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形月亮

第13章

陳霧走了，青川在宿舍裏坐了很久才緩過神來，他深吸一口氣，狠狠搓了搓臉。前幾天他還興致勃勃地計劃着去了廣東要和陳霧去吃什麽玩什麽，他在手機裏存了好幾個廣州的網紅店，都說物美價廉又美味，青川還想和陳霧一起去拔草。他所有的計劃裏都帶着陳霧，但陳霧卻在不聲不響中抛棄了他。

青川閉了閉眼睛，強迫自己離開宿舍，他不想再待在這個有着陳霧生活痕跡的空間裏，他要去游戲裏大殺四方，以緩解這種被背叛後帶來的痛苦和不安。

但是還沒有進到訓練教室，青川的腳步便停下了，陳霧退隊的消息已經在短時間內迅速傳遍基地，也是，那麽多退隊的成員裏，要麽是看不到自己上場的希望便退隊的初級學員，要麽是已經上過場，圓了電競夢，功成名就的正式成員退役，像陳霧這樣希望近在眼前，臨門一腳卻驟然抽身的，在戰隊尚屬頭一位，當然成為衆人議論的焦點。

青川隔着訓練基地的門，聽見裏邊叽叽喳喳的議論聲：

“陳霧為什麽要退啊，我看他打得不比青川差。”

“你不說的廢話嗎？如果打得差，能進戰隊？陳霧本來就很強，他打狙的準頭比青川還穩一點，之前跟key哥他們一起玩的時候，key哥說他們看過數據。”

“話也不能這麽說吧，新戰隊綜合實力來看還是青川厲害，青川是從PFS時代一路打上來的，意識首先就沒得比。”

“難不成他倆是既生瑜何生亮了？我聽說剛才在食堂，青川都不知道陳霧要走的事，他倆還是室友呢，看着朝夕相處的。”

“你懂什麽，就是關系好才說不出口，而且他們兩個是一起從青訓營打到戰隊的，你們要是想退隊，會告訴自己最好的隊友嗎？”

出聲反駁的是辣果，辣果的聲音壓住了一些不懷好意的猜想，青川緩緩在門口蹲下，他突然失去了推門進去的力氣。

青川靠在門口，聽見辣果繼續說：“而且陳霧也有他自己的原因，你們不要亂猜了。”

辣果此言一出，便被衆人團團圍住，讓她分享一下她知道的內幕，被纏了好久，辣果才說：“我也是前幾天和教練商量去廣東打比賽的事情的時候，提到人員安置，教練提了一嘴，我當時說讓青川和陳霧繼續住一間房，教練說不用了，陳霧不會去參加比賽了，教練跟我說陳霧本來就是高考錄取後休學來基地的，他家裏一直不同意他打職業，況且他考的大學也很不錯。而且他休學的期限只有一年，當時陳霧應該是和家裏承諾只打一年，過後如果打出成績就再考慮，打不出成績就一定要回學校讀書。結果你們也知道了，他做了一年的板凳隊員。”

辣果的話讓訓練室裏驟然安靜下來，為了打職業和父母、和家庭抗争的經歷，許多隊員都有，這種背水一戰的痛苦讓他們一瞬間便理解了陳霧所背負的壓力。

好半天才有人感嘆：“可是這也太可惜了。”那喟嘆似感慨，更似惋惜：“戰隊就要官宣，比賽也就近在眼前，眼看着就很有希望了……”

但這感嘆的聲音越來越小，大家都知道，入選戰隊并不算什麽，也從不能證明什麽，至多只能說明這是個游戲打得确實很不錯的人。要想得到真正的認可，唯有站在領獎臺上，而這一步，和加入戰隊那小小的成績比起來，可謂是難如登天。

“我一直挺佩服陳霧的，進戰隊比賽那會兒，我看他逆襲沖分的那個勁頭，我還以為他就是天選職業選手呢。嗐，看走眼了。”這話是倪傑說的，他當時給了陳霧諸多難堪，現在人走了，他又說起陳霧的好來。

“這心态真tm太适合打職業了，我都沒他這股勁，而且他天天跟青川那家夥待在一起，壓力得多大，被青川壓着打的壓力都扛過來了，怎麽就不能扛到比賽？”倪傑似乎遺憾不已，頗有捶胸頓足之勢。

的确，陳霧咬着牙逆風翻盤的入隊經歷，也算是戰隊一個小小的傳奇，若他扛到戰隊以後功成名就，這就是口口相傳的奇跡，眼下這奇跡便只能斷送在這裏，難免讓人扼腕。

青川麻木地聽着，突然聽人問起：“其實我也覺得陳霧是挺喜歡電競的，怎麽就走得這麽突然，真要是學校不能通融，也不能連個告別都沒有吧。”

辣果的聲音低沉下來，道：“這我也不知道，不過前些日子他爸來了，可能跟他爸也有關系吧。”

青川好像突然明白過來什麽，他想起前些日子，許多次陳霧對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他說他爸爸來了，要去見他，又有過去的許多日子，青川随口問起陳霧為什麽從不和家裏聯系，陳霧避開這個問題時的尴尬。

青川好像突然明白了，但卻明白得太晚了。

他一直覺得陳霧就在他身邊，他知道陳霧每天的作息，知道陳霧打游戲時的習慣，知道陳霧的一切，卻唯獨忽略了他的痛苦和忍耐。

陳霧從來都不比他輕松惬意，他身上背負的期待，承擔的壓力，親人的不理解和不接受，孤身在外闖蕩事業的挫折和坎坷，以及在腳下未知的未來和平凡人生的安穩間的劇烈擺動，這些青川都不知道。

也或許，青川像突然看透了自己的內心，也或許自己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知道。他篤定陳霧會選擇自己，篤定陳霧永遠站在自己這一邊，篤定陳霧從不會背叛他，卻吝惜自己的關切，因為青川也害怕，當他看見陳霧心事的那一瞬間，究竟是要替陳霧選擇自己，還是替陳霧選擇他本應去走的人生路。

青川拔腿就跑，他跑出訓練基地，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趕往機場，如果之前有些事是他做得不對，那最後，青川還想再挽回一次陳霧。

青川一路心急如焚，陳霧并不接電話，所以青川只能像無頭蒼蠅似的在機場找人，陳霧是最早的一班飛機，如今才是夜裏，青川告訴自己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能夠用來挽回陳霧，他深吸幾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陳霧就在機場待着，大有打算在航站樓過夜的計劃，陳霧飛奔到他面前的時候，一腳踢到他的行李箱，行李箱被撞遠了些，青川幹脆把行李箱推開，自己坐在了陳霧身邊。

“你能別走嗎，陳霧。”青川開門見山。

陳霧沒回答這個問題，他沒有看青川，只說：“你總是這麽冒冒失失的。”

青川飛快地認錯：“是我不好。陳霧，以前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只想着我自己，不關心你在幹什麽，不去管你有什麽困難。陳霧，你別走，我們一起去參加比賽，拿到獎杯，你就能說服你爸媽了。”

陳霧望向青川，他盯着青川看了一會兒，青川眼睛很大，這麽望着人的時候，對方很輕易地就能看到他的心底裏去。更何況那個人是最了解青川的陳霧。

“青川，你并不是舍不得我，你只是很難接受我背叛了你單方面制定的我們的約定。”

青川立刻反駁：“不是！”但這對青川來說并不重要，他不想在這些事情上和陳霧争辯，只繼續道：“如果，如果你要回去上學也可以，反正我們的比賽是在周末，你周末來參加比賽就好了，平時別忘了練習，每天練兩三個小時。這樣既不耽誤你讀書，也不耽誤咱們的比賽。”

陳霧笑了笑，他轉過頭，問青川：“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拿到冠軍？”

青川點了點頭，他想解釋什麽，但陳霧開口了：“可我想要的不止是冠軍。或者說，我想要的從來不是冠軍。”

陳霧擡手看了看表，然後站起身來，拉過自己的行李箱：“我走了，青川。”

青川茫然，他不知道應該回應陳霧的哪個問題，好半天才道：“你要去哪裏！”

陳霧低頭笑了笑，那是青川記憶裏陳霧最後的樣子：“感覺你會追來，怕你一直纏着我我就心軟了，所以我改簽了航班，青川，祝你心想事成。”

作者有話說：

陳霧虐虐滴~