情侶間的小把戲。
他看了眼坐在那旁的林闊,伸手招了招,“你坐過來點。”擠在那邊太亮了。
林闊沒想到他會忽然招呼自己,“啊?”
伸出的手纖瘦蒼白,容易給人一種脆弱的錯覺。但只要見過他出手的人,都知道他的動作有多利落。
就像剛才在湖邊,一手抓一個。
江荇之看他還傻坐着,就拍拍身邊,“這裏還空着。”
林闊面上一熱,腼腆地應了一聲挪過去。
鐘酩冷眼斜過去,随即起身拉着江荇之的胳膊和自己換了個位置,“你坐過去。”
江荇之被撈起來,“為什麽?”
“這邊視野好,看看湖。”
對面的斐音視線在兩人間來回了一轉:……哦呵,這情侶間的小把戲。
幾人又聊了幾句,要了解的事問得差不多了,江荇之起身伸了個懶腰準備幹正事。
拉伸的姿勢将他衣衫繃直,顯出下方流暢修長的身形,高束的長發在身後晃了兩下,發梢正掃在後腰凹陷處。
林闊在一旁看得出了神,視線裏人影一晃,就看玄衣男人站在了江荇之身後,寬闊的後背将人擋得嚴嚴實實。
鐘酩微低着頭,“準備好了?”
江荇之放下胳膊,看向前方這片看似靜谧美好的湖泊,“嗯,去湖心。”
他說完又從鐘酩身前探了個頭出去叮囑玉花宗三人,“你們不要随意走動。”
憑瀾點頭,“我們現在知曉了。幽魄湖最外一圈是弱水,有去無回。”
江荇之欣慰,“對。”
說完他叫上鐘酩就往湖邊走去。
身後三人:???
斐音一下站起來,“喂!你們瘋啦,別是要殉情——”
話音未落就看兩道身影齊齊飛身而出,如輕燕幻影倏地掠過湖面,瞬息之間便越過了傳說中鴻毛不浮的弱水。
“……”
岸邊良久沒有人發出聲音。
說好的有去無回呢?
幽魄湖湖面上,江荇之穩住分神的形态,呼出一口氣來,“這小姑娘真是……”一驚一乍,張口就來。
說什麽“殉情”,驚得他差點摔進弱水裏。
鐘酩神色淡淡,“童言無忌。”殉不好,不吉利。
江荇之連連點頭:就是,小孩子亂點什麽鴛鴦譜。
兩人很快抵達了湖心。湖心的水便是正常的湖水,他們落在湖面上,自落腳中心向四周泛出一圈漣漪。
江荇之環視一圈,他記得山谷中有一條龍脈。八方不動,四時來合,加之星辰演變,應該可推算出秘境開啓的時間。
不過當初做推演的人是三界之中最會測算的桓玑君,他只知道個結果,沒親自算過。
江荇之看了眼腳下的幽魄湖。表面一層清澈澄淨,越到深處卻越發幽深,像一只深淵巨口大張着,等待前來探尋的人自覺入腹。
“我先下去,你在這裏等我,看看湖面有沒有什麽異常。”他同鐘酩說完,一個低身就紮入湖中。
“喂,江荇之!”
湖水滲着刺骨的寒意,自四面八方包裹而來。這種寒不是浮于皮膚表面的寒,而是浸入骨髓的森冷。
——湖底沉寂的皆為亡魂。
江荇之順着下方的暗流一路潛沒,遠離湖面的深處一片昏暗,他剛靠近湖底,腳踝便被某種水草類的活物裹住。
他依稀聽桓玑君提起過:此物名為“肆藻”,平日就在湖底沉睡,遇到人來便會蘇醒,且繁衍極快。
衣衫在水中散如碗蓮,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小腿。肆藻纏繞的腳踝被勒出一圈淡淡的紅痕,可見力道之大。
肆藻纏緊過後便狠狠收束,猛地将人拉向湖底!湖心深處還盤踞着無數茂如絮網的肆藻群,感受到上方來人,紛紛搖晃着頂端“嘩”地探去。
整個安靜的湖底像是突然間活了過來,就連上方的水面都起了波瀾。
枝枝蔓蔓的肆藻從四方湧來,有幾條挑破了衣擺和袖口,又被江荇之的靈力幹脆地切斷觸端。那些斷開的肆藻動了動,果真很快又從斷口重新生長了出來。
江荇之一面削掉探向自己的肆藻,一面在湖底用神識搜尋。
不多時,他突然在交織如巢的肆藻包裹中尋到了一株花苞狀植株。
心跳驀地快了幾分,竟然真的有?
那株花似乎還在沉睡,窩在肆藻織成的溫床裏,花瓣合攏翕張像是在一呼一吸。江荇之緩緩下沉,上百條肆藻圍攏在他四周,靠近湖底溫度更加陰冷。
正往中心接近,他頭頂忽然傳來一陣動靜。
身側最近的幾團肆藻被不屬于自己的靈力利落地切斷,視線驀地開闊起來,江荇之回頭就看見破水而來的鐘酩。
“柏慕?不是讓你在上面等我。”
鐘酩眉心擰得很深,視線掃過江荇之被挑破的袖口和露出的腳踝。醒目的紅痕刺激着他的雙眼,靈力驟然一蕩——那些試圖再次圍上後者的幾團肆藻瞬間化為齑粉。
他一把将人拉緊,掌心接觸到的是對方過低的體溫,“該回去了,湖底太寒。”
江荇之回頭看了眼湖心,“不急,我去看看那株花。”
他說着掙開鐘酩的手繼續下潛。
“江荇之!”鐘酩被這人氣得心頭惱火。
面前的人背對着他,毫不設防。他長臂一伸,勾着對方的腰身便帶入懷中——咚、後背抵在胸口,江荇之整個人被鐘酩從身後摟住。
“柏慕!”
圈在他腰身上的胳膊緊實有力,胸膛硬得像堵推不動的牆,帶着不容反抗的力道攬着他轉身往湖面浮去。
他睜大了眼,扭頭去看身後的人。
寒涼的湖水中,兩人緊靠着,他轉頭時差點蹭到對方的臉頰。鐘酩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迎着上方投來的光,随着他們逐漸接近湖面,細碎的水紋蕩漾在後者深色的眼底,漸生波光。
這樣的距離太近,早就超出了他們現在的關系。
不是同伴,更不是護法對門主,哪有這樣強勢的護法?簡直就是以下犯上。
江荇之去掰他的胳膊,“我不去湖心了,你你放開吧。”
他慌慌忙忙的,還相當不從容地說了兩個“你”。
玄黑靛藍的衣衫在水中交疊,就連發絲也有幾縷纏在了一起。分不清是誰的,順着水波滑進了江荇之的肩窩,撓得他酥酥癢癢。
鐘酩聞言轉過頭來看他,那張雕刻般的面容浸了水,竟有種水墨暈染的驚豔。
他薄唇輕啓,“呵,我不信你的鬼話。”
“……”
作者有話要說:
江荇之:就是看我人善可欺,開除!開除!
鐘酩:晚了,我是正兒八經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